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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雁门关小羊1(上)

    “真他妈的操蛋!脚底都湿透了......”

    大脚扑哧扑哧踩在雪地上,走在前面的哨兵烟斗老罗边走边骂,一脚深一脚浅地探着路,嘴里含着竹头烟斗,烟斗已经熏得漆黑如碳,隐隐有火星子随着老罗吸吧间明灭变幻。只见他粗鲁地掏了掏裆部,咕哝埋怨着:“鸟毛都黏在腿上了!”

    巡关队伍脚步未辍已经走了半月有余,尚且没有抵达烽燧堡——雁门关西边的边防堡垒。从雁门关走到烽燧堡,才算完成一半的任务,当小队再从烽燧堡返回雁门关,才算是完成了一次巡关。

    九指老邓也跟着嘀咕:“哪个王八羔子捅了天了,该死的雪花一片接着一片,下个不停,叫人好生无望。”这群人在莽莽的白雪中,就像陷入白色囹圄的小羊群,周边的山脊勾勒成一道道栅栏。

    “小羊,精神点,跟上步伐…落下了可能就见不到明天了,鬼知道有什么鬼东西呢…要是碰着荒狼人可能还得个痛快死法,要是碰上雪山里的怪物可就难说咯……”

    队长雷大头,顶着一颗大异常人的脑袋,立在高出地面三尺高的突出岩石上,催促着后面的弟兄,尤其是队伍最后面的小兄弟。

    小羊是新人,第一次被拣出来巡关。原本就瘦小的小羊,在经历了半个月雪地里翻山越岭受冻挨饿的悲惨日子,更如扶风弱柳,总是落在队伍最后面。他原本是千面湖湖杨世家的少爷“小杨”,在雁门关大家都叫他“小羊”,在一次被羊圈里的小羊踢倒后。负责训练新兵的校尉称他为“最后的小羊”,每次训练他总是最后一个抵达,也是最后一个离开,因为他是最后一个爬起来。而跟他年纪相仿的几个守关人,跟秋生、牛二一样,爱叫他“出杨相的小羊”。他还有一个称呼“诗人小羊”。

    看着前面队伍已经去了数十丈远了,小羊驻足,将落雪堆积的斗篷微微掀起,积雪随之掉落,他大口喘着粗气,甫一出口,热气就凝成了白色水雾。

    寒冷,一日胜过一日!昨夜入睡前他悄悄问秋生,他们是否已经深入塞北腹地了。秋生紧紧裹着斗篷,瓮声瓮气的答道:“已经到极北了!”极北?小羊才不信,在湖杨世家的藏书库里,他看到过一些关于极北之地的记载,那是一片死亡地狱。显然秋生是在糊弄他。

    小羊站在雪花絮飞的山谷间,只觉浑身落入了冰窖之中,周匝除了雪絮飘洒的声音,尽是一片寂静,前面队伍的话音被风雪隔绝。

    寒冷,落寞,充斥着小羊的身心。

    小羊试着跺跺脚,抬腿的时候才发现腿脚似乎已经不听使唤了。

    太累了,我得歇一会,歇一歇,再赶上他们便是。

    他拄着坚硬的橡树枝,一动不动,闭目倾听着雪絮的簌簌细语。

    它们在欢唱,它们在群舞……它们在叫嚣着带来更大的风暴……

    好像更冷了!

    小羊打了个大大的寒颤,肩头陡然一沉,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一颗奇大的脑袋挡住了视线,一对浓眉细眼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一只巨掌落在左肩上。原来是他们这一行的领队雷大头重重地在拍他。

    将军安排的领队还算称职,看见小羊此前似乎没听到他的叫喊,而是像白鸱杵在雪地里发呆,便一个跳跃下了石头,大步走来,将闭着眼发蒙的小羊拍醒,将一对细小如豆的眼睛瞪至最大,直视小羊,大声训斥:“小子,找死呢!发什么愣?动起来!别跟个娘们似的走两步就腿软了!”

    接着又是势大力沉地在小羊肩上一拍,斗篷上的雪絮哗哗滑落。

    小羊肩上吃力小身板往下一沉,心神却为之一振。

    雷大头伸出手臂,勾着小羊臂弯,拉着他往前走,嘴上絮叨着:“这大雪覆盖的雁门山呐,看着都是一山山的石头,一沟沟的雪,啥也没有,放眼望就他娘的咱们这群活受罪的憨货。实则不然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一头饿得发慌的豹子从山上下来,一口咬掉你的脑袋。三个月前巡关的左手刀老傅,还记得不,大伙靠着石头喘口气的功夫,一只豹子一口就咬掉了他的脑袋,饶是他们队里有名的快刀手,也来不及拔刀就丢了小命……你说可惜不可惜?”

