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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护国军阵藏玄机 兵鬼亲镇诱明王

    此时,身在阵后的薄奚尘脸色凝重,眼睁睁看着怀西雷脱缰而去,他不是不知道此人的问题,只是如今的他亦是分身乏术。

    朝中他的一些部下不是被杀就是被远调,他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被孤立,可是他的一家老小,这十几万兵士的老小,还都在这皇城里。

    他抬头望着偏西的日头,突然觉得有些讽刺。望着鸣金收兵往龙栖山上撤走的明义军,他又喃喃道,“能得一如此对手,虽死无憾。”

    待到次日晨曦,双方大军再度集结,方圆十几里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护国军先后被破两次阵,士气低沉,薄奚尘亟需一场胜利来扭转局势。所以这一次,他便亲自挂帅,与另外三位部下一起列于阵中,各占据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两军对垒,朝向是南北方向。四人率兵排列的形状却不是正圆正方,两翼稍稍凸出。

    最中间是由瞿南星率领,分布于他两侧的皆是清一色的游动骑兵,武器均为长刀,五千不止,破敌之势十足。

    两翼是东侧的靳东风和西侧的薄奚尘,外层皆为长矛圆盾重甲步兵,内里多为弓弩兵,以及上百辆高大的四骑战车。

    而在阵型最后方的靳东风,压阵的有数辆重弩车以及看不太清的骑兵弓兵盾兵。

    “看薄奚尘这次布阵,外围人数不算多,重甲重器,想必是想孤注一掷。”丰昊握着马的缰绳,遥望着这个阵型说道。

    “重器不足为惧,因为我们有足够多的江湖高手可以逐一摧毁之,想必都是为了掩人耳目。”紫月离缓缓说道。

    “薄奚尘填补的应该是怀西雷的空缺,可是他竟然不坐镇最后?”赵名千不解。

    “东南西北这四将,以稳敏勇智闻名,怀西雷算是他们的短板,只是如今短板换长板,这阵却更不好破了。”紫月离以手触额,在飞速的思索着。

    “向阳军如今修整,不若我去打头阵,会一会这以‘敏’闻名的飞豹军!”

    赵名千二十四五,也正直盛年,自小于边境长大,黝黑的皮肤,高扎的马尾,那张刀工斧凿的脸上,皆是不惧一切的少年英气。

    紫月离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好!就由名千打头阵!瞿南星在南疆待了十几年,以马兵抵御南境象兵,最擅长游击作战。象兵虽猛,但是机动性太差,他惯于那种对阵,现在就让他见识见识我们野性生长的儿郎!”

    赵名千挑了挑眉毛,嘴角一咧,勾出了一个小小的梨涡,随即就去后方集结兵士。

    紫月离看了一眼旁边从渝庆投诚的安朝老将马清河,说道,“马将军,东方位就由你去破吧。”

    马清河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紫月离一眼,紫月离对着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眉城有你的妻儿,你效忠大安三十年,不该这样被对待。蒋北辰以急智出名,排兵布阵花样奇多,但你这三十几年的作战阅历并非人人可比。我相信你。明王也相信你。我予你一万步兵五千骑兵,去吧!”

    马清河已然快到六十岁,须发皆白,皱纹深刻,但是一身铠甲穿在身上依然笔挺端肃。

    眉城被尸魃攻陷,他的妻儿最终连尸首都未曾找到。明义军攻到渝庆之时,他携城内三万百姓,城外血书跪迎。心如槁木,唯有复仇之火还燃在他苍老的心间。

    原以为自己是安朝降将又年近花甲,再没有机会披甲上阵,紫月离的这一席话和交付他的一万五千兵士,顿时令他热泪盈眶,他忙的弯腰下拜,说道,“老将,定不辱使命!”

    随后,紫月离又着人去叫明垣。昨日已经在车上待了一天的明垣一听,自是兴奋的一路小跑前来,着急的问道,“先生!可是让我去破靳东风的阵?”

    紫月离看着他的样子,手指了指西边最中间踏炎马上的薄奚尘,说道,

    “你去破薄奚尘的西方阵。”

    “啊!啊?”明垣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先生,我……去破‘兵鬼’……的阵?”

    “怎么?怕了?”紫月离调侃了他一句,明垣一昂头,把手里的长枪往地下一拄,威风凛凛的说道,“有先生在,我不怕!敢问先生有何破阵之法?”

