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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武厉掠阵探虚实 诱敌深入合围势

    两军对垒,双方皆是一眼望不见边界的人头,乌乌央央的压在上京城外,沉重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薄奚尘骑着一匹枣红色的神驹立于阵前,手里执着一杆黝黑乌金锻造的四头画戟,身旁还列有四位虎背熊腰的白袍大将。

    怀谷阁榜上排名多以各人擅长为依据,似乎鲜有人知晓薄奚尘的修为如何。骑马列于紫月寒一侧的丰昊却是有些意外的说道,

    “没想到薄奚尘个人的修为也达极乐,看他的马额头生角,脊背有翅,蹄下生火,竟是已入地境的灵兽。”

    萧冷情听见淡淡的点了点头,“这份修为,正好应对我们,想必‘擒贼先擒王’这话,定不会应验了。”

    “薄奚尘为人刚正,军魂附体,踏炎神驹也是当之无愧。这一战,必然又是一场恶战……”紫月离接话道。

    几位的身后,有一辆巨大的蓝盖马车,明垣被拘在车上以身压阵,想必是怕羽青又会自行决断,所以她的座位就在明垣右侧,此时她又是半倚半靠在后面,托着下巴看着兵阵最前方的白色背影。

    而夜楚云又戴上了那面凶神恶煞的金色面具,骑着一匹黑骢马立于这马车一侧。

    或许是要迎战最出名的“兵鬼”薄奚尘,所以明垣显得有些紧张又有些亢奋,他也很想去到人前,一观这些天下英豪的身姿,可是紫月离说了不让他动,他就只能这样翘首远眺。

    夜楚云似乎看出了他的心焦,就驱马过来,说道,

    “渴望?平时不怕我,倒是很怕先生。”

    明垣觑了他的面具一眼,认真的说道,“可敬之人必然可畏,先生不是楚将军,先生的心思最不敢揣摩,我……确实怕他。”

    说着,明垣又扭头看了一眼羽青,羽青轻咳了一声,喉咙里闷哼了一句,“要不然……我也坐这儿呢?”

    面具之后,传出了夜楚云轻轻的一声嗤笑,羽青扭头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什么鬼面具,难看死了!”

    一向令敌军胆寒的楚大将军顿时没了声,明垣倒是正襟危坐起来,左右看了看两人的神情,心里那个猜测就更加笃定了。

    薄奚尘背后,护国军中的鼓声渐起,一声高过一声,一槌急过一槌,让人心里隐隐有些发颤。最外层的兵士以“屏风”的“合页”中缝为线的兵士却是执着长矛缓缓往前推进了一丈。

    而明义军这边,大军未动,只有绣着“明”字的旗藩全部高举,迎着风被吹得猎猎作响,宛若一首无声的战歌。

    紫月寒驱马往前行了一段,薄奚尘一旁的那个身着白袍的老部下靳东风有些紧张的靠了过来,“将军,是紫月寒。难不成……”

    薄奚尘身后的一袭黛色披风微微扬起,他眼神里丝毫不惧,嘴里说道,“化境如何,一人之力,敌得过千军马万?他是想来探阵。那就用前阵跟他交交锋。”

    说罢,薄奚尘伸手,对着列于他身侧的两个旗官打了个手势,那两个旗官授意,骑着马举着一枚绿旗转着半圆向两侧飞快奔去。

    顿时就见最外延的阵型微变,由尖变圆,两翼却是往外更加突进了些。

    紫月寒的马行到两军中间的时候,忽见他脚下一踏,飞身而起。周身金光四溢,一片片火羽悬空而聚,在他脚下汇成那个神鸟之姿。

    随即,炎火丹凤火翅一扑腾,带着紫月寒犹如离弦的火箭,向着薄奚尘的方向飞过去。

    薄奚尘目光一凛,举起的手一握,顿时他周围的步兵迅速上前十几步,然后半跪于地,弯弓搭箭,朝向上空。

    同时步兵两侧的盾兵上前,在弓箭手前面围成了一个半圆,然后又有脚下踩着轮车的士兵紧挨其后,在盾上加盾,远远看去,仿佛连绵不绝的山峰。

    而就在炎火丹凤冲进范围之内时,两翼的骑兵又迅速策马包抄过来,然后在外围反复奔走,马蹄迅速扫起了地上厚厚一层尘土,像是黄沙袭城,顿时遮挡了明义军这边人的视线。而紫月寒也陷入了一个包围圈,而这个圈内亦是一片黄沙,人影难辨。

