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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水落

    陈二醒来之后,四郎对陈二再不复往日那般亲近。

    或许以四郎天生灵敏的直觉,隐隐约约已经察觉到,如今的陈青尘已经有了变化。

    陈二也没有心思花费在四郎身上。自从古京墨将自己体内所有魔障拔除,又最终与自己合二为一,自己的脑海中,就总是莫名多出些散碎记忆或是自己从未有过的想法。

    陈二知道这些并非凭空产生,估摸着都是来自于古京墨。古京墨以身融己身的方式,潜移默化地为自己不再轻易堕入魔障上了一道很是坚固的保险。

    只是,陈二如今还是会时常想,古京墨此举,难道真就是完全为了我陈青尘么?

    陈二不是没有翻看过古京墨的记忆,那些稀疏平常但却极为难得的宁静生活所带来的祥和心境和欣喜情绪,即便是自己这个绝对的外人,也为之动容。更何况是日复一日生活在这种奇迹般美好生活中的古京墨呢。

    他所诉求的复仇,所追寻的目标,都远远超过自己。

    这才是陈二永远都不能真正将古京墨的作为完全信任的根源。

    人,从来都是先顾己欲,才会口称道德戒律,才会去思虑众生之芸芸。

    不过,终归古京墨为自己眼下窘迫情状卖了大力气,自己决计是没有攻讦理由的。

    陈二将此般思虑尽皆抛之脑后,毕竟眼下,向内斗争的优先级可要远远低于向外。

    与古京墨相融苏醒之后的这段时日里,陈二可不曾坐以待毙。坊间传闻、小道消息,以及自己对宋慕的点点了解,都是陈二抵挡这场山雨的宝贵凭依。

    宋慕明明就是半点不愿吃亏的性子,却能放任自己的产业被“羽”一点点摧毁蚕食,若是背后没有更大的得利,是决计说不通的。

    而且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宋慕从自己身上可以得到他想要的结果,这种结果,极可能是表象上与师兄诉求一致,但在内里,却更贴近宋慕的渴求。

    “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陈二瞳孔微缩,随后惊喜出声:“师兄!”

    陈仙一眼见陈二反应,只是顿了顿才说:“怎么,看见我就这般高兴?”

    “师兄若在,自是安心。”

    陈仙一心中愈发觉得,自己让陈二到邕宁郡,是一记俗手。斗场之行,没有真正磨练出杀心不说,还被迫纠缠进了天家争端。

    于是堂堂青梧仙君,少见的没有再说些俏皮话,只是摸了摸小师弟的头。

    “师兄这段时日回了龙虎山,可见到了青妙师兄?”陈二自然不想让气氛就这么尴尬下去。

    “青妙被禁了足。”

    “禁足?青妙师兄可是犯了什么过错?”

    “谁知道?回了龙虎山之后,大天师和糟老头子都禁止我去探视青妙。结果最后还是只能通过符人交流。”陈仙一一脸的惋惜。

    自动忽略掉好好师兄那一脸急色神情,陈二又问道:“青妙师兄可是对现下时局有了判断?”

    陈仙一颇有些惊奇,忙问:“你都知道哪些了?”

    “一场戏、一场山雨。”陈二缓缓答道。

    “哎呦呦,就是说当初怎么看我们小青尘都是亲切的很呐,真聪明,有师兄的风范。”陈仙一一把抱起陈二,举到半空中,“让师兄好好稀罕稀罕,嘻嘻。”

    双手撑开好好师兄亲近过来的脸颊,陈二极其嫌弃的将头朝后一摆,整个身体都发力成了弓形。就算这张脸确实令人赏心悦目,但是表情实在油腻,真的忍受不了!

    “师兄!师兄!你还没说青妙师兄都有什么判断。”

    陈仙一闻言,抱着小师弟进了屋子,端端正正地把陈二摆在椅子上,倒了一杯茶推给陈二,自己这才坐下回话:“青妙说,让我不要小觑了六皇子的决心,不要低估了天家人的团结,以及...不要轻视太子的目的。”

    陈二还是第一次知道太子其人。难不成当下的局势,还能更加混乱么?

    “青妙师兄可能已经推测出了七七八八,所以大天师和师傅才禁了她的足,防止她真正参与进来。”陈二略微思索,觉得这种理由是成立的。以青妙师兄的聪慧,仅从陈仙一口中得出的信息,便能推测出这般多的信息来,如果真要让这个外置大脑配合上了好好师兄,那么对于局势的影响可就大了。

    “小青尘,你还真是聪明啊。”陈仙一愈发觉得,是不是自己也该让青妙多教上一教,怎么两个人的脑子差这么多呢?

