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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艺术的道路

    刚来的一个月,一切都是那么地新鲜,而吴天昊也像个孩子一般,保持着一颗孩童般的好奇心。他终于见到了《蒙娜丽莎》的真身,在《米洛的维纳斯》面前回溯古希腊的辉煌文明;他来到先贤祠,在周晓芸所崇拜的伏尔泰与雨果墓前替她瞻仰一番。

    一个月后,思乡之情猛然来袭,令他猝不及防。不错,这里的人们非常热情和开放,但是吴天昊并没有真正地融入这里的生活。更为重要的是,自己失明的父亲,故土的一切,以及对陈孟凡的愧疚之情,每晚都会侵扰他的安眠。

    他接连写了好几封信回家,在接到来信的那一刻,他如获至宝,捧在怀里,久久不愿拆开。从那些略有发黄的纸上,他看到了陈孟凡那无比熟悉的字迹。他知道,家里一切都好,陈孟凡也找到了工作,他那颗不安的心终于平缓下来。的确,家是治愈心灵的良药。在信中,还夹着孟凡写给他父母的信,他第一时间到音乐学院将这些信寄出。

    一个周末,他和同学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漫步,发现路旁有许多衣着褴褛的人,正在画板前认真地画着。同学告诉他,这是一群失业的画家,他们浪迹在巴黎的各个角落。天昊非常感兴趣,拉着同学去欣赏这些人的作品。他原以为这些人既然是失业者,其画作定然也是平庸无奇。可是,当他的视线落在那一幅幅已完成和未完成的画作上时,他完全傻了眼,眼前的这些作品,即使称不上杰作,至少也算是极为出色的作品。他们中有些人不乏炉火纯青之功,他们的画作完全可以登上大雅之堂,与那些自封为大家之人的作品并列。

    于是乎,他陷入了沉默,他不能理解为何这些人没有被社会认可,一种潜意识里的危机感涌上心头——是否有一天,他也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况且这里的很多人比起他来,显然技高一筹。他在忧虑自己前途的同时,也在想,难道这里并没有自己理想中的那么完美,甚至还比不上中国?可是,到底是社会不认可他们,还是他们在刻意地逃离这个社会呢?

    天昊曾听说现代许多美术家深受唯意志论哲学的影响,那些思想前卫的哲学家,诸如尼采、叔本华等人,他们不仅影响着后世的哲学家,也深刻地影响着后世的艺术家。不过,又有多少人在叔本华之前就已经展现了他们桀骜不驯、不入凡俗的一面。伟人注定是孤独的,只不过眼前这些人中是否会产生那么一个或两个伟人,还要留待后人评说。

    每一座城市,都有属于它的天堂与炼狱,吴天昊过去所了解的巴黎,正是它的天堂,在世人眼中,这是一座魅力非凡的城市,悠久的历史文化,享誉世界的各色建筑与宫殿,人杰地灵的先贤祠、学士院,见证了这座天才辈出的国度的光辉历史,巴黎以其独一无二的气质吸引着世人。

    但人们却不知道这里也是人间一座独一无二的炼狱,贫穷、犯罪、压迫、暴力充斥着这座城市,其底层之黑暗是其他城市所无法望其项背的。如果人们从司汤达、巴尔扎克的作品中对这座城市的黑暗面还表示怀疑的话,当他们置身其中,并调阅警署的犯罪率,一定会震惊不已。当然,无数的作家和学者已经对这些问题做了全面、系统、深刻和卓越的分析。在此探讨再多,也纯属多此一举,沦为陈词滥调,但天昊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便不免为他隐隐担忧。

    他的导师是一位小有成就的画家,叫拉芒达,他是一位对古典主义绘画极度虔诚的人。虽然后现代主义和抽象画派的影响力已成汪洋恣肆,他仍然坚持古典主义。这也是吴天昊的特长所在,他遇到拉芒,可说是人生之幸,萍水相逢,却是如鱼得水。

    拉芒达将自己平生所学,悉数传授给了天昊。师徒二人经常在一起赏析那些古今名画,拉芒达让他忘记过去的一切,从头开始,这对于一个自认为已经小有所成的作画者而言,谈何容易。然而拉芒达告诉天昊,假如只能以天昊过去的手法创作,那么永远无法突破自身的一个瓶颈,他最多只能成为一名平庸的作家而已,不破则不立,只有以新的手法,新的思路踏上艺术的道路,才能走得更远。

    天昊不得不痛苦地接受老师的建议,从头来过。老师让他从线条的流转和着色的基本技巧入手,同时临摹一些名画,他很聪明,很快学到了学院画派的精髓,画功突飞猛进。

    此后,老师带着他四处游历,他们除了在巴黎的各大博物馆见学之外,还参观了乌菲兹美术馆、梵蒂冈博物馆以及普拉多美术馆等诸多美术圣地,几乎见到了欧洲从古希腊时代到文艺复兴以来的所有艺术珍品,老师对其中的美术画作逐一讲解,极大地丰富了他的见闻,让他置身于更广阔的历史天地之间加深对艺术的认识。

