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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愁云惨淡

    王谧下了朝便撞见王莘派去请他的人,急急赶了过来。只是一进院子,眼见回廊百转,清雅非常,不像是王家私产,王谧只当妹妹遇到什么麻烦,跟着路引小童闷头就冲了进来。

    结果,眼前是两个正垂泪不已梨花带雨的美娇娘,再定睛一看,一个是自己的妹妹,另一个,是妹妹的好友。

    王谧尴尬一笑,只比哭还难看,支吾解释道,“我只当是阿姒遇到什么麻烦,被拘在这了,谁让那小厮说不清楚!”

    王谧身后的清商默默翻了个白眼,郎君什么时候能不把锅给他背,他这小厮就算熬出头了。

    王莘不理他,谢蕴赶紧用帕子拭干泪痕,请王谧落了座。

    看着哥哥跑得满头大汗,王莘也无端心软了几分,才问起,“哥哥,之前我让你打听的事情,可有消息了?”

    说到这个,王谧又来劲了,“那肯定有,你的事情,哥哥哪次没给你办好。你可不知道,母亲差点就知道了,可把我吓了个半死。”

    王莘在桌下直踹王谧,眼刀子冷冷撇过去示意他有事说事,快别贫嘴了,只是王谧还未解其意。

    谢蕴眼看着两兄妹的互动,又想起自己的哥哥与自己已经是天人永隔,眼睛里又要淌出泪来。

    王莘见状直接掐了一把王谧,让你逞嘴皮子功夫,又把谢蕴惹哭了吧!

    王谧这才意识到,暗骂自己鲁莽,知道是自己不对,便赶紧道歉。

    谢蕴平复了好一会,才冷静下来说,“阿姒,谧哥哥,你们一定要好好的,我现在只有你们了。”

    王谧却沉声哀痛道,“谢兄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蕴妹妹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为你哥哥报仇。”

    谢蕴愣住,王莘却心有所感,低声道,“你是说,谢琰哥哥的事情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王谧点了点头,转头屏退众人,确认四处无人后才开口,“从前,阿姒让我打听寿春郡是否有何异动,我却不解其意,只当是你不满母亲要将你远嫁寿春,提前打听些私隐好回绝。”

    王谧顿了一下,王莘却是无语至极,这样重要的事情也能扯到儿女私情上来,她都不知道哥哥脑袋了都装了些什么,圣贤书竟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王谧继续说道,“前往寿春的人只是回禀,当地近几个月经常地动,常有壮年男子失踪,起初我也未放在心上。后来,会稽郡常有流民,谢兄也曾写信向我求援,我也将此事上报了朝廷,只是...”

    王莘将最近的怪事逐一联系在一起,心里终于有了个大致的轮廓,她就知道和寿春脱不了干系!

    王莘试探接道,“只是,杳玄以匡复社稷,清君侧正国本之名,要起兵讨伐朝廷?”

    王谧骇然道,“你怎么知道?”

    “杳玄是贼心不死啊!”王莘一见哥哥肯定的回答,愤声道,“那一切便说得通了,会稽连年大旱亟需开仓,可句章粮仓是距离建康最近的粮仓,一旦寿春来犯,这粮仓便至关重要,所以衡阳王迟迟不肯批复。结果,一拖就拖到了孙恩暴乱,北府军一直在京中提防寿春,调派不及,才酿成如今恶果。”

    王谧沉默,妹妹说的都对,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室内寂静良久,唯余桌上的香烟袅袅,转瞬又融于虚无。

    王谧补充道,“孙恩起事,其实也是杳玄派人挑唆。”

    王莘实在没想到,为了一己私欲,杳玄竟将人命罔顾至于如斯地步了么!

    “不过,妹妹你怎么知道寿春会有异动?”王谧很是疑惑,妹妹明明幽居北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消息比他这个入朝为官的还灵通。

    王莘噎住,她总不能说自己买通了王府的詹事,进入父亲书房的各地信报,她都依样有一份。

    要不是得益于老詹事,她又如何得知王氏如何筹谋,如何周旋在各方势力之间。

    一看到奏报称寿春无事,王莘敏感的神经被挑动,怎么可能无事?

    越是平静越是奇怪,杳玄行事狂悖,吃了那样大一个亏,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忍气吞声。

    若他能咽下这口气,他便不是杳玄了。杳玄此人,绝非普通政治投机者,他是个天生的野心家,一日不能得到心中所求,一日便不会罢休。

    “当年,萧策同杳玄一齐谋杀哀帝,事成之后却被赶到偏僻的寿春郡吃灰,此人权欲旺盛,必然想要卷土重来了。”

    王谧闻言又是沉默,怎么妹妹这么聪明,每回都衬的他活像个傻子,明明他也是有盛名在外的好不好。

    王莘继续说道,“况且前几日,方云同我说,先帝萧豫当年并未身故,且托她来向我试探口风。”

    “什么?!”王谧和谢蕴齐齐尖叫出声,“先恭帝没死?!”

