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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同忆默离昨日事 情不自禁终难表

    在流溯门的日子真是安稳,没有那些走马喧嚣,也没有那些繁文缛节。

    紫月寒也是难得的放下了自律,偶尔也偷偷懒,反正眼里无光,不辨昼夜,有时睡个日上三竿也没人前来问询。这上原山似乎有什么魔力,能让人忘掉这江湖纷乱,每日站在院子里的梧桐下感受着鸟语花香,心境别提有多清明。

    这可能就是,人间烟火气吧。

    门内的十几个孩子,多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孩子,只知道紫月青主身份尊贵他们不敢造次,但是最近他们看着紫月青主时不时出现在众人视线,毫无架子,他们胆子也大起来。尤其还听林华讲了许多他的英勇事迹,更令他们心痒难耐。

    这日,他们就偷偷的趴在云舒院的院门前,想看看天下第一修为的人是吃的什么珍馐喝的什么玉露,练的什么神功。门里最小的弟子小壳儿才六岁,正是贪玩浑不怕的年纪。在几个师兄的怂恿下,他就昂着头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推开门走进了院子。

    紫月寒一身云缎,负手而立,正站在一颗梧桐下听着几只黄雀儿嘁嘁喳喳。小壳儿从侧面看了一眼紫月寒那英俊无双的侧脸,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唾沫。

    “紫月……青主。”

    紫月寒回过头来,略低了头,似乎能看见小壳儿一样,温和的笑了笑,说:

    “你是十几呀?多大了?”

    “我是十六!我今年……嗯……虚岁七岁了!”小壳儿自豪的说到,好像七岁就已经算是个小男子汉了。

    “找我何事?”

    小壳儿低头挠了挠头皮,又抬头认真的问道:

    “天下第一,是什么境界呀?”

    “我是极乐境,江湖卧虎藏龙人才辈出,都是别人给的虚名而已。”

    “极乐……”小壳儿低头默念了一遍,然后才抬起头,惊讶道:“那岂不是再过两层,你就成仙了!”

    紫月寒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手摸了摸小壳儿的脑瓜,“修真路都想给一个圆满的结局,哪儿有人成仙啊,不过就是堪破大道,无欲无求而已。生老病死,谁能逃得掉?你看,我不就生病了吗?”

    小壳儿分明是有些听不懂,看紫月寒虽然蒙着眼睛,但是行动自如,又好奇的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受伤了,看不见。”

    “天下第一也会受伤吗?”

    “天下第一也会被人暗算啊。”

    “那暗算你的坏蛋肯定是黑心肝,等我长大了,我去替你报仇,狠狠的揣他屁股!”

    紫月寒乐不可支,他竟一改往日神态,弯下腰,一把把小壳儿抱了起来。小壳儿身上软软的,肉乎乎的,小壳儿也早忘了什么身份有别,一伸手就扯掉了蒙着紫月寒眼睛的白纱,那白纱下,剑眉高耸,一双眼睛修长深邃,古波不惊,虽然无光,但是依然是令人神驰,连小壳儿都看呆了。

    “你……你生的真好看。”

    紫月寒笑道:“你肯定也好看。”

    这小壳儿转了转眼珠子,搜肠刮肚的想拉进与这位大人物的距离,就小声的问道,

    “你以后……是不是要娶我六师姐呀?”

    “为什么这么问?”紫月寒分明是低估了这个小孩子的胆量,带着些笑意问道。

    门口的几个“猴儿”一听都激动的捂住嘴,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就我师兄师姐们都说,你跟我六师姐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你还喊她的乳名,你肯定喜欢她!”小壳儿对于喜欢分明还不太理解,歪着头一板一眼的说道。紫月寒想想在山门口的刻意,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反问道,

    “那你希望我娶你六师姐吗?”

    “我不想!”小壳儿有些气呼呼的,“我六师姐变得那么漂亮,她又会看病,对我又好,等我长大了,我要娶她做我媳妇儿!”

    “可是如果我娶了你六师姐,她还能继续对你好,我也会对你好,看在我天下第一的份上,你能不能让让我?”

    小壳儿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问道:“那你以后能不能罩着我?别让我大师兄打我屁股,别让其他师兄欺负我……嗯……我还想跟你学本事……对了,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灵兽啊,听说特别威风!”

