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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问心(后)

    岁聿入了里屋去寻来一些已经煮熟的糯米,应是哪个学子带来的,将那张大的白纸铺开,他倒是对这造纸术挺好奇的,如此细腻的白纸,旁边的墨也研好了,去接上一些山中的泉水,将白纸沾在外面的竹板之上,用小篆书写着一首小令,边写边说道,“小令,若蓝田暖玉日生烟,阡陌间流水相融,恰见俗气,耿然如秋霜夏日,不可狎玩。”

    那君无道却是使劲的抓了抓头发,拍了拍一旁的兄弟,“他上面写着何话,可否替我念上一念。”

    那位身上并无富贵气,眼中却是明媚似骄阳的青年,头上缠着布带,他名夏槐序,种葱巷子中那一母同胞四胞胎中的老大,面上朴实一笑说了声,“自是无妨。”

    “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君无道皱了皱眉头,这台上这人为何知道后代之诗,他起身问了一句,“先生,此诗何人所写?”

    “很久之前听过牧民传唱,便记下了,何人所写,却是不知。”

    “多谢先生解惑。”

    “何人所写倒是无妨,还是那句斯人已逝,若有人流传千古也就是个名罢了,小令无所束缚,也不用讲些什么平仄韵调,有人想着去往远方建功立业,此处游山玩水到好,十万大山一生怕都是走不尽,有人也想着安居一隅,十二巷子倒也不错,吃吃喝喝时不时拌上几句嘴,人心不谈足,无论何事做久了便厌了,呆久了便倦了,那当如何?我劝我?人劝我?我难劝我,人难劝我,何以慰风尘?有人对酒当歌问着明月几何,有人花前月下,留恋烟花柳巷,也有人醉于山水之间,长亭酣睡,有人郁郁不得志,将登太行,却下西楼,有人心忧天下,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之语终成奢望,也有人觉得生来受罪,讲着生煎人寿,鲜有人知晓一生为何而活,喜是一旬,忧是一年,视乎世间事大致如此,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有人又找到了法子,醉他个春秋大梦出来,半睡半醒时方见世间无他物,闲时向外走走,圣贤书无需端在房中,花草鱼虫前,深山密林中,亭苑市井旁。

    疆野唱风,执鞭策马,不见青山不见君,

    孤身荧火,挑灯看剑,第一自在第一仙。

    无人不俯首,台上人却如明镜,教我问心。

    竹卜筮行三叩之礼,言语不贵重,不过胜得天下万万钱,台上那位先生并未回礼,有功便受禄,不必矫情。

    有人刚醒来,却不跪,因为他问心有愧,一问如此,二问仍然如此,哪日无愧时自当补上这三跪。

    君无道拉着孙子的小手,说了声,“爷爷想家了,想你父亲和母亲了。”

    君祁面上挣扎了许久,还是小声问道,“那我爹娘,还有奶奶去哪了。”他捂住头,他以为爷爷又会打他,爷爷将怀里那片用红布包裹着的叶子,放到了他的手上,“哪天真的忍不住想见他们,就去找那片红色的林子,带上它,爷爷去不了了。”

    少年不问为什么,因为他知道爷爷常常一个人望着远处发呆,一个人在那里唱着戏,爷爷的声音总是在唱戏的时候就变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字要拖那么长,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问奶奶的名字是爷爷要沉默这么久,爷爷对他没说过假话,如果真的做不到那就是真的……

    燕清影搂着手撑在墙边,脚边的青草一直在低着头。

    花红尘匆匆离开桂堂,回首不忘对先生道了句谢,一堂课你可能听不到最后,记不得每个字,有所收获便不愧台上那位先生。

    台上先生又动了笔,那一旁的夏槐序怕一旁的这位认不得,急忙念了起来,“骊山怀古…”

    那君无道却摆了摆手,吟唱起来,周围的人听着他的声音却不似之前,真像一位见过潮起潮落,风云变化,见过代代年年的老者,

    “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只见草萧疏、水萦纡,至今遗恨迷烟树。列国周齐魏汉楚:赢,都变作土;输,都变作土。

    骊山屏翠,汤泉鼎沸,说琼楼玉宇今俱废。汉唐碑,半为灰,荆榛长满繁华地。尧舜土阶君莫鄙。生,人赞美;亡,人赞美。”

    所有人一时无话,只是想着当初那壮丽的阿房宫,那时天下一统的喜讯传来时,究竟过去多久了。每个人盯着台上的先生,先生却是迟迟不开口,君祁似乎看出周围的模样,明显就是有学问想研究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模样,他站起身来,“先生,我瞧着周遭的叔伯们应是脸皮薄了些,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岁聿将折扇展开,扇了扇风,只是苦笑一番,“若不是你问,我便不准备答了,少年问是最多,无人解便不是少年,卜筮你做的却是很好。”

