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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军子看了看手里的油桶,又看了看逐渐远离的油罐车,脸上满是犹豫,但他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啊!”军子咬牙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然后果断松手往油罐车靠去。

    “咣当!”油桶卷着没来得及松口的狼朝外翻去,桶里的油液四处扬洒,染得周围的狼身上和地上都是油污,正如希望破灭的场面一样,没有丝毫美感。

    踉跄着,重新背靠油罐车的军子,像是炸了膛一样,感觉有股火在灼烧他的内脏,继而焚烧他整个人。他猛烈的呼吸着,期望利用寒冷的空气将火压下去,但这冷热交替的感觉却使他整个人不自觉抽搐起来。

    几乎空了的油桶越滚越远,狼群完全不予理会,继续朝军子扑去。

    狼群虽然认识不到油桶的价值,但是它们继续进攻的决策,直接让军子几次去捡油桶的行动以失败告终。

    再次被逼回油罐车旁的军子手扶着油罐车,将扑过来的狼挑开,喘着粗气看着落定在前方十米远凹陷处的油桶,此时的他已经有点体力不支,半个裤腿已经因为连续的走动被鲜血浸透,他不得不放弃了。

    军子背靠着油罐车再次击退扑来的狼,趁下一匹狼没到来之前,举起猎枪也不瞄准,直接朝前开了一枪。

    熟悉而巨大的声响让进攻的狼群为之一滞,军子趁着这难得的停顿,狼狈地爬进了驾驶室。

    “咣!”关上车门,军子一边喘息着,一边撕破身上的衣服包扎伤口,低沉的痛叫从他咬紧的牙关里泄露出来,额头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

    外面的狼群像发了疯一样,在驾驶室的玻璃和铁皮上抓刨、顶撞,有些甚至开始撕咬油罐车,吱吱呀呀像是油罐车的呻吟。

    对伤口进行简单的止血后,军子喘息着仰躺在座位上,此时的他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劫后余生,可是他的内心没有喜悦,只有深深地疲惫,是那种仅仅靠喘息无法缓解的疲惫。

    对这个“壳子”无能为力的狼群,只能从其他地方寻找突破口,在油罐车周围来回蹿跳着,嘶叫着,低吼着,嘈杂的声音让整个戈壁滩一下子热闹起来。

    军子仍旧躺着,既不觉得恐惧,也不觉得吵闹,反倒是这些杂乱无章的声音给了他一种另类的安全感,直到他从中分辨出一个微弱的、持续稳定的声音。

    “哗啦啦!”声音是从油罐车尾部传来的。

    军子慌张地爬起来凑到车窗上,顾不得眼前仅一层玻璃之隔的血盆大口,从后视镜查看车尾的情况。虽然看不到液体倾泄,但是地上的那一片亮光,就像刺进军子心脏的刀,那流淌着的就是他的鲜血。

    “啊!”军子看着窗外的呲牙咧嘴狼,发泄地大喊了一声,不顾危险地摇下车窗,那匹狼趁机将嘴部横插进驾驶室,凶狠地撕咬着车玻璃。

    军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伸手拿起猎枪,瞄准那匹狼的头颅,用力扣动扳机。

    “嘭”的一声,鲜血混杂着碎肉从车窗的缝隙溅射出去,仍旧卡在车窗缝隙中的狼头还在维持咬合的动作,从弹孔淋漓下的鲜血,顺着玻璃上的划痕流淌而下,仿佛是从油罐车的躯体上流出来的。

    吊在车窗上的狼自下而上地抽动了两下,就顺着缝隙滑落到外面。军子直起身子看,一匹狼正衔着狼尸的腿部往远处拖拽,原本进攻驾驶室的狼群也扑过去开始撕扯分食,而那还没死透的狼尸的腿,还在同伴的嘴里抽搐着。

    军子将车窗的缝隙摇大,调整方向瞄准正在分食同伴的狼群。

    “嘭”的一声,又一匹狼倒地,附近的狼群不仅没有退散,反而有更多的狼循着味道聚集过来,开始撕扯新得到的食物。

    军子索性把车窗完全摇下,又击毙了两匹分食同伴的狼,然而狼群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就又加入争夺中去了。

    军子握着无法再发挥作用的猎枪,看着眼前残忍的画面,双手颤颤巍巍地将车窗摇上,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不是还在恐惧,或许是连产生恐惧的念头都消失了吧。

    “呕!咳咳!”军子突然感觉一阵恶心,毫无预兆地呕吐起来,胃里仅有的消化液涌上喉咙,刺激得他不住地咳嗽。

    而那些很快将几匹狼尸分食完毕的狼群,再次将希翼而嗜血的眼神投向驾驶室,期待着能够有下一次饱餐的机会。

    今夜注定是个疯狂的夜晚,狼群疯了,军子,也疯了。

    纪念馆里,寂静得毫无生气。将故事告一段落的老者默默地站着,许是阅历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他的脸上竟看不出任何表情。

    反倒是那年轻人,脸上满是沉迷,确切的说,他已经有些痴迷了。故事中军子的一切经历,仿佛就呈现在他眼前,但他仍然只觉得自己是一个旁观者,因为他相信那残酷的自然法则,只有亲历者才能明了,诸如所有听到这段历史的人,包括讲述这段历史的老者,都只能怀着敬畏的心,为之感叹。

    “怎么样?”见年轻人逐渐平静下来,老者才开口。

    年轻人看向老者,脸上的表情有些惭愧。他刚才太激动了,他可笑地想要给军子增加一些成功的筹码,甚至想改变这段历史的结局,他的想法和做法已经超出了旁观者的范畴,这是对讲述人的冒犯,更是对亲历者的羞辱。

