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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祸至

    花阁之中,红柔凭依栏处,远见北方微红,以为又是什么热闹去处。这邕宁城,晚间倒是时常有些节目,是灯火辉煌的。

    可惜这热闹自己是没什么由头去凑了。

    红柔自从被那何公子击伤,便托病、口称不适,唯恐误了生意,久未接客,阁里的管事已是颇有微词。

    可惜从前有何公子养着,虽然并非何等良缘,好在只用承欢一人,倒也让自己这个破落户还能留些最后尊严。

    眼下自己气色日渐好转,总不能再以伤病为由不去接客。花阁这种软刀子地盘才是吃人不吐骨头,哪里会养一个闲人呢?

    正这般计较着,却见当日那年轻小子带着一个同样不大的少年自不远处飞檐走壁而来。

    红柔不敢大声招呼,只敢挥挥手。

    这段时日她也想清楚了,当日那少年那般说辞,自然是为了和自己撇清关系,好让官府与宋老爷不能与她这个风尘小娘计较。于是眼下当然还是心存感激。

    陈二远远望见红柔与她招手,心中却有考量。左右在此地也没甚地方可以投靠,不如暂时宿在这里,烟花之地鱼龙混杂,也是宋慕产业,正是灯下黑的好地方。

    这般想着,便带着四郎飞身上楼,进了红柔闺房。

    红柔倒是没想到陈二这边直接来到自己房中,眼神灿灿,便调笑道:“小恩人不担心脂粉香气让自家大人知道了?”

    陈二还是不擅长与异性交谈,更何况是这般胭脂粉黛。

    于是只是磕磕巴巴回道,自己和幼弟与自己师兄走散,如今没有合适去处,希望能在此地借宿一两晚。

    看着红柔抿着嘴角好似还在犹豫,陈二急着解释,自己和幼弟不宿在床上,就睡在地上便可。若是白日里不便,自己便带着幼弟出去讨要些吃食,决计不让姐姐多耗费银两。

    红柔轻笑,想着众人口中道理一句接一句,杀伐果决的小不点,面对异性也能这般笨嘴拙舌,好是可爱。

    陈二看着巧笑嫣然的红柔,也不知红柔到底作何想,便只能挠挠头,不知所措。

    “留下吧,天气这般寒冷,宿在地上容易生出热病,我差人送两床被褥,我宿这头你带着幼弟宿在那头便是。”

    陈二思衬着,倒也觉得合适,于是便连连称谢。

    红柔知道陈二是道门子弟,如今带着幼弟说不得便是在躲避仇家,于是让他们平日里也别再出去,日常生活便由她照料便是。

    陈二心中颇不自在。

    这般良善女子,自己却在假借稚儿身份利用她,虽说陈二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却也做不到不去叩问自己良心。

    何况,利用红柔也不是第一次了。

    四郎倒是不知道其中关节所在,闻着闺房女子清香,嗅来嗅去,颇无风度。

    陈二一巴掌按在四郎头上,引得一阵不满嘤咛,四郎低声唤着哥,表示自己的不满。

    红柔看着陈二这幼弟,倒是个极美的,还以为是女子假扮,出来走江湖藏了自己身份,也不打算点破。只是让陈二多包容着些,不要总是以兄长身份压制。

    陈二看红柔神情,便知道她多半是想错了,倒也好,省得多做解释。

    待到红柔交代给阁内小厮的床褥送来,陈二带着四郎又是一阵道谢,便洗漱了躺倒睡下。

    红柔见着二人熟睡,便也简单洗漱,拭去脂粉换上睡袍,这么睡下。

    待到红柔熟睡,陈二便蹑手蹑脚起身。

    四郎睡眠向来是浅的,窝在陈二怀里,陈二任何动静自然都是能感受到。

    陈二看着揉搓眼睛想要一起跟上的四郎,示意他重新睡回去。四郎倒也听话,重新睡下。

    陈二穿上衣服,总归还是要了解更多事情发展的脉络,否则信息不全,不能窥其全貌,处境也就极其被动。

    重新回到斗场附近,陈二隐于屋顶背光处,放眼望去只能看到滔天火光,以及大呼走水、拼命从自家井中取水来灭火的附近百姓。

    这么大的动静,宋慕竟然不知道么?

    陈二颇为奇怪。

    更为奇怪的是,官府到现在竟然都还没有差兵勇到场。

    难不成邕宁城的官府,都是白米白面撑肥了的猪猡,蠢笨懒散到这种地步?

