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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福祸

    陈二从心境世界中醒来,外界已然不知过去多久。

    “室友”还在酣睡,自己则怔怔无言。

    原来那颗神心才是让我失去如此多人性的根源么。

    现在神心已去,但是失去的情感却不曾回归,是要像另一个自己所说,重新学习如何作为一个人活下去么?

    陈二总觉得最近自己的心境起伏相当剧烈,并且契机一个接着一个,几乎从不断绝。

    仔细想想,有一个能引起自己心境波动的室友本就十分诡谲。

    陈二知道,再不抽丝剥茧,自己就要被乱麻捆缚勒毙了。自己的心境波动,甚至让古京墨不惜耗费灵光也要苏醒平复,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目前为止,自己的心境都快凑成一桌子席了,上尸、神心,那另一个自己古京墨,也说不好心境之中是否另有他物。好在目前明面上只剩一个是友非敌的古京墨。

    陈二又回想起那个关于古京墨的梦。难怪自己会那么熟悉,原来是因为,古京墨也是自己么。

    那么一切的源头就清晰了。

    那个心中的声音,来自另一个自己,也是心境中真假之障的源头;家中劫后,受神心与人性相争之所累,自己难以展露人欲情感,反倒是得益于心境中另一个自己,得以出现悲伤之情,也因此身心更显诡异,被师兄怀疑自己背后另有他人;入魔之时,以土行煞天赋神通及修为境界,竟然不能夺舍,多半便是心境中自有另一个自己看守,又因情感并非本身生发,而是链接于古京墨,因此反倒便于土行煞教唆入魔;再后,古京墨苏醒,自己的人性有所唤醒,便是一颗神心与人性的剧烈争夺,也让师兄彻底确定了自己体内有着粹然神性。

    “这颗神心才是灾祸之源,那赤九,不过是循着命理脉络发觉自己最为适合存贮三尸而已;即便自己确实是异界之人,那也远不值得为自己与青梧师兄相敌才是。而且现在想想,真是诡异至极,赤九完成这一切的四个关键人物,竟然有三人都来自陈家沟。”陈二隐隐觉得这一切背后,另有他人谋划。

    巧合太多,便显得刻意。

    何况自己体内还有一颗不知何方神圣置于体内的神心,强如青梧师兄都未曾发觉。

    或许大天师察觉到了?可是大天师却没有动作。

    是因为觉得这颗神心并不足以威胁到他么?还是因为大天师也在谋划着什么。

    总有种青梧师兄和自己一样,都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力量还是不够啊。

    如果力量足够应对这一切,那么也就不需要思索这么多,像师兄那般遇山开山,逢河断河便是。陈二越了解自己的好好师兄,就越觉得他那有脑子不用,就是以蛮力硬生生破局的手法,太令人惊奇,太令人神往。

    可惜有脑子不用的结局就是,像根木头一样察觉不到青妙师兄的情意。

    明明两情相悦,还能隔着窗户纸互相试探来试探去,看得真是好生捉急!

    陈二心中慨叹,颇有些可惜,随即脸色又古怪起来。

    自己的思维怎么如此跳脱起来?是因为神心被剥离之后,自己被长久压制的人性复苏导致的混乱么?

    在这种境遇之下,这可能不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神心未去之前,好歹自己尚能保持绝对理性,而今所做所为,就要斟酌思量一番了。

    陈二收拢心神,重新审视邕宁发生的一切。

    首先是好好师兄与自己的分别,虽然当时并不觉得刻意,但是如今想来,时机极其微妙,毕竟进入邕宁府之后就被官家盯上的概率极大,自己人生地不熟,师兄真就可以这么放心让自己一个人呆着么?

