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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梦访

    “没想到在这也能遇见,真巧。”

    三人行,中途加入的风家公子感慨道,而阿火闻言翻了个白眼。

    要说巧,如果他先前没见着这厮的妹妹风语嫣的话,那眼下遇见确实可能算是巧遇,但既然多了个先决条件,那么合理推出“风钧和风语嫣于女子学舍外分开,后者找音笙儿上街,前者走回自己的学舍,自己会和风钧碰上”这件事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可惜他实在不认识路,不然为了少点麻烦,阿火兴许会选择绕路回去。

    当然在风钧的视角里,这也确实是件巧事儿。

    “对了姚兄,前日匆匆别过,还不清楚你入了哪一院?”

    经过一会基本只有自己一个人承前启后唠叨全局的聊天,风钧忽然想起来最基本的最近经历还没问。

    “符院。”

    阿火闷声答道,只有两字,也不对此多说什么意见,更不反问风钧进了哪里。

    完全不接话茬。

    风钧倒也不怎么意外,几次相处下来他已然发现这个同龄人是位讷口少言的人,这副模样倒也算意料之中。

    何况,沉默寡言总比一言不发好。

    想到这里,风钧又开始琢磨起某个可能,悄悄瞥了眼旁边黑发遮眼的少年,试图将他与记忆里那一夜遇见的鬼神一般的巡夜人少年相合……

    “你在看什么?”

    阿火微微皱眉,有些不满、带点嫌弃地看向旁边这个走的好好的忽然盯着他的脸瞧个不停的家伙,虽然知道这厮应该没有恶意……也没有断袖之癖,可这样打量还是让他有点瘆得慌。

    至于旁人看不见、跟他们走了一路的阿妖……已经第一时间跑回心地去了,说是无法接受与好龙阳的家伙呼吸同一片空气。

    “啊,失礼失礼,只是被你说的惊到了,有所失态,还请海涵。”

    风钧何许人也,不提男女关系,单说寻常交际,情商这门学问已然臻至大成之境。既然审视引阿火烦扰,便不会再傻乎乎地直说自己是在对比你和那穿黑衣的少年是否有相似之处,而是话题一转,回到原先的问答之上,避免了唐突生硬,还能引导对方继续这场谈天,一举两得。

    “符院怎么了?”

    果然,阿火不疑有他注意力重新被吸引到自家分院的情报之上。

    毕竟他和风钧这种世家子弟不同,扫路人名字叫的好听,实则不过是个旁人嘴里的臭扫地的,对于洛阳学府,也只仅仅知道这是东大陆最好的学府,其他的院系好类别差异一概不知,稀里糊涂被招入了符院,隔天就要去先生那边上课了,什么都不知道可不像话。眼下有机会了解情况,自然是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据我所知,自洛阳学府分院之初便设立了符院,但因为其历来的入学考核过于晦涩难懂,多年下来学子寥寥,尤其是最近几年,更是一位新生都无法通过。

    然而说到底,符院只是学习符箓的地方,而符箓也随着时代变迁,由各种宗门道派把持、产量稀少转为官府收录、流水生产,只要肯花钱,购买真材实料的符箓并非难事。所以,外面都说符院乃是抱残守缺的迂腐门户。”

    阿火嘴角微微抽搐,心说你这未免也太实诚了点,当着他这个符院学子的面这么说真的好吗……

    “不过嘛……我个人倒是觉得符箓一道很有学习的价值,即便是一张最基本的黄符,用在恰当的地方也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风钧低笑,眼神却微冷,似乎想起了自己之前被一张迷神符搞得一头扎进鬼雾里头的糟心事儿。

    ……

    谈天显然是消磨无聊时间的好办法,只是聊了一会儿,二人便到了目的学舍,和风钧简单告别,阿火回到宿舍,坐到舒服的木床上,思考起接下来是躺床上休息一会儿还是直接洗漱睡觉……

    “这俩选项有什么区别吗?”

    阿妖撑脸龇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小小年纪,怎么就仿佛家豚一样不是吃就是睡呢?如此这样,又和那市井上尚且鄙夷的躺平鲍鱼(咸鱼)有何区别?

    虽然咱们确实没有抱负、毫无理想、弗论进取,但咱们也不能这样自甘堕落……

    ……

    嗯,好像没什么毛病。

    他们确实没有理由去奋斗上进,每天所行之事不过为了活着而已。

    赤瞳少年有点犯难,但还是锲而不舍,苦口婆心。

    “以前是以前,你也说了,这洛阳学府可是新景,新景待新人,再这么懒可不像话!是时候勤快起来,如此才配得上修学学子这一身份啊!”