    “那叫一个快,大伙儿正喘着口气儿呢,就听呼一声,大伙儿还没反应过来,只晓得眼前一花,那玩意就咬住了老傅的脑袋。”后来将这事儿呈报将军的牢骚鬼时小签说得那叫活灵活现。他说当时就尿裤子了,大伙还不及抄家伙,老傅与那玩意已经连成一体,从半山往坡下滚去了,直直十多丈方到山底下。”等那玩意再无动静,大伙才循着缓坡慢慢下到山底,石头上地上全他么是血,还有白色的脑浆子。红白一地。”大家凑近一看,那玩意竟是一头雪豹,从乱石嶙峋的山坡上滚下来,坚硬的石头已经撞碎了它的脑袋。至死,它的嘴还死死咬着老傅的脑袋,两个人用力掰开它的嘴,方才把老傅的脑袋取出来,尖利细长的獠牙深深嵌进他的面颊,留下四个拇指粗的血洞。老傅面部向背后脑勺朝前,早就没气了,随行队员只得就地寻个象样的地儿埋了,垒了个石头堆。时小签说他还格外仗义,算是给老傅报仇雪恨了,他用老傅的刀狠狠地捅了那玩意几下,还把那玩意的脑袋割下来放在老傅的坟头,算是给他立了座碑。

    时小签的一颦一举仿若就在眼前,小羊紧张地往两侧山岩瞟了几眼。脚下步子竟然加快了。

    雪豹喜猎岩羊,追逐山猫。萧北却将军让人编撰的《巡关指南》中曾经写过此条,作为守关队伍中为数不多能读会写的小羊是他们新的诵读人,他记得很清楚。他每天都需要给新手们读上一遍,他们说他像是在朗诵诗歌。

    脚下马不停蹄的起起落落,身上也跟着热了。

    小羊感觉到皮肤有了温度,呼吸有了温度,周围的空气有了温度。

    只是雷大头似乎还没完没了,边走边说着令人心惊胆战的话:“南方的娃子不知道,山里的狼啊,大冬天的,山里啥也没了,没什么可吃的东西,长时间的饥饿,会不断地驱使着它们在各个山谷间像幽灵一样来回晃荡,哪怕能遇上一只饿死的干瘦兔子,它们也会一拥而上,将其撕成无数的碎片……更别说人了,人血和人肉,是它们最喜欢的……据说,荒狼人就喜欢以身饲狼,磨炼自己的胆气!”

    狼,这种可怕的动物,在南方的千面湖,他从来没有见过。“雁门关狼来了”的故事,只是让他脑海里有了这个物种的概念,当他在雁门关上,第一次看到山下野狼,还以为只是剽悍些的野狗而已,当剽悍狠戾的野狼群将打柴的后勤队撕咬分食,胆颤心寒的记忆深深刻进了脑海里。若是有朝一日遇着此物,远远避之才是保命要诀。

    “狼来了,就要吃人......”

    他无暇理会雷大头是不是在信口胡诌,小羊只想加快脚步,跟上前面的大部队。巡关小队有十一人,算上自己,若是一般野狼来袭,十几个人足可应付,可不能落单!饥饿的狼,悄无声息地突袭,落单的猎物只能在绝境中被群狼吞食充作果腹的美餐。然后留下惨惨白骨,招来跗骨吸血的腐蚁和蚊蝇。好在塞北天寒没有蚊蝇。

    好像又真的有苍蝇,嗡嗡嗡嗡的惹人烦躁。

    大头苍蝇还在讲着大山里的故事,没完没了。难怪一路上无论是烟斗老罗还是箭手崔提都少与其闲谈。“有一回,我们出来巡关,他妈的天上来了好几只苍鹰,一直在头顶上盘桓,他妈的肯定是想瞅着小个儿一嘴叼上天,吃的饱饱的…”

    小羊感觉到了燥热,内衬上已经沾湿了汗,还不忘看看两侧的山岩,老感觉有眼睛在注视着他们。这下就连雪花不断洒落的天空他也不敢放过,同样成了他的观察点,每当有冷风吹来,他都担心是一双巨型翅膀带来的,而翅膀下隐藏着一双巨大而尖利的鹰爪。

    当它俯冲袭来时,是要使命逃跑,还是趴在地上呢?或许他根本就抓不起我来吧!虽然他们说我是一只小羊,但我不是真的小羊,我是千面湖的小杨。

    ……

    “哟嚯,小羊撵的挺快嘛!”

    “或许他偷偷地多长了两只脚…”

    “他悄悄的变成了四脚蛇吗?”

    “羊嘛,你们见过两只脚的?”

    “放屁,那两只是大头的脚…...”

    ......

    前面的队伍见小羊竟然跟了上来,不禁调侃着队里的青涩新兵。

    雷大头笑眯了眼,只留一道细小的眼缝,“他的两条腿能健步如飞,全靠我这张嘴吹!”

    看来只是虚惊一场。

    大头他是故意说这些吓我的!

    小羊胸中顿时舒了口气,呼吸也变得轻松了。但脚下积雪发出的哀鸣的叫声,不难让人猜到有人在朝着雪面撒气。

    众人心照不宣地跟着起哄,哈哈大笑。

    小羊耳面泛红,可能是因为羞恼,也可能是走得太快身子热了。但却能感觉到周围一团和气,笼罩着大家的飘雪都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