    未必。

    所以,师兄极可能也有自己的诉求。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师兄并不会害我。

    此外,自己中饵一事,个中脉络如今看来也清晰不少。

    自己的秉性这么快就被摸清楚了么?除非真有什么他心通的佛门神人,否则,断然不会是刚至邕宁,便在秉性上被人暗暗摆一道。

    而且被带至斗场之后,经历也可用诡异形容。虽然面对了一个几乎不可战胜的强敌,但是自己赢得莫名其妙,身上的伤也好得莫名其妙。

    那宋慕绝对动了不小的手脚。

    第一次心境波动,是那宋慕刻意为之;第二次心境波动,是这经历特殊的室友所引起,而这室友,当然也是宋慕送来。两次波动便成功让古京墨醒来,这宋慕,也极为熟悉自己的真实情况。

    所以,这宋慕不会就是师兄那朋友吧?

    师兄和这宋慕合起伙来演这么一出戏作甚?真有其他想法要我过来,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陈二挠挠头,也不好断定自己所想毫无偏差,心中盘算着下回那宋慕再来,一定试探一番。

    宋慕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丝毫不知自己的底细被陈二摸了个干净。虽然宋慕确实有意无意地露出马脚让陈二猜测自己与那陈仙一相识,但是他倒也确实不想陈二如此之早地猜测出来。毕竟这就跟陈仙一的想法冲突了不是?

    宋慕也没料想到自己两次失败的手段,反而让陈二觉得自己成了那城府极深、布局极远之辈。毕竟他第一次,真的就只是想要用言语摧毁陈二道心,破而后立,让那陈二凝聚出一颗通透的杀心来而已。宋慕也有些望气手段,当初看那陈二周身,几乎看不出任何颜色来。这也就说明,那陈二,几乎没有任何情感。

    所以陈仙一想让陈二先凝聚杀心,也得到了自己的认可。毕竟,若无人性,那就首先需要受控,不然便是童子操刀,全凭利益喜恶,于世无益。先让陈二知道,什么样的人该杀,什么样的人可杀,即便陈二真的不能理解为何如此,那也暂时够用了不是?

    至于那被妖狼饲育长大的狼孩,宋慕送去的理由也很简单。这狼孩观之,灵台清明,周身气息亦是雪白。宋慕想让陈二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他人杀心的变化,从而更好地理解自己的变化。

    宋慕两次手段,用意浅薄,却达成了更好的效果。

    想必到时候复盘起来,三人定然也是神色各异、啼笑皆非。

    陈二反复推演复盘,直觉所料不差,于是也就搁下了进一步思索的心思,全心全意地思索起如何破境之中去。

    先前自己两番猜测那八字箴言,未必出错,不妨全部试试。

    志得意满,方为神到。

    那就先从满字入手。

    陈二内视体内情况,阻碍修为进境的关隘便是那厚于常人的气海障壁。

    这层气海障壁,导致气海极小极小,任何关于气海的动作,都牵扯极广,引得内部动荡如雨夜惊浪,极其骇人。

    不过陈二当下只得夜里过坟岗,硬着头皮上。

    毕竟犹犹豫豫,错失了早期破境的势如破竹,摆在面前的修为进境也就成了看得见捞不着的井中月,何其可惜。

    陈二不断压缩体内灵气,反复为止,直到气海障壁已经能感受到滞胀感,方才停下。

    这是陈二熟悉的法子,攒出这么几口浓缩灵气出来,终归于对战有利。

    何不继续压缩,试探气海障壁之极限?

    陈二凝神静气,丝毫不敢大意,重新抽取天地间一丝纯粹灵气,而后置入气海。

    在气海开放的那极瞬,如不是陈二以自身灵气控制周旋,气海中储存的天地灵气就会如同决堤洪水般向天地间倾泻,何谈进一步吸纳。

    陈二隐约知道原因。

    这天地灵气本就天生,非人力所能占有,所有的修者,不过都是借用而已。修者靠着人身小天地一口先天灵气,引导天地灵气游入四肢百骸,经脉气海,各成周天,方为修行。不同品级的心法,调动一口同样的先天灵气,所能牵引的天地灵气数量不同,自然也就造成了修者强弱之分、快慢之差。

