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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灯明,明灯

    灯明考上中学,对杨文的冲击极大。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成为老杨家的中学生。灯明哥,现在在杨氏子弟眼中简直十全十美。

    他才貌双全,文武兼备。外形,人家一表人才,遗传了北方人郭伯母高挑的身坯,古书里记载的“长目隆准”、“身高八尺”,就他!

    人长得帅气,还非纨绔子弟。粗起来,能赤裸上身,在他爹的铁匠铺里光膀子跟邱家大哥甩大锤,砸得烧得通红的铁块火星四溅;细起来,像三妹杨新手持小针绣花,能临摹工笔画上毛茸茸的蒲公英。兴致一来,抬手能赋小诗一首。在数理方面,别人还在云里雾里之中,他已经满分作答。

    小学他们跟灯明同校,杨文还暗自嘲笑四弟杨化对灯明是盲目崇拜,也不屑于老父对他的垂青。可是随着时间推移,灯明哥以自己的实力让人不得不伸大拇指,杨文内心其实早把他树为标杆。

    杨文还在笔山书屋启蒙的时候,灯明已经是小学的学生。灯明只是休假来私塾,跟他们短期相处,小学一复课,领头羊灯明哥返校,剩下的只有老嘴脸灯亮在笔山书屋与他作伴。

    后来杨文进城上小学,偶尔郭老伯家里弄了五花肉炖捧瓜、腊猪脚熬云豆这些有点油水的好菜,接杨氏子弟去滋补滋补,杨文才在千树园得见见中学生灯明。

    在郭家人的闲聊中,杨文得知灯明、灯亮如此刻苦的秘密。

    那是郭老伯年幼启蒙时,张知府鼓励当地小童发奋读书,为挑灯夜读的用功学子添加灯油,晚间,他派来的差役在门口高呼“加油”,然后从油桶里舀一勺桐油赠送。从此,“加油”一词远播四海。

    时隔多年,郭老伯每每提起孩童往事,感激涕零,生两个儿子取名灯明、灯亮,纪念老知府这个父母官。

    灯明、灯亮感动于自己得名的故事,孜孜不倦,从不敢懈怠。杨文听了,当夜也失眠了。他每见到灯明,就会想象着那位活在故事里的老知府的模样。

    杨文跟灯明的接触远远少于灯亮,可灯明身上那种特立独行的气质,如同磁铁一样把他们吸引到他身边。没法子,书痴灯明哥知道得实在太多了。

    杨炳跟他聊得最多,灯明毕业,杨炳顺位成了禹王宫一方精神领袖。

    长年跟着灯明和杨炳这两个长了八百个心眼儿的老大哥荡刀,不知不觉杨文脑袋瓜里一把砍刀也荡出了刀锋。这让他深深懂得一个道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要有所作为,必须见贤思齐。

    去郭老伯家千树园打牙祭,成为杨文一大乐事。不但可以把收集很久的不太懂的数理习题带去问灯明,而且还能吃到郭家那位小姑娘周芬做的油炸盒子粑。

    杨文第一次见小姑娘周芬,还是投考小学前一日歇脚在灯亮家,灯亮冲着蛋炒饭狂奔撞了她,杨文就跑在灯亮身后。

    她个子矮矮的,脸宽,颧骨高,一双眼睛稍大,人比较单薄显得布衫宽大,没有什么让人能够记住的特点。

    当见她走出厨房去果园冒沙井洗葱,大家还以为她只是偶到郭家的远亲。可杨文兄弟每次去灯亮家改善伙食,周芬不是和凤英跟着郭伯母学描花案,就是在厨房炒菜做饭,才知她常住郭家。

    她话挺少,从不主动跟他们说话,也不上桌跟他们吃饭。文文静静的。要不是一群正在长身体“吃涨饭”的小伙子有事无事就钻厨房捞吃的,可能杨文都没机会跟她说几句。

    杨文就守在她的锅边,美其名曰帮忙翻炒,以免粘锅烧糊,其实就是混口吃的。周芬学做饭,掌握不了火候,就叫他们尝尝熟没熟,这便是充当尝味人的清汤寡水的住校生前世修来的福。

    等着尝菜的人多了去了,排着队的还有四个灯亮、杨炳、杨昌、杨荣,杨文把他们都挡在自己身后,他高声宣布:“我跟她是亲戚,肥水不流外人田,先得流进亲戚肚子里吧?”

    杨荣嚷嚷:“你什么时候又跟周芬成亲戚了?”

    杨昌笑话杨文:“怕是在灯亮家厨房锅边就是亲戚吧?”

    杨炳洗刷杨文:“你跟周芬是亲戚,那我们老杨家几兄弟也都跟她是亲戚了呀。”

    灯亮声音压过众人叫道:“我才是最亲的亲戚!”

