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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与僧

    次日,乔进提前让一队铁忠的亲信护军换上便衣占满了同钟远行见面的酒馆,周围也安插了不少军谘处的便衣密探。

    直到正午,他才出门甩掉肃逆司的密探来到酒馆,钟远行已经在里面的雅间等候多时。跟踪的赵莽见店外不少眼线,打算进去又被拦下说酒馆已经客满,他乐得省事,在不远处找了个卖卤煮的摊子盯着店里的动静。

    “钟老弟考虑好了吗?”雅间里,乔进落座后开门见山地问。

    “这活我接了。”

    “老弟果然深明大义。”

    “没啥大义,当官的在我眼里都是一路货,只是我更看不顺眼翁至清勾结洋鬼子。另外,既然是接活,那就要有报酬。”

    “这个好说,钟老弟要什么报酬?”

    “白银一万两,外加《道君天子禅位图》。”

    “银子没问题,这画…”

    “我查过,画就在铁忠手里。”

    “乔进一介武夫,对文玩字画一窍不通,不过铁大人交代过,只要钟老弟肯答应,他能拿得出的任何条件都可以谈。”

    “就请老弟随我去陆军部。”

    “也好,只是外面有翁至清的眼线吧?乔兄才搞出这么大阵仗。”

    “实不相瞒,肃逆司的人也盯上了为兄,为了掩人耳目我求铁大人拨了一队护军充做客人,外面还有军谘处的密探巡逻,让眼线近不得我们。”

    “果然有人好办事,但是怎么去陆军部?”

    “为兄先行,这儿的护军待会分批出去,你混在第三拨人里,他们会带你去见陆军部。”

    “乔兄的花花肠子也不少。”钟远行笑着打趣说,“不过京城里能追上我的人还没生下来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肃逆司高手如云,我接触过几个,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行,听乔兄的。”

    两人又喝了会酒,乔进出门离开,赵莽也心照不宣地跟上。后面护军开始陆续离开酒馆,其中三个来到雅间,为首的人对钟远行说:“有请钟爷移步。”

    钟远行也不多说,跟着他们一同往陆军部去了。他被带到了一间会议厅,铁忠、乔进和军谘处主事承凌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这就是京城有名的无影大盗?”承凌眯着眼打量着钟远行。

    “那只是无聊的人给起的外号。”钟远行不亢不卑地回答。

    “那你姓甚名谁?”

    “我是贼,哪有给官府报名字的道理?”

    “果然不同凡响,既然乔进推荐了你,必是有真本事,银子没问题,不过你为何要《道君天子禅位图》?又不是什么名家之作。”铁忠好奇道。

    “这事与大人无关,你就说给不给吧?”

    “我已经吩咐人去取了,接下来让承凌和乔进告诉你具体的计划。”

    “根据外务部和军谘处汇总的情报,最近从使馆区到翁府的有英国参赞付朗博、法国参赞葛自蒙和日本陆军武官岛津大作。”承凌看了看简报继续说:“他们会面的日子不定,但都是同时到访翁府。我打算安排人手盯住东交民巷,只要这三处使馆有人出来就一路监视。如果人是到翁府,我的人会马上发信号,然后你就进去打探他们到底谈些什么,得手后立刻到铁大人府中汇报。”

    “翁尚书平日就小心谨慎,他的府邸用的都是死忠之人,而且护院都是从警政肃逆二司选出的精锐,所以这些年我们始终没法派人进入翁府充当眼线。”承凌介绍完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钟远行,“虽然乔教习极力保荐你为我们打探消息,可是翁府不比他处,要是没把握现在辞了这差事还来得及。”

    “翁至清的宅子我已经先观察了一遭,里面确实密不透风,不过既然接了这活,就算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够胆气,乔教习果然眼光独到,不过这事绝不可同铁大人扯上关系…”承凌还是不放心。

    “放心,如果事不成我一力承担,就咬定是去翁至清家里偷古玩的。”

    “那就拜托这位义士了。”铁忠拱手道。

    “大人高看我了,这不过是拿钱办事,事成两清。”

    “翁府附近的昌盛酒楼是军谘处设下的观察点,老板和伙计都是我们的密探,这是军谘处的凭证,行事之前你就在里面待命,好吃好喝管够。”承凌对钟远行的态度有些不悦,将一面木牌交到他手中。

    “行。”

    铁忠倒是毫不介意,让乔进出去从秘书那取来一幅卷起来的画作交到钟远行手里。

    “这就是《道君天子禅位图》,如今交与阁下,可要打开看看?”

