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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楚云投诚浮华殿 忍辱负重遭鞭笞

    浮华殿在上京的西南角,是静宁长公主的宫殿,依山傍水,绵延近三百顷,金碧辉煌,比皇宫也不遑多让。

    据说光修宫殿的宫人就累死了几百,很是奢靡,是当今皇帝所赐。

    皇帝幼时被扶登基,监国明康王以为少主年幼可欺,专政跋扈,结党营私。

    是静宁长公主以三军兵权强力镇压,联合诸多不满文臣,铁血手腕扳倒了明康王,诛了明家九族,但是其尚在襁褓中的幼子明垣却被救走。

    皇帝渐长,亲政之后,感念皇姐之恩,便赐“静宁”长公主三千封地,两万私兵,并为长公主修建了这浮华殿。

    这长公主生来桀骜跋扈,门下也陆陆续续的养了上千修行门客,其中也不乏修为在微元之上的死士。

    皇帝长大之后,也不是什么明君圣帝,整日醉心炼丹修仙,对他这皇姐更是宠信有加,听之任之。

    朝阳之后的浮华殿,琉璃瓦面上金光乍现,大大小小的宫殿鳞次栉比,宫墙里宫人们走来走去,也开始一天的忙碌。

    夜楚云与依云骑马转到了浮华殿的偏门,依云递上了一张特别的令牌,不多久就有一个小太监弯着腰低着头出来引路。

    转了七弯八绕,穿过了一个个的长廊,大约走了两盏茶的功夫,那小太监才在一所殿门口停了下来。

    依云是随从不能进殿,夜楚云回头小声的跟她说道,

    “无论如何,都不要动!”

    依云茫然的点了点头。

    夜楚云拂了拂袖子上的尘土,正了正衣冠,信步走了进去。

    这个殿名为灵犀殿,外面看着碧瓦朱甍,里面的陈设却是极为古朴,博古架上摆满了各色的古器和书籍,一张七开八合的花鸟屏风挡住了夜楚云的视线,隐隐约约的能看见后面的桌子后坐着一个女人,正专注的描着一副山水图。

    “夜楚云拜见长公主殿下。”夜楚云深深的一揖。

    “免了。”一个略略低沉的女声传出来,屏风后的人抬起了头。

    “本殿传召你父亲是申时,你此时过来找本殿,何事?”静宁公主的声音极为凌厉,带着些许威压感,令人感觉很不舒服。

    “臣下是特意来告诉公主几宗旧事,略表赤诚之心。”

    “哦?本殿记得以前传召过你几次你都拒了。本殿以为你修为了得,自是孤傲。如今为何……?”

    “父亲已经体弱年迈,精力虚空。臣下认为他已经不适合再为公主做事。”

    长公主显然没想到夜楚云是这般打算,又这般直接。

    她抬起头瞟了一眼下面的夜楚云。她身在朝廷,也见惯了这种勾心斗角、父子夺权的事情。

    所以她没有太过惊讶,反而有点好奇,这她几番招募不来的夜楚云,有何本事来扳倒自己的父亲。

    “什么时候的旧事,你且说来听听。”

    夜楚云跪倒在地,笔直的行了个礼,义正言辞的说道,

    “臣……愿大义灭亲,揭我父亲,三宗罪!”

    静宁公主鼻子里轻嗤了一声,隔着屏风摆了下手,示意夜楚云说下去。

    夜楚云顿了顿,继续说道,

    “公主八年前曾去招揽云州明府,拿出了两万白银,但是不曾想半路消息走漏,云州明府全家被灭门,险些致使公主与皇上陷入危难,也为此您与皇上差点有了龃龉,而那些银子……有一半都是流进了莫邪宫,而消息也是从莫邪宫流出去的。我父亲中饱私囊,治下不严,此是一罪!”

    屏风后的人影明显的一滞,手里的笔也停在半空,一滴墨滴在了画上。

    静宁公主轻轻的放下了笔,淡然的把那副描得七七八八的画揉成了一团,紧紧的攥进了手里,声音依然云淡风轻,“人心贪利,到底是上天庇佑本殿与皇弟,这些旧账本殿也懒得翻……”

    长公主嘴里虽然说着不翻旧账,但是以夜楚云这些年的消息打探,他深知这位长公主其实心思最为缜密毒辣。这一事没有击中要害,夜楚云再次出击,问道,

    “公主三年前是否……丢了一枚金印?”