    紫月离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未看出这阵全貌,全凭破阵之人自己随机应变了。垣儿,你可有信心?”

    明垣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涩的嘴唇,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点点头说道,“有……有……有吧……”

    待明垣骑着马去调兵之后,夜楚云却是凑了过来,有些看不懂一样问道,

    “垣儿虽骁勇急智,但是毕竟年纪尚轻,让他去直面薄奚尘,会不会有些……”

    紫月离嘴角露出一个不可捉摸的笑容,说道,“他自然不可能破得了,楚将军,你的黑骢骑兵随时准备策应。”

    夜楚云细细琢磨了下这应对阵容,问道,“可是上等对中等,中等对下等,下等对上等那般对策?”

    紫月离摇了摇头,“明垣自有明垣的优点,他赢不了但是也未必会输。至于北方位,应是后方合围,且看这三方破阵如何……”

    紫月离排布完毕,下达命令之后,各个将领便领兵而去。战场号角声再起,又一轮大战一触即发。

    眼下明义军士气正盛,对峙一刻,护国军中,薄奚尘的踏炎嘶鸣,旗兵一挥,瞿南星的飞豹军便率先动作,两侧的骑兵鱼贯而出,奔着东西两个方向成一面弧形围攻而来。

    瞿南星一动,赵名千剑眉一挑,把一把类似砍柴刀一般的劈刀往肩上一抗,手上一甩缰绳,大喝一声,“驾!”便一跃而出。

    奔袭还没到中间,明义军中骑兵就亮出了手中的绊马绳,往地下一扔,拖拖拉拉的往两边拽去。

    瞿南星冲身后一喊,“长刀!”

    随后就有一队骑兵疾行而出,同时都亮出了手中的长刀,那长刀锋利无比,刀尖向下,拖在地上磨出了些许火花,然后快来到绊马绳跟前时。

    几百人同时拉缰,战马前蹄腾空而止,长刀挥至,那些绊马绳就被削成了一段一段,紧跟在后面的护国军也飞一般的冲了进来,两处骑兵兵器相撞,绞杀在一处,厮杀声渐起。

    东边方向,马清河也率骑兵来到了护国军侧翼,蒋北辰的阵型前宽后窄,前方为重甲步兵已经执矛静待,而后便是一圈三丈多高的战车罗列,车上各有几十名弓箭手,以战车前方铁辕为挡,弯腰搭箭。

    战车两侧还有一圈策应的骑兵,似乎静待对方入阵。马清河率兵来到阵前,纵观了下蒋北辰的阵型,缓缓的捋了下白色的胡子,然后召来副将,把队伍一分为八,各成矩阵,执盾以待。

    蒋北辰的副将陈鸣看见是马清河,就想激他一下,就大声骂道,“投敌降将,无耻老儿,还敢来对阵!”随后阵前也有一群人,跟着一起叫骂起来。

    马清河用手拽了拽耳朵,抬头望了望天,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骂了有半刻钟,明义军依然保持着矩阵纹丝不动。阵后的蒋北辰驱马上前,他看着马清河,刚正不阿,一脸正气,为了保家卫国奉献了三十几年,与家人聚少离多,可就是这样的人居然做了降将。

    士可杀不可辱,蒋北辰一招手,喝止了陈鸣。

    阵前终于恢复了安静,此时马清河抬头,须发随着风飘飘摇摇,缓缓开口,

    “拥护这样的朝廷,你们的结局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我老了,还在乎这点面子吗?今日,我定替新主破了此阵!”

    蒋北辰对着马清河抱了抱拳,然后进入了阵中。他一挥手,弩车上弓箭万箭齐发。马清河丝毫不惧,往阵后而去,然后大声喊道,“举!”

    顿时,八片矩阵内兵士迅速散收缩,一盾叠盖一盾,最后在顶端举起,笼成一个毡帐的样子。

    箭雨降至,砸在那些盾上“叮叮”作响,有一些不甚严实的缝隙里会有箭落下,死伤在所难免。

    但是马清河依然没有改变阵型,矩阵之内的伤亡难以观测,在放了几波箭林之后,蒋北辰一挥手,那些骑兵便一跃而出,奔着八片矩阵中间的空隙合围而去,试图把八片矩阵割裂开。

    马清河看到护国军的骑兵一动,浑浊的眼睛却是亮了一下,他又中气十足的喊道,“起!”