    “不必,我相信大人是重信义之人,不会拿个假的哄我,如果没其他事,我回去收拾下家伙事就到酒楼候命。”

    “有劳。”

    乔进把钟远行送到了大门口:“老弟,出门后也多小心,外面不少翁至清派来的探子,万不可托大。”

    “放心,兄弟心里有数,乔兄自己多保重。外面有个轻功高手,还易了容,不会是给你准备的吧?”

    “这人跟着我两天了,不碍事。”乔进猜到他说的是赵莽,“钟老弟果然是强中自有强中手。”

    “那人虽然厉害,和我比还差点。不说了,完事后我请你喝酒。”

    “乔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钟远行离开陆军部回到了在京城的住所—京郊的一处名唤天元寺的偏僻寺院。

    寺中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和尚,老和尚是住持已经年近八旬,法号觉空;小和尚只有十岁左右,是觉空在庚子战火中收养的孤儿,起名祈安。

    钟远行发现这个去处后,求觉空腾了间空房给自己,又不时捐些香火钱,老和尚乐得解决了师徒二人温饱,对钟远行的来历和行事也就不以为意。

    钟远行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桌上展开《禅位图》,借着夕阳的余晖仔细看了起来。很快,一滴泪珠从眼角滚落了下来,他连忙用手接住擦干,小心翼翼地把画又卷了起来。

    钟远行出身古玩世家,家族从清初就在辽东经营古董生意,除了继承祖传的鉴赏能力,又因为自幼身体孱弱,在六岁时钟父把他送到金州太清观习武强身。

    观主无为道人见他虽然瘦弱却天资聪慧,反应远胜常人,于是收为入室弟子,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尤其是他独步天下的轻功乘云问道在钟远行融会贯通之后,武林中已经罕有对手。

    然而好景不长,钟远行出师不久,日本人打进了金州,清军不战而逃,钟家在烧杀抢掠中被屠戮殆尽,无为道人率领弟子愤起反抗日军,在西式武器面前全部殉国。停战后,钟远行和幸存的家人护送钟父的骨灰和仅剩的一些古玩逃到京城投靠叔父,其中就有钟父生前最珍惜的《禅位图》,不曾想刚站稳脚跟,八国联军又打进了BJ,叔父一家死于战火,钟家的大部分收藏也不知所终。历经劫难,使得钟远行心灰意冷,拿出剩余的积蓄让其兄钟长望带上老母护送亲人的骨灰迁往澳门。

    得益于无为传授的武艺,留在京城的他屡屡潜入贪官奸商的宅子里盗窃古玩字画和金银财宝从未失手。在结识乔进之前,京城的巡捕和密探连他是男是女,身形样貌都不曾见着,久而久之无影大盗的名声在坊间越传越玄。

    乔进和钟远行结缘于清廷改兵部为陆军和海军两部之前,时任兵部侍郎的隆安掌管军需供应,趁机大肆敛财私收贿赂,偶然得到供应商送来的一件西周王室青铜方樽,当时正是钟远行作案最频繁的时候,隆安唯恐有失,强行把方樽寄存在兵部尚书铁忠家里,企图让铁忠手下的乔进等高手替他守卫宝物。

    铁忠十分鄙夷隆安的为人,但又拗不过他是太皇太后外甥又管着军需,只得勉强应承了下来。后来钟远行果然打探到了方樽的去向,于是潜入铁忠的府上企图行窃,不料被还在充当护院总管的乔进发觉。

