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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论政

    节流之事论毕,接下来就是开源之策。

    开源之策首先便是状元吴潜在殿试策论中提到的开拓海上贸易之事。赵昀诏命设立泉州市舶司,以泉州为试点,命御史李韶为泉州知州,状元吴潜外放为泉州市舶司主事,以此二人为主,大力振兴海外贸易。

    其次便是士绅纳税之议。荆甫在年前的策论中就提出:豪强兼并土地是历朝历代灭亡之根源。而豪强之所以能兼并土地,其根源又在于土地私有和士绅免税。农民每逢天灾荒年,就不得不卖掉土地,要么沦为流民,要么依附豪强士绅成为佃农,其结果就是豪强日益坐大,农户破产逃亡,朝廷可收之税越来越少,最终财政崩溃。因此荆甫提出均田赋、抑兼并之策,其目的就是要让士绅一同交税,同时禁止土地买卖,以确保耕者有其田。

    其实赵昀在诛杀史弥远亲政后曾提出新政九条:擢台谏、正法纪、考贤庸、练新兵、核军饷、绝岁币、裁冗员、均田赋、抑兼并。如今其中前七条都已经实现,唯有均田赋、抑兼并这两条由于触动利益太深,推行阻力太大,所以一直未能成行。

    于是赵昀再度召集郑、乔二相商议此事。郑清之直言此政策有可能影响天下士大夫对官家的拥护:“前朝文彦博曾劝谏神宗皇帝,人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非与百姓共治天下。如今陛下种种新政,与熙宁变法颇为类似,前事不远,请陛下深思之。”

    近日来赵昀早有听闻,说朝野对自己的新政议论纷纷,认为与王安石变法有颇多相似之处,不如趁此机会把熙宁变法的是非功过好好论一论,一来试探一下朝臣们的态度,二来也是集思广益,看看自己对新政考虑有何不够周到的地方。

    于是下诏二相、六部尚书、翰林学士府共同举行朝议,评论熙宁变法的长短。

    赵昀开口主持道:“古人云: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有人说靖康之耻源于王安石变法,也有人说若非王安石变法,则大宋早已亡了。诸位今日云集于此,我们就来论一论,这王安石变法到底是利还是弊,是成还是败?”

    按照规矩,官职低的先发言,而荆甫作为此次朝议的源头,便第一个开口道:“王安石变法虽然被废,但多项制度沿用至今。例如青苗法演变成了如今的官办钱庄,市易法演变成了如今的平籴司,免役法、均输法沿用至今,方田均税法、农田水利法也都是历代治国之正道。变法中虽有扰民之实,但皆因用人不当与操之过急所致,这政令本身都是没错的。”

    翰林学士裴颐章补充道:“高宗南渡时,世人皆知四将中兴之功,却不知吕元直理财之能。而其所用之术,多与王安石类似,此言是也。”

    礼部尚书真德秀说:“荆学士说王安石用人不当、操之过急,的确如此。可为何会用人不当呢?只因朝中正人君子大多抵触新法,唯有一些投机钻营的小人才会一味阿谀媚上、趋之若鹜,所以不是用人不当,而是无人可用。又为何要操之过急呢?只因百姓也大多抵触新法,因此不得不以粗暴手法推行,导致民怨越演愈烈。试想如果新法真的顺天意应民心,又怎会有如此多人反对呢?”

    户部尚书范钟说:“当时推行新法,多有劳民伤财之举。例如青苗法,原本是为了借贷给农民度过荒年,可地方官员为了向王安石表功,纷纷向下摊派指标,强迫百姓借款还息,弄得民怨沸腾。又例如农田水利法,本意是为了兴办农业,可同样有不少地方官为了争功邀宠,盲目修建水利工程,增加百姓负担,也造成了公财的耗费。这便是新法的弊端了。”

    赵昀听到这里,开口道:“那如果朝廷纠正此类过失,严惩摊牌指标、争功邀宠之人,是不是就可以避免此类弊端了?”

    范钟答道:“道理上原是如此,可是陛下试想,如果新法真的符合百姓的利益,百姓必然自发服从,又何须去摊派指标强迫他们去干呢?”

    赵昀道:“此言有理。治民如治水,只要政策惠民,百姓便会流向仁政之所在。只是我看新法诸般条例,的确都没有增加民众负担,可谓是民不加赋而国用足,为何百姓会不拥护呢?”