    静宁公主抬起了头,一双凌厉的眼睛透过屏风缝隙,细细的打量着那个年轻的男子,他眉宇英傲,容貌不凡,堪为极品,但是这丝毫遮盖不住他眼神里的野心。

    “不过是一枚闲印,弃了也罢。”静宁公主声音依然波澜不惊。

    “虽然比不得兵符,但是那枚私印想必牵扯了公主不少的产业,即便公主后来传令那枚金印作废,但是难免有些人……存了私心,假借公主之名,做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我父亲,欺君罔上,贪求无度,其罪二。”

    静宁公主捏着茶杯的手指有些泛白,口气也不似刚才的平静,“继续说下去。”

    “还有一桩旧闻,先请公主恕臣下无罪。”

    屏风后的人突然站了起来,一旁的小太监连忙弯腰走过去扶着,静宁公主走出了屏风,站在那两级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的夜楚云。

    静宁公主已经三十多岁的年纪,生的极美,柳眉如月,一双修长微弯的丹凤眼,看似温婉,但是她高高挺立的鼻梁和微扬的嘴角,都显露出了一丝绝世而出尘的贵气和倨傲。头顶上梳着一个高高的云髻,式样繁复,发间簪了几个金步摇,人虽动,但是步摇却丝毫不乱,可谓是气质华贵,仪态万千。

    “本殿恕你无罪,你便不会讲吗?你是有备而来……”

    “这……事关驸马。”

    听见“驸马”两个字的时候,静宁公主眼神一转,眼波里就再寻不到刚才的平和,而是透着一股子令人胆寒的凌厉。

    她带着金色护甲的手指抬起又落下,扶着她的那个小太监就有些不由自主的哆嗦。

    “说。”

    “十八年前,驸马自……东邱蓬莱归来。也是那时候莫邪宫开始效命公主殿下,公主的第一道谕令是找寻驸马,完好无损的带回来。但是在蓬莱寻到驸马踪迹时驸马不肯回京,抗拒之时被误伤了双腿,致使驸马终身不能再行走……”

    夜楚云说这些的时候,静宁公主冷寂的脸上神色未变,但是那小太监手上已经多了一条深深的划痕,往外渗着血。

    听到上头没有声音,夜楚云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些话的厉害,他心里一转,假装唯诺的低下头,压低了嗓子说道,

    “其实……那并不是误伤……而是,我父亲故意为之……”

    静宁公主的脸色终于变了,眼尾扫过,透出来的都是阴冷。她松开了那个小太监的手,然后轻轻摆动了下华贵的衣摆,一步步的往下迈着。

    夜楚云跪在地上,听着鸦雀无声的大殿,他的心里终于狠狠的跳动了几下。

    他知道,这把刀戳在了公主的心上。他自然不想拿莫邪宫做赌注,但他若想得到权势和诸多便捷,就必须利用长公主的心结,给自己下这服狠药。

    他的投诚,是冒着孤注一掷的风险。

    但是,已经探听和筹谋这么多年,他有信心。

    静宁慢吞吞的来到了夜楚云的面前,然后缓缓的蹲了下去,两个金色的护甲扫过了夜楚云棱角分明的脸侧,然后停在了他的下巴处,往上一用力,夜楚云就被迫抬起了头。

    夜楚云迎上了那双美丽修长的眼睛,然后又忙的闪躲了下,呈现出一番惊恐的模样。

    静宁看着夜楚云这张绝色的脸,指尖一用力,就有一股细小的血流沾上了她的护甲,她靠近了些,有些玩味的扫视着夜楚云,嘴角一扬,轻轻的说道,

    “你可知道,后果?”

    夜楚云一动不敢动,略显惶恐的说道,“臣……知道。但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臣,想取而代之,替公主卖命……”

    似乎是听见这几句实话,静宁那早起的杀心往下稍稍按了按,她又摩挲了一把夜楚云的下巴,轻笑,“模样是生的不错,不若,你来伺候本殿,本殿可以许你心愿……”

    夜楚云的喉结处几不可动的咽了下,垂在下面的手也微微攥了攥。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似有些胆怯的说道,

    “臣姿色平平,怕……难……取悦公主……”

    “探听本殿那么多帏秘,怎么,竟不知……本殿的喜好吗?”静宁继续笑着说道,“那你……凭什么来表你的忠心?”