    所以修者就是仙贼,为了得道成仙,窃取灵气为己用,是谓占尽地利红尘仙,敢笑帝王忧舟覆。

    也因此,陈二从来不担心自己所谓根骨欠佳的说法。

    毕竟自己一口先天灵气并不弱,与师兄这般云中龙相比,差距也并非云壤。

    这可并非安时处顺,葬经这般超然心法,也对修者资质作以区分。能修出完整十八冥丁之人,单说先天灵气,必然傲立当世。换言之,当世天骄,资质再好,无非也就是头顶天幕伸手可触,即便万般挣扎,也难以打破天幕;修出十八冥丁之人,看似与其他人差的不多,却是早早立于天幕之上,俯瞰众生。

    所以和师兄的差距,望其项背,已是难得。

    运转葬经心法,不断引导天地灵气进入气海。陈二已经能感受到气海障壁隐隐有龟裂的迹象。

    还要继续么?

    陈二也不知结果将会如何。

    如果气海障壁完全破碎,天地灵气于人身小天地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落得个经脉损毁,五内不全的下场,可能还是轻巧的。最大可能,是自己直接炸成一朵血花。

    而且问题的关键本就在于如何达到“满”,气海障壁完全碎裂,不能束缚天地灵气,最后致其重归天地,就算能活下来,不也白白受了罪不是?

    思至于此,陈二当下也就放下了继续引导灵气入体的念头撑开气海的念头。

    不过陈二欲要缓缓释放气海中的灵气时才发现,此刻自己竟然已经到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

    气海中的天地灵气与人体先天灵气产生了极微妙的平衡,任何调整都可能导致这份平衡形势急速扭转。

    陈二只得少量的移除先天灵气的压制,一旦天地灵气有失控迹象,便又吸纳置入少许直至恢复平衡。这样一来一往的水磨工夫,陈二万分不敢有轻慢心思,半个时辰过去,气海中还剩下四口气要泄。

    估摸着自己的体力,也不足以支持多久,陈二又尝试着运转心法消耗。

    可惜,气海中的天地灵气从开始就捋不出织造心法运转的线头,而今更是难以掌控。

    心法不能运转,体力又不足以支持长久继续下去这水磨工夫,陈二知道,自己必须得做出取舍,否则,自己可就成了温水里的青蛙,迟早要被煮死。

    陈二想着反正有冥丁兜底,至少不会死去。

    于是干脆不顾维持平衡,强行运转葬经心法。

    感受着体内灵气暴乱,葬经心法错漏百出,陈二心中都来不及暗骂,便只听见极细微的一声脆响,随后便是炸裂开的灵气乱流逸散而出。

    又是熟悉的五内灼烧之感,以及被灵气乱流强行撑爆的经脉传来的剧痛。

    好歹留了个全乎身子,陈二心想,要是没有开始的水磨工夫,估计这时候就要看着安静躺在别处的屁股,好好安慰自己,屁股不痛不痛了。

    倒是没想到葬经会因为灵气紊乱不能施展,使得第一丁短暂失去联系。

    “我还在庆幸什么?现在的处境不也是一副要死的样子。”

    毕竟冥丁替死之术,限制极大,需在极小时间内丧失大量生机方才可以施行,似如今这般痛则痛矣,生机流逝缓慢但几乎不可治愈逆转的伤势,实在无能为力。

    就到此为止了么?

    陈二感受着生机逐渐流逝,愈发觉得困顿难捱。

    明明不想死的,为什么自己内心之中却有种意外的愉悦?

    解脱感么?

    真是...奇怪的人啊...

    好好师兄...你在哪儿...青尘要死了...

    陈二意识逐渐涣散,先天灵气不再主动控制体内暴虐肆意的天地灵气,于是陈二人身小天地崩溃的速度骤然加快。现在的陈二,已经是七窍流血,浑身皮肤撕裂的惨状,偶有一两朵血花随着声声闷响于其身体之上绽放。

    隐于暗处的宋慕见此情状就要出手救治,反被陈仙一死死制住。

    “你疯了?你那小师弟要死了!”

