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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房前的相见

    搁十年前,村东还是一片油茶林。

    自从一九九五年,李智宏第一个在村东开辟土地建房后,到现在陆陆续续已经建了七八栋楼房了。至于村东那条衔接村中巷的水泥路,也是当年由李智宏出资修建的。水泥路一直延伸到了小陵山下方的高坎处,对接着沿高坎西侧通往田野的小路。

    但这条小路,村里的小孩子一般是不敢独自走的,特别是在傍晚的时候。因为在高坎上生长着九棵繁密高大的樟树,遮天蔽日的,里面终年不见阳光,显得有些阴森恐怖,加上每年还有不少大人在路口的高坎下插香烧纸,就更加令人害怕了。据村里的老人讲,高坎是村子东向的把口,是村子的风水所在,那九棵樟树是开村的老祖宗为了锁住村子风水所种下的,已经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了,这也是为什么村里的大人要在此处插香烧纸的缘故了。不过,令人奇特的是,都说树龄大的樟树极易空心,但这九棵高大的樟树树干非但没有一棵空心的,而且还都枝干伸展苍劲,高大繁盛,树冠庞大。这连村里那些年长的人都为之称奇。

    李智宏的家,是一个由三栋房子与两个相对独立的小院落组成的大院落。

    在大院落的西面,是一栋用青砖建造的三层楼的楼房。虽然这栋楼房看着有些陈旧了,但这是村里第一栋楼房,是曾经村里人所称赞的榜样,更是李智宏他爸妈曾经的骄傲。

    楼房分为正屋与闲屋两栋南北紧挨着的建筑。

    正屋在前,是楼房的主体建筑。

    在正屋的堂屋里,北面是一顶高大的红色壁橱,壁橱顶上摆着一块祖宗牌位和一个深红色的陶瓷香炉。在壁橱中间的无门大格橱框里,摆着一座红色绘着金线的摆钟。只是,这座摆钟早已停摆不走了,现在是壁橱上的一件摆设品,没人去修更没人去动。在壁橱前,是一张浅黄色柳叶纹的束腰带双抽屉的八仙桌,桌子旁常年摆着三条长凳与两把椅子,这是堂屋里唯一的一套家具了。堂屋大门两侧是房间,东侧房间住着李智宏的两个儿子,进门处,便是与八仙桌同颜色同花纹的梳妆台,在梳妆台的旁边是电视柜,电视柜的上方摆放着一台灰色的彩色电视机,在房间的北面,是红色的架子床。西侧房间是空着的,窗户常年关着,导致里面光线很暗。楼梯间在东侧房间的后面,也就是位于堂屋东侧中门前。

    正屋门口是一个小围院。围院只有西面与南面两道院墙,而且西面的院墙比南面的院墙要高了近一倍的高度,刚好遮住了院墙西侧外的大队屋的青砖墙体。在正对着大门的南侧院墙上,是一座青砖灰瓦的影壁。在影壁正对着大门,刷着白灰的壁身上,有三道用水泥抹出的贴对联的空格,在壁身中间是块立四方形的空格,此时,已经见不着对联和福字了。

    闲屋在后,是栋只有一层楼高的长形楼房。闲屋内,在堂屋东侧中门处,被一道墙分割成了东西两个隔间。其中,西侧隔间大,被用作了柴房,里面堆满着稻秆与花生秆。柴房的后门斜对着堂屋的东侧中门。在后门处的墙壁旁,还堆放着一顶纯木质的谷仓和一座风车,上面常年都是落满灰尘的,好几年都不没见用过。闲屋的东侧隔间则被用作了厨房,大锅灶在厨房的北墙下,厨案在厨房的东墙下,水池在厨房的南墙下,靠着厨房的后门,橱柜在厨房西墙下,在厨房与柴房之间的中门的北侧。只是,不管是大锅灶与厨案,还是水池与橱柜,都贴着白色的瓷砖,因为厨房在去年刚刚翻修过。不过,这间厨房几乎是常年不用的,只有在李智宏夫妇俩回来过年时才会使用一段时间。

    在院落的北面与东面,是两栋呈直角的青砖灰瓦的房屋。北面的房屋被用作睡房,是李昌安夫妇住的地方,房屋坐北朝南,在进门的右手边,是一座木制加白石灰的谷仓,在谷仓的斜对面是一顶青色的大衣柜,隐藏在大衣柜后面是一张木板床,木床前有一张简易的木头搭建的电视柜,上面摆着一台黑色的彩色电视机。只不过,哲涵与他叔叔的两个儿子几乎不会踏足这里面。因为里面不仅光线暗,更主要的是房间里的味道不好闻。