    “还要继续往下听吗?”老者依旧平静地问。他并不把年轻人的冒犯当回事儿,毕竟年轻人也只是犯了他也曾经犯过的错而已。

    “要,我想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再去尝试。”年轻人紧接着说,他很好奇军子会做出什么选择,无论是勇敢的,还是懦弱的,他都想知道。

    “有,他尝试了,但不是为了离开,而是为了活下去。”

    被围困得第十天晌午,天气比较阴沉,正如军子的心镜一样,他早已经转醒,但他仍然躺着,也只能躺着。

    昨夜行动的失败,已经将逃离这里的希望彻底断送,军子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活着吗?可是为了什么呢?但也只能活着,因为他不敢去死。

    狼群似乎是在埋怨昨夜的馈赠减少,天一亮就开始在油罐车周围游荡,不时还会跳上车头,用尖锐的牙和沾满油污的爪提醒一下躲在“壳子”里的军子。

    外面的声音实在吵闹,加上小腿处的伤口隐隐作痛,军子实在躺不住了。他挣扎着坐起来看向窗外,寂静的戈壁滩就像被天空镇压住的囚犯,兴不起一点风浪。

    靠近驾驶室的几匹狼看到军子坐起来的动作,竟然雀跃着蹦跳起来,欢愉的气氛一下子点燃了整个狼群,甚至有几匹狼结伴跑向远方,估计向高地那边的狼传达这个喜讯去了。

    军子不知道狼群在庆祝什么,但他猜测可能是因为他这个能为狼群提供食物的人还活着,哪怕再不济,作为猎物的身份活着,也总比躲在“壳子”壳子里腐烂更值得狼群欢庆。

    “呵!呵呵!”军子惨笑两声,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为活着而举办的盛典是如此令人厌恶。

    看着一如往常的戈壁滩,军子忽然有一种时间错乱的感觉,昨夜的一切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也做这十天都只是一场梦,他不知这种错觉由何而来,或者这本就是内心所希望的事情。

    事实上,今天的戈壁滩恰恰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不同的一天。浓浓的油污味混杂着血腥味,不断刺激着军子的鼻腔,就像他昨晚的行动一样,糟糕至极。这段时间,他反思了昨夜的加油行动,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他所做的那些准备,就像是在严重倾斜的天秤上加了一根羽毛,只会让他显得更加无能和可笑,可是他明明只有这根“羽毛”了呀。

    军子惨笑着又躺回到座椅上,腿部的疼痛和胃里的灼伤感不断提醒他该做什么,但他仍旧躺着,像死去了一样。

    被困的第十一天下午,西斜的阳光照在军子的脸上,尽管他闭着眼,眼前也是血红一片。

    光是从狼群惬意的叫声中,军子就能判断出今天的天气很好。这本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对于正受着煎熬的军子来说,舒适的温度会将其他方面的不适成倍放大,因此不论是腿部的疼痛,还是腹中的灼烧感,都比昨日更加严重了。

    军子烦躁地坐起身,捡起倒在一旁的水壶,对在嘴边高高地仰起头,几滴淡黄色的液体从瓶口滑入嘴里,在干涸发涩的舌头上迅速晕开,不见了踪影。

    得到几滴水的滋润后,军子干涸已久的身体被彻底唤醒,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渴望更多,这种扎根在灵魂中的渴望不是他能够压制住的。但是水壶也已经倾尽所有了。

    军子惊喜地发现壶口还挂一些形不成水滴的水迹,他赶紧伸出舌头舔舐干净。上下晃了晃水壶,彻底干涸的水壶像一个没有了灵魂的躯壳,不再有任何作用。

    “咚,咣当,咣当。”军子愤怒地把水壶摔在车窗上,后者弹落到地上滚了两下,就彻底沉寂了。

    听到油罐车又传出动静,狼群又骚动起来,在驾驶室周围蹿跳欢叫着。

    军子彻底变成了关在笼中的囚犯,为自己的每一个失误赎罪,刑期大概就是他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闭嘴!都给我闭嘴!”军子对四周不断涌现的狼大声叫喊,宣泄着无能的怒火,他想要,也必须要惩罚围困自己的罪魁祸首。

    该怎么做呢?军子一眼就看到了猎枪上的刺刀,上面沾染的血迹已经凝固,期间还混杂着些许狼毛。

    军子拿过猎枪将刺刀拆下,单手握着刺刀来到车窗前,把车窗摇下一道缝隙。

    一匹狼迅速攀爬到车窗上,将前腿从狭窄的缝隙伸进去驾驶室,大嘴不断撕扯着玻璃,企图扩大这来之不易的入口,然后享用整个狼群期盼已久的美味。

    军子伸手抓住狼伸进驾驶室的前腿,另一只手握着闪着寒光的刺刀,对着吊在车窗上的狼疯狂捅刺,鲜血不断喷涌,车窗上、驾驶室里、甚至军子的脸上和身上都是。

    受到攻击的狼嘶叫着想要抽出前腿,那疯狂的力道根本不是虚弱的军子能够控制得住的。

    军子直起身,借着身体的重量把狼的前腿向下压到车门上。“咔嚓”一声,狼的前腿断裂,随之狼的挣扎也更加剧烈了。

    受伤的狼发疯版第撕咬着玻璃,本就不结实的玻璃直接被它咬开这个大洞。

    军子也不再顾及,手里的刺刀直接穿过狼咬开的大洞疯狂捅刺,直到那匹狼不再动弹,他才停止手里的攻击。

    那匹狼已经没有了声息,无力地耷拉在车窗上,那抹鲜活的红像是无法融入死去的狼一样,顺着伤口不断往外涌。

    军子脱力般气喘吁吁地看着,不自觉地咂了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