    杨文说:“我提议,能说出跟周芬是什么血缘关系的人先尝。”

    这下子,几个男娃你瞪我我瞪你,张口结舌。

    杨文得意洋洋地说:“且听我娓娓道来。我娘姓王,周芬家娘也姓王,是远房的堂姊妹,我跟她还算表了又表表了又表的表兄妹呢,挂角亲。不信问周芬她娘是不是姓王。”

    周芬握着菜刀愣住了,眼睛睁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这位突如其来的“挂角亲”,喃喃地点头说:“我娘的确姓王。”

    杨炳、杨昌、杨荣转向灯亮,异口同声地说:“你最后尝。”

    杨文搅着油锅问:“周芬,这炸的看着不像盒子粑呀。”

    周芬回过神来,继续用菜刀拍着茨菇,答复着这个新亲戚说:“是炸芭蕉。”

    杨文感觉很新鲜:“啊?芭蕉也能油炸?”

    周芬用漏瓢捞起一个看看,说:“我跟老辈人学的。不但能油炸,里面还塞了肉丸子呢。你尝尝里面肉炸熟了吗。”

    芭蕉肉丸烫嘴,杨文掰开肉馅,又吹风又呵气地吃着,跟正把茨菇拍碎的周芬说:“炸透了,又软又糯,甜芭蕉炸熟带有一丝果酸,加上肉的油香味和咸味,很奇特。我捞起来了啊?”

    周芬自顾埋头拍茨菇“嗯”了一声,砧板拍得哐哐响。

    杨文问她:“茨菇怎么不切呢?非要这么拍?”

    周芬:“切了还能叫响篙茨菇吗?”

    灯亮插嘴问道:“什么茨菇?响篙是什么意思?”

    周芬开始炒茨菇,往油锅里放擂碎的糍粑辣椒说:“人家就得拍得啪啪啪的。你们见过赶猪的响篙吧?一根竹筒,一头剖开好几刀,像刷把似的,打在猪身上,啪啪响。拍茨菇就有点像赶猪的响篙声,所以就叫响篙茨菇。而且非要舂这种糍粑辣子炒才地道。”

    灯亮头一次发现家里这个不说话的人还有点意思,他和杨文守在锅边,继续尝菜的盐够不够。

    杨文建议:“稍微淡了点儿,还可以加一丁点盐,就可以起锅了。”

    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饭菜刚烧好,灯明进厨房来,周芬马上不说话了,默默摆放好碗筷,向冒沙井走去,一瓢一瓢从冒水的喷泉口舀水装桶。

    杨文他们享受着她的美食之时,周芬提着小桶去冒沙井打水浇树。灯亮父母叫她一块儿吃了再去打理果园,她都说:“树太多,要趁天黑干完,回头我自己会弄吃的。”

    凤英见周芬吃饭时间去浇树,她也陪她同步,浇完果树再吃。自从周芬来到家里,凤英终于有了伴。两个没妈的孩子,同命相连,呆在一起做家务总算还有些话题可聊。

    灯明是个仗义人,周芬借故出去浇园子,他通常会找个干净小碗,把她做好的菜扒拉一点出来,用二碗盖上,放在尚有余温的灶台上烘着。

    他嘀咕着给弟弟们解释:“她们可能觉得人多坐不下。我们端着碗吃,不好让人家做饭人每次都吃残汤剩水。”

    灯明回到饭桌,会暗中号召大家吃快些,然后跟他去果园接替凤英姐和周芬浇水。

    杨文嗅到屋里屋外两人之间弥漫着略微暧昧的气息,两人总有那么一丝不对劲,他猜测有点什么事哽在中间。

    灯亮没见大哥有什么热情,但也从没见过大哥当众垮脸摔门,惊吓到周芬。他们俩很有意思,女的不跟男的照面,男的不跟女的说话,心有灵犀地回避,心照不宣地错过。

    虽然灯亮从大哥的只言片语中推测他不会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随随便便交给谁,可大哥每次都给那个的确没有太多吸引力的周芬留菜,不搞歧视,灯亮着实钦佩大哥的人品。

    这一切,杨文作为小弟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如此尊重女性,俨然是条汉子。

    杨文用撮箕抬马粪给树施肥,刻意跟灯明搭档,跟他请教算术题,顺便套套他肚子里的外面的世界。

    灯明像一个小老师,循循善诱,耐心地给他讲解,再难的题都迎刃而解,末了还鼓励他:“过几天就复习一遍,吃透就记牢了。必须考上中学杨文!孙先生创办黄埔的第二年,赵伯俊先生在本地创办中学,不出家门就能上中学,免掉跋山涉水之苦。”

    杨文问他:“灯明哥你要去的省外情况如何了?”

    灯明说:“北伐军很强悍,去年问你爹没多久,当年打下了湖南湖北,今年长驱直入江浙地区,捷报频传,鼓舞人心哪!”

    杨文惊喜地说:“那你通往航校的道路扫平了!”

    灯明高兴地拍一巴掌杨文,说:“能够成行了。记住张知府活在你心里,夜夜在给你加油。考上中学,你的人生会有无数种选择。”

    凝视着舀水浇着树根的灯明,杨文由衷地说:“灯明哥,你名字跟你真配,名如其人。我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