    某人义正言辞,大义凛然,清秀苍白的小脸严肃认真,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才是平常最喜欢到处溜达完全静不下来的主儿。

    “你安静下行不?走了半天,我歇会还不行吗?况且我本就打算过一会儿去街上找几家卖符的观摩观摩,你以为我真要这么睡到明早吗?”

    再说,晚饭还没着落呢,怎么可能饿着肚子睡觉。

    ……

    于是,少年和他的朋友来到了洛阳城内一家符箓铺子中,一探符道奥妙,见微知著,观随笔而知大道,若有所思,受益良多,一举符箓小成……

    你或许会这么想。

    可惜,实际发展和这完全相反。

    也不知是制作流程并不相通,还是此等技术乃是官家秘传,不得外泄。那些个店家个个都是铁公鸡,言语虽然诚挚热情,不停地推销自家的东西制作多精良,效果多强悍,买三赠一云云……然而问到关键之处便开始打哈哈,一点儿行情都不肯说,全程言辞防守固若金汤,滴水不进。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陌生人交谈,却换来这个结果,任谁也会沮丧。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众所周知,召神劾鬼,降妖镇魔,治病除灾乃是符道基础三则,但并非基于这三则进行摸索创造,而是已然存世的万千符箓种类中,除去一些旁门左道、意义不明的符箓,其他皆可被归入这三则之内。

    招神劾鬼,代表为上古仙神招来符系列,引动天上星宿之力形成助力,如黄符天甲招来符、玄符亢金星君招来符等等,都是效用不俗且制作简单的泛用符箓,根据招来对象的差异决定符箓的品秩层次。

    不过嘛,在阿火看来,这些招来符的名字多少有些夸大其词的嫌疑……就如那天甲招来符,听起来似乎逼格很足,实则完美品相也不过只能于体表形成一副三境层次的简陋甲胄,任何一个三境战力全力一击便可将其轻易轰碎,更别说正常制作、市面上流通的品相都达不到完美层次,是即便初入武道的新人也不会瞧上眼的低级货。

    但事物皆有两面性,天甲招来这对武者来说近乎鸡肋的符箓,在困于一境不得寸进的凡人猎户眼里,却是不可多得的宝贝,有一张天甲招来符,在面对被灵气强化的猛兽之时,不仅是能够深入探索野外的倚仗,更意味着在危急时刻多出一条性命。

    嗯……说起来,阿火自己好像也还是一境来着,也属于常人口中的“凡人”。

    忽然就感觉前途灰暗起来。

    但他也没怎么在意。

    至于镇妖降魔,治病除灾这二则,如鼎压力伐符,破煞祛尘符等等,和字面用义大差不差,没什么好谈的。

    但是,在洛阳城内仅有的三家符箓铺子内,多是三则的六张代表黄符,其他品类,确也是有,只是远不及那六张数量之多,阿火大概数了下,发现二者数量对比约为十之九一,摆在货架之上,便更加让人在意。

    若是这六张基础符箓相较其他更为好用,眼下这情况倒也说得过去,可阿火更感觉这是某种无奈之举,像是缺少了什么条件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之策。

    若是对制符业有些了解,可能会知晓原因,但自己初来乍到,就算想到几个可能,也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一个。

    再说……想出来也没用啊,不如明天去问问王永阳先生怎么回事,省心省力。

    如是想着的少年买了一张天甲招来符,不顾店家天花乱坠推销自家的优惠条件,径直离开。

    ……

    是夜,洛阳城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依旧热闹如初,全不见之前动乱影响。

    巡夜人们游荡在夜色之中,沉默而尽责地守护这一城锦绣繁华、华灯初上。

    但是,借助黑夜隐藏身形、行走屋檐之上的,却并非只有巡夜人们。

    半空中,黯银光芒一闪,两腿纤细修长,头戴猫耳软帽的少女凭空出现,板鞋轻踩瓦片,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的眸子依旧缺乏生气,美若天仙的脸庞却有着一小抹无人知晓的失望落寞。

    轻声微叹,随后莲步轻移,倒退一步,身影再度消逝在茫茫夜色之中。

    ……

    洛阳学府,男子学舍内。

    即便已是深夜,风钧仍然没有上床歇息,而是点了灯烛,捧着一本洛阳街上买到的历史读本,认真研读,同时自言自语道。

    “和众多炼武流派一样,洛阳的条狼氏一职,似乎也是只在灵气复苏之后设立,天火降临之前并无类似的高手……唯一的佛门扫地僧,也不过是个人异趣,算不得传承。呜,这一点很有说道啊……”

    忽然,一阵困意笼上心头,让少年不由得打了个呵欠,也没有勉强自己,伸了个懒腰,简单洗漱完毕便熄灯就寝。

    人在疲倦时学习的效率大打折扣,懂得劳逸结合才是真正会学的人。

    正确的做法。

    只是,为何业已熄了灯盏,还是感觉有光芒微刺双目?

