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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细碎的繁星缀满夜空,那弯比昨天稍大了一点的月牙,像是被天空胁迫了似的,十分敷衍地挥洒着光芒。

    军子爬起来巡视一圈,外面黑黢黢的,只能确认油罐车前方和侧面没有狼,他当然不抱有狼群散去的幻想,他宁愿相信狼群对他还是心存忌惮的。

    军子轻手轻脚地伸直四肢,尽量让自己舒展开来,经过刚才的休息,他感觉自己的体力恢复了许多,他缓缓把车窗摇下一道缝隙,外面的冷空气霎时间纷涌而入,车里积攒的那点温度根本经不起考验。

    军子打着哆嗦适应了一会儿,侧耳伏在窗边静静地听,从缝隙钻进来的冷风,吹得他耳朵通红。

    今晚的戈壁滩格外宁静,风就像是一个淘了一整天的孩子,有气无力地吹着,狼群似乎都蛰伏起来,想必也在享受这宁静的夜晚。

    军子拿过猎枪,那冰冷的触感竟让他浑身燥热,似乎之前吸食体温的怪物又将热量返还给他。军子深深吸了几口冷气,终于平复了下来,他伸手摸向车门,但当他接触到门把手时,他停住了——这是出于本能的犹豫,与他的勇气和意志没有任何关系。

    短暂的停顿后,军子轻轻推开车门,幸运的是,许久没有活动的车门除了扬起一些灰尘之外,倒也没发出什么响动,只是突然涌入的寒冷让军子差点打了退堂鼓。

    军子缓慢推开车门,警惕地扫视一圈,随后抓起身旁的布袋在车底挥了几下,才拿着油桶,背起猎枪开始准备下车。

    为了避免脚下发出声音,军子选择把鞋留在车里,冷硬的铁皮毫不费力地将寒意透过袜子传递到皮肤,但在紧张而压抑的气氛造成的颤抖的掩盖下,此刻这点寒意是微不足道的。

    军子感觉自己变成了蛛网上的飞蛾,想要挣脱,但又怕惊动了网上的猎食者,只能紧紧地握住唯一能够给他带来希望的油桶,以及能够保护这一缕希望的猎枪,战战兢兢地行动。

    当军子的脚掌接触到凹凸不平的地面时,那一直在脚底郁结着的寒意突然消失了,反而滋生出一股烘烤般的燥热。他很清楚这股燥热的来源,那是他被囚禁了近十天的灵魂,重获新生的庆典。

    只可惜,庆典维持到军子的第二只脚踏到地面就草草结束了,同时伴随庆典结束的,还有那从他打开车门就开始的颤抖。军子并没有深究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觉得形式似乎对他越来越有利了。

    军子猫着腰推动车门缓慢关上,直到留下一条拳头大小的缝隙才停止。

    漆黑的夜幕下,军子正贴着油罐车,小心翼翼地朝车尾挪动。其间,萦绕在身边的恐惧始终没有散去,似乎所有目不能及的地方都藏匿着危险,发僵的身体已经麻木,只有眼珠在眼眶里乱转,像一个疲于奔命的困兽。

    “呜呜!”

    车尾传来异样的响动让军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调动所有感官集中在车尾的方向,等待着、甚至有点期盼那里能够出现点什么,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续逃避下去。

    直到军子的大脑开始缺氧,车尾都没有出现任何东西。他的期望落空了,但是由此产生的复杂情绪却更加浓重。

    额头汗已经冷却,像冰珠一样粘在皮肤上。军子伸手抚了抚依旧疯狂颤抖的心脏,下定了跟狼群打持久战的决心,反正夜还黑。

    平复心跳之后,军子继续蹑手蹑脚地挪到车尾,探头往外观察,车尾空无一物,之前发出异样响动的罪魁祸首似乎是畏罪潜逃了。

    军子迅速闪到车尾,确认油罐车另一侧也安全以后,才轻轻地把油桶放到排油口下方,把身后的猎枪拿到身前蹲了下来。

    军子双手握着阀门,缓缓转动,像个企图撼动大象的蚂蚁,无力却坚定。

    随着阀门缓缓转动,排油口发出轻微的“噗嗤”声——那是油夹杂着空气喷涌而出的声音,这是军子没有计算到的情况。他赶忙伸手去堵,但那声音却像一个青春期的孩子,反抗得愈加强烈。

    军子慌张地四下巡视,喷涌的声音比他用来麻木狼群的声音微小很多,但两者本质上的区别却是显而易见的,现在他只希望狼群继续对油罐车发出的声响充耳不闻,或者最好连充耳都不要有。

    狼群如军子所期望的那样没有出现,整个目视的范围内,只有军子一人,就像暴露在聚光灯下的小偷,等待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审判。

    “哗啦啦!”从排油口奔涌而出的油液击打在桶壁上发出的声响,像是一声警哨,划破了寂静的戈壁滩,也划破了那条明与暗的界线。

    “呜~!呜~!”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军子条件反射般转身看向空旷的戈壁滩。

    呜咽声四起,有几匹狼慢慢闯入军子的视野里,那留着口涎的大嘴,锋利的獠牙,以及那最让军子印象深刻的、审视猎物的眼神,都在揭示着即将发生得一切。

    再次接触到那种眼神,军子无疑是胆怯的,但看着刚刚漫过底的油桶,他决定搏一搏,要不然他的这次行动将毫无意义。

    “嘭!嘭!”连续两匹狼的倒下,终于让狼群想起了军子手里还有能够威胁到它们的东西,剩余的狼顿时四散奔逃,再次隐匿黑暗中去了。

    军子没有因此而放松紧惕,他后退半步,身体紧靠在油罐车上,眼睛不断在前方扫训狼群的踪迹,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耳边稳定的流动声始终没有断过。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军子喃喃地念叨着,既是在鼓励自己,也是在告诉没再进犯的狼群,就这样维持下去吧。