    夜楚云忙的低头,划过静宁的护甲,下巴上留下了一条颇深的划痕。然后他匍匐在地,极其卑微一般的说道,

    “臣……死罪!但臣……这些年已然在莫邪宫培植半数以上黑白甲为我所用……臣营商颇有小利,于晋中和燕回有两处私矿……尽可交予公主……日后……臣定尽心……为浮华殿提供源源不断的银利……”

    静宁冷漠的抬着下巴,两个护甲指尖轻轻的揉捻着那些血迹,淡淡的说道,

    “确实用了不少心……知晓本殿的每一个弱处……”

    “臣……万死……”夜楚云继续往下低了低头。

    “万死?”静宁站了起来,轻蔑的一笑,说道,“一死就够了。来人——”

    门口迅速出现了四个侍卫,虽是侍卫装扮,但是身上溢散的灵力,怕是修为在微元之上的散修。

    “给我打!”静宁拂了拂衣袖,转身往台阶上走去,坐进了那个流光溢彩的鎏金座椅,眼里只剩了腾腾的怒火。

    那些侍卫听命,都从腰间抽出了一条一丈多长的铁鞭,大拇指粗细,光是看那泛着的光就让人不寒而栗。

    尚在门外等候的依云,听见这殿内的阵仗,急的不行,一贯沉静的脸上紧张的都快要哭出来。

    然而夜楚云依然笔直的跪着,一动不动。

    “臣愿……领死!”

    静宁公主抬起雪白的手,轻轻的一挥。

    那四个侍卫把鞭子都在掌中擦了一遍,灌注了三分的灵力,那鞭上顷刻带上了些金光,乍看上去就像是闪着电光。

    随后,四个人站在夜楚云的后背上,噼里啪啦的开始了鞭笞。

    这刑罚只出自浮华殿,那鞭子虽长,但是要在空中轮够两个圈,把上面的灵力一点点的甩下去。

    抽在背上只有鞭子的鞭梢,那鞭梢只有筷子粗细,但是带着光电和力道,只是这么一下子,夜楚云后背的黑衣已经被抽裂,像是被挒开的口子,里面瞬间就皮开肉绽,血花四溅。

    夜楚云咬着牙关,身形晃了一晃,依然跪的笔直。

    紧接着,一鞭又一鞭,那四个人轮流甩开,大殿里响起了那令人心颤的甩鞭声。

    静宁用一只手支着额头,有些乏味的看着。

    四个回合过去,夜楚云的衣服已经被抽成了一片片破布,整个后背都裸露在外,而那上面横七竖八的都是一条条的血痕。

    他的头发都被抽散了,有的就粘在那些血渍上,嘴角也沁着血,他紧紧的攥着手,指甲都快嵌进肉里。

    门外的依云听着,心里是揪着的疼。但是她不敢说更不敢动,夜楚云为了今天付出了多少,这些年他的心里又积攒了多少怨,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又一轮鞭子过去,夜楚云终于有点体力不支,眼前发花,身体晃了晃,歪在了地上。

    静宁公主终于抬起了头,手一摆,那四个侍卫停了手。

    夜楚云后背已经是鲜血淋漓,模糊一片。他咬着牙费力的直了直身子,依旧低了头,喘息道,“臣……谢公主……赏罚……”

    静宁看着夜楚云依稀露出来的上半身,精壮泛着麦色,尤其是沾着一些血,更添了些野气,她的护甲细细的摩擦了下自己的嘴唇,然后幽幽的说道,

    “能在这抽灵鞭下挨过二十鞭,身体还可堪用。本殿许你机会……”

    说着,她从一个小太监手里接过一个金腰牌,上面篆着一个“静”字,扔在了夜楚云的面前,“你莫邪宫高楼起高楼塌,都是本殿掌中易事,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都用到给本殿卖命上!”

    夜楚云此时眼前已经开始一阵阵发花,他强撑着再次跪直,两手交握,低眉顺目道,

    “臣……此后……但凭公主驱使!”

    静宁公主似乎很满意夜楚云这毫无傲气,如丧家犬的样子。她又似乎意犹未尽的说道,“若熬不住,来求本殿垂怜,本殿……不会亏待你……”

