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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呜,呜呜。”

    或许是疲惫积累到了顶点,军子第二天中午才转醒,他不敢相信他竟然睡得如此踏实,尤其是在回想起昨天的情形之后,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醒了。

    军子起身趴在车窗上查看,狼群还在,或许是因为尘土被抖搂干净的缘故,今天,它们的毛皮显得格外油亮,咧着嘴,呲着牙,发出阵阵怪叫,类似于狗遇到危险时发出的警告,也正是这怪叫将军子从睡梦中唤醒。

    盯着看了许久,军子终于发现一丝异样,他发现有几匹狼嘴上沾染了血迹。“血迹?难道狼群趁晚上去觅食了?”军子暗自念叨,眼睛在戈壁上扫寻尸骨,随即发现另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昨天打死的狼不见了。

    随机军子身体忍不住一颤,他想到一个可怕的结果,于是快速拿起枪瞄准一匹狼,只不过这次瞄准的不是要害。

    “砰!”巨大的响声让整个狼群为之一振,它们纷纷抬头张望,很快就发现了在血泊中抽搐的同伴,附近的几匹狼快步跑过去,协作着将那匹还没咽气的狼撕扯开来,叼着到手的战利品走到空旷的地方大快朵颐,其他狼只能通过抢夺来分一杯羹,因此引起阵阵和之前一样的呜呜声;也有一些胆小的不敢上前抢夺,只能在分尸的地方嗅一嗅,捡些剩余的残渣。

    军子整个人跌坐回座位,尚未抽回的枪卡在窗户缝隙中摇摇欲坠。他的腹中涌起阵阵灼烧感——那是他的胃在自我腐蚀,可是他却没有丝毫进食的欲望。

    亲眼目睹狼群分食同类的行径,军子终于见识到了自然法则的残酷,也让他彻底坚定了和狼群打持久战的想法,因为他没有能力、更没有胆量出去面对那些野兽。

    转头看向外面,军子发现刚才打死的那匹狼已经不见了,那个位置上除了还没干涸的血迹,连骨头都没剩下,几匹没有分到肉的狼在血迹上嗅了嗅,抬起头看向油罐车,从狼的眼神中,他竟然读出了一丝殷切的期盼。

    转向其他方向,几乎每匹狼的眼神中都或多或少的蕴含着这样的情绪。

    这一发现让军子脊背发寒。他知道自己和狼群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经过昨天的一番搏斗,狼群找到了一个可以快速获得食物的方法,也正是那20多具狼尸让狼群尝到了甜头,才让狼群有了继续熬下去的理由,只不过这个理由,是缩在油罐车里的军子亲自给的。

    军子由衷地生出一股无力感,这是他又一次失误,虽说不至于将逃生的希望彻底断送,但也很渺茫了。

    此时,军子忽然有了写日记的兴致,他要将自己现在及未来所经历的都记录下来,哪怕他真会悄无声息地葬身于此,葬身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口中,至少还有一本日记留在这里。当然,如果有人发现的话。

    写完之后,军子觉得安逸了许多,久违的踏实感竟让他有些愉悦。他把枪抽回放到一旁——为了不给狼群希望,他不会再开一枪。就着水吃了些东西(因为不知道要被困多久,他有意识地只吃到半饱),顺便欣赏外面的景色。此时刚过中午,日头略微西斜,正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从车里看去,还未从寒冬中苏醒的戈壁滩,在骄阳下被蒸腾得有些模糊。

    饱餐一顿后的狼群,懒洋洋地躺在戈壁上享受日光的温暖,那惬意的姿态竟让军子有些嫉妒,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有狼后,他把窗户摇下来大半,找了一个不用的旧零件瞄准后扔了出去。

    零件正中目标,被砸的狼瞬间爬起来,龇牙咧嘴地看着将它砸疼的罪魁祸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周围的狼也跟着骚动起来。

    军子赶紧将窗户摇上,能够戏弄围困自己的狼群,他感到由衷的高兴,但他觉得这还远远不够,他得用更恶劣的手段来惩罚它们。

    想了一会儿,军子的脸上慢慢流露出阴险的笑容,他脱下裤子,想了想又伸手把车窗摇下来一点。

    军子连续发出的响动让狼群更加骚乱,一个个站起来好事地朝油罐车张望,军子只能暗骂一句,勉强借助椅背将自己遮挡住。

    几分钟之后,军子提起裤子,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用布包好的东西,腾出一只手把车窗摇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布包甩了出去,然后迅速摇上车窗。

    因为包得还算紧,布包落地之后滚了几圈也没有散开。军子趴在车窗前兴致勃勃地看着,那激动又兴奋的模样让他想起小时候守在电视机旁等动画片的情景。

    有几匹胆大的狼慢慢靠近布包,身子也越伏越低,等到距离差不多的时候,直接跃到布包前咬住布包开始撕扯。

    布包终于随着撕扯散开,里面的东西扬洒满地,狼群凑上去嗅了嗅,就醒着鼻子跑开了。

    “哈哈哈!”军子笑得前仰后合,“老子的屎好闻吧!”开心得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没有闹肚子,要不然场面肯定更热闹。