    这边的羽青不由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握紧了手里的伞。一旁的夜楚云不紧不慢的说道,“合围之势,看似如铁桶,但是杀伤力不大,就是阻他前进。以他的能力,可破。”

    羽青虽然没动,但是却也没有坐下,红色的衣裙和披风随着风摇曳不止。

    护国军阵内,紫月寒抬头看了看四周的景象,反而是闭上了眼睛。炎火丹凤也在奋力振翅,驱散了他周围的一圈黄沙。

    随即,只听得上空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铮鸣声,是千万支箭离弦而去的声音,这种声音他太过熟悉了,甚至连箭的方向、力道、走势,他的脑海里已经过了千百遍。

    就在这些箭进到他头顶两丈之内时,紫月寒手中月盈皱起,他踩在炎火丹凤上的身形一转,一道圆形的蓝色风刃四起,顿时那些袭来的箭就全部被斩两段,稀里哗啦的往下落去。

    但是弓箭手并未停止,一波未完一波又至,月盈在紫月寒的手中依然在转,一圈又一圈,似乎凭空卷起了一股蓝色透明的龙卷风,把那些箭全部缴成了粉末。

    十几波箭阵过去,弓箭的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再又一波后,阵后的薄奚尘无声的打了个手势,箭阵消失。

    而紫月寒从高空俯视着视线不明的下前方,然后他嘴里吐出了几个字,

    “到我了。”

    随即,月盈一变,两端节节抽长变细变弯,化作一柄琉璃弓,紫月寒凭空一捏,一晶莹剔透的光箭已经缓缓出现,随后他手指一松,那支箭就奔着地上的盾兵而去。

    这箭看似精小,但是在空中却越来越大,仿佛带着千钧的重力往那面盾墙而去。薄奚尘惊骇,手往后一挥,那些踩在轮车上的盾兵突然往后疾退,紧接着又急速向前。

    飞羽箭至,在盾墙前“轰”出了一个大坑,那面“巨盾”顿时凹进去一个窝,后面的士兵被那力道冲击的马上就要散架,但是那些骑着轮车的盾兵却是都带着修为御车而来,然后利用轮车的力道从后面狠狠的撞了上来,两边的两股劲力一冲击,却是抵消了一般。

    甚至这集合千人之力的盾击略胜一筹,不仅平复了凹进去的那个窝,而且让这个盾墙更加坚实。

    紫月寒耳朵一动,大概猜到了这种抗力,他手上再度搭箭,三支箭已然凝成,他蓄力一松,三支箭并排飞向了那盾墙东、西、中三个方向。

    薄奚尘知道这箭的威力,迅速一指,那些轮兵后退之后,却没有奔着三个方向而去,还是齐聚到中间来,两股力量再度冲击,中间的盾墙岿然不动,但是东西方向却维持不住,一些盾兵顿时被击垮。

    没有修为傍身的顿时口吐鲜血匍匐在地,阵型难以为继,两端同时被撕开了两个口子。紫月寒侧耳一听,刚想从东边向里突进,却见中间那盾墙之后,一批新的步兵上前,从那些盾与盾的眼中,掷出来成百上千的的锋利长枪,直奔紫月寒而来。

    紫月寒只能暂时舍弃突进,他迅速驱动手里的弓,一手结印,在面前做了一个结界,挡住了这些枪的偷袭,同时,他以浑厚的掌力一挥,把那些长枪扫落。但仅仅是这一个空档,两边的盾墙已经换了一批人,重新修补好了。

