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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意大利传教士

    出生于意大利佛罗伦萨医药世家的维多利奥·利畸,少年时代起就醉心于利玛窦发生在遥远的中华帝国的传奇故事,立志追随他的足迹,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利玛窦是天主教耶稣会派往中国的传教士,在中国生活、工作长达二十八年,足迹遍及中华帝国大半行省,与帝国各地士大夫、官员交游密切,公元一六一零年在北京去世,葬在北京郊外一块由大明万历皇帝赐给的墓地里。

    利玛窦原名马泰奥·利畸,与维多利奥·利畸同属显赫的利畸家族,是维多利奥的祖父的一位堂兄弟。利玛窦在中国的传奇经历,详尽地记载在他晚年写的一本回忆录里,该回忆录由另一位传教士金尼阁翻译成拉丁文并带回欧洲,于利玛窦去世五年后,在德意志奥格斯堡出版。

    利玛窦的回忆录迅速在欧洲传播开来,引起极大的轰动,同时代的欧洲人写的关于中华帝国的书籍,基本都是作为旁观者、旅行者,以走马观花甚至道听途说得来的模糊印象,加上作者丰富的想象力荟萃而成,从未有一个欧洲人像利玛窦一样,在中国生活那么长时间,熟悉中国的文字、文学、风俗、礼仪,穿越帝国的大半疆域,深入中国腹地,进入中国皇帝宏伟壮阔的宫殿。

    在利玛窦的,中华帝国幅员辽阔、富足强盛,建筑物精美富丽,社会秩序井然,平民温顺有礼,士绅官员阶层有着极高文学、哲学涵养,且保有对外部世界极大的兴趣。

    通过金尼阁神父带回罗马的一幅利玛窦真人画像,欧洲人第一次见到身着中国儒服的利玛窦,那高高竖起的帽子,衣袖宽敞、闪耀着丝绸光泽的长袍,利玛窦本人在画像中谦恭地叉着双手,一切都显得如此地别具异域风情。欧洲人的东方想象热火再次被撩起,许多优秀的欧洲青年通过各种渠道,纷纷跻身到前往东方,进入中国的行列。成为一名传教士,受派遣前往中国,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维多利奥·利畸正是在这股风潮的熏染下长大的。十四岁那年,维多利奥·利畸进入罗马的圣多默学院学习哲学、神学、医学和拉丁语、希腊语,学成之后成为学院的一名哲学教授。

    为了达成前往东方传教的夙愿,维多利奥·利畸放弃家族财产丰厚的继承权,加入天主教修会多明我会,自学了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依照前辈传教士流传下来的文字记载,进入地域广博但戒备森严的中华帝国有两条途径,无论是从葡萄牙人占据的澳门,还是从西班牙人占领的菲律宾马尼拉,掌握当地欧洲殖民者的语言,都有利于与他们沟通,获得他们的帮助。

    一六四三年初,维多利奥·利畸在焦灼中等待了两年的批准书终于下来。四月,利畸神父赶赴葡萄牙海港城市里斯本,搭乘葡萄牙人的三桅大帆船“达伽马号”,帆船从港口出发,穿过特茹河出海口驶向大西洋,沿着非洲西海岸南下越过赤道,绕过好望角,半年后,到达印度果阿港。葡萄牙人在这里建有贸易站和军事城堡,派有重兵把守,一个多世纪里,在西班牙人还未占据菲律宾群岛之前,果阿是欧洲人进入东方的第一站。

    待到第二年夏季,印度洋刮起西南季风,换了另一艘大帆船再度启航,沿着锡兰海岸南下,穿越三年前才被荷兰人从葡萄牙人手中夺走的马六甲海峡,终于在一六四五年的冬天,抵达此行的目的地澳门。与利畸神父同船到达澳门的,还有出生于波兰贵族豪门的耶稣会传教士卜弥格神父。

    船在中国南海遭到一个中国海盗团伙的袭击。

    几个中国海盗乔装成在飓风中飘散的渔民,上船后,趁夜偷偷放下缆绳,将尾随着大帆船的同伙拉上船,幸好随船军士及时发现,鸣枪警示,在多位水手和士兵合力下,海盗最终被赶回海上。一位在果阿上船的葡萄牙女游客,事发时正在船舷边观赏夜景,不幸被海盗掳走,除此之外,其他人都安然无恙,虚惊一场。

    这一年,利畸神父二十三岁。除了具有作为一名传教士所必需的真挚,他还拥有青年人的热情、好奇心和不知疲倦的体格,这位身材魁伟、脸色苍白的年轻神父,身披黑色斗篷,手握十字架,站在澳门码头,望着身边匆匆走过的中国人脸孔,踌躇得意,誓将此生奉献在这片中华大地上。

    第一个让利畸神父意识到在中国的传教事业并非他想象那么容易的,是负责接待他的约翰神父。约翰神父告诉他,在去年的四月份,一拨流民军队在首领李自成率领下,攻破了中华帝国的京师北京城,正值壮年的明朝崇祯皇帝上吊自杀,帝国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远在帝国东北部边疆的野蛮民族满洲人,纠合原本用于防御他们的帝国军队,轻而易举就夺得北京城,正式宣布建立新的帝国——大清。满洲人的军队正在全面侵占中国。流民军队、大明南方的守军、满洲人的入侵军,三股势力正在中国大地上厮杀,不知何年何月才得安宁。

