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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心狐烬狱

    “轰!——”

    一声巨响动彻长安的黑夜。

    没有任何预兆,浩大的火光瞬间淹没整个地窖,一阵威不可挡的力量向四周扫荡而去,带着热浪盈天的灼气,仿佛将整个世界都熔化成烈火地狱。

    漫天充斥的赤红中,那一道凌厉的剑光、白光闪烁的牢笼都在瞬间暗淡消散,所有人都来不及作出任何反抗或抵御,就已淹没在滚滚热潮中,再也不见踪影。

    只有陆襄的脚下突然冲出一朵透明的炽光红莲,将她整个人牢牢包裹在花心中,抵御了直冲而来的汹猛力量,隔断外界的热气,让她没有一丝损伤。

    整个地窖不停震动,掉落下的石块都灼烧出明艳的火星,摔落在已化为火海的地面,溅起火花,扑起烟雾,最终轰然一声响,头顶的楼板坍塌下来,重重落在地上。

    浓密的残骸烟尘中,赤焰直向天上冲去,淹没了陆襄所有的视线能及之处,让她的眼睛里除了金红色,再也看不见别的什么,黑夜不复存在,天地之间只剩下烈火。

    陆襄的脑袋在嗡嗡作响,身子也怔住不能动弹,呆滞的脸孔被火光照得通红,直到金红的瞳孔中映出一个淡白的人影,他从炽热的烈火中浮现出来,手持长戟,衣袂飘飘。

    就在这时,漫天火海忽地向那人影收缩过去,在他身上聚为一团耀眼夺目的红光,把他整个身子灼烧出明亮的金红色轮廓,天地之间回复到漆黑的深夜,无边的黑暗笼罩过来,只有他的身形在绽放着光芒,如同一轮黑夜里的太阳。

    火海的消散让陆襄的双眸恢复了清明,此时此刻,她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重生后的模样,是天光破晓,是光华万丈,是那么的耀眼夺目,让世间万物都不敢逼视。

    温热的水雾模糊了陆襄的双眸,顺着脸颊流淌而下,这刹那之间,她想要向他奔赴而去,却不由身子一震,发觉他手中长戟所对准的地方,正倒着一个惨淡的人影,红光的映照下,可见是白朔。

    这时陆襄才猛然回过神来,紧接着看清楚,四周已变成了残骸废墟,头顶的楼板破了个大窟窿,黑夜里的苍穹依然无星无月,没有一丝光投射进来,有的只是龙尧周身绽放的火光。

    周围没有自在楼杀手们的人影,不知他们是已化为灰烬,还是埋在了废墟之下,只有白朔还存活着,他倒在地上,半撑着身子,抬头望着龙尧,脸色苍白,嘴角有几缕血丝。

    白朔怔在了地上,眼前的境况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他一时不知所措,只有望着龙尧发呆,不明白他怎还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弱水三千不会有假,他中毒不会有假,他身体的虚弱也不会有假,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真的解了毒药?可即便世上有解药,又怎能立即让体力恢复?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难道吃了神仙妙药?

    白朔百思不得其解,事到如今,也不必想了,他深知自己已经一败涂地,所以只是凝睇着面前金红色的身形轮廓,望着这张俊朗无双的面孔,他觉得这个兄长仍然那么耀眼明亮,仿佛从来没有过一丝改变。

    沉默了良久,白朔的嘴角露出一缕无奈的笑:“为何不杀我?”

    他很明白,对于大哥如此势吞山河的一击,自己绝对没有抵抗还手的力量,如果不是他闪身到自己面前挡住,自己早已粉身碎骨。无论亲眼见证过多少次,白朔都会倾佩于他的强大。

    这一招名为“心狐烬狱”,属于神功苍龙七宿,是七宿中最强力的心宿,烬狱是第六星,有掀天揭地之威力,以往龙尧打架很少用到心宿,一是他身子虚弱,招式的威力过大会给他带来很重的负担,二则对手并不值得。这一次他毫无犹豫地用了。

    太初画戟的戟刃仍然对准了白朔的咽喉,凝固着没有动,刃尖闪烁刺目的火光,良久的沉默,龙尧手臂一震,收回长戟,转过身看向夜空:“你我发过誓,不求同生,但求共死,如今我要活下去。”

    白朔笑了笑:“这些誓言还有遵守必要么?”他顿了一下,终究忍不住问:“你的弱水三千,是否已解,你如何解,让我死个明白。”

    龙尧没有回头:“我不杀你,你不必明白。”

    “何必呢?”白朔真觉无奈,“我恨你入骨,这口气断不了,我也咽不下去,将来我一样找你寻仇,你不如趁现在把我杀了,以免后患无穷。”

    “你口口声声说恨我,你到底恨我什么?”