    而薄奚尘不想给他再次出箭的机会,外围那些还在跑马的骑兵突然停了下来,然后齐齐的站到了马背上,施展轻功踏马而起,腾空到与紫月寒差不多的高度,然后多到数不清的长矛尽数向紫月寒刺了过来。

    紫月寒并未回头,脚下的炎火丹凤却是扇动了下巨翅调转了脑袋,卯足了劲发出一声鸣砺,嘴里顿时喷出来一串几米长的火舌,左右扫动。

    顿时冲在前面那些兵士的长矛衣服盔缨都被燎着了,只得火速的后撤下坠,阵型再乱。而这时候黄沙也慢慢开始下沉,人们的视线也开始明朗。

    紫月寒长身而立,双手交互,然后缓缓往外一拉,手中的飞羽弓消失,又一寸寸往外凝着,最后竟化成一杆冰晶状的长枪,这杆枪上通身幽蓝,荧荧如火,在紫月寒的右手中一转,枪尖向下。这分明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架势。

    下面的人齐齐抬头,那一袭白衣耀眼的令人望而生畏,随即,只见紫月寒缓缓抬手,枪体上盈满了蓝光,然后他蓄力往下一掷,枪出如龙,势如破竹。

    那枪上带的罡风破开了还未消散的黄沙,顶在盾后的众人只觉得面皮一阵紧绷,周身颤抖。

    薄奚尘吸了口凉气,此时的轮车兵已经根本来不及,他大喝一声,胯下的踏炎四蹄生火,脊上振翅,猛地窜了出去。

    但是那杆枪的威力根本不是前面几支箭堪比的,那枪尖在抵到那些盾面之上时,无论下面的盾型如何变幻,后面的兵却是根本挡不住这股力量,顷刻崩散。

    整面人墙摧枯拉朽的倒了下去,而那柄枪并不在破盾这么简单,而是从人群中穿过,带着烈烈呼啸,一往无前。

    薄奚尘的踏炎火速赶至,然后薄奚尘以手中画戟往空中一格,把那长枪的枪尖往地上一掼,那枪才陡然失了角度,刺进了地上,入土三尺,依然逼着薄奚尘的画戟和踏炎神驹节节后退。

    直到另外四位大将也飞身而至,枪刀齐上,用尽全力往兵器上灌注修为,那长枪才缓缓停了下来,来到了中阵的阵前,此前上空观到的幻影界也骤然消失了部分。

    那里面的全貌虽未现,但是层层叠叠的弩兵、弩车、重甲兵以及骑兵也大约展露了一些。

    无论护国军还是明义军此时脸上俱是一片惊骇,战场之上刚才的杂乱和喧嚣顿时停止,只有一些被冲散的盾兵躺在地上呻吟着。

    过了片刻,明义军中才突然传来一阵高呼,人人执着兵器挥舞着,精神斐然,摩拳擦掌,士气大增。

    紫月寒遥遥的看着薄奚尘,手一伸,地上的长枪消失,化成一缕蓝光回到了他的袖子中。

    薄奚尘抬头,单手执着画戟,往面前一扫,土陷一尺,地上顿时多了一条笔直的线,然后他缓缓说道,

    “不愧天下第一,一人破我前哨阵,但是刚才一枪极度消耗内力,多为震慑,杀伤力不够,用这一击来鼓舞士气,确为上策……”

    紫月寒没有说话,淡淡扫了一眼不算分明的中阵,袖子一挥,反身就往回飞去。他的目的确实已经达到,剩下的就是养精蓄锐,伺机而动了。

    明义军中的马车上,羽青此时才松了口气。紫月寒似乎能感应到她的担心,跟紫月离交待了下阵中情形,就往车前而来。

    毕竟顾念周围全是在仰望紫月寒的目光,羽青才忍住了向他扑过去的冲动。看到明垣的左边还有一个座位,紫月寒就上车坐了过去。羽青刚想问及他是否受伤,明垣却亮眼放光的凑了过来,

    “门主,你刚才简直是太神了!你刚才的兵器为何如此多的变化?你的化境是不是已快到巅峰了?你还收徒弟吗?我以后可以去紫月门外修吗?你可以教我武功吗?”

