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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族长的挣扎

    巡至铳楼下的海盗,遭到火铳的警告,又钻进甘蔗园里,对着铳楼上的人大声咒骂,有几个还操着没有人听得懂的话,这个消息被族长的大儿子郑虎变通报给了父亲,郑寒泉听完心里也没谱。

    郑寒泉已经从寨门楼下来,刚才小儿子郑豹变朝海盗头子射箭,吓了他一大跳,他大声斥责儿子鲁莽,把他的计划全盘打乱。早些时候,族长跟寨里八房的其他七位头人认真商议后,一致决定不能孤军作战,派了九个人,偷偷翻墙出去,向莲花屿其他乡寨求救。他只需再费些口舌拖住海盗,其他乡寨救援的人马一到,他们就可以杀出去。就算不能一举歼灭匪徒,也可以赶跑他们。

    “要不是有面具挡着,我头一箭早射中他的脸,他哪里还有命。”郑豹变还在为刚才的那两箭沾沾自喜。

    郑寒泉摇着头叹道:“小子误事。”

    负责去最近寨子的人回来了,郑寒泉忙问情况,来人摇摇头,哭丧着脸说:“寨门紧锁,喊了也不开。寨门楼上的人理都不理我。”

    “这,如此无情。我萍溪寨素来与他们邻里通好,不想大难当头,竟——罢了,罢了。”郑寒泉把希望寄托在其他派出的人身上,好歹这莲花屿六小寨、四大寨,不是都如此无情无义的。再说了,他郑寒泉上任六年来,无数次登门拜访其他三座大寨头人,有意与他们联合起来,共同捍卫莲花屿,再不像往年,眼睁睁看着一个寨子在海盗山贼的淫威之下苦苦挣扎,孤立无援。他们也都明示,定要寻机撮合成事。现今他萍溪寨遭贼,不正是联合起来的大好时机吗?

    寨墙外的海盗开始发动进攻,贼人在离北门六十步开外,用沙土堆起了一道土墙,二十支鸟嘴铳同时朝北寨门射击,楼上的火铳手也在激烈地反击。到了这个时候,才显示出郑寒泉的先见之明,若不是他顶着全寨人的非议,强令劈树为门,又在寨门的外层加上二寸厚的铁板,换做以前那种薄门板,早被打成马蜂窝了。

    西边,在寨门与铳楼射程之外的一段寨墙外,一伙贼人围在墙脚下,朝墙上扔铁搭钩,眼看就要顺着绳索爬上墙头,守在铳楼上的人向寨内报知,立即有乡民爬上寨墙,割断绳索。贼人见爬墙不成,猛朝墙上的乡民抛出竹矛,一个乡民躲避不及,被竹矛掷中肚子,从墙上栽倒下来,当场摔得头骨破裂,吐血不止。还有两个贼人爬上墙头,寨内乡民纷纷朝他们抛掷石头瓦片,将他们逼退。郑虎变出主意,让乡民们从家里拖出长竹竿,绑上锋利的镰刀,再有海盗上墙,就勾住他们的脚,让他们尝尝从三丈高墙上摔下的滋味。

    两个贼人在同伙的帮助下,爬上了西面墙外的一棵槐树,高举鸟嘴铳,朝寨内射击,几个乡民不幸被击中。郑豹变闻讯赶到,悄悄爬上紧挨着寨墙的房屋屋顶,射出一箭撂倒了一个贼人,另外那个贼人,仗着大树遮挡,竟和郑豹变互相对射。郑豹变也是玩心大起,瞄准吊在对方头顶上的黑蚁窝,黑蚁窝被射穿,一大窝黑蚂蚁倾盆而下,全部倒在那贼人的身上。贼人哭号着从树上掉下,树下的盗伙见势,作鸟兽散跑开。槐树上爬满黑蚂蚁,海盗再不敢靠近。

    日过申时,寨外铳击声毫无征兆就停了下来。郑寒泉再次登上寨门楼,有两个火铳手后生被墙上弹出的石块刮伤,肩膀和脸上满是血,郑寒泉赶紧让他们下去包扎伤口,伤员和死者都被送到长房祠堂里,那里寨内唯一的郎中,已是忙得不可开交。

    众海盗又钻回甘蔗园里,从寨门楼上望去,竟能看到好几个海盗踏平了蔗枝,坐卧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啃食着甘蔗。海盗头子不见了,不会是趁这一轮对射,先遁走了吧?

    “不对。”郑寒泉心想,“他绝不会就这么跑了的,一定是去搬人。”

    这一次,又让郑寒泉猜中。

    田狗身后跟着他的二哥,在楼下喊着,郑寒泉转身爬下梯子。

    “族长,我二哥有事要跟你说。”田狗扯了二哥一把,二哥为人腼腆,嘴巴欲开还闭。哥弟俩完全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若不是一个喜欢多嘴,一个像哑巴一样,连他们死去的父母托梦都找错人。

    “族,族长。”二哥叫了一声族长,就杵在原地,嘴角发抖说不出话来。

    “二哥。”田狗瞪了他一眼,见他没反应,就又大吼,“二哥,族长在等你说话哩。”

    “好大个。”二哥终于爆出一句话,脸上憋得赤红。

    “什么?”郑寒泉急得用扇子直拍打手心。

    二哥再不开口了,田狗气得踢了他一脚,一把将他推开,嘀咕着:“跟我还说得有声有色的,到族长面前就哑了。”

    “族长,我来说。中午我赶回来报信后,我二哥见海盗头子先派了二三十个人,分散开朝江堤两个方向跑去,我二哥是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我自己猜测,肯定是去往其他乡寨。还有,海盗头子带着一帮人离开江堤后,船上还留下不少人,一个下午都在忙个不停,我二哥见他们从船上搬下一个大家伙——”

    “两个。”二哥伸出食指在田狗腰部点了点,细声说道。

    “是,是两个,我知道。我二哥见他们从船上搬下两个大家伙,铁的,黑色,这——么长,那——么重,一个至少有二十个人才搬得动,他奶奶的。族长,你说他们会不会是用它们来撞开我们的寨门?”

