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狼群是不是……？”年轻人欲言又止，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老者，虽然故事的结局已经昭然若揭，但他还是忍不住朝好的方向猜测。
老者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年轻人没有说出口的是什么，虽然那也是他所希望的结果，但却不是故事的结局。
遭到老者的否定之后，年轻人仍然不死心地望向展柜，期望从那里得到另外一个答案。他忽然有一种错觉，那一动不动的展柜好像在朝他招手，他迈步靠近后才发现，那股莫名的吸引力其实来自于陈列其上的日记本。那小小的、残破的日记本仿佛有千斤重量，压得展柜喘不过气，也压得他喘不过气。
直到老者靠近，年轻人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狼群的数量减少了”老者说。只是从那铁青的脸色中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好消息。“从当天潦草的笔迹中可以看出，他确实兴奋极了，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中，像浑身长满痱子一样坐立难安，为此还特意从为数不多的干粮中准备出比往日稍多的分量来嘉奖自己，即使那些硬邦邦的干粮吃起来已经味同嚼蜡，但他还是体会到了久违的满足感……”
写完日记之后，军子兴奋的情绪依旧难以平复，他希望找到些什么来佐证他的成功。他开始翻看自己前两天的日记，瞬间就被那大大的“98”吸引住了。是啊，还有什么比亲自记录狼群递减来得直接？
军子翻开日记本的尾页，开始一遍一遍地数狼群的数量，将得出的每一个数字记录在日记本上。直到太阳西斜，军子才惬意地躺下来欣赏自己的成果，用简单的算法得出49这个数字，他兴奋地将这个结果批注到当天的日记上，然后再次翻看那组数字，看到那些比49大的数字时，还会嘲笑自己连数数都能错。
心中的兴奋难以抑制，军子爬起来借着晚霞的光又数了一遍，这次的结果是54，又数了一遍，比刚才还多两个。“怎么会这样？”他不信邪地又开始数，可是数到一半的时候，太阳的光亮就被夜幕无情吞噬了。
入夜之后，持续了好几天的风终于停了，仿佛是戈壁滩为了报答军子白天的馈赠，有意让其止住的，就连天上那钩月牙也默契地没有倾泻太多亮光。
这是一个非常适合思考的夜晚，军子独坐在车里，像是黑暗的一部分，只有那双泛着光芒的眼睛，倔强地不愿融入。对于刚才的疑问，他已经思考出些许眉目，他已不再为狼群创造食物，饥饿迫使狼群去猎捕戈壁上的其他动物，但初春时节，出来活动的动物少之又少，捕猎失败之后，狼群还会回来碰运气，至少这里还有一个可怜巴巴的食物躲在壳子里。
军子微微抬眼，缓慢扫视眼前的一切，他忽然觉得这个保护了他八天的运输车，像一个牢笼，禁锢才是其最有价值的体现，他只能躲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直到变得跟这牢笼一样冰冷。他缩成一团，却依旧冷得浑身打颤，似乎身体里有什么在贪婪地吸食体温，那绝不是靠他这点微薄之力就能左右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越来越冷，军子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他在想体内的那个东西是否已经连他的灵魂也一起吸食掉，如果是的话，是不是就相当于他成功逃离这个牢笼？想到这里，他竟然还有一丝雀跃，他甚至开始回忆自己的人生——像书中看到的将死之人那样，回想自己的一生，寻找些铭记至今的遗憾。
被围困的第九天中午，或许是上天不想故事就此结束，军子还是醒过来了，虽然有些虚弱，但总算还活着。昨晚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那种寒冷和剥离的感觉只能让他想到这一个结果。那时他是坦然的，或者说他来不及对死亡产生恐惧，甚至连自己短暂的一生都没有回想完，就失去了意识。
军子勉强爬起身靠在座位上，他刻意将脑袋低垂着没有往外看，但其实光是听四周夹杂在风中的，此起彼伏的嘶叫声，他就确定了答案。就像是被人强迫着读了一本已经读过数遍的故事，没有恼怒，更没有欣喜，只有深深的无力，一种上升到生命层次的无力感。
军子盯着面前的方向盘怔怔出神。狼群默契地“轮流”看守已经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连根剔除，他承认现在的他是绝望的，不仅对生是绝望的，对生的希望也同样是绝望的。
随着太阳一点点西斜，阳光终于慷慨地越过机盖，霸道地占据着车内原本属于阴影的地盘，那侧靠在方向盘旁的猎枪则像一个好事儿的围观者，探着脑袋观赏两者的角逐。