    左相郑清之终于开口道:“虽没有增加百姓的负担,却增加了士大夫的负担。说到底,新法也要靠文官去推行,这些文官过去数十年都是依循旧例,新法大费周章却没有让他们获益,所以变法自然推行不下去。陛下想要均田赋、抑兼并也是如此道理,士绅过去数百年来一直免税,陛下却要从他们身上挖出一块肉来,只怕到时更要沸反盈天了。”

    赵昀听得心中一凉,看来这关键的两项新政是推行不下去了。难怪历朝历代都避免不了灭亡的结局,流水的帝王家,铁打的豪强,无论谁想要动士绅的利益,他们都宁愿换个主子也要保住自己的私产。

    这时右相乔行简忽然奏道:“陛下果真想要均田赋、抑兼并,微臣倒有一策,不过有些不合时宜罢了。”

    赵昀眼前一亮,道:“但说无妨。”

    乔行简道:“如今农民有税,士绅无税,要均田赋不一定要向士绅加征税,也可以给农民免税,农民免了税,也不必再依附豪强,自然也就抑制了兼并。如此则是重现汉文帝之仁政。只是如此一来朝廷财用必然不足,北方夷狄还在虎视眈眈,军费开支必不可少,因此说是不合时宜。”

    赵昀听了,心中默默计算:农税每年是二千万贯,如果朝廷能通过海外贸易每年增收两千万贯,那么免掉农税倒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自己将来要北伐中原,战事一起花钱如流水,因此这事短期之内恐怕还无法实现。但只要将来收复汉家故土,占据长城以南,据险而守,则可以大大降低军费开支,到那一天免除农税也就不再是梦想了。

    说一千道一万,国家的兴衰还是要在军事上见分晓。试想一下朝廷为何会滥发会子,还不是因为过去宋军孱弱不堪,每次筹备大批钱粮对金国作战,结果都是败多胜少,损耗物资无数,才会越打越穷。如今自己一战破金,几乎没有付出什么损失,却缴获了大批钱粮辎重马匹,反而赚了一大笔钱。

    打了胜仗就能省钱,有了钱就能强军,军强了才能打胜仗。如果能坚持这般良性循环,则国家可保安泰无虞。

    想到这里,赵昀的心中总算安定了一些,于是暂缓“均田赋、抑兼并”之策,采取折中的方式,将官府的公田出租给佃户们耕种,如此农民虽没有田产的所有权,却也能保证耕者有其田,也可防止破产农户依附于豪强,是为“公田法”。

    最后一事便是要稳定物价。赵昀任命裴颐章为户部度支司主事,以国库中查抄史党家产所得的一亿多贯铜钱为基准,印发新版会子,称为“宝庆会钞”,让工部的顶尖工匠镶嵌防伪标签,于各州府县放置样本会钞供民众比对鉴别,同时颁布法令举报造伪钞者一经查实可获得犯罪人全部家产,以此严厉打击伪钞。

    新版会子与旧版会子二十贯置换一贯,收回旧版会子后集中焚毁,保持会子与实际流通中铜钱严格等值。

    如此诸般新法陆续出台,赵昀忙忙碌碌直到五月。忽有金国使者来到,说金国老皇帝驾崩,庙号宣宗,新君继位之后希望与宋朝交好,放回俘虏的宋军一万多人,今后免除岁币,此后愿与宋朝结为兄弟之邦,金国称宋国为兄。

    虽说送还俘虏是一件功德无量的美事,但要与金国和谈,赵昀心中实在是不甘心。但若收了俘虏却不和谈,未免在道义上有亏。

    外交战略事关重大,赵昀只得再度召集朝廷重臣商议此事,朝臣几乎全部赞成和谈。

    郑清之分析道:“金国在对蒙古的战事中连连失利,野狐岭之战中损失三十万主力,元气大伤,后来十几年间几乎尽弃关外和河北之地。金宣宗在位时,采取‘取偿于宋’策略,频频发动南征,侵我国土,在前朝名将赵方、孟宗政等人的抗击之下未能取得什么战果。如今他们新君继位,为防腹背受敌,所以要与我国和谈通好,原是明智之举。”

    赵昀道:“辽太祖曾言‘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本以为金人骁勇善战,没想到蒙古人比他们更加厉害。看来今日之局势与徽宗年间颇为类似,不过辽变成了金,金又变成了蒙古,当真是世道轮回了。”

    乔行简道:“当年大宋以辽国为大患,为收复燕云十六州与金国订立海上之盟,南北两面夹击辽国,虽然一时收复了燕云十六州,但是辽国灭亡之后也同时失去了抵抗金国的屏障,所谓唇亡齿寒,这才有了后来的靖康之耻。臣以为教训不远,我们应当与金国结好,利用他们去抵御蒙古,而我朝可坐观渔人之利。”

    眼看诸大臣纷纷附和赞同,赵昀道:“那这事就这么办吧。”

    退朝之后,新科榜眼、枢密院承旨董槐私下求见官家。赵昀命其到御书房召见,董槐一进来先请求屏退左右,赵昀准奏。

    “卿有何事要秘奏于朕?”