    紫月寒听着小壳儿鬼精鬼精唯恐少说一件的筹划,脸上难掩笑容,“一言为定!但是……”

    紫月寒突然停顿了下,又说道,“这可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可不要告诉你六师姐……”

    小壳儿皱了皱眉头,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我想……自己告诉她。”

    “那……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小壳儿分明有些着急了,恨不能立刻马上就能让紫月寒兑现承诺般。

    紫月寒垂了垂眼睑,没有焦距的瞳孔跟着转了转,略有失意的说道,“等……我的眼睛……能看见的时候。”

    那边远远的,羽青提着一个食盒过来了,紫月寒这两日起得晚,早饭都没吃,她便催着门里的厨娘做了几个小菜,然后来给他送饭。

    隔着很远她就看见趴在院门口几个撅着的屁股,赶忙疾跑了几步,瞅准了十一那个最皮的,便上去狠狠的踹了一脚,顿时,靠在一处的那群孩子都失去了平衡,往前一扑,那扇本来就孱弱的木门“哐啷”一声就被挤开了,几个人都摔了进去,吃了一嘴的土。

    十一坐了起来,揉着摔疼的屁股,一回头正好看见站在后面的六师姐,他赶忙戳了戳几个狼狈的师兄弟,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扁着嘴喊道:“六师姐!”

    那边还在紫月寒怀里的小壳儿,扭头看见了六师姐,也是吓了一跳,生怕六师姐去大师兄那告状,“呲溜”一下从紫月寒的身上溜了下来,混进几个师兄弟里,跟着推推搡搡的想逃离现场。

    结果没跑几步,他的衣领子一下子就被羽青揪住了,他抱着头嗷嗷的喊道:“师姐,师姐饶命,我以后不敢了,不敢了!”

    羽青抬起的手没打下去,而是从他的手里抽回了他紧紧抓着的那段雪白的纱缎,然后松了他的衣领,厉声说道:“壳儿,你若再敢胡闹,我让师兄打烂你的屁股!”

    小壳儿一听,腆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不要命的飞跑出去,一会就看不见了人影。

    羽青的身后突然传出一声低低的笑声,“我倒鲜少见你这个样子,想必流溯门……才是最令你自在的地方吧……”

    羽青回头,也跟着笑了笑,说道,“怎么,此时才发现我也很凶的吗?”

    紫月寒想想刚才跟小壳儿说的那番话,也没仔细听她什么时候来的,禁不住有些心虚的问道,“你刚才……听见了?”

    羽青提着食盒走到石桌旁,一边摆着酒菜,一边问道,“听见什么?可是壳儿浑说了?”

    紫月寒一听她的口气,便稍稍放心了下,有些心猿意马的来到了她的身后。

    “他们几个被师父宠坏了,无法无天的,你……你别介意。这缎子我会帮你洗干净……你不喜别人近身……但壳儿还小……”

    羽青飞快的说着,忽然,她感觉到身后一阵暗暗的幽香笼罩,她一回身,毫无防备的撞进了他怀里。

    羽青看着已经快要帖到他身上的距离,心头剧烈的跳动着,一慌张,不自觉腰就往后弯了弯,手也无意识的碰到了桌子上的碗盏,发出了几声清脆的碰撞声。

    紫月寒侧耳一听,有些紧张的伸手一捞,揽住了她的腰往前一带,羽青那瘦弱的身体就结结实实的靠在了他身上。紫月寒没有覆白纱,眼睛正好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忽动,似乎能看见她一般紧紧的“盯”着。

    两个人都静默了,就这尴尬的姿势停顿了一刻。羽青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不知为何,脑子里猛然出现了他那次裸露上身的画面。

    她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忙不迭的挣脱了出来,转过身去,手忙脚乱的整理那险些弄洒的菜盘。

    紫月寒也忙的收回了手,有些轻微的颤抖,故作镇定的顾左右言其他,

    “做的什么?我……还真有些饿了。”

    “是……孙嫂子做的,素炒藕片,童子烧鸡,干烧豆黄……还……还有……”

    “有酒吗?”

    “有……有有……”羽青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赶忙低头去木盒里拿酒壶。

    待她重新把石桌上的东西整理妥当,紫月寒有些干涩的咽了咽唾沫,说道,“一起吃吧……”

    “我……我已经吃过了……你……你慢用……我先走了……”

    说罢,羽青提着裙子就大步流星的往外跑,跑了几步又折了回来,胡乱的说了句,“一会儿……我让二师兄来收拾……你……以后可以早点……去饭堂……哎呀还是算了……那里有些闹……”

    “好。”紫月寒心里一暖,突然特别想知道,流溯门的饭堂里是怎么一番热闹,就微笑着点了点头。

    羽青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双手抚了抚烫烫的面颊,扭头又跑了。

    紫月寒听着她那慌不择路的脚步声,笑意盎然。若岁月可以一直静好,其实,这样瞎着也无妨,因为他总有足够的理由能靠近她。

    上原山虽小,但是地势颇高,从这里看星空,繁星点点,似乎都比别的地方更亮一些。一轮上弦月朦胧的挂在天空,紫月寒跟羽青静静的坐在逍遥台边的老松树下,慢吞吞的说些话。

    虽然紫月寒看不见,可是那月光似乎有温度般,让他笼罩其中,感到十分的惬意。羽青抱着双膝靠在松树干上,突然问道,

    “你能跟我具体讲讲师父跟紫月门主的事吗?”