    整个学府内,在这一刻,类似的情况比比皆是,每一名尚未休息的学子在这一刻都感到了源自灵魂的放松舒适,紧接着困意上涌,进入梦乡。

    如果是他们的长辈在此,或许会第一时间发觉不对,进而解明这异样源头乃是何物。

    唐之重器•趾离灯。

    古道,梦神曰趾离,呼之而寝,梦清而吉。

    一盏烛火明黄的青铜古灯,来历不详,却拥有着能够不知不觉间安人入睡的能力,被唐王重视,作为一国重器,常年重兵把守,非经允许不得动用。

    而眼下,却被人持握手中。

    “我说,非要搞得这么麻烦吗?”

    一袭青裙的柔武院先生青鸣打着呵欠问着旁边因催使趾离灯而气血不足、面色微白的刚武院先生沈非业。

    “大晚上不睡觉,来干这活儿,感觉皮肤又要变差了。”

    “不这么做,让这些孩子全到官府走一遭逼供?省省吧,他们的长辈哪一个是好惹的?真要这么粗暴,我估计明天就能看到学府的门槛被全大陆的宗门踏碎……”

    沈非业翻了个白眼,青鸣却不以为意。

    “祭酒大人在,怕什么,他们敢来,咱们便敢叫他们有来无回。”

    “你以为祭酒大人和你一样什么都不管,一心看乐子?”

    沈非业没好气道,半是生气,半是确实气色不佳。

    没办法,重器好使是好使,但对于使用者的气血要求也是相当惊人。

    事实上,他们能动用趾离灯,皆是出于官府授意。

    对于前些天发生的夜乱,唐王只是默许了江湖上的那些宗门道派在洛阳的所作所为,但这并不意味着官府会就此对那场动乱的罪魁祸首既往不咎。

    官府的人也不傻,两个主犯都是十三四岁年纪的少年少女,怀疑对象从一开始就缩小至城内有大规模的孩子聚集的地方,其中洛阳学府的新生学子们更是排在首位,对于学子们的调查,可以说是意料之中。

    但介于学子通常为大宗大派王公贵族子弟的敏感身份,像是其他人一样捉去官府审问,对于唐国的外交是十分不利的,就像沈非业说的那样,不仅败坏名声,还会招来不必要的仇敌,因此只能采取较为柔和的方式。

    趾离灯引人入梦,再由梦境大师进行解梦,这样既不会惊扰到学子,也能完成嫌犯身份的辨别。

    唯一的问题是,这个梦境大师并非官方的人,而是一位民间的凡人,只是不知从何处学来了解梦的本事,在洛阳颇有声望。

    但民间终归不是官家,衷心与诚信方面都很难保证,若不是校验后发现确实有些独到本领,官府也不会冒着风险用他。

    “那就麻烦您了,胡大师,时间有限,还请加快速度。”

    “哪里的话,呵呵,为国办事,老朽高兴还来不及。”

    梦境大师胡文智呵呵笑道,眼神却隐晦地扫了一眼青鸣饱满的胸脯,而后转身前往学舍内。

    “……我讨厌这个老家伙。”

    青鸣眸光微冷,略有不满,沈非业无奈回道。

    “这么点时间,谅他做不了什么,官府的人还得靠他办事,忍着点吧。”

    ……

    “哼,两个小辈,时间限制又能奈我如何?”