阳光的地盘一点点扩张，甚至将那探头探脑的“好事者”一同囊括进去。一瞬间，猎枪像是被点燃了，那被岁月打破至锃亮的枪口，猛然绽出冷冽的光，仿佛阳光对仍在顽抗的阴影下的战书，杀气腾腾。
军子不自觉得被这光芒吸引，他伸出右手，颤颤巍巍地靠近枪口，像是要触摸某件至宝。可是却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突然一把将猎枪抓过来，死死地抵住自己的下巴。
“啊！”军子发出痛苦的叫喊，枪口抵着的地方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褪去了血色，但这不是他痛苦的根源，那扎根在灵魂中的恐惧和怯懦才是。
挣扎良久，军子伸出左手，顺着枪身探向扳机，这不足一米的距离竟让他觉得无比遥远，也无比艰辛，以至于中途不得不停顿几次，然后才能执拗地继续前进。
随着太阳的移动，阳光和阴影的角逐进入白热化，阳光不断挤压原本属于阴影的地盘，但也正因为阳光的挤压，阴影显得更加浓郁了。
终于，军子的左手触到了扳机，这轻微的触碰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让他整个人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又体会到了昨晚那种寒冷，那从心底喷薄而出，瞬间抵达四肢百骸的寒意，好像要将他整个人连同他的灵魂一起冰冻，但与昨晚不同的是，这种主动的感觉更让他心生畏惧。
直到阳光攀爬到手背上，军子握枪的手才渐渐松动，他注视着这股正在扩张的温暖，顺着阳光看向这温暖的源头，随即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像一座静止的雕像，甚至那不受他控制的躯体也停止了颤抖。他直视远处的太阳，竟不觉刺眼，或者说他内心的渴望已经战胜了肉体的感官，他从没有如此渴望过阳光，那直达心底的温暖，像一团火，驱散了心底的寒意，也驱散了心底的恐惧。
直到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上大脑，军子才被迫停止注视，他闭紧双眼背靠在座椅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虽然眉头紧锁，脸色煞白，但他却在笑，无声的、发自内心的笑。
歇了一会儿，军子终于缓过劲儿来，虽然视野中还是存在一些模糊的斑点，但那可恶的眩晕感总算消失了，他也得以安心地静静欣赏那和他脸上的微笑一样灿烂的，即将出现的落日。
借着黄昏的光，军子翻开了旁边座位上的布袋，里面除了日记本，就只剩下一些干粮的碎屑和硕果仅存的半块干粮。他拿出日记本，翻开一页开始书写他的计划。
书写完毕之后，军子借助镜子看了看自己的模样，脸颊比之前消瘦了些，精气神也没有之前那么足了。稍微整理了一下后，他把剩下的干粮用布袋包好，然后拿起猎枪用力敲打起来。
持续而稳定的声响并没有引起狼群的注意，因为对于它们来说，那个古怪壳子会发出声响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直到布袋变得平整，军子才停下动作，他将打开布袋，原本坚硬似铁的半块干粮已然变成了碎末。军子拢了拢布袋里的干粮碎末，一小撮一小撮地捏起来喂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太阳即将敛去最后一丝光芒的时候，军子也吃完了，用最后一点水润了润喉咙，满足地咂了咂嘴。他看向后座放着的油桶，然后从座位后拿出装子弹的盒子，数了数里面的子弹，7枚，不多，但是足够了。他将仅有的7枚子弹全部装进弹夹，然后装上刺刀，才躺在座位上开始休息，这才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
“他的计划是？”年轻人看着展柜问道。其实他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不相信有人敢执行这样的计划。
“下车，加油。”老者简单的两个词语让年轻人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不得不采取的计划。”
“太冒险了，他至少得……”年轻人激动地想补充些什么，却发现在那样的条件下，军子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
“没用的，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失败的。”老者淡淡地说道，像是在形容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
“为什么要选在晚上？那不是对他的行动很不利吗？”年轻人依旧不肯放弃，他想要找到一些什么，来增加军子生存的几率。
“黑暗是公平的，在造成不利的同时，也成为了他最好的掩护。而且，我想他应该还是害怕吧，害怕清清楚楚地看到猎食者的眼睛。”
