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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墨梅尊主

    陆襄双眼被蒙了黑布,在秋水的挟带下在半空中轻功飞行,这个时候,惊雷暴雨都已偃旗息鼓,天地安静下来,耳中几乎听不到一丝声音,只有冷风裹着泥土气息不断扑打在脸上。

    陆襄眼睛里黑得没有一丝光,什么也看不见,没办法记路,只好放弃这个心思,也不管他们要把自己带去哪里,脑子里混乱地寻思着,龙尧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带话给他,他是谁?难道龙尧知道秋水要带我去见什么人,他想要的东西?难道龙尧是想以此作为筹码,来换我性命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值不值得?

    约莫半个时辰后,陆襄双脚落在实地上,看来抵达了目的地,不过黑布并没有被取开,仍被秋水挟带着往前面走。

    走出几步,陆襄感到地面平坦踏实,脚下没有任何植物,也许到达了某个石砖铺就的庭院中。

    但走到第七步时,突然一股凛冽寒意钻进身子,脚底猛地下陷,发出咔擦声响,刺骨的冰凉瞬间从脚冲到全身。

    与此同时,一阵淡雅清朗的梅香夹在风中扑鼻而来。

    这是……雪?

    从已知事物中匹配到满足这几个特征的东西,只有雪,根据双脚冰冷的范围看,大概有半尺深。

    怪了,九月天气,哪里堆起的厚雪?难道这里在高山上?四周还有梅花,可怎么刚才不觉得冷,走了几步后突然冷起来?好像一下子闯进了寒冬。

    陆襄打了个寒噤,正要继续走,突然眼前豁然一亮,黑布终于被取开,强烈的光芒刺得眼睛不舒服,陆襄闭了闭眼再睁开,蓦地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第一眼看到的,是无数盏漂浮在空中的白色灯笼,闪烁着惨白色光辉,像星河般绵延不绝地铺向远方,在光芒中,映照着好大一片诡异的白雪梅花林。

    梅花开得好妖异,全是黑漆漆的颜色,密密匝匝的挂在虬枝上,重重叠叠地铺过去,淹没了整片大地,漫天白雪灯光一映,像一副宣纸泼墨图,放眼一望,天地间只有黑和白。

    这是怎样一种诡异的场景,空气突然变冷,铺天盖地的黑梅花,数万盏白灯笼,绝非常理可以解释,除非……陆襄想到之前的幻境中,恐怕也就只有幻境能将眼前不合理之处作出解释。

    “小妹妹,这边。”

    身后传来秋水的声音。

    陆襄回过身,不由眼睛瞪大,面前是座绿竹修楹的房屋,屋中烛光闪闪,显然有人在,房子样式古朴,非常眼熟,陆襄只看一眼,就立即联想到幻境竹林里的那一间,两者的构造十分相似。

    此情此景,让陆襄很难不跟先前的幻境联系起来,难道两者有什么关系?她心里不禁产生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又说不清是什么。

    秋水轻轻敲了三下屋门,然后推开,做了一个进门的手势。

    怀揣着满腹疑惑,陆襄跟着走进门,一进屋里,骤然一股温暖的气流裹住身体,从皮肤渗透到血脉中奔绕,说不出的暖和舒适,陆襄吐出一口气,看来不用再挨冻了。

    抬目环顾四周,突然间陆襄身子大震,整个人登时愣在原地,脑子里炸得嗡嗡混乱。只见在正北方向竹壁上,高高挂着一幅木匾,上面两个红字赫然写道——不悔。

    天!……难道是家里那一幅?定睛仔细观察,这块和家里的一样都是朽木,木块的颜色、纹路以及字在横平竖直间的形态,居然都和家里的一模一样,陆襄每天都看在眼底的东西,绝对不会认错。

    一个让陆襄再也无法镇定的念头闪出脑海——他们去过家里,极有可能将老爹挟持住了,也有可能已经将老爹……陆襄不敢再想下去,一时间惶恐、担忧、焦急……种种复杂的情绪将她从头到脚淹没。

    “砰”一声响动,猛地将陆襄的魂魄惊醒,豁地回头看,门已经关上了,但是虞止寒和秋水并没有进来,什么?他们竟然没有资格进这间屋,好家伙,究竟有什么人在这里?