    东面的房屋被用作小堂屋,房屋坐东朝西,在进小堂屋的大门的右侧门后,是用砖堆砌的鸡窝,常年味道很重,在进大门的左侧门后,是一座木制砖砌加白石灰的谷仓。这顶谷仓依旧在用,里面存放着家里要吃的稻谷。在谷仓的北侧,是一顶砖砌并贴着白色瓷砖的橱柜。橱柜正对着八仙桌,只不过,这张八仙桌的颜色是带着油污的灰褐色,给人一种脏兮兮的感觉。在橱柜与八仙桌之间是一道中门,中门正对的是压水井,在中门的西侧是一间储物室,过中门往东便是厨房,厨房很矮小,也很暗,除了一座大锅灶外,只剩下不到一尺半宽的走道。

    在院落的南面是一片菜园,菜园的地势比房屋的地势低了近一米的深度,像一个凹坑。在菜园四周的坎头上,生长着茂密的小毛竹。在这些小毛竹里,有三棵高大的桃树分布菜园的北面和西面,其中两棵稍小的长在小堂屋旁边,稍大的那棵长在正房旁。这三棵桃树每年都是硕果累累,桃子特大而且甜,只是因为没人打杀虫药,所以大部分的桃子里面都有虫,但并不妨碍哲涵他们摘来解解馋。

    不过,这块菜园并不是李昌安的或者李智宏的,而是是村里李昌辉的。其中,在闲屋厨房与睡房之间那条近一丈宽的水泥路算是整个院落唯一的出路了,并一直延伸到了正屋的门口。而院落的出入口衔接着从村中巷延伸过来的水泥路,并且正对着李智辉家门口。

    这时,随着外面一阵汽车行驶声音的传来,不多会,李智宏出现在了他家的后门口。站在后门处,见是一辆黑色车辆。

    随着车子在院子外的路口停了下来,对着哲新家的大门。

    不一会儿,随着车门被打开,李智明从车上下来了。

    只见,李智明头顶着往后梳得十分整齐光亮的头发,身穿着笔直的黑色西装,银白色衬衫中间还系着一条蓝色斜纹领带,脚下的皮鞋也很是光亮,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在李智明抬头的那一瞬间,可见到李智明的相貌与哲涵的相貌是很相似的,完全就像是大模子刻小模子,一眼就能看出是父子的那种。

    接着,在车子的另一边,钱悦娟从车上下来了。

    一眼看去,钱悦娟的着装给人一种富态的气质。只见她身穿大红色系着蝴蝶结的大衣,黑色的紧身小脚皮裤和黑色的长筒皮靴,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微微发福的脸上画着淡妆,一双犀利但又是单眼皮的小眼睛,略宽带点塌的鼻梁,抹着淡粉色口红的嘴唇微张着,脸上带着笑容。笔直而飘逸的长发,散开着垂直于后背。耳垂上戴着一对铂金镶钻耳坠。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的小提包。

    钱悦娟的长相是比较大众,谈不上好看的,但富贵加持下,与村里那些同龄妇女还是更胜一筹的。

    李智宏见状,走了过去;在李哲宏身后,杜玉兰及他们的小儿子哲博也跟了过去。

    李智宏笑着走上前去,朝着李智明夫妇打了声招呼,笑着说:“哥,这几年你完全不见老啊!精神面貌看着比我还年轻不少了。”杜玉兰笑着说:“你怎么能跟哥比了,哥是大老板,咱们就是个做苦力的。”不等李智明说话,钱悦娟先开口说:“可别那么说,村里第一栋楼房可是你们夫妻俩盖的。”杜玉兰笑着说:“那是哥嫂你们不愿意回来盖房,不然村里的第一栋别墅也是我们家盖的了。”李智明则向李智宏问道:“你们工厂现在请了多少人?”李智宏说:“加上我和玉兰是八个人。”李智明说:“那还可以啊!不过还是得想想办法走上规模化,那样才能做大做强。”李智宏说:“我哪有那脑子,现在每年都在为请工人的事情头痛着。”李智明说:“慢慢把产品做成流水线,那样请工人会容易些,而且也不会太依赖师傅了。”