    看来看去,等不来更多信息,陈二便直截了当离去。

    宋慕此刻,就于不远处看着失火的斗场,以及暗中观察的陈青尘。

    可以说,从“羽”开始行动的那一刻,宋慕就已经就位,只不过一直静静看着,丝毫不觉得毁去自己多年心血,是一件多么悲伤难抑的事情。

    想要成事,总归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你六皇子不是假借大义,驱使这些自称义贼之人来搅浑水么,那我就如你所愿。

    你想玩弄民心,我便给你再添一把大火,让你的目的来得更快更猛,看看你还能不能驾驭住这些愚民。

    隔日清晨,民间对于官府和宋府不作为的不满,甚嚣尘上。

    官府只是推脱,斗场火情,本就是宋老爷当初答应一力承担,自家兵勇若是靠近,便要翻脸,所以哪里敢去触宋老爷的霉头呢?

    百姓想着宋慕在邕宁城,素来是官府都不敢招惹的皇商大户,邕宁八成赋税,都是来自宋慕产业,官府自然也是有力无处使,便都将矛头指向宋慕。

    直说那宋慕管理不力,只图赚钱享乐,火情这般重要之事,竟然丝毫不去处理,连带着周遭民居损毁大半,这寒冬腊月,不知多少人要冻毙于风雪。

    宋慕听着百姓舆论,反倒是让人散出话去,三两匹夫生死,关他宋慕何事,反正冬日里疫病不生,死了也不用着急处理,一了百了。

    此言一出,可谓群情激愤,少不得有人堵门骂街。连带着宋府出门采买的仆人,连连碰壁不说,还要吃顿好打,不少下仆丢了性命。

    宋慕当然要借题发挥,带着私兵一户户清理解决了胆敢出言不逊、甚至下杀手之人。由此,民愤激然,隐而不发。宋府内,也是气氛诡谲,所有人都不知道,宋老爷怎得就变得如此乖戾,让人生畏。

    倒是宋慕看着重新清爽起来的门庭,颇为开心,心满意足地等着六皇子到来。

    六哥啊六哥,你不是颇喜民心么,上杆子给你送上来的,你敢要吗?

    六皇子车驾终究行至邕宁,一路上眼线没少禀报近来十三弟的情报。

    六皇子是怎么也想不通,老十三怎么就忽然转了性子,愚弄百姓、草菅人命起来。难道是盐铁官营、纳拢粮草的手段对于他而言太难接受?真要如此,那未免太不济事了些。

    赤九与六皇子此刻同乘一车,掀起帘子,看着路上行人个个踽踽独行,沉默寡言,还以为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便与六皇子问道:“这邕宁城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哪处阴曹,如此冷清,无一点世俗烟火气。”

    “还不是都是十三弟的功劳。”六皇子也没多说,眼线来报从不瞒着赤九,赤九仔细琢磨,还是能想明白。

    赤九闻言,也不多问,知道这个六郎圣母心泛滥,心中定然盘算着如何解决当下民怨沸腾的局面。

    唉,六郎虽是个极好的人,但却太过注重舆情。

    六皇子推辞了邕宁官员提前备好的府邸,下榻官驿。

    暂理邕宁郡军政后,便着手指派人手前往斗场废墟整饬。

    短短三天时间,六皇子手下妥善安置了受灾百姓,行医问卜,处理丧葬,倒是在百姓中树立起实干家形象。随着斗场废墟逐步被清理出城,象征着宋老爷威信的巨大建筑,似乎在百姓们心中,同样崩塌了。

    茶肆酒馆中又有了声气,百姓交口称赞当朝六皇子仁义,不愧是久负盛名的仁德之人,大有明君之资。虽然被六皇子派人禁止作此等说,但自此以后,相似之语,不绝于市井。

    反观宋慕此处,门庭冷落,邕宁大小官员,自然是不敢再多与宋老爷有牵扯,唯恐民怨声声,一双双手就这么摘下自己的乌纱帽。唯有何有道依旧有登门拜访的习惯,倒是让宋慕好生意外。

    宋慕第一次觉得,何有道此人,竟然有那么些令人捉摸不透。

    “宋老爷这般作为,可是让本官好生难做啊。民怨累积,隐而不发数日,发酵成这般模样,轻易可就沾不得了。”何有道眼神微眯,品着香茗,竟还十分惬意。

    “六皇子所欲,鄙人自然也就顺他的心意。”

    “啧啧,捧杀之计。”何有道心中当然如同明镜一般。

    在这种前有猛虎的情况之下,民怨可不会被消解,而是会更加隐蔽地积累起来,以各种形式存续下来。六皇子接了这些所谓民心,被高高奉上神坛,那就要做好被百姓砸了金身,绝了香火的准备。

    六皇子真不知道么?那当然是太小看他了。六皇子这是在明确地告诉这位十三爷——打就打啊!