    “死不了。”陈仙一示意宋慕看那常被二人忽略的狼孩儿。

    只见那狼孩被陈二周身血气唤醒,此刻正老老实实蹲伏在囚笼一侧,歪头盯着陈二。

    那狼孩儿似乎在理解陈二此刻的处境,又似乎在疑惑陈二怎么在自己的领地也会受伤。宋慕看得没头没脑,就要不管不顾地冲到陈二面前,又被陈仙一压住肩膀动弹不得。

    “别急。”

    我急你老母!

    宋慕正要一把甩开陈仙一的手,却见那狼孩儿一口咬破自己的指肚,将一滴鲜血甩向陈二。

    那滴鲜血竟然在黑暗中散发出诡异的翠绿光芒,其内蕴含无上生命力之浓郁,甚至令宋慕与陈仙一这般修士黯然失色。鲜血接触到陈二体表,便如烘炉点雪,尽数消融,不曾逸散一丝一毫。

    “生灵草?”宋慕最是知道这世间宝材。

    “你早就看出来了?”宋慕偏头看向陈仙一。

    “也不算是。”陈仙一负于身后那只紧握的手颤抖着松开,不着痕迹地在道袍上擦拭,“当初你决定把这狼孩儿送来,我便提前手通过,算出这狼孩儿是青尘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机缘,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同意你这种昏招。”

    “怎么就昏招...陈仙一,你说,怎么就昏招了?”宋慕颇不服气。

    陈仙一睥睨了宋慕这矮子一眼,没说话。

    宋慕就当没看见那饱含攻击性的眼神,也不再追着陈仙一咬,谁叫他确实打不过呢。

    “不过生灵草竟然会在我这里以人型出世,妙哉妙哉。”宋慕还真是惊奇不已,生灵草每隔万年才会孕育而出,性状不定,大多以各式草木花卉为形,偶尔以精魅姿态现世,这种人形姿态,史无前例。

    “并非纯粹生灵草,应当是他服用了生灵草。”陈仙一感受着那滴血液滞留于大天地中的余韵,觉得所断应当不差。

    “啧啧,那可真是了不起的福缘,也是了不起的祸端。”宋慕缓缓说道,“你要是不在这里,我就把它炼了,造出一支不死的修者大军,那位置不就唾手可得?”

    陈仙一连个眼神都没有递给宋慕。

    “呔!你这厮好生无礼!嗳,嗳嗳,我要当大反派了哎,你这个正道大修不该说些什么?”

    “愿知做不出这种事情。”

    陈仙一一指点出,将那狼孩儿打晕,便开始检查起来。

    “愿知若是真为了那个位置如此不择手段,早就杀了那些鸟人了不是?用得着这么麻烦。”

    “嘁,没意思。”宋慕走来,也蹲在狼孩儿面前。

    “当时手下将其送来,我倒是走了眼,白白错失了此等机缘。”宋慕轻叹,说不动心是假的。

    生灵草乃是天地间至精至纯灵气所化,饱含神性道韵,莫说吞服,即便闻之,亦可令修者延寿。一旦服用此草,自身生机之浓厚,虽千万人,不能与之争。因此,生灵草一旦有现世迹象,便会引起世间动荡,无论庙堂抑或江湖,都将是一场血雨腥风。可惜生灵草可遇而不可求,存世极短,不过昙花一现,一天之内便会重新化作灵气归于天地。

    数个万年之前,曾有大修算出生灵草现世的具体时辰和地点,走漏风声后,那几乎铺天盖地淋下的血雨,是修者历史中,最黑暗、最无法提及的一面。那之后,就再无大修刻意找寻生灵草的下落。

    数万年来,也就再没了生灵草的消息。

    今日得见生灵草的逆天效果,宋慕当然希望这等福缘自己能占住。

    可惜皇家最懂福缘机会一说,这等从手缝中漏出去的水,再想抓回来,有违天道,必然不成。

    “看这狼孩儿,应当也知道隐藏自己,这等福缘,便宜你那小师弟咯。”宋慕遗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