    杜玉兰对着哲博,说:“哲博,叫大伯和大妈!”哲博听后,便朝着李智明和钱悦娟喊了声“大伯”“大妈”。钱悦娟说:“哲博都这么大了!”杜玉兰说:“小孩子不知不觉就长大了,待会你看到哲涵,更是会吃惊的。”钱悦娟说:“他人现在在哪?”杜玉兰说:“应该在老屋。”接着,杜玉兰对哲博,说:“哲博,你快去老屋把你哲涵哥哥叫下来。”

    一边,李智宏走到车旁,问道:“智明,这台卡宴多少钱?”李智明说:“一百万多一点。”杜玉兰听后,惊讶地说:“这车一百多万啊!可真够贵的。”钱悦娟听后,笑着说:“但你哥可不觉得贵,要不是我拦着,他还要买更贵的了。”杜玉兰说:“我们想买十几万的车都考虑了好久,结果还是一直没买。”

    说着,见着李昌安与刘满月俩人,一前一后从睡房前的拐角处走了出来。

    钱悦娟朝着两人喊道:”爸,妈。”李智明也喊了声爸妈。李昌安与刘满月笑着应着。

    接着,刘昌安说:“你们别站在这外面说了,都进屋去。”刘满月也说:“都进屋去,这外面冷着了。”

    在几人准备转身走进院子时,后中巷口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几人的注视下,便见到哲涵率先跑出了巷口。

    也许是因为太过于高兴,亦许是三年没见,从而有了不少的陌生,哲涵竟傻傻地站在巷子口愣住了。

    哲涵看着人群的李智明和钱悦娟,看着与自己印象里完全不同的爸妈,竟然傻傻地站在巷口,既没有跑过去,就连最基本的那声爸妈也没喊出口。

    在哲涵身后,哲铭、哲文、雨桐也急忙跑了出来。而哲铭还差一点就撞在了哲涵身上,好在及时停住了脚步。在停住脚步的那一刻,哲铭看着哲涵,然后笑着说:“干嘛不走了?见着你爸妈还害羞了啊。”

    哲铭说完,率先走了过去,喊道:“四叔,四婶。”哲文也走了过去,喊道:“五叔,五婶。”雨桐也走了过来,喊道:“二叔,二婶。”

    这时,李智辉的儿子哲新也出现了他家大门处。他的衣着很是整齐。上身穿着藏青色与白色双色的外套,下身穿着黑色的的确良长裤,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球鞋。他的长相很是斯文,白皙的皮肤,修长而浓郁的眉毛,眼珠如墨玉,双眼皮,长睫毛,鼻如悬胆,脸颊修长,唇若点降,牙齿整齐而洁白,宛如电视古装剧中的书生一般。

    哲新站在台阶上看了看,然后走了下来,走到了哲文身旁。站在几人里,哲新的身高还不算高,要比哲铭矮不少,但比哲文要高些。哲新朝着李智明夫妇喊道:“七叔,七婶。”李智明说:“你是智辉的儿子哲新吧!”钱悦娟也说:“这孩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的。”哲新点头笑着,说:“七婶夸奖了。”

    是的,没听错,哲新也没喊错,虽然他与哲涵他们也是同一年的,但他爸爸李智辉是他们父辈那一辈的兄弟里面年纪最大的。只是,李智辉当时是一名大学生,读书时间长,所以结婚比较晚了。

    在后中巷口,哲涵在愣了一会后,还是走了过去。

    哲涵刚走到钱悦娟面前,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妈妈,便被钱悦娟直接抱入了怀里。钱悦娟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三年可想死妈妈了,不知不觉我的涵仔都长这么高了,现在妈妈都不知道涵仔该穿什么码的衣服了,都怪妈妈,怪妈妈没能陪着你身边。”哲涵没有挣脱也没有哭泣,只是任由钱悦娟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钱悦娟才松开哲涵。而哲涵也朝他们俩喊了一声爸爸、妈妈。李智明在应了一声后,笑着看着哲涵,然后说道:“三年没见,我们家哲涵的变化可真不小,都比爸爸还高了,再也不是爸爸印象中的那个小屁孩模样了。”

    继而,李智明把目光转向了哲铭,然后说道:“我没看错的话,你是智忠的儿子哲铭。”接着又看着哲文说:“你是智敏的儿子哲文。”最后把目光投向了雨桐,说着:“你是智达的女儿雨桐,真的是越来越漂亮了。”