    乔进一路追击逃跑的钟远行,就在即将被甩掉之时,钟远行却停了下来,一向难逢对手的他见乔进本领高强,一时技痒忍不住同乔进交手。二人拆了五十多招后,钟远行逐渐不敌,乔进早就听闻他平日行事只盗窃为富不仁为官不清者,还时常周济穷困,故意手下留情放走了钟远行。后者感念乔进放自己一马,自报了身份同他结交,后来两人更是惺惺相惜成为莫逆。

    钟远行平复情绪后,将一些衣物和碎银打了一包,喊来了觉空老和尚。

    “阿弥陀佛,钟施主唤老衲有何指教?”觉空看着桌上的包袱问道。

    “老和尚,我要出趟远门,如果三个月内不回,那两个箱子里的东西就归你了。”钟远行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大木箱,“这是一千两银票,留给你和小和尚。”

    “何故如此?”觉空不禁吃了一惊,“施主平日就常常布施,小寺的钱粮还有盈余,银票还是施主留着自用吧。”

    “老和尚别矫情了,我这一千两也不是白给,有件事还要求你帮忙。”

    “施主尽管吩咐。”

    “这幅画…”钟远行把《禅位图》交给觉空,“如果我回不来,就帮我拿去给住在陆军部尚书铁忠府上的禁卫军教习乔进。”

    “一定照办,这画施主如此珍重,想必有什么缘故?老衲可否有幸一观?”

    钟远行不作犹豫,直接摊开了画卷,只见画中一个身着龙袍面目清秀的皇帝正坐在龙椅之上,神情凄苦懊恼;朝堂上跪着一个身着龙袍面色凝重的年轻人,正伸出双手要接过近侍托盘中的玉玺。两边文武百官虽然神态各异,大都是一片愁云笼罩。画的落款是《道君天子禅位图》,兵科给事中臣陈介,弘光元年一月于应天府。

    “这是前朝陈子龙的画作?!”觉空脱口而出。

    “看不出老和尚肚子里墨水还不少啊?”

    “老衲只是听闻,如今见到真迹也是平生一大幸事。”

    “你听说啥了?”

    “此图相传是前朝弘光朝陈子龙所作,那是满朝一片联虏平寇之声,唯独一些有远见之人将这看作是饮鸩止渴与虎谋皮之举,其中就有这陈子龙。可惜他们人微言轻,始终无法扭转大局,目睹朝政腐败党争不断,有志难伸的陈子龙作了这《禅位图》。只是不知后来此图不知流落何处,如何又辗转到了施主手里?”

    “我也不瞒你了,这画是家父的心爱之物,他活着的时候常念叨位卑不敢忘忧国,偶然收到这画就当成了宝贝,可能在这世道里和画主人有些同病相怜吧。”钟远行顿了顿,“后来东洋鬼子打来,他老人家至死都护着这幅画。再后来它跟着我到了京城,庚子那会我忙着保护家人逃难,这画也不知落哪儿了,直到最近才被我打探出下落找回。”

    “施主也是命运坎坷之人…”

    “你也觉得吧?我这人命犯孤星,还是离家人远一点为妙。”

    “阿弥陀佛,施主是侠义之人,人有善念佛祖必会保佑。”

    “那就承你贵言了,画收好。”

    觉空接过画:“不如老衲帮施主求一签看看前程?”

    “就你事多,行吧。”

    两人来到了大殿,觉空让钟远行摇了一支签。

    “修罗场里悟道,财狼丛中问佛,拨开云雾见月明,荡尽黄沙成大道。”钟远行轻声念出签上的偈语,“帮我解签?”

    “佛曰:不可说,施主慧根不浅,他日必悟大道。”

    “说了等于没说,签我收了,算你一片心意。不过我钟老爷就喜欢喝酒吃肉,别想度我出家。”

    “阿弥陀佛,一切自有定数,施主只须随缘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