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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师出有名

    在诸葛先生眼里,他将北牧雪雅率领的六千凛军比喻为一条纤细但强韧的蛇,猝然咬住一座人口数倍于己身的城市,有条不紊,步步为营,按照预想计划一点点的消化吞食。

    自赤鸦姬的头颅与其断成两截的旗帜一起高悬城门口之后,鹿首选择撤退并放弃被病患和难民拥挤的陌州至北,给了北境凛军喘息的机会。而凛军也并未借高昂的战斗意志乘胜追击,反而以此为起点围城建堡,具有鲜明北地特色的壁垒逐个拔地而起,就像是将远在天堑之外的长城蔓延到了大荒中原。

    白头乌鸦的疫病依旧在陌地肆无忌惮的流行,只是身强力壮者更有希望在医者与北境合力探索的疗法中存活,而老弱病残却抗不过激进的治疗手段最终只能以防止二次传染为由化成火焰中的一堆灰烬。诸葛静恶劣的猜测,人口比例逐渐精简,累积在凛军头顶的粮食缺口似乎也得到填补,不少人已经开始对这支军风严谨的军队感恩戴德,相比于鹿首在此处的横行霸道,他们反而更像施恩护佑的官方士兵,一切的一切都在朝向北牧家主所喜欢的方向疾驰,原地厉兵秣马准备充分之后,很快就会挥师下一座城。

    毕竟他们的目的很明确,人口,粮食,金钱。

    诸葛静冷眼旁观,已经有胆大的陌民向闲暇出行的北牧雪雅友好致谢,为了对方全力救治疫病和难民作出的成果。北牧雪雅也并非一个人,她身后自始至终都跟着沉默高大的铁面卫,只是两手空空,再也没有背上骇人阔剑。她看上去弱不禁风,长相更类似于江南的纤弱女子,天然一副温和笑脸,显得无害而容易亲近。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凛军的忠诚,北牧的偏执,都是这一个永不会被戳破的骗局的奠基石。

    甚至是他自己,也是参与其中的欺诈者。

    “先生,他想起来了吗?”

    “没有。”诸葛静坐在年轻家主的对面,偏转视线假意看着楼下围看征召入伍的人群。在过去的一年里不知不觉他已经成了为数不多的可以和这位北境集权者同坐一桌的人之一,他并不觉得值得高兴,“帮不上忙真是抱歉。”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感到愧疚的意思。

    “先生神通探明其来龙去脉,又说服他留在凛军,于北境已是大恩。想不起来也无妨,纠缠于过去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诸葛静扭过头,看见北牧雪雅低垂视线,落进手中烟气缭绕的茶盏,而眼下是一片鸦青。

    他心想,最近也没那么一帆风顺的太平。

    “观星祭坛所需都已经全部准备完毕,城中人手紧张,且此去九隅的高山太远,只能以新修建的箭塔作为观星台,登高望远也堪一览无余。而明天是个不错的天气,云淡月隐,繁星满天,我将观星的日子定于明晚戌时,先生,意下如何?”

    这不是已经安排的明明白白了。诸葛静一阵无语,他的思考还停留在向飞扬的“失忆”上:“他什么都没想起来,除了一日三餐就是盯着天上的乌鸦发呆,这样也可以登台做戏?”

    向飞扬的魂魄从九幽绕了一圈,被漆光捅穿,和碎剑粉末凝在一起,之后又受到群星召唤统统塞进一个躯壳,如今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何况不疯不傻,只是一问三不知罢了。

    你是谁?

    他满脸纠结。

    你从哪里来?

    他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维持沉默。

    无妨。这是最近的一个月里北牧家主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她在旁边观摩了很久,最终目光停留在向飞扬大病初愈,仿佛仍旧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做梦的脸上,直到对方也投来探究的视线,两人同时保持着相当长久的诡异对视。

    她说,你是皇族遗孤,血脉来自古皇,躯体与圣剑共鸣,云外诸葛先生观星卜测,紫薇重现,七星共拥,是帝王星象。

    诸葛静插嘴,我什么时候观星卜测了。

    她面色不改,顺势回答,三天之后。当今朔帝昏庸无道,置黎民于水火之中,枉顾百姓生计性命,攘外必先安内,你坐镇北境凛军,率领千百精忠将士归国,匡扶正统,还天下山河,朗朗乾坤。

    诸葛静眼睁睁的看着这一位北境的集权者义正言辞,信口胡说,其中至少一半是无中生有,硬要将人绑上贼船。

    她用的甚至还是陈述句。

    沉默相视茫茫久,向飞扬嘶哑着张口说了醒来后的第一个字:“好。”

    北牧雪雅起身告辞,最后却是对着频频拧眉的诸葛静说的,三天之后,我会让帝星护航凛军自北向南回归的消息传去大荒各地,先生请提前做好准备。

    她和身边的铁面卫一起离开,拐角处撞见拎着一包香喷喷馕饼包子的韩错,依旧背着漆黑大伞。

    北牧雪雅打了声招呼,城中最受欢迎的包子在西市李记。

    韩错不明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去的是不是李记,隐约记得老板似乎姓李,周围人热情的称呼他为老李头。于是他拆出一份递给眼前年轻的姑娘,也说起毫不相干的话,一柄古剑换一个帝子,不亏。

    对方最终还是没有接手,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而叼着包子的诸葛静则将北牧家主反常的举动归咎于计划变动的不安感,不是任何人都能接受身边放着一个被命运和天道所钦定的未来皇帝的,北牧雪雅不仅有过分集权的掌控欲,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偏执狂。

    你没发现,今天早上到现在她都没笑过吗。

    是因为我?同样拿着一个芝麻饼的向飞扬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诸葛静挥挥手,兄弟我教你一个道理,永远别在这个女人的事情上自作多情,除非,除非对方提出利益交易。

    向飞扬似懂非懂的点头,然后问他,你交易了什么?

    诸葛静僵了一瞬,一副见鬼的表情,许久才闷闷说,我有个朋友,被她扣在北境雪穆城。他犹豫一会儿,把心一横,愈发郁闷道,只不过她似乎乐在其中,埋头在城中的医师院搞研究,针对白头乌鸦顺利研发出的解药就有一份她的功劳。

    北牧雪雅的要求很简单,打着星象的幌子装神弄鬼,借云外的道术之名诱骗摇摆不定的民心。不论百姓对于神秘莫测的卜算学说有几分信任,至少可以在犹豫的天平一端加一个重磅砝码,也许就是使之倾倒的最后一根稻草。

    以及师出不可无名,为了将自己包装成拯救天下的正义使者,命定之军,诸葛先生抑或是向飞扬都会全须全尾的供起来,北牧雪雅在这方面保持一贯的谨慎风格。

    诸葛静咬牙切齿忿忿然,其间更多的是对于自身受制而双方并非平等的关系,所以他还是回答:“在下必定赴汤蹈火,确保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