    “嗯。大约十一年前……”紫月寒抬起头,仰“望”着天空,慢慢拉开了思绪。

    烛火葱茏,韩子默在静室反复的端详着一幅画,即便他已经刻进脑海,但再看画上的音容笑貌,他还是觉得恍若昨日。尤其是英雄会上的他的模样,俨然拥有了这江湖之中不可撼动的显赫地位,而自己……

    踌躇再三,韩子默抽出了一张纸,写下了几多话语。

    “离君敬上,

    紫月门匆匆一别,已有半年。一路坎坷,幸得紫月青主相助,平安至家。

    但紫月青主身中奇毒,目不能视。寻医问药,未得其果。

    紫月青主心系于你,不忍告之。

    吾心惴惴,思量再三,决定还是以实情相告。

    你们兄弟心意相通,或能解他之难,我心亦能稍安。”

    写到这,韩子默又重新抽出一张纸,写道,

    “另,

    上原山秋季已至,红叶霜醉,漫山花火。

    昂首祈盼,故人之约。

    岁月仓促,恐往事流沙,来日无期。

    心中甚念!

    轩字”

    韩子默写完,又反复的默读了几遍,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的把第二页夹进了一本书卷中,只把第一页封进了信筒,系到了信鸽的腿上。

    到底,还是身份有别,底气不足。韩子默背着手,看着已经飞远的信鸽,慢悠悠的走到窗前,看着天空的月亮,自言自语道:

    “月亮又要圆了……”

    韩子默原本生于富贾之家,家境殷实,身为家中独子,他也是在温柔富贵乡里长大,韩子默其人,文墨斐然,生的又是一表人才,少年过的也很是安逸。

    他属意考取功名,做个识文弄墨的文臣,但是连续考了近六年,他总是被挡在榜外。韩子默深知,以他的才情,考取六年而不得名,不过是不想向那腐朽烂透了的官场黑幕妥协。

    他的父亲也曾想用银子打点,被他一口拒绝了。

    “既不是清场明流,做了官也不过是个蠹虫。罢了。”

    自此,韩子默不再想进入官场,而是沉迷各种碑帖书法,还有棋艺、撰写,家境殷实,父母宠溺,过的也算恣意。

    但天不假年,他在十九岁那年突生了一场大病,年迈的父母到处寻医问药,结果都是说儿子命不久矣。父母不肯认命,还是坚持四处贴文,重金求医。

    “那一年,我兄长二十二岁,还是紫月门内忧外患的时候。那时朝廷苛税,门里的营收艰难,有一日忽然外面传来一个消息,说中原地界布料价格飞涨,兄长为了堵住门内几个长老的嘴,就亲自押送了一批布料绸缎前往中原。”

    紫月寒慢慢陈述着,羽青抱着双腿坐在旁边,看着皎洁的月亮,静静的听着师父的往事。

    “那时兄长一直支撑门内之事,修为仅仅只破灵智。他带着十几个人押着五辆马车,在中原和东邱交界,遭遇了一群悍匪。那些悍匪并非普通人,倒像是些走上歪路落魄的修行之人,他们眼馋那几车绸缎绫罗,兄长跟他们交涉无果之后,双方就开了杀戒。但是对方人数众多,很快十几个弟兄就死的死伤的伤。兄长孤立无援,好在还有白鹭护得他,带他逃到了东邱地界。”

    “我师父的家就在东邱何川。”

    “对,就是在何川。兄长负伤,还身无分文。在经过何川城楼时,看见了那张四处求医求仙的贴文。”

    “师父家境很好,那上面的谢金肯定很高。”

    “是啊,老两口几乎是倾家荡产相求,许的是万两白银。”

    羽青张大了嘴,她虽知道师父是富家子弟,也没想家里这么有钱。

    “我兄长这一趟显然是白跑了,所以看见那贴文的时候,心动了。我曾祖父百年前抵抗魑魅,临终之前,曾用一半修为留下了一颗保命灵药,然后又代代相传,那颗药那时就在兄长佩戴的玉佩里。他当时身上还有些普通的丹药,本想着试一试而已,没曾想,这一去,就诳了他一颗灵药……”

    “什么叫诳,我师父不值得吗?”