    说完,那八片矩阵的盾往外一扩,那个方形也迅速变大,那些骑兵经过的地方骤然变小。

    矩阵之内,盾牌之后,一半的士兵迅速下蹲,从盾下缝隙长矛急刺,许多马腿被刺中,马匹吃痛受惊,整个骑兵的步伐开始凌乱。那些骑兵也没有就此慌乱,抬起手里的长刀长矛,居高临下对着盾里的人头刺去。

    马清河又火速的喊道,“飞刺!”

    盾后便有许多步兵上前,踩着下面盾兵的肩膀一借力,几千人从矩阵内一跃而出,手里的刀枪剑戟奔着那些骑兵的头上而去,杀在一处。

    蒋北辰又命人调整战车角度,弓箭辅助。蒋北辰战法多样,但马清河依然沉稳的一一应对,双方激战许久,仍然旗鼓相当。

    西方位置,薄奚尘看到明垣时,有些意料之外。让这所谓的未来之主来对阵自己,薄奚尘都有些搞不清楚紫月离有何用意。

    明垣这么面对面的一观“兵鬼”风采,不由自主的往前行了一段,立于兵士的最前方。他在马背上欠了欠身子,高声说道,

    “前辈威名,早有耳闻。晚辈年轻,但能有幸对阵前辈!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明垣一身黑金战袍,挺拔如松,神采奕奕,尤其是那一双眸子里,清澈似水,晶亮如星。薄奚尘不禁有些恍惚,这少年的眉眼气度,竟然与当年的明康王那般相似。

    当年明康王谋反,被诛九族,薄奚尘并不在朝中。他虽与明康王并无私交,但是同朝多年,明康王为人慷慨平易近人,在朝中口碑甚好,他也甚是敬重。

    而静宁以他结交重臣、结党营私、屯兵谋反等十宗罪名把他打进了地牢,当年远在东南抗敌的薄奚尘还曾想上书为他求情,可是书未至,就已经传来明康王认罪、明家九族被灭的消息……

    战雷惊起,更令薄奚尘想不到的是,明垣居然丝毫不怯,率先发动了攻击!

    薄奚尘这边的兵不算重兵,虽有弩车弩兵,但是弩车行动缓滞,而无论重弩轻弩,都略显笨重,不够迅速灵活。

    而且弩兵多为步兵,又要兼顾瞄准上弩箭,所以十分仰赖其他盾兵或者骑兵的掩护和配合。

    明垣似乎是抓住了弩箭的这个弱点,把整个队伍排成几条蜿蜒的长蛇状,以先锋的强盾阵往前推进。

    薄奚尘一挥手,前方的步兵便分作几波,上弩、进弩、发弩编组,先后发射,顿时箭如梭织,毫不停歇的连续射来。

    明垣一挥手,盾兵调整盾型,又是此前那种严丝合缝的交互排盾之法。然后他望着这些弩箭,即便那边的弩兵换弩的速度再快,还是会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令副将一旁指挥,强弩暂停伏身抵御,然后箭雨稍歇,他们就会迅速往前跃步。渐渐地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近。

    就在进入了可驰骋冲击的范围之内时,明垣趁弩箭停滞的一瞬间,高喝一声,随即他更是一马当先,盾后的骑兵从两翼飞身而出,飞速的靠近护国军的那排弩兵,手起枪到,有些弩兵躲避不及,立马被长枪捅穿,几个来回冲阵,弩兵阵就已经被破开了些许口子。

    薄奚尘远远的看着在阵前厮杀的明垣,对着旁边点了点头,然后旗兵一挥旗子,一群骑兵随后涌出,同时还有一队步兵拿着一些很古怪的斜刃长刀从盾后翻滚而出。

    这些兵身量短小,轻甲褐衣,身法敏捷,行动多为跑动和翻滚,尤其是他们身着的衣服,与那地上的黄沙俨然一色,身骑高马的骑兵极难锁定。

    这些矮兵也不对战,就是奔着马腿而去,那斜刃长刀削铁如泥,凡挥过处,那马不是断掉四肢,就是马腹被剖开,许多骑兵被掀翻在地,而那些疼痛难忍的马也疯狂扑腾嘶鸣,顿时明垣所率的骑兵阵型皆乱。