    “臣乃为与金国议和之事。”

    “此事在朝堂上刚刚议论过,卿为何不在朝会上公开表奏,却等会开完了再来找朕?”

    “臣闻陛下讨平潘甫叛乱时,不曾与任何朝臣商议,直接下旨集合兵马,上午出兵下午就已弭平叛乱。用兵之要,原在于出其不意。臣斗胆猜测,以陛下之英明圣断,在朝廷上商议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借着一众朝臣的口安抚金使的心,陛下的心中自有另一番打算。因此臣虽有一些浅见,也不敢在朝廷上公然说出,只好冒昧私下求见陛下。”

    赵昀抚掌大笑道:“好!好!你可知这枢密院为何要叫枢密二字么?朕就是这个枢,你就是这个密。朕把你放到枢密院,还真是恰如其分了。你且说说,对此事有何计议?”

    董槐道:“刚才朝会上,重臣都提起海上之盟的教训,臣认为此乃舍本逐末之论。”

    赵昀眼中一亮,道:“此话怎讲?”

    董槐道:“徽宗年间形势,是金最强,辽其次,宋最弱,因此金灭辽后,宋更非金之敌手,所以从事后诸葛亮的立场来看,的确是应该联辽抗金,把辽国作为屏障,抵挡金人之强盛。但陛下试想,金人既然最强,那么灭辽也是早晚之事,到时宋一样难以自保,故而即便联辽抗金,无非多苟延残喘几年光景而已,最后一样难逃被灭的命运。臣以为,无论联辽抗金,还是联金灭辽,都只是表面上的策略而已,如果不能改变宋军实力最弱的格局,那么结果并无本质区别。”

    赵昀心绪有些激动起来:“继续说。”

    “陛下继位以来,励精图治,文武迭兴,年初落雁谷一战,以少胜多,足见我大宋军力远非当年可比。如今宋、金、蒙三国之中,金已经是最弱,宋与蒙古谁强还不好说,但金国既然最弱,位置又夹在当中,其灭亡已成定局,那么宋、蒙之间早晚必有一战,到时谁能率先吞并金国的国土、人口、物资,则将占据巨大优势。试想如果坐视蒙古吞并了金国,则我们将面对一个远比靖康年间的女真更强大的敌人;而如果我们吞并了金国,则可以全取潼关、黄河以南之地,到时倚仗关河地形之险,中原人口之稠密、物产之丰饶、战士之骁勇,抵御蒙古就更有胜算。”

    “陛下亲政还不满半年,联金抗蒙不过是权宜之计,只需让金国先抵挡蒙古数年时间,大宋抓住机会富国强兵,整军备战,到了实力足以战胜蒙古的时候,则可以大兴北伐之师,坐收渔人之利,先灭金国,再破蒙古,恢复中原,还于旧都。”

    赵昀叹道:“满朝公卿,见识还不如一个刚入仕的书生。如果大宋不能使自己的实力变得最强,那么无论联金还是联蒙,最终都逃避不了灭亡的命运。所谓外交战略,不过是锦上添花的技巧而已。抛开实力去谈技巧,的确是舍本逐末之论。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却都想不明白。”

    董槐道:“要富国强兵,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险。微臣有幸得遇明主,愿为陛下竭尽愚忠。”

    忽然殿外传报,说有京口神威军送来的八百里急奏,原来正是赵隐听闻了金使来访之事,立即上奏进言,所说内容与董槐略同,也是要官家暂时与金国通好,一边积极整军备战,以蒙古为最终对手。

    不过赵隐信中又更进一步,劝官家一并交还在落雁谷之战中俘虏的万余金兵,同时要在这批俘虏中广施恩信,让他们回到中原之后广为传颂宋朝的仁政,以备将来北伐民心之用。

    赵昀将奏章拿给董槐看,董槐道:“赵参军深谋远虑,学生不如也。”

    赵昀道:“赵隐在京口练兵已有些时日了,不知成效如何了。你陪朕一同去看看,顺便去见见那些金国俘虏。”那一万多名俘虏正在京口屯田,由神威军监视着。既然赵隐建议自己施以恩信,那莫过于自己这个大宋皇帝亲自去探望他们一番。

    于是赵昀命乔行简代表朝廷接待金使,同时负责处理接收战俘归国事宜,愿意留在军中的接受考核重新定级编伍,不愿继续参军的每人发十贯钱,遣散回乡。自己就带着董槐和十余随从前往京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