    王莘点了点头,如今的局势是愈发复杂了。

    虽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大致可以猜的到,萧豫九死一生逃出生天,自然要投奔能护住他又肯帮他起复的人那里了。

    纵观南景,有这样实力的,唯杳玄一人而已。

    况且,杳玄手中有旁人没有的独特优势,他有一支绝对精锐的军队。

    旁人大多都是府兵部曲,作战能力取决于主家的伙食如何。而杳玄的军队是由各路草莽组成的雇佣军,其中不乏许多彪悍的胡人。

    因而,杳玄虽然被赶出了建康,仍在寿春过的潇洒自在,依仗的便是手中的军队。

    虽然,这军队是由雇佣而来的杂牌军,可战斗力比起北府军这样的精锐也是不相上下,原因无二,杳玄有的是钱。

    旁人打仗,监军在后面杀逃兵,杳玄打仗,监军在前面撒钱。

    提队主首级者,赏钱二两,提校尉首级者,赏钱十两,提都督首级者,赏钱二十两。

    听起来少,可这些后面的单位都是黄金,因而一上战场,这些人便像是野兽一般发出嘶吼,到处乱砍乱杀,说不定命好就能捡到个大官的头颅好去换金子发家。

    一般遇上杳玄的军队,全军覆没者多,偶有幸运者逃了回来,也是残胳膊少腿,被吓得神志不清。

    不过,这样以利聚之的军队,弱点也很明显,杳玄一旦没钱,全部完蛋。

    所以,一年前杳玄才会被昔日一起造反的伙伴衡阳王萧策赶去寿春,那时萧策给杳玄来了个釜底抽薪,一窝端了杳玄的钱袋子。

    杳玄只得灰溜溜去了寿春,却在那意外发现几处矿产,更让他狂喜不已的是先帝萧豫竟然大难不死,还跑来投奔他。

    王莘原先只是格外关注寿春的异动,奈何父亲的线人并不关心寿春,才只能委托王谧代为探听,可没想到杳玄就给了她这样大的惊喜。

    谢蕴听完,沉默良久,再开口声音已有些喑哑,“阿姒姐姐,为什么,为什么哥哥这么傻!那些人争权夺势,为什么要哥哥陪葬!为什么要拿这样多的人命做他们的垫脚石!”

    王莘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让单纯的闺中好友明白,权势迷人眼,在他们的眼中,所谓众生不过区区蝼蚁罢了。

    杳玄作此局便是利用天时地利人和,以会稽大旱,孙恩作乱钳制衡阳王,好为自己腾出手来招兵买马,如今大势已成,就差一股东风了。

    一个合理的起兵借口,先恭帝萧豫的号召力显然还不够,才会让褚方云来试探王莘。

    王莘虽然是王氏出嫁女,可建康城谁不知道,王莘的意见便是王谧的意见,而王谧身为少家主,他的态度也大多就是王氏的态度。

    谁让王谧王莘的父亲王宪是个光不溜秋的活泥鳅,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摸不清态度。

    这也是王莘退避北宫的另一个原因,避开众人集中在王府的视线,才能淡出他们的视野。

    可她还是没想到,那些人也能把手伸到褚方云身上,借此打探王氏的态度。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王氏的口风没探着,反将褚氏推到了王莘的面前。

    想了许久,王莘还是决定劝诫谢蕴,“阿蕴,琰哥哥与我们同在书塾读书时,夫子就曾告诫过他,凡事过刚易折,切不可太自负。若是盛世家国,他自能做个诤臣。可生逢乱世,强敌环伺,内忧不断,如若还像他那般行事,最后只有以身殉道这一条路可走。”

    夫子的话振聋发聩,言犹在耳,可斯人已逝。

    王谧难得反对妹妹,“谢兄守节而死,死得其所,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怎么能学那起子畏首畏尾的小人行径?”

    王莘没理他,继续对谢蕴说道,“阿蕴,姐姐只希望你记住,琰哥哥是英雄,你我乃至后世万人都会敬仰他,但你却不能学他,姐姐只希望你平安喜乐。”

    谢蕴重重点了点头,她明白,自哥哥身死那日起,从前那般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少女时代,结束了。

    在回去的马车上,因为谢琰的事情,王家两兄妹难得沉默,一股愁云笼罩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