    直到一旁的夜楚云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明垣才有些不舍的坐了回去。

    夜楚云面具后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人还是这么爱出风头!

    夜楚云看着紫月寒的冷身冷脸,还是他最不喜欢的那种刻板的穿着和样子,可是无奈,坐在对面的羽青此时却是一脸骄傲的瞧着紫月寒。

    夜楚云的心里一阵愤懑,随即又是酸溜溜的不舒服,就驱马行到阵前去了。

    护国军阵前阵被破,后面的人马火速清理了战场,把受伤的部分士兵带了下去。立于薄奚尘另一侧的瞿南星皱了皱浓墨一般的眉毛,遥遥望着明义军,感叹道,

    “‘武厉’风采,名不虚传。后面还有诸多名修,我们人数虽优,但是……”瞿南星回头看了一眼,“这些兵却不是薄家军最骁勇的儿郎,她终究还是忌惮……”

    薄奚尘一双威目,淡然的看着前方,“明义军不就是她一手塑造的。她信不信得过我我不在乎,我护卫的只是大安和我安朝的百姓。”

    另一旁稍微瘦削一些的蒋北辰随声说道,“我四人皆是将军的左右,从边疆冒死前来,只要将军下令,不论敌方为谁,我等必誓死追随,绝不言退!”

    怀西雷把手中重达四十多斤的斩马刀扛到了肩上,眯了眯眼睛,

    “将军阵法天下无双,化境之下都不足为惧,对方也只有一个紫月寒。我们的兵力是他们的两倍不止,就是埋也能给他们埋死……”

    薄奚尘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看着明义军中最前面的另一个白色影子,说道,

    “明义军从最初的村野莽流,至如今直逼上京,仅仅三年的时间。‘八云踪’之首,从来都不是紫月寒。你们太小瞧了‘他’……”

    “呵,不管是谁,我定让他们有去无回。接下来,我先去打阵,搓搓他们的士气!”

    “西雷,不可鲁莽,听我命令!”薄奚尘看着怀西雷策马而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安。

    紫月离骑在马上,手抚着腰间那截断笛,看着护国军前列出来的军阵。

    立于阵前的正是那个提着斩马刀的怀西雷。此人年纪四十左右,高约八尺,膀大腰圆,脸略方,眼窝深邃,颇有点西域人的样子。

    而他的身后,密密麻麻的军兵排成个尖锥状,中间一辆巨大的重弩车,由三十六个人推行,上方有八人身披重甲立于弩后。弩车两侧皆是手握轻弩的弩箭手,单膝跪地,身姿笔直的瞄着阵前。

    紫月离嘴角露了个笑容,然后侧脸喊道,“李晖。”

    李晖忙的驱马上前,低了低头。紫月离深深的看了李晖一眼,说道,“你与此人交手数次,你弩兵阵法演练甚多,这第二次交锋,由你带向阳军去。”

    李晖得令,一招手,后方就跟上来几个副将,然后向阳军迅速汇集。

    前方步兵后方骑兵,站成了一个半圆,不过护国军是凸出的箭头,而向阳军则是凹进去的。前面扛着向阳大旗的骑兵双手使劲一挥,后面的近万兵将便迈着统一的步伐缓缓向前推进。

    待向阳军快行到两阵中间的时候,怀西雷高高的举起手臂,严阵以待。而向阳军却在弓弩的射程边界上停了下来。

    随即前面身量粗壮的步兵迅速解下了身后背着的物事,然后往各自的前面狠狠的一掼,地面上一阵清脆的巨响。

    只见他们的身前多了一面将近一人高的方形巨盾,这盾通身黑金,上窄下宽,约有一掌多厚,盾前最中间是一个金灿灿的太阳形状,太阳的最中间还有一团黑色的墨迹,远远望去像是一只只愤怒的眼睛虎视眈眈的看着前方。