    陆襄努力克制情绪,知道现在不是空焦急的时候,要振作起来应对眼前局面。其实方才途中,她心中抱着必死的决心,可如今老爹落在他们手上,她重新燃起活下去的欲望,不论如何,一定要把老爹救出来,之后会怎样,再做打算。

    她逐渐冷静下来,再度环顾四周,壁上一盏烛火恍惚摇曳,将屋子照得空荡而阴森,屋内摆设简单,没有任何装饰品,只有一桌两椅,都是用绿竹编制的,整个房间的样式很像幻境中那间竹屋。

    唯一不同的是,左壁间垂挂着一排薄薄的浅灰色纱帘,有烛光从纱布上透出来,似璀璨荧火,在黑暗中看来,别有一种光彩,清风拂过时,如同飘渺的冰梭织絮一般。

    “进来吧。”

    冷不丁地在一片寂静中响起一个俊朗的男声。

    陆襄心中一跳,凝视着纱帘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掀开。

    第一眼看到的,是屋子四壁上浩如烟海的书法墨宝,没有裱框,只是单薄的纸页贴在墙上,一篇接着一篇,重重叠叠的铺开,填满了整个房间。

    好壮阔的景象,仿佛一瞬间堕入文涛墨海中,字恍惚变成万数水墨蛟龙,在海中出云入涉、飞潜昇降,啼天地雷霆,耸山川大壑,烟涛澹澹,青冥飘忽……天台浩荡欲倾倒,山巅訇然若崩催……

    这些琳琅满目的字帖都非名家所出,但每一帖都写得颇有名家的风骨,内容除了诗词歌赋,就是一些五典三坟、六艺经传,也有许多陆襄不曾读过的高文雅籍。

    “我叫你过来坐。”

    也许陆襄望着字帖不知不觉间出神许久,那个声音又响起,显然在催促,但语气亲切,像在呼朋唤友似的。

    陆襄循声望去,突见在落地窗旁边,半明半晦的烛火光影里,有个一袭黑衣的男子,正盘坐案几前执笔写字,他整个身子和影子融合成一团森森黑雾,透射出一股凛冽的寒气,更有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气场。

    陆襄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到他对面,在案几旁席地而坐——既然他如此说,最好就此照做,借着桌上一粒橙红的火光,凝目打量他一番。

    这是一张二十几岁的面孔,清俊丰神,双眉凌厉似剑,正注视笔锋的双目漆黑得没有一缕光亮,散开的黑发把一半脸蒙在暗影里,烛火将五官的棱角照得惨淡。他微微低着头,神情沉静,执笔的右手在纸上纵横挥洒。

    “世间少有人知道我姓名。”

    一片寂静中,又响起黑衣人的声音,他声音尤其俊朗好听,他将手中毛笔和桌上一张宣纸递过来,他手指白皙而修长,纸上笔走龙蛇地写着三个字:

    梅玄桢。

    倘若有书法家在,定要称赞此字纵横挥洒,遒美健秀,姿态似长剑临飞,又若江涛劲挺,气势不同于世间凡俗,可惜陆襄无暇关注他的字写得好不好看,眼睛盯在“梅”字上挪不开。

    梅,老梅,这个人居然就是传闻中的墨梅尊主!

    陆襄又吸了口凉气,听闻墨梅尊主武功绝世,行踪神秘,极少在世间露面,见过他真容的人可谓屈指可数,然而秋水居然竟直接将人带到他面前,以这等“殊荣”相待。

    看来,龙尧那句话,就是说给这个人听的,陆襄有一种感觉,如果没有他那句话,今夜自己不会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尊主。

    到了这一步,陆襄的心反而安定下来,再也无所畏惧,面对这样的人,与其畏手畏脚惹他笑话,不如落落大方,陆襄虽一介凡人,但也要对方瞧瞧她的骨气,于是干脆利落地接过笔来,在“梅玄桢”几个字旁边,写下“陆襄”二字。

    她自小练习簪花小楷,虽不敢说造诣多深,也算得上工整秀美,不至于会把一幅墨宝毁坏,梅玄桢看了看,道:“丑是丑,好在行云流水,尚可入眼。”

    话音甫息,噌地一声,宣纸陡然化为碎屑,似荧光在空中闪烁,一阵骤风吹进来,将碎屑卷进幽深的黑暗中消散不见。

    “谬赞了。”陆襄面不改色的回了一句,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知道此时轮不到自己讲话,放下毛笔,静静等他发话。

    梅玄桢转头望窗外,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目光投向天地交际处,大雨冲刷过的天穹浮出藏青色,黑巍巍的树影被风吹得晃动不停。

    “你很紧张,可你的紧张里没有恐惧,只有沉重的焦躁忧虑,你难道不怕死?”——梅玄桢给了个单刀直入的命题。

    陆襄心想这位墨梅尊主果然眼光毒辣,一开口直接切中别人要害,看来没必要跟他弯弯绕绕,直爽回答:“人生在世快情惬意,倘若怕死就畏手畏脚,未免窝囊了些。”

    “你认为我会杀你?”

    “你不会,但,我并不想活着出去。”

    “为何?”

    “你又何须明知故问。”

    梅玄桢微微一笑,道:“我本该取你性命,可如今不行,你知不知道,他为了跟我要你的命,付出了何等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