    在老师的影响下,吴天昊不断雕琢画功,刻苦钻研画技,同时革新自己的绘画思维。可以说,从现在开始,他才真正地向过去告别,昂首阔步地向着自己的理想迈出。拉芒达看到吴天昊身上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古典主义的特质,便引导天昊把中国传统绘画的精髓与目前所学的古典主义画法相结合,在油画中引入水墨画,在素描画中引入山水画。

    拉芒达十分推崇中国古代画家吴道子,“画圣”的人物画对拉芒达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他曾试图将吴道子的画法引入学院画派中,但多番尝试均无果而终。

    拉芒达有一个女儿,年龄与吴天昊相当,名叫珍妮。她冰雪聪明、美丽纯洁,天昊初次见到她,便傻了眼。她有着一头金色的秀丽卷发,发丝上系着一条粉红色的丝带,长长的睫毛下,蓝色的双眸如宝石一般璀璨,似贝加尔湖一样清澈深沉;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下巴,勾勒出一张绝世美人的面庞;珊瑚似的唇,白玉般的皓齿,加上那天鹅般的脖颈,高挑迷人的身姿,以及周身散发出的沁人心脾的芬芳,几乎便是从神话里走出来的完美无瑕的女神。她的美是一种不同于东方女人的美,如果说东方女性的美是诗一般温婉迷人的话,那么西方女人的美便是如梦一般的灵动与神秘,他们的美似乎只存在于梦幻之中,是一种你一旦沉浸其中便不愿梦醒的美。

    自从周晓芸去世之后,吴天昊再没有正眼看过陌生的女子,但是眼前的这位美丽女子,如同一阵狂野的西风,令他第一次心旌神摇。他不由得想起了周晓芸,他从珍妮的身上似乎看到了周晓芸的身影。她们虽然阴阳两隔,虽然出身于不同的地域,而且相貌不同,可是在吴天昊的心中所激起的震动是如此地相同。他看着珍妮的眼,似乎将要淹没在他的秋波之中。

    他久久地看着珍妮,大有冒犯之疑。她轻轻地咳嗽一声,他才从幻境之中回到现实,一种罪恶感袭来。他发现老师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悦,便慌忙向她赔不是。他告诉父女两,并不是因为自己色胆包天,而是珍妮让他想到了一位故人。

    他将周晓芸的故事说与父女俩,珍妮是个知性的女孩,天昊还未说完,她就已经泪光莹莹。

    “……就这样,她离开了我们,带着对人世的眷念,带着对青春的依恋。”天昊讲完了自己的故事,珍妮已经哭成了泪人,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往下坠落。

    很快,天昊与珍妮成为十分要好的朋友,她的父亲虽然是名画家,但是拉芒达并没有刻意让女儿跟随自己的脚步,他尊重女儿的想法,鼓励她发展自己的爱好,在她的成长历程中,虽然父母早年离异,但是父亲为她创造了一个温暖的家庭。

    她兴趣广泛,钢琴、舞蹈、绘画无一不精,她尤其爱打网球。那时,“女金刚”纳芙拉蒂洛娃正以风卷残云之势席卷单双打四大满贯,是多少少女心中不灭的偶像。

    夏天到来,罗兰加洛斯比往年更加地燥热,但这却无法阻挡热情似火的球迷,珍妮也是他们之中疯狂的一位。她拉上对网球并不热心的吴天昊。“女金刚”的每一次发球,乃至每一个庆祝的动作,都令她久久沉迷。当“女金刚”输球时,她会把脸埋在手里,泣不成声,也许,就连纳芙拉蒂娃本人也不至于此般难过。

    吴天昊渐渐地也迷上了网球,红土场的魅力终于征服了这个来自东方对网球运动零接触的青年。

    那时,伊万·伦德尔虽然在各项赛事中大放异彩,但是在他的前四次大满贯决赛中均是颗粒无收,要是换成别人,也许早已心灰意冷,而他异于常人的地方,便是他敢于正视人生道路上的风风雨雨,并在一次次跌倒后坚强地站立起来。巴黎的球迷也许忘不了1984年的法网男单决赛,伦德尔在0:2落后的情况下,绝地反击,逆转击败了约翰·麦肯罗,开创了属于自己的时代。这对于吴天昊及整整一代人而言,都是一个励志的传奇。

    80年代网球四大天王的故事对于年轻一代人而言,是无与伦比的励志典范,在信仰危机笼罩全球的年代,他们支撑着一代年轻人的正统信念。

    当吴天昊在球场上挥洒汗水,享受现代高品质的生活之时,他也会想起陈孟凡,他如今在中国又是一种怎样的状况呢,没有娱乐,没有旅行,只有单调乏味的生活,只有属于中下阶层的那种无止境的打拼。

    而吴天昊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本该是属于陈孟凡的。想到这些,吴天昊便再也没有心思打球了。对于他而言,只有刻苦创作,只有混出个人样来,才能对得起为自己做出牺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