    “是啊……”

    白朔支撑着从地上站起,顺着大哥的方向望深不可测的夜空:“我所在乎的一切,你都拥有,睥睨天下的强大,阿央痴心的爱慕,你拥有,却不在乎,这让活在你阴影下的人怎么办才好?”

    龙尧呆了一呆,道:“我从未如此想过。”

    “我知道,所以你才更加让人憎恨,你太光明磊落了,让人想要怪你却说不出你的不是,最后只有沦落到自我煎熬。”

    白朔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面前的大哥,却发现他身上的红光消散了,不由一笑:“临死之前,再多说几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陆家小姑娘,难得你动心,不过劝你放弃,剑柯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不怕打架,却怕女人,尤其怕她。”

    “这……”

    “别不承认,你确实误会她很多年,这是阿央和我的过错,不该怪她,你找个机会和她重归于好吧,她为你付出过多少,不用我再说,至于那个小姑娘,冷落一段时间自然把你忘了。”

    白朔的声音消散后,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缕风,漆黑的夜晚一丝星光都不存在,时辰似乎来到亥时四刻,轰轰烈烈的九月很快就要在寂静中结束。

    “动手吧,我要比你先一步见到阿央。”白朔的脸孔上是笑意。

    龙尧仍然背对他,道:“我不会杀你,你走吧。”

    “龙尧!”白朔陡然怒喝,“你不要忘了,我杀了温纶,不共戴天之仇,你岂有不报之理?!”

    短短一句话,又给龙尧原本已经镇定的心脏注入一股疯狂,仇恨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他的心陷入混乱,他如何不明白,温纶的血海深仇怎能不报?可对于眼前这个仇人,就能狠下心去杀掉吗?

    这是他生命中第一个朋友,他不会忘记,年幼时有多羡慕青丘寨里的狐妖们,羡慕他们都有亲人朋友,而自己却是山野孤狐一只。没有谁肯接纳他,甚至都想将他赶出出狐岐山,只有白朔向他递出了臂膀。

    所以要他如何下得去手?可温纶的仇又岂能不报?他的精神在挣扎中近乎崩溃,仿佛又看见温纶那颗因痛苦而扭曲的头颅,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似乎在紧紧盯着他,极度混乱之下,突然“铮”一声锐响,一道红光疾闪而过,太初画戟再一次出势在手。

    白朔闭上双目,微微仰起头,用引颈就戮的姿态等待戟刃划破他喉咙,然而他并没有等来应有的疼痛,只是身子不由自主地发出银色光芒,不断向戟刃流淌过去。

    “你为什么!”白朔豁然睁开眼睛,他想要挣扎开,可是随着流光的失去,身子很快没有了抵抗之力,他瞪着龙尧,双眸中的愤怒似一团火:“你为什么!你为什么!”

    “你放长假,回去陪伴妻女。”

    龙尧给出最后这一句话。他终究狠不下心取白朔的性命,只是消散了他所有的功力,只保留他的真元,并且用封闭术禁锢起来,从此以后他无法再度修炼。

    或许这句话触动到白朔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霎时间怔住,眸中的怒火逐渐黯淡,眼角不觉闪出一缕泪光,他闭上眼睛紧紧皱了皱眉头,忽然转过身,无言地向黑暗中走去。

    这一缕淡渺的身影,在黑雾里渐行渐远,变得越来越模糊,龙尧始终没有转过头去看一眼,直到人影完全吞没在黑暗中,消失再也无痕,他的目光才朝那个方向深深一回眸,怔了一下,却又立即收了回去。

    天地之间空旷无明。

    良久的沉默之后,龙尧侧过头向陆襄望过去,陆襄也怔怔的凝视着他,她面孔呆滞,一颗心还在对白朔的话耿耿于怀,总想要开口问一问,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

    “我不会忘记你的。”

    陆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只觉得自己非说不可。

    龙尧的嘴角浮出一缕微笑:“我们走吧。”

    “嗯。”陆襄点了点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向他走过去,“你身子可都好了?”