    “青妙在符人回信中,言辞隐晦,欲言又止,明显已经有所推断,只是不能明说。估摸着是大天师和老头子的布局。只是我很意外,龙虎山这般布局算计,涉及到天家争端,庙堂之上那位,就真的管也不管么?”

    “一伙的?”陈二反问。

    “我也是这般想的。可是龙虎山与社稷之间,属实是没甚联系,那位与大天师唯一的共同点,或许就是都各自站在了最高点。”

    “青妙师兄还有别的问题么?”陈二问道。

    “倒是还有...你什么意思你,就不能是我的思考?”陈青梧一把揪起陈二脸颊,忿忿不平。

    陈二连连讨饶,这才揉揉自己发红的脸,说到:“师兄此去,青尘又入了魔。”

    “缘何?”陈青梧也适时转换了话题。

    想要强行忽略掉师兄脸上极其不善的面色,陈二犹豫了半晌,说了自己的推断。

    不想陈仙一眉头紧皱,神色中莫名又多了些愧疚。

    “非你之过,你也不要恨上宋慕。”

    “此间事,终归有个清算的日子。莫要平白坠了自己的心气。”

    陈二听着这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语,终究是没能继续说下去。

    陈仙一一口饮尽杯中茶水,说到:“你可以憎恨任何一个人,唯独不能憎恶自己,以及这个世界。”

    陈二没有回话,只是请教了自己领悟的修行法子,并且将自己这段时间进入心境世界的前后都尽皆交代了,独独隐去了古京墨的存在。

    陈仙一对这种修心之法接触的少,但是细细想来确实是兵行险着,近乎于旁门左道,不似正统道门修行手段,但对于当下,终究是条路子。于是只是说后面再与大天师及师父交流交流,看看此种心法是否可成,又是否能推着走到天道三境;若是实在不成,还有葬经可以慢慢修炼。

    虽说按照小师弟第一次修炼的情况来看,修这葬经,确实还是勉强了许多。

    至少十年之内,陈青尘能修出个形意境,大抵也就是极限了。

    得了好好师兄应允,陈二这才敢真正将心揣在肚子里,放手去接纳自己日渐涌动丰富的情绪。

    他恨宋慕么?

    当然恨。恨不得将其吊在城门楼上曝晒,恨不得将其推到大街上任由百姓往他头上丢臭鸡蛋烂菜叶。

    大抵也就是这么多了。

    宋慕在世俗意义上,终究是一个极了不得的善人。邕宁能有这般繁华盛景,十成十的功劳在于宋慕。这里的官老爷们明明奉行无为,甚至肆意征收苛捐杂税,远远重于其他十八郡,百姓却还能有个丰衣足食的现状,足可见宋老爷的产业,为百姓争取了多少看不见的实惠。

    百姓不清楚,可是官老爷们清楚,陈二也清楚。

    所以宋慕明明白白的算计了自己,用一个无辜女子的死牵扯自己入局,陈二也就只能恨这么多了。

    那个唤作赤九,杀害自己满门的大修,他不恨么?

    生啖其肉,痛饮其血,扒皮拆骨都散不尽心中怨恨。

    若是好好师兄能确定自己有万分之一的胜率,自己都会打将上去,拼个你死我活,斗个山崩地裂。

    他会用最恶毒最痛苦的方式折辱杀死此人,日日月月,年年岁岁,直到自己厌倦了对她的折磨,便封了她的灵力,让她慢慢感受岁月如同毒药一般侵蚀她的野望,一点点杀害她的雄心。

    那么自己最恨的人是谁呢?

    古京墨啊,所以你真的很是让人讨厌。

    看着小师弟怔怔出神,陈仙一知道,小师弟定然又在琢磨起了什么东西。

    看了半晌,陈仙一终究还是发了话:“真的无事么?”

    陈二回过神,只是讷讷:“无事。”

    “若是有了自己万分不能抵抗的事情,你要记得,我终归是在的。”

    感受着师兄话语中的分量,陈二忽地眼眶就湿润了些。

    扁扁嘴,站起身一把扑进师兄的怀里,也没出声,只是轻轻抽泣。

    陈仙一终归还是心软自己这个小师弟的。

    龙虎山之行,青妙说了很多细枝末节,大天师的态度也还是那般,立场暧昧不清。但是终究不是傻子啊,大天师和庙堂的那位能够不谋而合的东西,仅仅只会有一个啊。

    所谓的六十三争,不过是太子设下的一场游戏。

    那太子呢?

    也不过是大天师和庙堂中那位手中分量最重的棋子而已。

    这场一环扣一环,谋划之外终究还有谋划的棋局,最后对弈之人为何?

    是那两位?