    行走在静谧的学舍走廊之内,胡文智冷笑一声。

    古道,夫奇异之梦,多有收而少无为者矣。

    古道,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

    人在瞑寐之时,大脑张弛,心神稳定,血脉默流,肉躯魂魄都处于放松状态,而梦,便是这种状态下魂魄不自觉发散出来的虚象境界,浅梦盈盈,深梦浊浊,变化万千,外人莫知。

    但对于他这种掌握入侵梦境技巧的奇人,梦再难对他保持神秘,所有人,即便是先天境界的绝世高人,但凡沉入梦乡,也只有俯首系颈、任凭处置的份。

    当然,梦中行事也要讲究个度数,一旦越界便有可能惊醒梦主,到时候就成真刀真枪的火拼了,他这只有一境的脆弱身体可遭不住。

    眼下,即便隔着紧闭的房门,胡文智依然能够窥见那无数浮沉的大小梦境,五光十色,光怪陆离,但他已见怪不怪,直接强硬入侵进去,也不去找梦主详细询问,单单扫一眼,便当查探结束。至于没有梦境生成的房间,则记录下门号,等完事了交上去,让官府再做打算。

    虽然犯事者可能会梦见动乱的景象,但他这样的作为,无疑是对被交代职责的敷衍渎职。

    或许你会觉得这大逆不道。

    但对他而言,已是习惯。

    “真是的,这些臭小子的梦境可真无聊。”

    刚在梦里被狂风骤雨淋了一脸的胡文智很是不耐,快步来到下一间有梦境存在的寝室,熟练地使用入侵梦境之法。

    “好,让我看看这又是个什么梦……”

    荒芜枯石,广无边际,尘云混驳,天空深邃,流淌一道星河。

    而梦主——一个灰衣的少年,就盘膝坐在那枯石之上,双目紧闭,沉眠不醒。

    一如既往的无趣。

    胡文智正待动用技巧抽身离去,忽然灵光一闪,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不管是浅梦沉梦,梦主都应该是半清醒状态,否则沉睡时魂魄紧闭,梦境也将不复存在。

    那为何,这个梦主会在梦里沉睡?

    胡文智两只狡狯小眼一瞪,内心震动咆哮。

    除非他不是梦主!

    不,不对,他就是梦主,我的感应不会错!!

    可他怎么……

    “呐,你在……找我吗?”

    带着笑意的轻柔问声自胡文智背后传来,宛若铁锈的味道蔓延入鼻,老大师惊慌转头,便看见一只猩红的血色瞳孔。

    血海浮沉,赤浪扑天。

    被眼中异象吸引的刹那,胡文智便悚然惊觉这赤瞳已然如山之高,似海之广,无边无际,占据了他眼中所有的一切。

    将万般因果,沉入血海!

    将广闻博见,投进兽腹!

    将所有的理智,尽归妖言!

    不!这不是什么眼睛,是月!是悬于眼前的猩红之月!!!

    我懂了,我悟了,哈哈哈哈……

    胡文智的神色渐趋呆滞,赤瞳的少年不屑地嗤笑一声,伸手一招,一道漆黑锁链自虚空出现横列,当作临时的听书板凳,接着如同常日里街坊们唠家常一般,向着胡文智随口问道。

    “说说吧,你来做什么的?”

    胡文智随即呆呆地说出今晚发生的一切因果缘由,包括唐国官府的再度试探,趾离灯的动用,外传解梦实为入侵梦境的技巧,对梦境的查探,以及,他本打算快点结束这边的探查,而后好在女学子那边的梦境中行一些不轨之事。

    前面几个,阿妖知道的时候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就像早就猜到会这样发展一般,可听到最后,他眉毛一挑,略有惊奇。

    “你这老小子也不是什么好货啊,那行,和我讲讲你以前都干过什么坏事呗。”

    胡文智呆滞的脸上有些犹豫,阿妖冷笑,赤瞳微荧,动作亲切地搭上胡大师的肩膀,循循善诱。

    “没事的,咱俩谁跟谁啊,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胡文智呆呆地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和好兄弟分享自己的经历合乎情理,完全没有问题,便一五一十将以前凭借梦中行事所做的偷奸耍滑、挑拨离间、行淫播秽等事全盘托出。

    “嗯嗯,我知道了,真不愧是你啊,果然厉害。”

    听到夸奖,胡文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又担心问道。

    “你不会因为这讨厌我吧?”

    “怎么会,他人罪过,与我何干?我又不是那江湖好汉,什么事情都要插上一手。”

    少年笑容和善,眸光却冰冷煞人。

    只是,你不该来扰我清梦。

    “对了,我记得你有喜欢在饭里加砒霜增味的习惯?”

    “没有啊,我怎么会有这种习惯呢?”

    胡文智呆脸上满是奇怪。

    “现在没有,一个月后就有了,人嘛,总是会变的,对吧。”

    “哦,也对。”

    然后又听少年故作吃惊道。

    “哎呀,不好了,瞧我这记性,忘了时间,是我不好,让你招人怪罪了。”

    “小事情,女子学舍那边我大概过一遍就是,不需要多少时间。”

    胡文智笑容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