    利畸神父本以为凭借自己掌握的多门语言,学习另一门语言,不敢说轻而易举,也应该难度不大,不料初次见到中国方块字,面对着一个个像黑色昆虫的文字爬满纸片上,让他有一种喝醉酒不幸踢翻蚂蚁窝的感觉。还有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摆在他面前,就算熟悉掌握汉字的书写,他也没办法开展传教工作,偌大一个中国,各个行省、市镇、村庄,都通行着千差万别的方言,饶是帝国的官员,有时候也不得不借助文字进行交流,然而,这个国家除了士绅、官员阶层,个别商人,占中国绝大部分人口的平民阶层,基本都没有掌握这门繁杂的书写系统。没办法沟通,意味着工作没法开展。

    约翰神父建议利畸神父先在澳门住下来,与本地华人基督徒学习汉字、中华礼仪、帝国官话和通行于广东中西部大部分地区的广府话,待到时局明朗,再溯珠江北上广州,或沿西江北上肇庆,进行传教。这让利畸神父想起利玛窦在回忆录里提及的广州和肇庆时光。

    直到一六四八年,明军溃败,清军步步紧逼,明朝两位藩王为争夺皇位互相厮杀,广州城沦陷,广东各地人民纷纷起来反抗,无数百姓遭到满洲人和投靠了满洲的人的残忍屠杀。许多富商和明朝官员为了躲避战乱,带着家眷奴仆和全部家财,搬入澳门,寻求葡萄牙人的庇护。

    两年前在肇庆匆忙宣布登基的永历皇帝朱由榔,就得益于澳门葡萄牙人的六门红夷大炮,和三百黑人奴隶长枪团的支援,才得以保住皇位。为了答谢传教士的奔走,也是为了获得葡萄牙人更多的军事支持,这一年,永历皇帝亲率皇太后、皇后、太子、嫔妃和太监、随从官员,接受洗礼,皈依天主教。这无疑是天主教传播事业在整个东方迄今为止取得的最令人瞩目的成就。可惜年轻的永历皇帝本人为了保有他的多位妃子,不想因为成为一名基督徒而恪守一夫一妻制,最终放弃受洗。

    就在这一年,利畸神父搭乘商船,从澳门前到菲律宾马尼拉,在马尼拉的闽南华人集聚区巴里安传教并学习闽南语。

    三年后,波兰人卜弥格神父也乘船离开澳门,不同的是,他此行作为永历皇帝朱由榔的全权大使,与明廷使臣陈安德,带着皈依天主教后取教名为玛利亚的皇太后的国书,前往罗马教廷求救。卜弥格和陈安德历经千辛万苦抵达欧洲,辗转多地,求告无门,滞留欧洲多年,终于取得教皇的复信。

    回到东方,已是一六五八年,他们在印度果阿港得知永历皇帝逃入云南,广东广西都已被满洲人占领,葡萄牙人为了谋求与中国的新统治者的商业合作,不敢得罪满洲人,禁止他们前往澳门,两人不得已转入暹罗国王城大城府,计划借道缅甸进入云南与永历皇帝会合。计划流产后,一六五九年,两人搭乘一艘海盗船,在安南北部登陆,沿着中国边境翻山越岭艰难西进,还要时刻提防流寇和清兵的截杀。路上传来吴三桂攻占昆明,永历皇帝逃入缅甸的消息,卜弥格神父疲病交加,在遗憾中离开人世,独留下陈安德一人怀揣罗马教皇和葡萄牙国王的信件,惶恐而疲惫地跋涉于缅甸丛林,逃往暹罗。

    还要再过六年,卜弥格神父去世的消息,才经过约翰神父之口,传到利畸神父耳中。

    一六五九年的利畸神父,可谓踌躇满志。

    五年前,利畸神父受马尼拉多明我会的派遣,来到福建厦门传教,受到当地统治者郑成功的热烈支持,将郑氏祠堂旁边的一间民房划给他做宣教场所。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少年时代就在澳门受洗加入天主教,并获教名尼古拉。郑成功继承了父亲强大的海军势力和贸易网络,可惜没有继承他的宗教信仰。

    五年来,利畸神父的福音传播发展迅速,不少中国人为了躲避战争和满洲人的剃发令逃入厦门岛,信徒数量逐日增加,为了容纳更多信众,利畸神父新建了一座教堂和五间住房。

    但从这年夏天,郑成功离开厦门北上讨伐清朝,利畸神父就没有好日子过。

    郑成功此次北伐,交由年仅十七岁的长子郑经留守厦门,少不更事的郑经不知从哪里听来谣言,信以为父王的前两次北伐之所以惨败,完全是利畸神父在背后用妖法作祟,于是教唆部下率兵围攻利畸神父,利畸神父被迫逃上一艘葡萄牙人的商船,祈祷郑成功凯旋,洗脱自己的无辜罪名。

    结局却不如利畸神父所愿。

    郑成功联合明朝兵部尚书张煌言的抗清义师,大军直取南京,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沿途州县官民纷纷倒戈,摆出酒食犒劳义军,剪掉鼠尾辫,脱下旗袍马褂,换回大明衣冠。就在联军攻破南京城外城墙,围攻内城的第十五天,局势出现逆转,清朝大批援军赶到,与南京城内的清兵守军发动夹攻,联军溃败。郑成功的船队逃到长江出海口,又遭遇飓风,座船倾覆,郑成功也坠落海中,幸亏随身侍卫郑豹变抵死相救,最终才得以活着回来。

    郑成功带着伤病回到厦门,想找利畸神父疗伤,得知利畸神父的遭遇,立即派郑豹变带手谕上船接回利畸神父,勒令儿子郑经退还霸占的教堂和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