    夜楚云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然后又叩了头,才勉力站了起来,缓缓的往外退去。

    从浮华殿往外走着,夜楚云用拇指狠狠的揩掉了嘴角的血,刚才的低眉顺眼俱已不在,神色暗沉而凛冽。他面无表情的平视着前方,心里也狠狠的啐了一口。

    依云看他出来,忙的跑过来搀扶。

    直到离开了殿门到了一个拐角处,夜楚云便再也坚持不住了。

    他觉得心里有些空,像是嵌在心上许多年的一颗钉子蓦的拔了出来,连同一些刻骨铭心的血肉。

    他终于做了一直想做的事,可是心里却不是那种复仇的快感。

    无论他如何做,他的娘亲都不会再活过来了。他嘴里一张,“哇”的吐出了一大口血,外痛内伤,他眼前一黑,就一头栽了下去。

    旁边的依云吓得连忙拽住了他,上马往嘉福客栈飞奔而去。

    灵犀殿里,静宁公主屏退了左右。

    旁边的暗道里走出来一群男子,这群男子年长的不过二十四五,小的也就十八九,生的都极为俊俏。

    他们都是白衣曳地,半遮半裸着上身,头发都松松垮垮的披在身后,眼波流转,各有千秋,很是勾人,但是细一打量就不难发现,这些人的神态都有些相似,尤其是那些眼睛,眼角修长,眉间清苦,眼角下真真假假的都有一枚小小的黑痣。

    这七八个人都是静宁公主的得宠面首,眼下他们都径直的走向静宁公主。

    有的站到身后,轻轻的捏着公主的肩膀。有的则是跪在公主身前捶着腿。还有的擅自脱了公主的鞋袜,把公主的玉足抱在怀里轻轻的揉捏着。

    静宁公主缓缓的闭上眼睛,沉溺在这种讨好似得柔情里。

    “殿下,那夜回天背着您做了那些事,您居然还让他的儿子继续效力?”

    静宁公主整个人靠在软塌上,悠悠的说:

    “夜回天于夜楚云有杀母之恨,他羽翼未丰,想借本殿的手来料理他父亲,还算聪明,此人野心颇大,亦或者另有所图,但正好为我所用。莫邪宫耳目甚多,有很复杂的情报网,江湖消息探听极为迅速,于本殿还有用处,这几年浮华殿亏空甚大,本殿确实需要些银利……”

    “我看那夜楚云长得,极其俊美。还以为殿下对他……”

    静宁公主笑了笑,脑子里突然浮现了刚才夜楚云退出去的那个血迹斑斑的背影,不由得伸出手划过了背后那个男宠细嫩的手,顿时那个男宠的手上就出现了一条血线,但是他好像不为所动,还颇为兴奋一般。

    “怎么,玉函现在也会拈酸泼醋了?”

    “奴不敢。只是好奇罢了。”

    那玉函垂下一双眼睛,盯着静宁那张精美的脸和微张的嘴。

    ........

    “待找到羽家人之后……这些人……都得……死……”

    空空的大殿里,开始上演着一出颠鸾倒凤的戏码。

    声色犬马,沉沦也不分男女,不分贵贱。

    高府深殿,外表华丽下,多得是不堪入目的丑陋和肮脏事。

    在浮华殿最东南角上,有一个梵音宫。

    此处竹林掩映,人烟稀少,很是幽静。

    此刻这屋门紧闭,宫内正堂供着一樽佛位,前面燃着徐徐的檀香。

    一个男人坐在角落里翻看着一本佛经,这个男人很是清瘦,约莫有三十七八的年纪,一身素色皂衣,头发虚虚的拢了系在身后。

    相比前殿的声色犬马,这里简直是不敢亵渎的纯净。

    “主人,奴已经将您给的图样在上京又补了几十个暗记。这几年下来,怎么也有上百个了。”

    那个男人缓缓的抬起头来,虽韶华已逝但是岁月并没有掩盖霜华,剑眉入鬓,一双桃花眼修长似月,眼下一颗泪痣更添了几分忧郁,眼神十分空冥。

    再一细看,刚才那几个面首样貌竟有几分与之相似,但是气质却是相差甚远。

    这个人,正是长公主的驸马,广子宣。

    广子宣放下手中的经卷,两只手缓缓抡动椅子两边的两个滚轮,这椅子徐徐的往前走去。

    香案前的香快要燃尽了,广子宣“走”过去,重新焚了一炉香,才转过头来,对着刚才的奴才小声的说:“长平,做的是否隐秘?”

    长平往前靠近了些,低下头,说道:“主子放心。那莲印看似普通,不容易分辨什么特殊,莲花的花瓣奴刻的都很精巧,方位指引绝不会错,奴的哥哥也是可靠之人。若……小姐真的还在,哪一天能来上京……一定能跟主人见上一面……”

    长平眼里有些水光,终是看着眼前人,思念成疾,生活自苦,心里不忍。

    “但愿吧。”广子宣长叹一口气,摊开手,手里躺着一支梅花簪,许是终日抚摸,簪子上已经有些许褪色。

    他默默的念着:“阿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