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矫诏篡立

    尉缭言至于此,亦自摇头叹息,述及其阿弟所布之局。

    “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遥想当年,你与吾弟于危难中识得其璞玉之质,遂决然舍弃安乐富庶,随他共搏一前程,专属于你二人之前程!

    吾弟于你,实无半分辜负。即便是我,身为其骨肉至亲,亦曾谏言于他,言你乃商旅出身,无显赫之身份,若得重用,执掌权柄,恐难在秦国之地服众。倘若你吕不韦真有功绩,多赐金银财帛便是,万不可轻易委以重任。

    然他,却是不顾我这至亲手足与众臣之忠告,毅然决然立你为大秦相邦。可想而知,吾弟对你之信任,已达何等地步!观今日之局面,吾弟确未看错你!”

    尉缭言及至此,吕不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探究与不解。

    “如此说来,异人为了……为了给我预留一条生路,避免我重蹈商君的覆辙,身死名裂,因此选定你作为我的后路?”

    尉缭闻言,苦笑一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乎在肯定与否定之间徘徊。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中带着几分沉重与悲凉。

    “正是如此!他为了践行‘士为知己者死’的信条,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为了保全你,竟不惜将我这个唯一的亲兄弟以谋逆之名拘禁。而后对外界宣称我因谋逆而被赐死,让我成为那暗无天日牢笼中的活死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苦熬着、期盼着,只盼有朝一日他能还我清白,放我重见天日。”

    说到此处,尉缭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与无奈,他继续说道:“谋逆啊!在大秦王族中,你知道吗?载我大秦,这是何等严重的罪名!是要被挖坟掘墓、剉骨扬灰、永生永世不得入宗祠、不能见祖宗……这些惩罚对于我一个王族子弟而言,意味着什么你懂吗?

    啊……简直是生不如死!然而,他却为了你这个知己,让我这个手足血亲承受了这一切。”

    “而你,”尉缭的目光转向吕不韦,“这十数年来虽然也是殚精竭虑,但至少过得比我这个不知世事、不能知世事的活死人要好得多吧?你可知在那牢笼之中,我连最基本的世事变迁都无从得知,更遑论参与其间了。而你,却能在外逍遥自在,享受着你那所谓的功成名就。”

    听闻尉缭一席话,吕不韦顿觉其中曲折,再观眼前之人,虽年纪比自己尚小十余岁,然其苍老之感却更胜一筹。此情此景,令吕不韦不禁生出同病相怜之情。以至于一时之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知道,尉缭所言非虚,这十数年来他确实过得相对自在。然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尉缭的巨大牺牲之上的。想到此处,他不禁对异人产生了更深的感激与敬意,同时也对尉缭的遭遇感到深深的愧疚与同情。

    一番唏嘘慨叹之后,吕不韦蓦地想起当前困局之关键——那位神秘的第三位摄政。联想到过往种种以及此时重生的尉缭,他当即向尉缭询问道:

    “莫非你便是那位传说中的第三位摄政?掌控着黑冰台与咸阳禁卫军的神秘人物?”

    尽管深知吕不韦此人全心全意为大秦社稷奔波操劳,并无半点私心,渭阳君尉缭却依旧难以释怀心中的郁结。因此,在面对吕不韦的询问时,他并未直接回应,而是先声夺人间,顾左右而言他。回想起前世,在月光下,他目光如炬,紧盯着吕不韦,一字一句地问出了那句话。

    “今日,老夫在此地要见你,不为别的,只为问你一句,”渭阳君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坚定,“当今秦王,是你吕不韦为了独揽大权而强推上位的,还是先王遗命,必须立长子政为秦王?”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往昔,“那两个孩儿,曾在我膝下数年。依我看,成矯的才智在赵政之上。昔日,先王异人也对成矯宠爱有加,有意立他为储君太子。然而,如今为何却立了一个在才能和受异人喜爱程度上都不如成矯的政为秦王?”

    渭阳君的话中透露出深深的疑惑和不满。他无法理解,为何在如此重要的王位继承问题上,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而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扰着他,成为他心中的一个难以解开的结。

    而吕不韦听闻此言,心中也是一凛。他知道渭阳君的疑虑并非空穴来风,这个问题也一直是朝堂上的敏感话题。但他也清楚,自己并没有为了独揽大权而强推秦王上位。这一切,都是按照先王的遗愿和大秦的律法来进行的。

    然而,这些解释在此刻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渭阳君的疑虑和不满已经根深蒂固,难以轻易消除。吕不韦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个问题需要时间来慢慢化解。

    一阵沉默过后!闻吕不韦之言,如春雷乍响,令人赫然惊觉。其长叹之声,回荡于庭院,久久不散,显露出他内心的沉痛与无奈。他当即便是倾吐出了那深藏已久的真正缘由。

    “政之才华,犹如璀璨之星辰,较之于成矯,真可谓千倍万倍之超越。当初我踏入秦地之时,实未曾料想到今日之局面。彼时,他便已是我的得意门生,我又怎能忍心看着他这位才华横溢的学子,卷入那朝堂纷争的泥沼之中,时刻面临着生死攸关的险境!

    “为了保全他的性命,我自他归秦的那一刻起,便借着他那一年突患重病的机会,以病体衰弱、不堪重负为由,于四下无人之际,悉心教导他如何掩饰自己的卓越才华与锋芒毕露。我教他深藏不露,做一个表面上的纨绔公子,以此躲避世人的瞩目与攻击。岂不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人若过于显露才华,必然会招致他人的嫉妒与攻击。

    “正因如此,自那场大病之后,你们所见到的赵政,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是那个锋芒毕露的才子。这个秘密只有我和他心知肚明,即便是先王与他的生母赵太后,也对此一无所知。”

    闻听此言,渭阳君尉缭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一股威严之气瞬间弥漫开来。他沉声呵斥道:“纵使政儿有经天纬地之才,然……既是如此,连先王那般英明神武,都未曾参透其中奥秘,岂非是你趁先王大行之际,胆敢矫诏篡立政儿为秦王的不成?”