    “便只有三十二字,‘王朝更替,山间落叶,甲子岁月,折半折半;鹿鸣呦呦,流水涧涧,芳草萋萋,荒冢生生。’”

    岁聿看了看天上月光,手上功夫又快上几分,又写下了一首,台下众人何其聪慧,前十六字好解,后十六字却是无头绪。

    众人吟着这最后一首小令,“阳春曲

    轻拈斑管书心中,细折银笺写恨词。可怜不惯害相思,则被你个肯字儿,迄逗我许多时。

    鬓云懒理松金凤,胭粉慷施减玉容。伤情经岁绣帏空,心绪冗,闷倚翠屏风。

    慷拈粉线闲金缕,懒酌琼浆冷玉壶。才郎一去信音疏,长叹吁,香脸泪如珠。

    从来好事天生俭,自古瓜儿苦后甜。奶娘催逼紧拘钳,甚是严,越间阻越情忺。

    笑将红袖遮银烛,不放才郎夜看书。相偎相抱取欢娱,止不过迭应举,及第待何如。

    百忙里铰甚鞋儿样,寂寞帏冷篆香。向前搂定可赠娘,止不过赶嫁妆,误了又何妨。”

    岁聿便站了起来说道,“此世间大情小爱,不过如此,一见倾心不在少数,私定终生也是常有,有思慕之意不显山水心中若山洪也是多有,匆匆一眼怅然相思,或是离别怨妇饱受空守楼阁,消得伊人憔悴,只见得绿肥红瘦,不如不入相思门,不如不见相思苦,可总有人错将错逢,将错就错,不门当户对如何?不高中魁首如何?远走高飞又如何?有人信苦尽甘来,有人背世道而行,”岁聿瞧过那一张空位一眼接着说道,“若是我偏要成为这世人所羡的鸳鸯,若我偏要作鹧只栖桉枝,我偏要求白头偕老,我喜我所喜便一直喜,万物芊芊于我眼中不及我所求的那份君有情,妾有意,不及我那如意郎君,不忧过往,不虑来世,只求今朝与之朝暮相伴。情之一字难解,可不碰,诸君切记,多喜无用,空泛孤舟蓑笠翁,苍老鹧鸪滁洲月,金身面前也要谨记。”

    “可听半!”岁聿一笑,周围烛火胜过月光,摇着摆着,听着诉着,哭着醒着。

    台下僧人监徳却是觉得身上袈裟如何都是不再合身,拉上它便落下,身后有女子名为蒲绽锦,欎蒸巷子人氏,来此不为求学,只是为了那怯生生,做了贼事却没贼胆认的那个小和尚监德,她不讲甚道理,只知道女子动了情,驷马难拉得回,她可记得那日小和尚撞倒了她,尝过了她唇间齿香,佛祖那么多尊,也不见得有那尊来劝他莫要跟和尚相好,纵然劝了也无作用,随一日是随,随一世也是随,你们方丈都不见得赶我,你这皮薄的小和尚当真就不是个男人,放着我这样好生养的婆姨看都不看上一眼?瞧着你经书倒着看,嘴中将那功德佛都给说成了那观音菩萨,莫不是想随我造个娃子,提前求求菩萨,我自无妨,可你这小和尚,怎就如此不解风情,如此些年,若真是无半分喜欢,那我母亲坟头的草又是哪个年年趁着方丈不在时出了门去,黄昏才归。

    蒲绽锦搂住那小和尚的腰,替他解开了腰中朴带,替他脱下那袈裟,将一间喜服替他穿上,“为君缝衣为君老,还请君言莫负我。”

    蒲绽锦亲了上去,小和尚四指朝天的手软了下来,却是怎么都提不起来,一旁几个师兄弟抬着扛着方丈,叶不去看他们二人,“住持可是有夜晚瞧不清路的小病啊。”孟首达说道,另外一个和尚孟客家回应到,“怕是还有走不动路的病。”

    住持手中慢慢捋着袈裟,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说了一声,“茶饭不思,夜寐难安,如何不消瘦,如何穿得下这身袈裟。”闭着眼睛,任由那四个弟子抬着,嘴却是含笑,“罢了,可能晚上真有些小病,以后夜晚出门必须你们四个台,不然我如何走得动路。”

    四人同时叹了口气,那孟微,孟泰对视一眼,“师弟生了娃子可要让我们来教他诵经才是。”四人哈哈大笑,传了一路,惊醒山间鸟兽。

    那岁聿不知何时无了踪影,他匆匆在山路上跑着,天边橙霞泛起,紫气东来时,猛的滚下了山崖,一路不知沾了多少泥土露水,身上那身迎春官的衣裳却是破的不能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