    “你自己看吧。”

    “呃……”陆襄没料到他居然会这么说,不由得有些脸红,咬了咬嘴唇,伸出手掌,轻轻按在他心脏真元处:“这里可也治好了?”

    这是陆襄最关心的问题,迫切地希望,这次虫子把他的旧伤一并都治好。龙尧怔了一下,然后握住陆襄的手,陆襄感到他的手是冰凉的,似乎滚烫的烈焰没能把他自己的身子烧热。

    “他很好,以后也很好。”

    陆襄听到这个回答,一颗悬在高空的心总算平稳落地,那种锥心的疼惜终于得到宽慰,涌出无限喜悦感动,她抽出手来双手合十,感谢天地感谢默儿,感谢命运总算眷恋一个命途多舛的人,从今往后他终于不再遭受伤病的苦痛。

    “那很好,很好……”陆襄眸中含泪声音哽咽,龙尧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她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又皱起眉头,推开他的手:“别拿我当小孩子,我问你,虫子是不是还在你体内呢?”

    龙尧摇了摇头。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他在意识里转告把小乞丐的话,他原本是打算赌一把,没想到虫子真能汲取别人的意识,实在是挺恐怖,不过仍然要感谢它,它不仅拯救了自己,也答应先去救温柔和陆钧,再去北海与小乞丐汇合。

    “它回家了。”龙尧回答。

    “嗯?”陆襄眨眨眼睛,感到有些意外,“它的家在哪儿?默儿也在那里,是不是?”

    “不知道。”

    “你没问它?”

    “它自己也不知道。”

    “什么?”

    “没什么。”龙尧伸出手臂搭住陆襄的肩膀,“咱们走吧,先去救李玥。”

    陆襄红着脸道:“不用担心,郡主没事,我在重华宫见到她了,她没有受伤,好得很呢,不过说来奇怪,她跟黄羽衣一起来,可能是黄羽衣救了她吧,不过……也有可能是我老爹。”

    黄羽衣?龙尧听到这句话,一颗心猛地一跳,脑海里划过去一道闪电,敏锐地察觉到温纶之事的不对劲,忙道:“快,把来龙去脉给我讲一遍。”

    陆襄见他的反应有些激烈,便将今夜重华宫的一切,全都一字不漏地告诉他,包括自己的身世和墨雪之乱的真相。

    这些事都大大出乎龙尧的意料之外,他从没想过,江泊宁居然是个间客,但这又在情理之中,他一切不合常理的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明知遭人利用,仍然义无反顾,毁了自己倒也罢,却累得妻女为他受苦,说到底还是不应该。

    听到黄羽衣带李玥赶来,龙尧的一颗心骤然揪起,心中的一团迷雾渐渐散开了,那个隐藏在黑雾里的人影,他原本以为是白朔,直到此时他才恍然想明白,主导这一切的,另有人在。

    所以,白朔讲他杀死温纶,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温纶肯定是无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惨遭杀害,但一定是白朔干的吗?龙尧一时间再度陷入了混乱之中,而随着白朔的离开,真相又似乎再也无处查起。

    无论如何,现在到了最后的时刻,所有的事都该去向终点走到一个终结,龙尧定下心神,拿出一枚红莲飞刃,侧过头看向陆襄:“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陆襄抬起头注视他,伸手握住他的手,道:“愿他一切顺利。”两人四目相对,仿佛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出了什么,陆襄微微一笑,龙尧却无表情,手指微微一动,一道金红色的闪光直向天上冲去。

    峥嵘而又浩大的长安城上,无星无月的浩瀚苍穹之下,霎时间绽放出一朵灿烂的红莲烟花,明亮的光辉冲破了整个夜晚的沉寂,照亮一股股在黑夜里纵横交织的暗流。

    无论是长安二十八大街、一百零八坊的百姓,还是举着火把搜寻皇帝的官兵;无论是吕府中正焦头烂额的吕自山、萧逸,还是太明宫清思殿外的吕令仪、宫女太监、司天府侍卫;无论是站在高塔顶端俯瞰长安的梅玄桢,还是正在重华宫政务楼顶的虞止寒,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烟花吸引了目光。

    或许在天亮之前,在九月完全走向终点之前,还有一场烈火的盛宴,所有的胜负,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地拉开它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