    思及此处,何有道只觉邕宁城未来,怕是混乱无比。

    无妨无妨,混乱,方才是上升的阶梯。

    “何大人不想着避避嫌,天天来我这宋府,就不怕六皇子给你穿小鞋么?”宋慕问道。

    “六皇子仁义,自然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将我如何。”

    “哦?那便是我不仁义,何大人不敢得罪我咯?”宋慕大笑。

    何有道看宋慕心情不错,便接话:“宋老爷可是全邕宁的财神爷,百姓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从宋老爷身上掉下来的,咱就是说,这点恩情,是记得住的。”

    宋慕看着拐弯抹角竟然又拍起马屁的何有道,打了个哈哈,便推托着有要事处理,下了逐客令。

    何有道自然领会,这便告辞。

    宋慕此刻并不想与何有道纠缠,从前是他轻视了何有道此人,现在看来,从不得罪人的何大人,可能是只极危险的笑面虎。

    鸿雁传书一封又一封,确定了盐铁产业和粮草产业都已经达到自己预期规模,宋慕心中大定,现在终于可以放心陪你玩咯,好六哥。

    六皇子近来也不好受,看似民心累身,优势在我,实际心中却也清楚,这种救世主般积累起来的威望,只不过梦幻泡影,作不得实数。百姓只会攀附使自己得利之人,而不会在乎德行。自己若是不能让邕宁百姓彻底信服,觉得六皇子于生计而言不可或缺,那么自己终究还是会败,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此行最终目的,以民心手段收归盐铁粮草,也就成了空谈。

    为此,六皇子言行更为谨慎,虽时常亲临市井,但却有意无意,与百姓保持了距离。

    九娘不喜欢玩这些小九九,只是和六郎说,会暗中护着六郎,六郎若是看谁不顺眼了,只管告诉,一炷香之内,定然取他人头。

    六皇子只是交代不要主动惹是生非。

    九娘与自己相处倒像个二八年华的姑娘,让人时常忘记,这可是个境界奇高的大杀神。

    陈二这边,在红柔闺房中已经藏了近十日。

    这些天来,红柔推脱两个远房侄儿前来投奔,宿在房中,不好接客。

    管事面色更差,只是接到红柔攒下的金银,终究还是没有发作。

    陈二知道自己两人,终究还是给红柔带来不少麻烦,盘算着找人看看,为何自己不能催动心法。若是能催动心法了,打开芥子,里面终究还是有不少青妙师兄给的珠玉,交给红柔,算是平了这段时间的账,心中也能好受些。

    于是便让红柔给自己备了件女儿衣衫,乔装一番,倒成了个街头常见的丫头片子。

    这才出了门,陈二便感觉有视线粘腻而上,如同跗骨之疽。

    陈二也只能装作不知,行至小巷暗处,正要改换行装,便听见熟悉声音说道:“你小子,知道有人在跟着你,还敢往这种地方跑?”

    “宋慕?”陈二知道来人是谁。

    “怎么着,我怎么不知道,龙虎山门庭,还有女装癖好。”宋慕调笑。

    “乔装罢了。”

    “你不怕我?”

    “怕你作甚,你本不就是和师兄穿的一条裤子?”陈二直言。

    宋慕没想到,这陈青尘倒是个聪明得紧的,“这都知道了,啧啧,果然还是有些过人之处。”心中暗骂一声小怪物,能打又狡诈,以后定然是个比陈仙一难缠百倍的人物。

    “过来,时局这般乱,我帮你解开锁。”

    “什么锁?”

    陈二疑惑中,便被宋慕一式龙吸水抓了过去,随即一把按住后脖颈。陈二直觉剧痛传来,下意识催动心法抵抗,生生将宋慕震开。

    “我能催动心法了?”陈二又试了一试,果然没错。

    “你身上带了枷锁,跑了这般久,若是出了什么好歹,你让我如何与陈仙一交代?”

    “我倒没有那般不堪。师兄如今身在何处,缘何不来寻我?”

    “你师兄如今身在龙虎山,暂时被事情缠住,脱不开身。怎么说,随我回宋府,还是继续眠花宿柳?”宋慕问道。

    “眠花宿柳好是难听,我又不是什么纨绔...”陈二面色犯难,终究还是下定决心,继续相信宋慕。

    于是便告辞,快步赶至花阁,却见那花阁已是燃起熊熊大火。

    红柔那般姣好面庞,此刻就露在一堆女子尸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