    “‘他值得世间最好的灵药’,这是兄长对我说过的话。”

    当时的韩子默已经躺了三年,只不过因为可怜父母之心,才苦苦支撑。也兴许是因为他那淡然的性子,从不怨天尤人,也不自暴自弃,就那样慢慢的拖着。

    那日,他半梦半醒,隐约看见床前站了一个人。那人长身玉立,温文儒雅,眼睛里仿佛装了日月星辰,他一度以为他已经步入轮回,这人是天上的仙人。韩子默迷迷糊糊的向他伸出了手,说了句,“你是来接我的吗?”

    “兄长说,他以为他见到的会是病气灰灰形似枯槁的一个人,但是那人除了格外瘦削外,生的却极为好看,面色白皙,朗眉凤目,高鼻梁,薄唇微抿,他的眼睛里没有绝望,脸上没有愁容,嘴角始终含笑,一头黑丝乌泱泱的铺满了床,即便卧榻几载,身上的衣服也是整洁焚香,病也是个病‘美人’啊!”

    “师父的净癖真是与生俱来,至死方休啊!”

    “他一开口就问兄长,‘你是来接我的吗’,那口吻像极了故人寒暄。有些人,真的是一见相知,命中注定。兄长说,那时候,他特别不忍看他就此消寂,就鬼使神差的拿出了那颗灵药。而后的每一次回忆,他都说,他此生都在为别人活着,他做的最合自己心意的决定,就是救了他。”

    羽青的眼圈突然有些红了,她回想起,紫月门那两个背身静默的身影,是多么的隐忍和无奈。

    韩子默服了药很快就好起来了,脸上开始有了颜色,眼里开始有了光,他能下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书桌旁执笔,他问紫月离,“君呼何名?”

    “兄长本意想隐藏自己的姓名,可是面对他的目光,兄长竟然难以拒绝。他在纸上写下了‘月离’二字,兄长说,他的字真的很好看,就像他的人一样,行云似水,端雅秀方。”

    长久不能下地不能吹风的韩子默,终于又能看日出日落,看云卷云舒,看身边站的那个人。是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吗?每当看见紫月离递过来的眼神,能感受到心里温热的跳动,韩子默就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喜欢他,超越一切,而这份初心至今未改。

    “兄长形容他,很豁达,很随心,过的很真实。他们有很多共同的志趣爱好,比如音律,两个人会一起谱曲,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比如诗词,有匪君子,切磋琢磨。比如茶茗,茶若醉人,亦解千愁。兄长虽聪慧,其实那时候对于经商尚不算精通,但是韩掌门却生于商贾之家,虽不理事,但是对于商营的见解和眼光很是独到,对兄长更是知无不言倾囊相授。兄长在那里过了一段最自在无拘的日子,甚至快要忘了自己是谁……”

    两个人相携出去看戏看话本,看这世俗的情情爱爱,又守着各自的底线,明明知道这份感情已经超出了性别,身份,但还是因为俗世眼光,默契的都没有开口。

    年值荒乱,饿殍满地,世事艰辛,两人便一起生出了还大荒太平的豪情壮志。韩子默不再满足于商贾凡俗,他想与他并行站在一起,一起修行一起救世。

    而当他兴致盎然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紫月离的时候,紫月离说,他要离开了。

    “兄长那时在外耽搁数月,下落不明。门里的长老都虎视眈眈,开始逼迫我。我那时比你年纪还要小,自小受兄长庇护,除了修炼,人情世故、待物理事我一概不懂。无措之下,我只能躲在暗室里瑟缩不出。兄长留恋几时,还是为了我,为了紫月门回来了。是我……拖累了他……”

    羽青听着,忍不住摇了摇头。

    “兄长也曾想带他回来,可是他拒绝了。”

    “师父上有双亲,他没有修为傍身,又无名无分,自然是不肯。”

    “再纯净的感情也逃不过世俗的品评。这段往事当时被有心人利用,他们被诟病,大肆渲染,也被所谓的很多名门正派所不齿。”

    韩子默本心并不在乎,他行的端做得正,喜欢的也是这世间一等一的雅正端方之人。但是父母年岁大了,他们表面虽然没有苛责或者劝诫韩子默,但一直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儿子不伦不孝,那堆积在心里的愁怨就慢慢拖垮了老头子的身体。

    父亲临终前,也没有说一句儿子的不是,为人父母,看着儿子活着应该就是他们最大的夙愿了。父亲病逝后三个月母亲也跟着去了。韩子默在父母灵前跪了三日,然后离开了何川。他带着一个他们一起从难民堆里捡来的孩子,在这上原山上开门立派,救济百姓。