    当然不是。

    那两位共同的对手,是更庞大而抽象的东西。

    自己能从那两位手上护住小师弟么?护住这个一眼望去,便是年幼自己翻版的小师弟;护住这个因为太过相像,而畏惧得动了杀心的自己。

    剑若昭昭,此心当何?

    昭昭剑诀舍弃了自己这个首创之人,果然是没有半分说辞的啊。

    陈仙一揽住陈青尘的双臂,骤然又紧了些。

    宋慕知道早有察觉陈仙一已经回归,当下急急赶来,便看见师兄师弟抱在一起,好不肉麻。

    于是出声:“唷,你二人怎得这么粘腻?”

    陈二挣开师兄的手,转过身抹抹眼泪便去找四郎。

    “我倒是要问你,太子所图之物,究竟为何?”陈仙一问道。

    “不先叙叙旧?至少先聊聊龙虎山近况啊,我可是好久没去过了。”

    “现在可没空说这些多余的东西。你这般迫不及待地出现在我这里,想必情况已经发展到了一个节点吧?你还控制得住么?”

    “看来这趟回去,青妙把脑子给你装上了啊。你大抵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至少知道,你们这两个皇子之间的过家家,甚至太子所图谋的东西,最后都还只是落于更广阔的棋盘。”

    “哎呀呀,所以说青妙才是厉害啊。靠着你传达的这可怜至极的信息,就能将未来的局面还原出一个轮廓,该说青妙是天生的王者呢,还是该说青妙智多超然于世呢?”宋慕啧啧称奇。

    大天师和玄衣真人,当然不会透露给陈仙一龙虎山的布局。当初让陈仙一回龙虎山,自然就是要陈仙一回去找试探青妙而已。当下看来,大天师和玄衣真人,都没有让青妙入局的打算。

    甚好,甚好。青妙如若入局,对于局面的影响,实在太大。

    太子当然不希望自己的目的过早又直白地展露在陈仙一眼前。

    陈仙一虽然没什么脑子,但是终究是个不能忽视的重要人物。

    “嘴巴都要笑裂开了,你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陈仙一往常每逢宋慕不说话在这里阴阴发笑,就总有这种感觉。

    “怎么会?青梧仙君可是我的挚爱亲朋。”宋慕正色。

    “你想知道太子所图谋的东西,首先得知道,我怎么去应对六皇子的攻势。”

    “六皇子,我的好六哥,人是极好的,如若真有登临大宝的那天,定然是一个守成明君。可惜,他所图谋的东西,限制了他的思维。

    他想要将我和二哥的势力收编,以求能够最后与太子争上一争,目的纯粹,就是想要得到那个位置而已。可惜,宋某人不想争,这场所谓的六十三争,从来都是六哥自己心中的想象而已。

    不过呢,宋某人与六哥的关系,倒也没有好到乖乖双手奉上自己一切的程度。所以六皇子此行,力图收拢民心,以民怨烹煮我这个巨贾,使得我之产业收到民意波及,最终缺乏了官家支持就再不能活下去。如此一来,便能让他入场,完成收归盐铁,纳拢粮草。

    我辛辛苦苦建立起的产业,当然不能就这么被摘了果子。所以前些日子,我加大了各地产业的规模,大到即便是大周其余十九郡加起来,都比不上的程度。他不是喜欢民心,那我就放任他招徕的江湖组织攻击我的产业,主动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你说说,我是不是六哥予取予求的好弟弟呢?”

    “六皇子得了民心,而后按其想法成功收拢盐铁,纳拢粮草,结果发现规模之大远超想象,外无敌忧内无家患的当下,官家根本不需要如此之巨的产业,自然也就不会耗去资费来维持这般规模。如此以来,原本以此为生的诸多家计民生,定然受损,六皇子所图谋的人心,也就成了刺向自己的尖刀。”陈仙一接话道。

    “哎呀呀,青妙把脑子借与你了?”宋慕啧啧。

    随后又说:“民,予之则喜,夺则怒。商道如此,治国亦如此。六哥总是以家国思虑,却不知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很多盛宴,都是一点点的星火慢慢煨出来的。”

    没有理会宋慕的阴阳怪气,陈仙一垂目思索,说道:“然而民怨四起,终究不可能是你们天家人想要看到的,毕竟有违人和。庙堂的那位和太子会放任你这般做,定然所图深远。”

    “所以我才说,太子所图,远非我等可以想象。”

    “说了半天,自己也不知道太子和皇帝老儿为什么允许你发疯。”

    宋慕嘿嘿一笑,敛去眸中深色。

    陈仙一,既然察觉到自己可能护不住陈青尘,你就该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了。

    这就是你远远不如青妙的威胁大的原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