    盾型初成,后面的步兵全部下蹲,顿时视野之内的人头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而这千万个太阳似乎折射出了千万缕金光,直直的面向中间,正是那尖锥的最尖端,那一双双“眼睛”也齐齐的看了过来。

    怀西雷举着的手臂迟迟没有落下,因为此刻除了这巨型弩车,没有一支轻弩能射进人群中。

    他骑着马在阵前来回的蹉跎了一会儿,后方已经有薄奚尘送过来的信羽,上面只有一个字,“等”。

    然后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流逝,眼看太阳已经从东边升到正上方。

    怀西雷这人脾气急躁,明义军明明是来攻阵,此时却像护国军才是进攻的一方,这尖锥阵型和半月阵型看起来恰如颠倒了一样。

    尤其是看着前面那排明晃晃的盾牌,本来那明金色的太阳就很是扎眼,偏偏中间还有一只只眼睛,像是在看仇敌一般,里面充满着愤怒?轻蔑?调笑?

    眼下正直夏日,弩兵几乎全部着重甲,此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汗,贴身的衣服一片黏腻,还偏偏不敢动,怀西雷都忍不住使劲的拽了拽衣服的襟领。

    反观向阳军,全部轻甲薄衣,又因为背靠龙栖山,山上阴凉还有苏苏的小风吹来,丝毫没有那种燥热感。李晖骑着马立于军中,视线刚刚好能看见怀西雷以及最前面的弩兵。

    他忽然想起昨日,紫月离召他。

    “李晖,你当年跟随乔将军多少年?”

    李晖鞠了一躬,说道,“属下自十四岁跟随乔将军,十九年八个月。”

    紫月离点了点头,“忠心可嘉。你……以及向阳军的老部下,可想为他报仇?”

    李晖瞪着眼睛点了点头,恨恨的说道,“属下日夜都想,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

    紫月离坐在案后,提着笔在纸上涂着什么,突然问道,“会画画吗?”

    李晖一怔,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属下一介武夫……”

    紫月离笑了笑,打断了他,“你去派人把这些笔墨发下去,我要你们每个人在向阳军的军盾中间画一只眼睛……”

    李晖更加摸不着头脑,还在愣神的时候,紫月离举起手中的纸,那纸上画着一只特别逼真的眼睛,那眼睛线条很是简单,眼尾上扬,眼角下沉,甚至有些神似紫月离本人的眼睛。

    那眼睛中间明明是一团黑墨,却显得阴沉而晦涩,像是在诉说着一些恨一些怒,看一会就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你就告诉他们,只画出他们内心的仇怨和不甘,哪怕只是一团黑墨,也要有撕裂仇敌的怒气和决心。驯鹰三年,该看成果了……”

    李晖仿佛懂了仿佛又没懂,只是听从命令带着笔墨走了出去。

    他曾以为,这些人都是些胸无点墨的粗人,画出来的必然也会很不堪。可是等他去巡视的时候,他猛然发现,原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束难以言明的感觉。

    那些歪歪扭扭的眼睛,那些乌七八糟的黑墨,凑到一处,真的就如一双双完全不同的眼睛,直抵人心。

    而今日清晨,紫月离站在山顶,看着护国军营中的炊烟,又吩咐他道,

    “今日是南风,就从这龙栖山上吹来,让向阳军轻甲薄衣上阵,晚一个时辰再放饭,每人可多盛两晚肉粥。”

    “先生……”李晖还是有些不明,紫月离却是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很是温润的笑脸,说道,“粮草充足,我们的金主可是‘商宸’楚沐,都吃饱些,才有力气去报仇。”

