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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不如怜取眼前人

    清音远远瞧着如是一袭宫装从正殿踏了出来,殿外侍候的人忙不迭的跟上她。日暮西沉的蒹葭宫,如许寝殿的上方笼罩了一片久久不散的阴霾。

    与清音斜对的流霜轩,宫女们也忙碌着,只是脸上始终含着一抹不过于吐露的笑。

    她忽然想到今日是陈贵人侍寝。主子飞黄腾达,奴才们也跟着抬头做人。这话俗气,终归不会错。

    这后宫的女子,一向是为了争宠活着的,太难本真的活着。否则其他人就要来害你。至于清音。清音,你活了两世,还没能明白么?

    她在心底这样问自己。

    尚寝局的女史从流霜轩出来,匆忙向门外迈步。清音无心理会,转头问人取了一把琴。她的乐理实在不算绝佳,说破了天,也只能提的上和谐二字。这样寂寥的长日孤夜,深宫的人,无一不经历着得宠与失宠的循环。她向司乐司寻了一副新曲,便要弹来。

    有脚步声渐步向她,清音抬头看清来人,微微诧然:“怎的是你?”

    正是方才那位去流霜轩串诏的人。女史作了个礼:“小主,皇上的旨意,传您今夜侍寝。”

    清音的脸上一片疑惑:“今夜不是陈贵人么?姑姑可是传错了旨意?”

    “原是这样。”女史言罢,语气中有隐隐约约的惋惜:“始料未及的,陈贵人突然就来了月信。这如何侍奉皇上呢?”

    清音了然,大抵皇上要就近。于是随意的就说了她的名字了。“我晓得了。”

    只是这样一来……她眉头微颦,免不了要与陈贵人有一番交恶。也罢,总归不是她刻意引了皇上去,不如早日结梁,倘若贵人记恨在心,也好有个由头让自己报这新仇旧恨!

    女史笑道:“那奴婢先行告退,小主尽早准备起来吧。”

    “谢过姑姑。”清音颔首,叫人收了琴。

    晚间,凤鸾春恩车载着沐浴洗漱后的清音向祁临殿驶去。这权力与荣耀的中心,这座皇城,这座宫殿,在夜幕下静谧空旷。

    静姝卧在榻上,不住地想,皇帝此刻想是翘首期盼,与她欢好嬉闹。怨恨,不甘,委屈与无奈的酸楚交织在心头,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两行清泪坠落。

    明瑾置换了寝衣,倚在榻上小憩,容颜宁静安详。清音不自觉放轻了呼吸,见他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再三思虑后,悄声走至他身前为他披上了一层薄毯。

    原本清音打算在下首等着他醒来的。只是云窗旁设的香案上有数十张宣纸与几本翻开的书揉在一起,有些凌乱。

    闲来无事,她又替明瑾收整了这些。灵巧细心的动作,落在天子眼中,仿若寻常人家的妻子,贤惠持家。无意间瞥见宣纸上草草提了几笔,皆是些名家诗文,然而句句离不开一个愁字。

    “悠悠春思长如梦……”她一向对诗文兴致盎然,正要细细读了来看,肩上却多了些厚重之意,回头,不知何时,明瑾已然转醒,亲自为她拢了自己的外裘系在身上。

    清音受宠若惊,正要跪下行礼,被皇帝遏制了,他的语气轻柔低回:“夜里多凉薄,宓儿穿着寝衣,不怕受寒么?”

    他如此亲昵的唤着她的小字,一如既往。清音恍惚一瞬,她许久没有单独见过他了。他看起来憔悴不少,但精气神还算不错,清音将自己的手钻入明瑾的掌心中,温软道:“皇上怕是要将宓儿忘记了。”

    “怎会。”明瑾低声哑然,“若非如此,这一摞诗集,朕何苦搁置在这里?”

    清音一愣,她自然认得那是皇帝的亲笔:“这些诗,莫非是您……”

    明瑾含着晦朔的柔情:“未能相见的时日里,每每心中出现宓儿,就提笔抄录一首相思。”

    清音拿起被她叠好素笺,反复排铺翻阅,诚如明瑾所言,如记事一般,每首诗的落款都有时间的笔注明细,字迹的新旧,依稀能辨得出几分。

    “一则,朝中有许多事待朕商议,”他顿一顿,又道:“二来宫中尚有用心险恶之人,夹竹桃一事于你凶险万分,朕不能不担忧。是朕没有替你思虑你的处境,反置你于不义之地了。”

    他这样耐心的解释,不仅仅是柔情蜜意的言语,心下感人的同时,清音亦产生了别样的怀疑。他这样待她?若说没有真心,又实在将她抬在不属于自己的位置,“是宓儿不好,让皇上担忧。”

    清音目光落在最新一篇,写的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她提笔,触手只觉纹理细腻,杆身采用上等紫檀木制成,光滑如镜,笔尖则选用最顶级的狼毫,柔软富有弹性。

    “宓儿可要批阅么?”明瑾坐在案前,单手撑着下颚,眸中有星子的闪烁。这样亲密的仰视,清音觉得他待她好的过分,萌生一丝可怖。

    仿若他不是帝王贵胄,只是寻常人家将妻子捧在手心如珍宝的温润如玉的夫君。

    她嘴上娇气的不肯服输:“自然不能辜负皇上待宓儿的一片心意。”

    明瑾眼中,她只是天真稚嫩的孩童,还保留一丝不可多得纯净安宁。至真至纯与烈焰真性情融合在一起,实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帝王纯粹的想她是被家中保护的太好,通诗书,有才情,又能写一笔好字,又能作一副画。

    一开始,他只当她是小孩,刻意逗弄她取乐,慰藉自己仆仆风尘的路途。她浑然不觉,断没有帝王自降身份哄人的道理。她一味的痴心,步步都向自己。帝王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

    这世上最珍贵的事情,莫不是一个人肯真心的为对方花费时间,而这个人没有要害他的隐患。

    她们肯费心待他,不过是看中了某副首饰,某种与他人的较量,某种前朝后宫的联系。

    真正的掌握实权以来,一贯只有男子或女子揣度他的心意。这几年实在仅有清音,是明瑾主动要了解她的心意。体会了发自肺腑的哄一个人,这感觉若有似无,晦朔朦胧。

    明瑾的思绪,渐渐回拢。殿内无声,清音并不晓得电光火石间,他会有如此多的思量,她依旧凝神专注的提笔写下一行诗。

    “宓儿?”明瑾轻轻唤道,“还未做完么?”

    “哥哥稍后。”清音也从自己的思绪中扯回来,如家常叙话,“要好了,唔。”

    清音大抵不知她脱口而出的是前世与他的戏称,明瑾含笑接下了这个称呼。这时他才发现,每一张宣纸,都有她字字回应。

    清音的最后一笔落下,将狼毫搁在笔架上。

    “宓儿好生用心。”明瑾拾了那张纸来看,“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

    “如何写下这般惹人伤神?”明瑾问道。

    “人的一生有限。”清音狡黠一笑,眸光灵动,“不如怜取眼前人。”

    明瑾一滞,他双手微微收紧清音的双肩,眼底流露的情意真挚而热切。她终不信他此刻没有半点动心。他揽着清音的力度与他的吻一样轻柔。

    夜至深处,不知何时听得有渐渐淅淅沥沥的水滴坠落,是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