    尉缭的话语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冷厉。他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直视着对方,仿佛要看穿其内心深处的秘密。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此而凝固了,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在整个空间之中。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敲击在人的心头,让人不禁为之一震。那种威严与气势,仿佛能够震慑一切敢于挑战其权威的人。

    对此呵问,吕不韦不禁摇头,一抹苦涩的笑容浮现在他的唇边。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中透露出无尽的哀愁与无奈:“先王大行之际,所确立的第一道诏命,便是将王位传给长安君成矯。此事,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闻听此言,渭阳君瞬间睚眦欲裂,怒火中烧。他猛然跨出三五步,犹如一头暴怒的雄狮,瞬间便冲至吕不韦的面前。一把扭住吕不韦的衣领,将之高高提起,双眼中喷射出熊熊怒火,恨不得将吕不韦生吞活剥,以泄心头之恨。

    此刻的渭阳君,面容扭曲,神色狰狞,全身肌肉紧绷,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而吕不韦则被他高高提起,双脚离地,整个人仿佛悬在空中,无助又无奈。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坚定与坦然。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在整个空间之中。

    “好你个吕不韦,果真是奸猾如狐,卑劣如鼠!我家阿弟对你信任有加,你却在他大行之际,行矫诏篡立之事,你端的是无耻之极,无耻之极!”渭阳君尉缭怒火中烧,厉声呵斥。

    吕不韦被他如此对待,当即也是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道:“你这无礼匹夫,还不快快将老夫放下!老夫话还未说完,你便如此无礼,真是岂有此理!”

    然而,渭阳君尉缭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双手紧紧扭住吕不韦的衣领,将他高高提起,恶狠狠地说道:“你这老贼,还有什么话可说!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奸贼!”

    吕不韦被他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他仍然挣扎着说道:“你……你这匹夫,先王诏命确有其事,但……但其中另有隐情!你若是不信,大可去查证一番!”

    “哼,你这老贼,还想狡辩!”渭阳君尉缭冷笑一声,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今日我便让你死个明白!”

    说罢,他猛地一挥手,便将吕不韦重重摔在地上。吕不韦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昏过去。他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心中却是充满了无奈和悲愤。

    望着步步逼近的渭阳君,吕不韦心中一阵惶恐。他深知,这个莽撞的匹夫今日若真的在此将他置之死地,那他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大局便将毁于一旦。念及此,他强忍颈项之痛,连连摆手,急声辩解道:

    “昔日先王临终之际,曾将首道诏命托付于我。当我览阅其内容,得知欲立长安君为秦王时,我便向先王坦言了教导赵政韬光养晦之缘由。盖因我深知,现今秦王之才德,与长安君相较,实乃天壤之别,成蟜岂能及之万一!

    先王闻言,于弥留之际,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废除了那道诏命,另拟新诏,立现今之秦王为储君。由此可见,欲扶秦王登基者,非我吕不韦,实乃先王遗愿也!

    然而,世人却纷纷指责我矫诏篡位。殊不知,在先王驾崩之际,最后一个受其召见者便是我。而在此之前,先王已分别召见过赵太后、华阳太后以及秦王政与长安君。

    想必当时,所有被召见之人皆曾目睹那道欲立长安君为秦王的诏命。然而,当我自宫中走出时,那道诏命却已摇身一变,成为了立现今秦王为王的圣旨。

    试问,若汝身处此境,成为此事之直接牵连者,汝又会作何感想?莫非亦会如他们一般,认定我吕不韦这商贾出身之人,终究是个不择手段、欺世盗名之小人,竟敢在先王驾崩之际,行此矫诏篡立之勾当乎?”

    言罢,吕不韦长叹一声,心中满是无奈与苦涩。他深知,自己在这场权力斗争中已然身陷险境,稍有不慎便可能粉身碎骨。然而,为了那数十年如一日的宏伟蓝图,他不得不继续咬牙坚持,与渭阳君等人周旋到底。

    渭阳君眼如细线,紧盯着吕不韦的双眸,似欲窥破其内心之秘。然吕不韦面色如常,毫无惧怯之意。见尉缭虽然已经止住了动作,然而依旧疑云难消,吕不韦当即便是自地上翻起!且是转身步入屋内,于书卷堆积如山之处,慎重取出一物,层层包裹,严密无比。旋即复至尉缭之前。

    吕不韦轻手轻脚,缓缓剥开重重包裹,终露出一卷帛书。他高举帛书,对尉缭言道:“此即立今秦王为新王之诏命也!汝昔日在先王左右,必熟识其笔迹,能辨其文风。此帛书真伪,及所盖印玺是否属实,汝一观便知!”

    言毕,吕不韦即将先王遗诏递予尉缭。尉缭接过诏命,亟不可待地展开细阅。月色之下,帛书上字迹历历在目。

    尉缭细观笔迹,飘忽不定中透露出一种独特的风格。他深知秦庄襄王之习性,能从此等细微之处辨识出真伪。此诏命之笔迹,确系出自一人之手,且在病体沉疴之际所书。书写之时,先王必已病入膏肓,力不从心矣!

    再观诏命上所盖印玺,非批注文书之国玺,而是秦王随身之私玺。尉缭记忆犹新,此私玺乃他昔年在先王异人登基时献上之贺礼。今见私玺如旧,心中疑虑顿消大半。

    吕不韦见尉缭神色渐缓,知其已信自己所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