    哲铭应道:“想不到四叔的记性这么好,这么多年还记得我们是谁。”

    哲文也笑着说:“五叔的记性可真好,还记得我是谁。”李智明笑着说:“你跟你爸爸长得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钱悦娟忙说:“你瞎说啥话了,明知道这个孩子的,还乱说话。”哲文笑着说:“五婶,没事的。我虽然没见过我爸,但好多人都说我像我爸。”钱悦娟带着笑说:“你确实长得很像你爸。”\u2028刘满月说:“你们俩还没吃早饭吧!”李智明回道:“还没了,路上堵车,我们又急着赶回来,就没怎么吃东西。”刘满月说:“我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到,就没提前做,怕饭菜凉了,那我现在去做饭。”钱悦娟却说:“我先去老屋看看,有些年没去了。”杜玉兰听后,立马说:“晚上就在我家睡,老屋那房间有些小,而且现在哲涵也大了。”钱悦娟说:“好,那待会智明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李昌安问道:“你们带回来的东西多不多?”李智明说:“就两套换洗的衣服,还有就是买给爸妈你们俩的东西,我和悦娟没打算在家呆太长时间,等三爸办完大寿和把哲涵的学籍转过上海去,我们就回上海。”李昌安继续说:“你们不打算在家过完年再走吗?”李智明说:“上海那边实在是忙,现在回来也是没办法。”刘满月说:“还是随你们吧,过年以后有时间就回来过。”李智宏则问道着说:“哲涵的学籍转到上海去会不会很麻烦?”李智明说:“上海那边已经搞定了,家里我也提前打了招呼,应该也就两三天的样子吧!”杜玉兰听后,笑着问:“现在你们一家三口的户口,都已经是上海户口了吧!”钱悦娟应道:“嗯,前段时间转为了上海常住户口。”李昌安听后,低声地说了一句:“外面千好万好都没有家里好。”刘满月听后,则重重地给了李昌安一个眼神后,然后说:“我们村里有几个人能够在上海买房的,而且还一下买了三栋的。”李智明笑着说:“爸,妈,好了,我们要说进屋再说,站在这大马路上说啥。”

    就在几人准备进屋时,哲川才姗姗走到了路边。\u2028李智明见钱悦娟往老屋走去,说:“老屋有什么好看的,都那么破了。”钱悦娟并没有因为李智明的话而不去老屋,也没有去反驳李智明的话。只见,她牵着哲涵的手走进了后中巷。

    这时,哲铭他们三人跟在钱悦娟母子俩后面,也往老屋走去了。哲新则是转身回屋了,他没有跟着去老屋。\u2028五人刚跨过老屋的大门,哲铭的妈妈万素雪便走了出来。先是看了看钱悦娟,然后笑着说:“悦娟,你现在是越来越漂亮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钱悦娟笑着说:“素雪,你这话就是笑我了,我们家谁不知道家里最好看的人就是你啊!”万素雪笑着说:“我现在都成了中年妇女了,哪还有年轻的样貌,不像你是越来越贵气了。对了,你这次回来了,我们得好叙叙旧,有些年头没见了。”这时,哲铭说:“四婶只在家待几天,便要回上海了。”\u2028万素雪听后,急忙说道:“干嘛那么急着出去,这回来了也不多呆几天。”钱悦娟笑着说:“没办法,上海那边离不开,这次回来是为了把阿涵的学籍迁过去,好让他可以在上海那边读书。”万素雪听后,也不好继续追问什么,便说:“哲涵可是个聪明的孩子,人还特别懂事。”但一旁的哲铭笑着说:“他也特别能睡懒觉。”只是,哲铭这话一出,哲涵也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是谁爱睡懒觉,不过,你这脸皮却快比老屋的墙还厚了。”哲铭笑着说:“这点我不否认,我自我感觉我的脸皮确实是比墙还厚。”

    万素雪笑着看着哲涵与哲铭俩,然后说:“这两个孩子的关系还真不是一般的好,每年我回来过年,哲铭还是在哲涵房间里睡,不愿回我们房间睡。”哲铭笑着说:“那是因为我们家房间太小了,我才不愿意跟你们挤一块了。”雨桐笑着说:“我看未必吧!家里房间那么多,你们俩就是喜欢黏在一起。”钱悦娟听后一笑,然后回着万素雪的话说:“是啊,阿涵在电话里也时常跟我们说起哲铭,这些年也多亏了哲铭对我家阿涵的照顾。”万素雪说:“孩子之间那谈不上什么照顾,只不过是俩人玩的好。”钱悦娟听后,笑着说:“哲铭确实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这一点比我家阿涵要强很多,我家哲涵太依赖人了。”万素雪笑着说:“我们大人不在家,孩子多少都有些依赖性。”随即,万素雪继续说:“我得去菜园摘些菜,不然中午就没菜下锅了。”钱悦娟急忙说:“那你先去吧!”