老者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年轻人没有说出口的是什么，虽然那也是他所希望的结果，但却不是故事的结局。
遭到老者的否定之后，年轻人仍然不死心地望向展柜，期望从那里得到另外一个答案。他忽然有一种错觉，那一动不动的展柜好像在朝他招手，他迈步靠近后才发现，那股莫名的吸引力其实来自于陈列其上的日记本。那小小的、残破的日记本仿佛有千斤重量，压得展柜喘不过气，也压得他喘不过气。
直到老者靠近，年轻人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狼群的数量减少了”老者说。只是从那铁青的脸色中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好消息。“从当天潦草的笔迹中可以看出，他确实兴奋极了，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中，像浑身长满痱子一样坐立难安，为此还特意从为数不多的干粮中准备出比往日稍多的分量来嘉奖自己，即使那些硬邦邦的干粮吃起来已经味同嚼蜡，但他还是体会到了久违的满足感……”
写完日记之后，军子兴奋的情绪依旧难以平复，他希望找到些什么来佐证他的成功。他开始翻看自己前两天的日记，瞬间就被那大大的“98”吸引住了。是啊，还有什么比亲自记录狼群递减来得直接？
军子翻开日记本的尾页，开始一遍一遍地数狼群的数量，将得出的每一个数字记录在日记本上。直到太阳西斜，军子才惬意地躺下来欣赏自己的成果，用简单的算法得出49这个数字，他兴奋地将这个结果批注到当天的日记上，然后再次翻看那组数字，看到那些比49大的数字时，还会嘲笑自己连数数都能错。
心中的兴奋难以抑制，军子爬起来借着晚霞的光又数了一遍，这次的结果是54，又数了一遍，比刚才还多两个。“怎么会这样？”他不信邪地又开始数，可是数到一半的时候，太阳的光亮就被夜幕无情吞噬了。
入夜之后，持续了好几天的风终于停了，仿佛是戈壁滩为了报答军子白天的馈赠，有意让其止住的，就连天上那钩月牙也默契地没有倾泻太多亮光。
这是一个非常适合思考的夜晚，军子独坐在车里，像是黑暗的一部分，只有那双泛着光芒的眼睛，倔强地不愿融入。对于刚才的疑问，他已经思考出些许眉目，他已不再为狼群创造食物，饥饿迫使狼群去猎捕戈壁上的其他动物，但初春时节，出来活动的动物少之又少，捕猎失败之后，狼群还会回来碰运气，至少这里还有一个可怜巴巴的食物躲在壳子里。
军子微微抬眼，缓慢扫视眼前的一切，他忽然觉得这个保护了他八天的运输车，像一个牢笼，禁锢才是其最有价值的体现，他只能躲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直到变得跟这牢笼一样冰冷。他缩成一团，却依旧冷得浑身打颤，似乎身体里有什么在贪婪地吸食体温，那绝不是靠他这点微薄之力就能左右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越来越冷，军子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他在想体内的那个东西是否已经连他的灵魂也一起吸食掉，如果是的话，是不是就相当于他成功逃离这个牢笼？想到这里，他竟然还有一丝雀跃，他甚至开始回忆自己的人生——像书中看到的将死之人那样，回想自己的一生，寻找些铭记至今的遗憾。
被围困的第九天中午，或许是上天不想故事就此结束，军子还是醒过来了，虽然有些虚弱，但总算还活着。昨晚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那种寒冷和剥离的感觉只能让他想到这一个结果。那时他是坦然的，或者说他来不及对死亡产生恐惧，甚至连自己短暂的一生都没有回想完，就失去了意识。
军子勉强爬起身靠在座位上，他刻意将脑袋低垂着没有往外看，但其实光是听四周夹杂在风中的，此起彼伏的嘶叫声，他就确定了答案。就像是被人强迫着读了一本已经读过数遍的故事，没有恼怒，更没有欣喜，只有深深的无力，一种上升到生命层次的无力感。
军子盯着面前的方向盘怔怔出神。狼群默契地“轮流”看守已经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连根剔除，他承认现在的他是绝望的，不仅对生是绝望的，对生的希望也同样是绝望的。
随着太阳一点点西斜，阳光终于慷慨地越过机盖，霸道地占据着车内原本属于阴影的地盘，那侧靠在方向盘旁的猎枪则像一个好事儿的围观者，探着脑袋观赏两者的角逐。
阳光的地盘一点点扩张，甚至将那探头探脑的“好事者”一同囊括进去。一瞬间，猎枪像是被点燃了，那被岁月打破至锃亮的枪口，猛然绽出冷冽的光，仿佛阳光对仍在顽抗的阴影下的战书，杀气腾腾。