    油桶里的油量接近一半,狼群都没有发动有规模的进攻,只是中间有几次试探性的冒进,都被军子挥舞着猎枪吓退了。看着狼群畏首畏尾的样子,军子几天以来积攒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他往前迈了两步,手里的猎枪也跟着胡乱挥舞,像一个发条即将用尽的木偶,竭力地证明自己的存在。

    狼群还真被军子吓的不住后退,他不在乎狼群是否真的胆怯到不敢上前,或者只是在等他的“发条”用尽,他只知道,现在的他无比舒畅。

    “嗷呜~!”一声极富统治力的狼嚎在军子的背后响起,他几乎在狼嚎开始的瞬间就回过头。

    暗淡的月光下,消失已久的头狼正仰着脖子,高傲地站在油罐车顶。它那悠长的嚎叫声还没有到达顶峰,四周的嚎叫声就开始应和起来,那是之前那些被军子威慑到的懦弱者,在恭敬地膜拜它们的王。

    长啸之后,头狼低下头俯视着军子,军子也死死地盯着头狼。这并不是说军子已经有勇气直面头狼,事实上他的勇气早在头狼出现的那刻就消散殆尽,此刻迫使他直面头狼的,是他的本能。

    军子暗暗估算他和头狼之间的距离,不到三米,这个距离他很难击杀活物,更别提已经从他手底下逃掉一次的头狼。但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尝试,他无奈地握紧手里的猎枪,尽量只靠双手的动作慢慢抬起猎枪。

    头狼似乎察觉到军子的想法,身体渐渐低伏下去,嘴里开始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军子赶紧停下抬枪的动作,心中那缕本就不牢靠的、击杀头狼的想法也一同消散。

    寂静的戈壁滩上,油液倾泻到桶里的声音依旧在稳定的回响,从声音判断出,此时桶里的油已经将近三分之二,这些油足够他开离这里。只是,眼下他已经不奢望把油加到油箱里,能够拿着油桶安全回到驾驶室,他就心满意足了。

    打定主意后,军子开始慢慢往油罐车挪动,他要在狼群彻底发动进攻之前,尽量靠近油桶。

    头狼嘴里的呜咽声越来越大,锋利的獠牙也逐渐显露出来,同时,军子周围也开始传来逐渐清晰的呜咽声。

    军子注意到狼群的变化,却只是放缓了动作,他不敢停下来,他承认他怕狼,但他更怕失去最后一缕希望。

    军子只往前挪动了大概半米的距离,头狼就从车顶一跃而下,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周围的狼也朝军子飞奔过来。

    军子只来得及提起枪,整个人就被扑倒在地,他横举着猎枪,死死顶住头狼的脖子。头狼尖利的獠牙和留着口涎的、不断咬合的大嘴近在眼前。即使这个画面已经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依旧让他觉得心惊胆寒。

    此刻,恐惧和懦弱催生出的体力派上了用场,军子用膝盖顶住头狼的腹部,用出浑身的力气将头狼推跌倒一旁,挥舞着猎枪打开一匹打算扑过来的狼后,也来不及确定头狼的位置,就连滚带爬地来到油桶旁边,抓起油桶往驾驶室跑去。

    但是狼群的进攻还没有结束,当军子刚拐到车侧面,有几匹狼已经从车头方向围堵过来。

    军子不想将希望就这样放弃,他单手挥舞猎枪左劈右刺,不断将扑上前的狼击退,但是他也只能做到这样而已,想要前进几乎是难如登天。更加让他感到担忧的是,他的体力在迅速流失,而见了血的狼群却越战越勇。

    “啊!”小腿处突然传来的一阵刺痛,让军子不禁叫出了声。他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钻到车底的头狼,正死死地咬着他的小腿上的肉往后撕扯,锋利的獠牙深深地嵌在肉里,鲜血正随着扯动潺潺地往外涌。

    军子竖起猎枪,用刺刀狠狠地扎向头狼,另一只手只能暂时将油桶当做武器,撞开飞扑而来的狼。

    刺刀深深地扎进头狼的躯体,头狼嘶叫着钻回车底,但其余的狼并没有放松对军子的进攻,反而因为油桶没什么杀伤力开始对油桶下嘴了。

    直到感受到油桶传来的拉扯力,军子才意识到油桶已经被狼咬住,他顾不得寻找头狼,强忍着腿上的疼痛,调转枪口刺杀狼群,但狼群似乎决心要掐灭他的希望,死咬着油桶的边缘和他拉扯,油桶发出嘎啦嘎啦的呻吟,桶里的油随着拉扯左摇右晃,像是油桶不堪重负的挣扎。

    军子逐渐被狼群拉扯着脱离了油罐车,失去油罐车做依靠,他的危险成倍增加,原本刺杀咬着油桶的狼的刺刀,不得不防守从其他方向扑来的狼,而且最让他担心的是,那匹随时可能出现的头狼。再逗留下去,他只会葬身狼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