    这时,哲铭他们四人已经跑进了堂屋。

    从后堂东卧房里出来的叶老太已经闻声走向了天井里。四人与叶老太打了个照面后,便急匆匆跑过西侧中门而上楼去了。

    一眼看去,便可看出叶老太依旧十分注重自己的外表,虽然穿着朴素但看着非常整洁。在她头顶,那些略显稀疏的花白的头发,被整齐地梳于后脑,并且看不到丝毫凌乱;在她温润的脸庞上,虽然布满了老年纹,但依旧气色甚佳,温润里透着浅浅的红润,看着非常和蔼可亲,并且十分精神矍铄;再是在老人那稍显消瘦的身子上,外面整齐地穿着一件深蓝色但又被洗得有些泛白的棉布大襟褂子及一条同样颜色的棉纱纺长裤,脚上则穿着一双灰色左右朝外绣着淡红色牡丹花图案的棉布鞋,鞋子看着很新,像是新缝制的。叶老太依旧带着大家闺秀的样子,她面带微笑,步履稳健地走到天井里。

    叶老太名叫叶瑜龄,今年已经八十有一了,是家族里最年长的长辈了。只是,老人的名字随着八年前她老伴的过世而永远沉寂在岁月长河里了,再也没人喊起了。

    叶老太出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大上海,与现在的李家公村相距有千里之遥,为何她会嫁到这个偏远山区的家族里了。

    这其中的缘故说起来,历史就比较丰富了。在那时,家族还处于富贵时期,家族的大多数产业都在上海,家族成员也都居住在上海,而非李家公村。当时,只有老一辈的家族长辈或客死他乡的家族成员才会回到李家公村颐养天年或者落叶归根。李家公村虽地处僻壤,但它是家族的根脉所在地,整个家族的祖坟都葬在这个李家公村的后山。并且,当时的家族族规第一条便是:“树高千丈,落叶归根;游方千里,归于故土。”

    在一九四三时,因为国与家的原因,家族举家搬回了李家公村,至此就没有离开过。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家族才有成员重新走出李家公村。当年,家族的辉煌也随着家族的搬迁回来而回到了百年前家族发家时的原点,那些富贵繁华也已随着家族财富的散尽而化为虚有,遗留给家族的只有这栋老屋了。

    当时,叶老太的娘家是大上海的权贵之家,是家里的老小,并且是家里唯一的女孩,故自小就很得父母及其四个兄长的疼爱,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在其优越的家庭条件及其父母的悉心栽培下,是当时大上海非常出名的名门闺秀,加上人又长得十分秀气,美丽动人,成为大上海不少大户人家争相上门提亲的对象。

    虽然叶老太娘家的家境在财势上及不上家族,但在权势更胜一筹。在当时两家掌家人看来,两家是绝佳的门当户对,加之是当时大上海鼎鼎大名的某权贵牵线搭桥,两家连姻更是顺理成章了。当然,两家的联姻,自然也有着各自的需求。在当时看似钟鸣鼎食的家族只是虚有其表罢了,动荡的局势早就重创了这个盛极一时的家族。当时的掌家人非常清楚家族的真实处境,故不得不借助所有一切可以改变家族局面的力量,来挽救家族不断衰退的局面。而那时叶老太的娘家也需要通过李家在上海拥有庞大的财力来巩固其家族的权势。在那动荡的年代,谁都明白,乱世只有黄金白银真,权势是朝不及夕的。

    就那样,十八岁叶老太嫁进了家族,成为了当时大上海的一件盛事。只是好景不长。两年后,家族在抗战中都损伤惨重,家族的产业七零八落,大都被战火所吞没,而那些在战火中幸存下来的产业,也被家族掌家人贡献给了国家,为抗战出了家族的最后一份力。同时,家族的成员也遭到极大的损失。家族的男性成员几乎是所剩无几了,逃的逃,散的散,参军的参军,而那些参军的几乎都没能回来!