    而此时,李晖看着护国军开始有些躁动不安的样子,他心里忽然有些明白了。

    已近正午,骄阳似火,对峙了将近两个时辰,护国军军阵前面的兵卒都饥肠辘辘,他们被烈日炙烤本就难耐,而向阳军内,李晖收到紫月离的口信,让前方的盾兵又把盾的角度往下压了压偏了偏,错落有致,后面的士兵都猫近了一片阴影中。

    而太阳光照在那面盾上,仿佛被聚焦又被反射了出去,直直的射入到对面的弩兵眼睛里,顿时有些弩兵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看久了,眼睛里就是一块又一块的黑色光斑。

    怀西雷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阵后薄奚尘的命令也迟迟没有变化,还是让他等,他也不知道到底等什么。

    向阳军的军盾在李晖的授意下,依然微微的晃动调整着角度,直到有一束最强烈的金光刺进了怀西雷的眼睛,怀西雷眼睛一缩,几乎是本能的伸出手去遮挡,他胯下的马也受到波及抬起前蹄嘶鸣了一声,他又禁不住放下手去拽缰绳。

    就在这高度紧张,精神疲累的时刻,离他稍远那个旗兵目光模糊中敏锐了捕捉到了他的手势,然后绿旗往前一伸,所有的弩兵有些迷茫的起身往前跑近了十几步,再度单膝跪地。

    有一个弩兵想必是一个姿势太久了,胳膊一软,手一哆嗦,一支弩箭就飞了出去,瞬间打破了这沉寂许久的对峙。

    更茫然的还是怀西雷,他放下手勒住马,忽见前面的弩兵向前疾行,他正要喝止的时候,一支弩箭飞出,对面的向阳军齐刷刷的再度用力掼了一下盾,嘴里高喊了一声,气势凛然。而这边的弩兵几乎都汗流浃背,被这声音一吼有人就忍不住颤了两下。

    怀西雷知道,战局已经开启,他此时后撤的命令只能是让着已经低人一等的气势更加萎靡。

    他看着前方那些金色的太阳,尤其是那一双双嘲讽的眼睛,就想起在西南边境每次与这支队伍交手,都无功而返的挫败感。

    他感觉燥热难耐,怒从中来,手中的斩马刀往空中一挥,喊了一句,“弩车推行,弩兵上前,注意两翼,攻击!”

    说着,后方的号角声响起,护国军嘴里喊着整齐的口号,迅速往前。而那些最前面的弩兵再次端起了弩,只见绿旗一招,黑压压的弩箭就破空而去。

    可第一批射出去的弩箭,完全没有达到想象中的威力,向阳军前,所有盾兵突然半蹲,盾牌上顶,每隔一人就把盾牌翻转,起初那些上窄下宽留了很大缝隙的盾突然就像榫卯一般,卡的严丝合缝,而那个尖锥状的弩阵射出来的弩中间近两侧远,向阳军的半圆阵型却是中间远两侧近,卡住的距离,就仿佛是天生应对这种阵型。

    那些弩只是堪堪碰到了那些盾牌,丝毫没有杀伤力,也没有一支弩挤进那个盾墙,好似一块石头丢进了大海,拳头打到了棉花上,连声响都很微弱,就蔫了一般落在了地上。

    那些弩兵有些迷茫,再度调弩上膛,而最中间那个巨大的重弩车也已经到达阵前,这弩车光弩机就有一丈多长,前面并排有八个孔洞,此时那八个重弩兵已经把弩填装完毕,只待最后一拉,八只腕子粗细的重弩就可全部射出。

    怀西雷骑马奔至阵前,李晖也已经在可以交谈的范围内,怀西雷热红的脸上一片愤怒,他刚要叫阵,却见一向少言少语笨嘴拙舌的李晖开口说道,

    “这尖锥弩阵让你排的真是乱七八糟,我俩交手一十七回,你一次都没赢过!”

    “放屁!是你逢进就退,缩头乌龟一般,老子从来没输过!”怀西雷握着手里的斩马刀指着李晖大声说道。

    “呵……你自诩薄奚尘下属第一猛将,可见只有猛,没有脑子!”