    明垣的霜麟是夜楚云亲手给他选的,自然非比寻常,不仅能躲避这些矮兵的攻击,时不时还能踢翻几个矮兵的天灵盖。

    明垣手上不时的抡着手里的赤影枪,一边环顾四周的局势。明垣一手挑飞了马下的一个矮兵,然后二指并拢,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还在马上的骑兵迅速靠拢,失了马的人被迅速拉上别的马,然后所有的马一圈一圈跑成了一个轮状。

    所有人只需注意外圈的马下,最外圈则是只注意那些零散的弩箭,保护马下的盾兵。顿时那些穿梭在马下的矮兵无所遁形,就被前后左右夹击,而他们想逃跑,跑出了一圈还是一圈马蹄,不多时就被各种长枪扎成了筛子。

    薄奚尘看着那一圈圈被消耗了许久的骑兵,手一挥,前方的弩兵后撤,进而近两倍数的重甲步兵上前,然后向两个方向包围而去。

    明垣看见,立马意识到薄奚尘想合围的意图,忙的指挥骑兵撤出突围,但是那些合围而来的护国军数目太多,明垣不敢令骑兵队形打散,只能齐聚朝向一个方向。

    某个方向的步兵行动似乎有些缓慢,明垣看了一眼方向,是西方,只要突破往南而去,就能顺利突出。

    明垣手下一招呼,几千骑兵势不可挡的冲击而去,顿时那围过来的圈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所有的骑兵突出,可奇怪的是后面的步兵并没有阻拦,而是迅速又调换了角度。而明垣突围之后,发现前面的路虽然没有阻碍,可是两侧仍有步兵,也不堵截,而是在顺着他们突围的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薄奚尘往身后一挥,两辆巨大的弩车缓缓的推移了下,正瞄准了明垣的背影。

    明义军中,丰昊紧张了一下,喊道,“不好!”甚至他的剑已经出鞘半寸,随时准备飞身而起。

    紫月离目光一凛,说道,“你来不及的。我教过垣儿,永远都不要把后背交给自己的敌人。”

    只听那边的重弩绞弦一拉,明垣往前奔袭的时候,却突然回过头来。

    八支重弩撕破了烈风,齐齐的往他的方向射过来,明垣眉头一皱,身量稍稍下压,然后从霜麟身上借力而起,蓄力一转,赤影在他手里被抡成一面巨盾,只听“乒乒乓乓”一阵声响,那八支弩箭已经被削了出去。

    丰昊这边松了口气,可紫月离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嘴里喃喃道,“现下,才是不好。”

    就在明垣挡弩的空档,前面的骑兵一边抵御外围刺过来的长矛,一边往前奔袭,却没有人发现,旁边追逐合围的护国军,正逼迫他们突围的的角度逐渐偏离。

    紫月离的眼里,他们正在被悄然的逼进一个轮回的路!

    当明垣也驱马追上来的时候,他也发现,他们的后方已经被重兵拦截,而他们的路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圆,本以为会是突围的缺口之外,他却看见了薄奚尘踏炎的影子!

    他有些惊骇的一回头,明义军的大旗俨然已在身后,这是北方!

    可是他已然没有了回头的机会,明垣的慌张也只是那么一瞬间,他再次回过头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怒气腾腾的烈火。

    他远远看着薄奚尘的脸,身后的披风翻滚,他把赤影一指,吼道,“不退,杀进去!”

    而薄奚尘看着那逐渐接近英勇无双的少年,想起金銮殿上那珠帘之前半死不活的安邺,心里竟然有了一瞬间的颤动。

    而率领黑骢奇兵的夜楚云,在一处密林中,看着明垣一步步的奔入敌人阵心,他的心一直悬着,面具之后的眉头紧锁,可是他却一直没有等到紫月离的命令。

    另外两边,阵前的瞿南星和赵名千交手许久,瞿南星开始慢慢落于下风,不停的诱赵名千去追。东方位,蒋北辰似乎也不敌马清河“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中门大开,被马清河破军而入。

    待三方兵力悉数闯进护国军中阵,护国军外围的所有兵士突然停止了追击,然后相互连通,层层叠叠的把外围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这三股兵力闯入,才发现这阵里才是别有洞天,四方兵力做围,中间又有两路中线,把三路兵马隔离开来。

    骑兵步兵人头攒动,看人数可能六万不止。外围的盾兵齐齐向内,防的是突围。弓箭手悉数调转箭头向外,阻的是外援。

    薄奚尘的踏炎一跃,他已经坐镇正中的战车之上,他扫视了一圈,然后手一挥,说道,“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