    他从未放弃,他们要一起做的事。

    昔日成往,后会无期。

    几年之后,流溯门在上原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门里有十几个弟子,不是孤儿就是穷人养不活的孩子,韩子默从不会太过逼迫他们修习,流溯门最大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自在随心,但是他们却比家人更亲。

    而紫月离研桑心计,聚财成塔。三年后,他又群聚众派,阻击了鬼宗的一次反扑,并重创了当时的宗主骅逊,一战成名。紫月门日渐壮大,慢慢成为了赫赫有名的江湖第一大门派。紫月门主声名在外,德馨兼备。紫月青主修为出神入化,无人能及。兄弟二人成为人人称颂的江湖表率。

    韩子默似乎还是籍籍无名,可是于他而言,虚名多是拖累,他在乎的依然是那一个人,那一颗心。

    韩子默和紫月离的书信也越来越少,少年之时的豪言壮志,慢慢就变成了家常寒暄。并不是心远了,而是他们都深知,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最后一封私信已经是三年前,韩子默说,

    上原山秋日风光甚好,离君可愿闲时来看看?

    紫月离书,

    待门内清肃,天下大安,吾往矣。

    “然,事有不尽,天下难安。兄长始终兑现不了承诺,而韩掌门心……也会冷了吧……”紫月寒轻轻的叹了口气。

    红叶又红了几回,月亮又圆了几遭,人已中年,连思念都不能说的那样有口无心了。

    紫月寒感叹他们的遗憾,又想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也只能不断的退缩和隐忍。

    “紫月门主地位高悬,别人不敢诟病,而平庸无奇的师父,怕是承受了大多数的冷眼和指点,这世界一直都是这样,恃强凌弱。”羽青突然想到在紫月门时师父的背影还有春禧堂里师父的落寞,心疼的说道。

    “所以,你也觉得是……我兄长的错?”紫月寒低了低头。

    “不,只要有心总能相守。爱无边界,亦无规则。这一生,若能有挚爱相守,再多的苦难又算得了什么?师父……也很想与他并肩同行吧……”羽青抵着树干,徐徐的说着。

    这话说者似无意,听者却有心,踌躇了这么久的紫月寒心里一颤,忍不住转过来,面向了羽青的方向。而他不知道的是,羽青此时的目光灼灼,满眼里都是他的样子,说的是师父,明的却是自己的心迹。

    白纱后紫月寒的眼睛似乎也有些湿润,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有光透了进来。

    四目相对,两颗心各怀心事的跳动着。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空气里好像更粘稠了些,似乎还带着丝丝的甜腻。羽青身上总带着些若隐若现的独属于少女的体香,还有这空谷幽兰的静谧和松香,紫月寒喉头微微动了动,往前靠了靠,忍不住伸出了手。

    羽青顺滑的发丝又恰到好处的被清风卷起,细细碎碎的缠上了他修长的手指,撩拨的他的心狂跳不已。

    可手在将近抚到羽青头顶的时候,紫月寒还是犹豫的停住了。而羽青也是愣愣的看着他,他身上的香气和着温度迅速笼罩了她,她的心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了。

    可最终,紫月寒还是伸手捡掉了落在她发间的一枚小小的松子,讪讪的笑了笑,说,“我听到,它落下来的声音了。”

    羽青也回过神来,眼神里的那种期待一下子幻灭了。

    她忙的坐直了身体,胡乱的理了理头发,顾左右言其他,

    “这老松有几百年了……师父说,它是这上原山上最有灵性的……可是我们的福树……对了,我去给师父送盏汤……你……你耳力这么好……就自己回吧……”

    说着,羽青忙的站了起来,脸上也有点不自在起来,很快,就逃也似的跑远了。她曾醉心于如今两个人的相处,极少往长远去想。尤其是上原这次瘟疫,他回来之时,她就已经对他放下了所有的心防,可是她依然不够自信,不够坦然,不想让他去承受自己身上的重担和仇恨。

    又或者,她也在等,等他一个答案。可是每每她感觉到他即将宣之于口时,他又恰到好处的遮掩过去。

    紫月寒听着羽青杂乱而远去的脚步声,两个手指摩挲着手里的那枚松子,心里五味杂陈,这双眼睛,竟然成了此时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

    原来情意深种时,最渴望的竟不是厮守,而是希望她恣意无束。韩子默与兄长,也许亦是这般。

    他静静的坐在那古树下,系在眼睛上的白绫随风而动,已经跑远到另一端的羽青忍不住回头,看着那一抹白色而忧郁的身影,默默的垂下了头。

    罢了,只要他平安康健,别的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