    “狂妄小儿!你敢接我三刀?”

    怀西雷眼眶已经通红,恨不能立马冲杀进去把李晖斩于马下。

    “就凭你?你破得了我的盾阵吗?”李晖眼里不屑的笑了笑。

    “你且看我能不能剁了你!”

    怀西雷真是被气的浑身发抖,冲着身后的弩车一挥手,只听那重重的绞弦一拉,八支弩箭齐发,奔着前面看似毫无缝隙的盾墙冲去。

    然而,那绞弦一响,那面巨盾就自己“裂”开了,向阳军从那弩射来的八个方向自动分开,没有人去接这弩的冲击,随后那些盾兵又故意慢吞吞的往中间聚集。

    怀西雷却是终于抓住了这个时机,往后面的上万精锐骑兵一挥手,顿时那些马蹄声掠起,奔着向阳军自己“裂”开的缝隙冲杀进去。

    而薄奚尘在看见前面弩车动作的时候,就急急的发出一道令羽,让怀西雷不要冒进。

    但是怀西雷已经被李晖气的七窍生烟,一马当先,带着后面的骑兵宛若一支利剑想要扎透对方的心脏般“刺”了进去。

    待主力骑兵悉数冲杀过来,此前那些慢吞吞的盾兵迅速往外围跑去,里三层外三层,中间背靠背,里面的护住护国军骑兵的砍杀,外面防住那些弩兵的弩箭。

    而怀西雷冲进去才发现,早有旗鼓相当的向阳骑兵等候多时,只见李晖一提手中长刀,然后说道,

    “这才是龟壳下的真容。杀!”

    随即,向阳军的骑兵尽数而出,先是沿着外围盾兵方向效仿此前的样子,在地上卷起烈烈黄沙,遮天蔽日般,然后又围着护国军来回的转。

    怀西雷胆识过人,也确实勇猛,凭借着一腔孤勇,斩马刀几个起落,就把旁边制造混乱的向阳兵劈到了马下。

    但很快又会有更多的人靠过来,他们也不恋战,知道不是怀西雷的对手,就仅仅格上几下,就快速后退。

    而李晖一直未动,他只是骑着马,有意无意的出现在怀西雷的各个方向,面带讥讽,而每当怀西雷靠近,他又会借助其他人的骚扰迅速抽离,牵动着怀西雷越来越愤怒的情绪。

    就这样在一个包围圈里,护国军的队伍被越拉越长,很快就被游击作战的向阳军割裂成几条几段,然后就像被扯碎的棉絮般,游荡在圈内。

    怀西雷早就杀红了眼,他一心想要杀掉李晖,早就忘了他领兵作战的事,而早就被熬干耐心的护国骑兵,此时也意识到入了陷阱,看不见将领的命令,只能靠本能意识相搏。

    这把“剑”刺了进去,就再也没能出来!

    丰昊萧冷情等几人接下了那八支重弩后来到了紫月离的身侧,丰昊看着那个包围圈里慢慢力竭的怀西雷还有无头苍蝇般的护国军,问道,

    “薄奚尘为何不来营救?这不是他最忠贞勇猛的老部下吗?”

    紫月离笑了笑,“一个将领,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打乱全局。怀西雷驻扎西南,此人太过浮躁,有勇无谋,所以我们才能从西南边陲扎下了根。在西南已经交手数次,我方多佯攻少正面交锋,他折损了不少兵将,李晖和向阳军就是他的心魔和耻辱。”

    萧冷情扭头看了紫月离一眼,没有说话。

    明明是阵前交兵,短兵相接,可是他对怀西雷这个人的筹谋竟然跨越了三年年之久,紫月离的笑容看多了,真的会让人不太舒服。所幸,他是友非敌。

    看着那个包围圈里慢慢沉寂下来的声音和慢慢清明的视线,紫月离眯了眯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偏西的太阳,说道,

    “向阳军的恨埋藏太久了。鸣金收兵,该用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