军子不自觉得被这光芒吸引，他伸出右手，颤颤巍巍地靠近枪口，像是要触摸某件至宝。可是却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突然一把将猎枪抓过来，死死地抵住自己的下巴。
“啊！”军子发出痛苦的叫喊，枪口抵着的地方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褪去了血色，但这不是他痛苦的根源，那扎根在灵魂中的恐惧和怯懦才是。
挣扎良久，军子伸出左手，顺着枪身探向扳机，这不足一米的距离竟让他觉得无比遥远，也无比艰辛，以至于中途不得不停顿几次，然后才能执拗地继续前进。
随着太阳的移动，阳光和阴影的角逐进入白热化，阳光不断挤压原本属于阴影的地盘，但也正因为阳光的挤压，阴影显得更加浓郁了。
终于，军子的左手触到了扳机，这轻微的触碰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让他整个人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又体会到了昨晚那种寒冷，那从心底喷薄而出，瞬间抵达四肢百骸的寒意，好像要将他整个人连同他的灵魂一起冰冻，但与昨晚不同的是，这种主动的感觉更让他心生畏惧。
直到阳光攀爬到手背上，军子握枪的手才渐渐松动，他注视着这股正在扩张的温暖，顺着阳光看向这温暖的源头，随即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像一座静止的雕像，甚至那不受他控制的躯体也停止了颤抖。他直视远处的太阳，竟不觉刺眼，或者说他内心的渴望已经战胜了肉体的感官，他从没有如此渴望过阳光，那直达心底的温暖，像一团火，驱散了心底的寒意，也驱散了心底的恐惧。
直到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上大脑，军子才被迫停止注视，他闭紧双眼背靠在座椅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虽然眉头紧锁，脸色煞白，但他却在笑，无声的、发自内心的笑。
歇了一会儿，军子终于缓过劲儿来，虽然视野中还是存在一些模糊的斑点，但那可恶的眩晕感总算消失了，他也得以安心地静静欣赏那和他脸上的微笑一样灿烂的，即将出现的落日。
借着黄昏的光，军子翻开了旁边座位上的布袋，里面除了日记本，就只剩下一些干粮的碎屑和硕果仅存的半块干粮。他拿出日记本，翻开一页开始书写他的计划。
书写完毕之后，军子借助镜子看了看自己的模样，脸颊比之前消瘦了些，精气神也没有之前那么足了。稍微整理了一下后，他把剩下的干粮用布袋包好，然后拿起猎枪用力敲打起来。
持续而稳定的声响并没有引起狼群的注意，因为对于它们来说，那个古怪壳子会发出声响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直到布袋变得平整，军子才停下动作，他将打开布袋，原本坚硬似铁的半块干粮已然变成了碎末。军子拢了拢布袋里的干粮碎末，一小撮一小撮地捏起来喂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太阳即将敛去最后一丝光芒的时候，军子也吃完了，用最后一点水润了润喉咙，满足地咂了咂嘴。他看向后座放着的油桶，然后从座位后拿出装子弹的盒子，数了数里面的子弹，7枚，不多，但是足够了。他将仅有的7枚子弹全部装进弹夹，然后装上刺刀，才躺在座位上开始休息，这才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
“他的计划是？”年轻人看着展柜问道。其实他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不相信有人敢执行这样的计划。
“下车，加油。”老者简单的两个词语让年轻人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不得不采取的计划。”
“太冒险了，他至少得……”年轻人激动地想补充些什么，却发现在那样的条件下，军子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
“没用的，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失败的。”老者淡淡地说道，像是在形容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
“为什么要选在晚上？那不是对他的行动很不利吗？”年轻人依旧不肯放弃，他想要找到一些什么，来增加军子生存的几率。
“黑暗是公平的，在造成不利的同时，也成为了他最好的掩护。而且，我想他应该还是害怕吧，害怕清清楚楚地看到猎食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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