    他独自笑了好久,笑得气都喘不过来,笑得眼里都开始泛起泪花。

    “呵呵呵!”年轻人不禁笑出声来,望着墙上栩栩如生的壁画,想像刚才的场景,“闹肚子,真亏想得出来。”

    老者也跟着露出笑容,只是略微有些苦涩,“苦中作乐罢了。”

    年轻人的笑容渐渐消失,苦中之乐,甘甜到极致,但终究是因为苦涩的衬托,如果没有这些苦,这些乐可能会平淡到无味。

    “听一个知道结果的故事,可不是一件享受的事。”老者看着年轻人,他也曾为这点甘甜露出笑容,但是在后面的故事里,他感受到的是更加浓烈的苦涩,就像在品尝纯正咖啡时偷吃了一勺蜜糖,短暂的甜蜜以后,另咖啡苦涩深刻到绝望的地步,为了不让别人,也不让自己再次体会那份滋味,他宁愿将故事停在这甜蜜之中。

    “我想继续听下去。”年轻人转过头对老者说。老者审视了很久,转而露出微笑,他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不管是对他这个讲述者,或是军子这个经历者,能找到一个真正听故事的人,都算得上是幸运。

    对于每天都写日记的军子来说,即使度日如年,但头脑中时间的概念依旧无比清晰。他与狼群的恶作剧一共持续到被围困的第四天,最终以狼群对他丢出去的东西和发出的声响都置之不理画上句号,没有其他消遣项目的他只能整日躺在车里发呆。

    被围困的第五天,狼群壮着胆子拉近与油罐车的距离,为了确保安全,军子不得不摇上车窗,至此,他与外界沟通的狭窄缝隙也失守了。狼群像是在宣耀自己的胜利,在距离油罐车十几米的地方发出嘶叫打闹着,而他只能将心中的郁愤写在日记里。

    为了让丰富日记的内容,军子突发奇想地开始为狼群计数。数了许久,他终于得到一个差不多的数字,那是一个让他都惊讶的数字——98,他竟然与这么多狼周旋了五天,还取得了击杀20多匹的辉煌战绩,这可比大多数人一辈子见到的都多。他兴奋地将这个数字写进当天日记最显眼的地方,写得大大的,像是老师批注在试卷上的成绩。

    被围困的第六天,军子执行任务般把日记写完,无聊至极的他开始给狼起名字,像朋友一样隔着玻璃和它们聊天,虽然只有他在讲,但声音非常大,仿佛是为了压住其他人嘈杂的口舌。

    聊得兴起时,军子常常会找不到那匹被命名的狼,只能随意再找一匹继续聊,看着狼充耳不闻的样子,他还尝试为其回顾前面的内容,只不过效果有些不尽如人意。

    此刻军子忽然有点想念之前被打跑的头狼,它那极高的辨识度和智慧,足以让它成为合格的倾诉对象,可惜现在连它的叫声都很少听到了。

    被围困的第七天,气温回暖了一些,甚至中午的时候,呆在车里的军子会感到些许燥热,顺带着让他对这个龟壳更加厌恶了。

    因为不敢打开窗户,七天的时间已经让这个腿不能伸腰不能直的狭小空间脏乱不堪,车里为数不多的空气中弥散着的复杂气味,连军子这个邋遢惯了的人都浑身不自在。

    转天清晨,也就是被围困的第八天,军子被一阵尿意憋醒,伸手拿过一个已经灌了一半黄褐色液体的水壶,半梦半醒地解起了手。

    经过几天的相处,军子已经没有了躲避外面那些好事者的心思,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狼群的存在,就像习惯了天与地一样,如果某一天狼群消失了,可能才是不寻常的事。

    完事儿之后,军子把水壶放好,手随意在坐垫上擦了擦,习惯性地转头往外看。随即他愣住了,伸手揉了揉还有些迷蒙的眼睛后,慌乱地爬向另外一边的车窗,连刚放好的水壶都打翻了。

    黄褐色的液体顺车门的缝隙淋漓而下,对于干涸了许久的戈壁滩来说,这和上天的馈赠没什么区别,几乎在液体着地的瞬间就被吸收殆尽。

    军子趴在车窗前往外看,脸上虽然看不出表情,但那微微抽动的面部肌肉却将内心的暗涌无声地表露出来。

    军子张了张嘴,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噎住,连哽咽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握紧拳头在车窗上锤了两下,软绵绵的,都没有握拳的力道大,但是却敲开了喉头的阻塞物,声带终于顺利发出沙哑又颤抖的声音。

    “成功了,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