    在抗战进入战略反攻时期的七月,原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家族,随着家族掌家人的过世,更是陷入了朝不保夕的处境了。叶老太的丈夫李贤庭不得不临危授命,成为了掌家人,肩负着保住家族血脉延续的使命,在战火硝烟中,从上海回到了李家公村,保住了李氏家族的祖业及血脉,而不至于灭族。这一切至今在李氏家族里仍口口谈论。至于叶老太的娘家,自那之后,就再没有过音讯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家人在。

    随着叶老太在堂屋门前的一声,“悦娟啊,是你吗?”钱悦娟看着后,急忙喊道:“奶奶,是悦娟回来看奶奶了,奶奶身体可好啊?”叶老太走到了钱悦娟身旁,然后拉着悦娟的手,笑着说:“奶奶身体好着了,你回来看奶奶,奶奶高兴着了。”钱悦娟说:“这些年没回来看奶奶,真是对不住奶奶了。”叶老太听后,故作板着脸的样子说:“这是那里的话,奶奶知道你和智明在外忙,是做大事的人,奶奶怎么会怪你们没回来看我了。再说了,我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好看的。”钱悦娟听后,脸上露着笑容,但也没继续回着叶老太的话。而叶老太见没见到李智明,便问道:“智明了?”钱悦娟说:“他在我公那边搬东西下车,待会就上来了。”叶老太听后说:“嗯,对了,你还没吃早饭吧。”钱悦娟说:“还没有,我婆婆已经在做了。”

    不一会儿,李秀花过中门走过堂屋,走向天井,并说道:“悦娟回来了啊!”钱悦娟见后,便笑着说:“大妈,三年没见,你可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说话声音还是那么洪亮。”李秀花听后,笑着说:“大妈现在是老了,这头发都白了大半了,倒是你现在是越来越漂亮了。”钱悦娟听后,说:“我都三十了,漂亮早就谈不上了。”叶老太说:“悦娟,别在天井站着了,进屋吧!”李秀花也说:“是啊,我们进屋说。”三人便走向了堂屋。

    只是刚进堂屋,赵三妹便也过了中门。钱悦娟喊道:“三妈,身体还好吧。”赵三妹说:“悦娟回来了啊!我身体好着了,你还没吃早饭吧。”悦娟说:“还没有。急着赶回来,就没吃,不过我婆婆已经在做了。对了,三爸身体好些了没?”赵三妹说:“你三爸身体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大碍的。”钱悦娟说:“这几天为三爸过寿的事,三妈肯定忙坏了吧!”赵三妹说:“我倒没什么忙的,忙的是我家智忠。”钱悦娟说:“那真的是辛苦五哥了。”叶老太笑着说:“智忠这孩子孝顺,为你三爸办大寿,来为你三爸身体冲喜,这也是我们村里近年来第二家了。”

    李昌淮有着家族遗传性哮喘病。他的父亲李贤庭,他的二叔李贤治,三叔李贤旭,还有他的大哥李昌仁,都有着哮喘,只不过他的病症来得更早,也更加严重。他父亲和他三叔都是在六十多的时候,病症才变得明显起来,而他二叔虽然在五十来岁的时候就犯病了,但到死病情都不是很严重。他大哥现在已经六十有二了,而且还是村里小学的老师,教了一辈子的书,按理说教师这份职业本应该加重其病情的,但李昌仁除了冬天偶尔咳嗽外,并没有其他病症。只有李昌淮的病情来得早也来得猛,他四十岁不到时就犯病了,而且他一开始病情就比较严重,每年都得吃大量的药,但效果却不怎么好。这几年也越发严重了,一到了冬天,他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咳嗽,有时候,走路走急了,也容易喘不上气了。而且,他在十多年前就没去管田间地头的劳作了,一直在家休养着。