    郑寒泉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打开,一时失手,飞了出去。儿子郑豹变连忙捡起,递到父亲面前,郑寒泉双手还保留着折扇脱走之前的姿势,眼神凝固在一面斑驳的老墙上。郑豹变顺着父亲的眼光望去,墙上分明镶着一块碑石。上面记载着几百年前萍溪寨郑姓的第一代祖先,为躲避兵祸,举家从北方逃难至此,在这片荒岛上开基创业的故事。郑豹变尚且记得十年前父亲为他启蒙,教他读书识字,就背诵过上面那段文字,其中有一句话出自《左传》: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郑寒泉出神地望着石碑,直到又来了几个派去联络的人,回答都一样:闭寨不出。

    郑寒泉瘫坐在石堆上,身边的乡民正在忙碌着,在这面寨墙脚下堆叠石块,寨门也堵上三根石柱,石柱都是从郑寒泉的屋里拆出来的石门槛。

    “要不叫人去莲潭寺里上炷香,佛祖会保佑我们平平安安的。”说话的是三房头人郑兴,一个干巴巴的老头。

    莲头山下有莲花潭,潭边有一座莲潭古寺,寺侧斜卧一株老槐树,树下有一口古井,井中常年满溢甘洌的井水。槐花盛开时节,寺里住持老和尚邀约郑寒泉前去品茗赏花,郑豹变侧卧树上,聆听父亲与老和尚谈禅论道,看枝头垂挂着粉白的槐花随风飘落,树上地上一片白皑皑,鼻翼依稀嗅出一丝甜滋滋的味道。时时在乍睡乍醒之间,父亲就唤他去打井水。

    “大可不必。每个寨门口都有贼人潜伏着,非万不得已休要出去。”郑寒泉摆摆手说着,“田狗,你们哥弟俩再去渡口一趟,看住贼船,一旦发现有任何异动,即刻回来报知。豹儿,你这就去把你大哥叫来。兴叔,还要辛苦您老人家一趟,陪我去老爷庙里拜一拜。”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时候,三山国王庙里还有不少妇人在上香,郑寒泉在人群中瞧见自己的妻子,很没好气地说:“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敢出来,赶紧给我回家。”

    “贼人不是都跑了?”妻子反问道,其他妇人也都附和着问。

    “你们简直是胡闹,都回家去。趁早把晚饭都做了,让你们家的男人们吃饱。天黑后,寨内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喊打喊杀,都不要打开门窗。另外,家里的水缸、水桶、水罐能装水的都装满。”族长这么一说了,原先还都乐呵呵有说有笑的妇人们,脸上随即冷下来,不再言语,很快走得干干净净。

    郑寒泉手握一副红色杯筊,跪在三山国王神像前默念,祷告完毕,朝空中抛出杯筊,连续掷出三个阴杯。

    “神明也无主意呀。”郑寒泉摇摇头,哀叹道。

    “你真能确定他们搬来的是大炮?”郑兴问。刚才走往老爷庙的路上,郑寒泉向他道出自己的担忧。

    “八九不离十。”

    “火炮真有那么厉害?我们这寨墙有二尺厚,火铳和鸟嘴铳都脱不了它一层皮,我就不信火炮能把它怎么样。”无论郑寒泉之前怎么跟他解释,郑兴就是不信。

    “我在县城见过火炮,但没见开过炮。见过开炮的人告诉我,一炮能打到两百丈外,再厚的城墙也能打穿。”

    “那还了得,岂不是连天上的日头公、月娘都轰得下来。”

    郑寒泉懒得理会郑兴,这时,大儿子郑虎变和小儿子郑豹变大步迈进庙来。相对于大哥的刚强果毅,郑豹变还完全是一个半大孩子,稍显稚嫩的脸上微露兴奋和紧张,一切充满新鲜刺激感。

    “爹,”郑虎变一进门就喊着说,“前去各寨求援的人都回来了,我们不能再干等下去,贼人还有大把人马集聚在渡口。”

    “我们就不能打开寨门杀出去吗?”郑豹变毛毛躁躁,话才出口,看大哥眼色就知说错。

    “爹,我一个下午都在想,我们萍溪寨东西南三面墙外不是池塘,就是水田,贼人只有在北门外的甘蔗园里行动,我听田狗说他们运来了火炮,也只有甘蔗园里能够放那么大个家伙。我们就等他们集合在甘蔗园里,放火烧甘蔗,一定能烧他们个半死。”郑虎变见父亲点头肯定自己,更加有信心了,接着说道,“还有,爹,我看这一伙贼人来头不小。往年的海盗都是半夜偷偷来,人数也不多,更不敢这么明目张胆。这次非同一般,看样子,他们是不打下我们萍溪寨誓不罢休。我们得有二手准备。”

    “二手准备?”郑寒泉发疑。

    “派人前往县城求救。”郑虎变道。

    “你不知情,南下的满洲人大兵压境,东来的郑成功虎视眈眈。知县老爷岂会为我们小小萍溪寨出兵。”

    “这我懂。但爹您忽视了一点,我们派人进城,给寨里的人希望、信心,对寨外的贼人来说,也起威慑作用。”

    郑寒泉点了点头,说道:“容我再求一筊。”

    杯筊落地有声,如花绽放,两阳朝上,笑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