    原本按照村里的习俗,若父母健在或一方健在,儿辈是不可做大寿的!但李昌淮做大寿则是为了冲喜,不得已而为之。

    李秀花说:“村里第一家是去年罗婶子家为罗婶子过八十大寿,搞的是非常热闹。”钱悦娟说:“听说明山他们三兄弟在BJ都生意做得非常不错,都赚了大钱了。”李秀花说:“他们家三兄弟确实是赚了大钱了。特别是老二李明然,听说他在BJ的竹蒸笼厂已经是很大的工厂了,有上百个工人。”赵三妹说:“是啊,咱们村里在外做竹蒸笼生意的,就属他们家做的最大了。”叶老太说:“罗妹子现在也是享清福的时候了。早年间吃了那么多苦,现在孙子辈有钱了,她也该好好享受了。”李秀花说:“是啊,以前罗婶子没少被幺妹婶子欺负。”赵三妹说:“是啊!村里人谁不觉得刘幺妹是个祸害泼妇。”叶老太说:“罗妹子的儿媳也还算不错的,不喜欢争什么,也不和外人闹什么,能避让就让,能忍就忍,吃亏也不计较。”钱悦娟说:“金绣婶子待人确实不错,以前在家时,没少受她的帮忙。”

    一行人在堂屋说着。李智忠从外面急匆匆走了进来,赵三妹便说:“猪有没有买到?”李智忠说:“已经在猪场那边订了两头猪了,说了明天凌晨三四点拉到屠宰场去宰杀。”赵三妹说:“那你赶紧去吃早饭!粥在锅里热着。”李智忠看到了钱悦娟,便说:“悦娟回来了啊!”钱悦娟笑着说:“刚刚到家。”李智忠看着没看到李智明,便问:“智明也回来了吧?”钱悦娟说:“回来了,在我公家,还没来得及上来了。”一旁的赵三妹带着心疼的语气说:“智明,你赶紧去吃早饭,别饿着了。”李智明便往后堂走去了,而赵三妹也似不放心地跟了过去,生怕她这个已经快三十五岁的儿子找不到粥及咸菜。赵三妹只有李智忠这么一个儿子,她老伴这些年身体又越来越差,尽管她尽心尽力照顾着,却还是徒劳无功,老伴的病一年比一年严重。而她作为一个目不识丁,没出过远门的妇道人家,她现在能做的,能希望的,能依靠的,都在李智忠身上了。只是,在她心里,她觉得儿子越大越不放心,事事都担心儿子做不好。但现实中,她又事事得依靠着儿子,就像这次办寿宴,所有的事情都在李智忠一个人在忙活着,她觉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此时的赵三妹是最累的。

    见赵三妹回了后堂,钱悦娟说:“奶奶,那我也先上楼去看看了,看看我家那个房间被阿涵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叶老太笑着说:“你这点不用担心,涵仔那孩子干净着了,昨天还提水回房间擦东西了。”李秀花也说:“哲涵那孩子确实非常懂事。”钱悦娟笑着说:“我还是上去看看吧。”说着便往西侧中门走去了,叶老太也起身回了房间,李秀花则往大门迈着步伐了。

    在二楼,钱悦娟走到房间,哲涵他们正在房间里用收录机播放着音乐!

    钱悦娟惊讶地说:“这么多年了,这台收录机还能听啊!”哲铭说:“能啊,我们经常听。”钱悦娟听后,环顾一圈房间,然后说:“房间果然还蛮整洁的。”雨桐说:“是哲涵昨天搞卫生了。”钱悦娟笑着说:“阿涵,是吗?”哲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简单滴擦了一下。”哲文说:“五婶,我们几个里面就属哲涵最干净了,就连雨桐都没有哲涵爱干净。”雨桐听后不高兴了,忙说:“哲文,你说你这马屁拍的,我哪里没哲涵干净了。”哲文丝毫不客气地笑着说:“你就是没有哲涵爱干净,你的床我就不说了,跟猪窝似的,都不好意思说是女孩子的床了;在学校,你的课本永远都没有哲涵的整洁,老是皱皱巴巴的,作业本也是,写的字乱七八糟,看都不看懂。”雨桐听后,气愤地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的床跟猪窝一样了,我的课本皱皱巴巴了?”哲铭不嫌事多地说:“哲文,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怎么能这么说雨桐了,你不能以女孩子的要求来说雨桐,你要是以我们男孩的要求来看雨桐,那她绝对是男孩子里最爱干净的。”哲涵见他们三人越说越过了,便说:“你们俩个就别说雨桐了。我承认我没有雨桐爱干净,怎么说我也是个大老爷们。”雨桐听后,说:“你们三个都是一路货色,没一个好人。”三人听后一笑。

    这时,见钱悦娟还是从卧房提着一个铝桶走了出来,然后出房间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