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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1-17章 召公虎 • 解围

    派遣走程伯休父后,召公虎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召公虎第一次与四夷交锋,此前,他虽然也曾率兵出征,但对手不过是国人暴动的残余势力而已,比起凶残的赤狄人,那些流寇的战斗力不值一提。即便在此次出兵之前,召公虎本职仅限于坐镇中军调度粮草,哪曾料到虢公长父竟会临敌脱逃?直到现在,他还没做好与赤狄交战的心理准备。

    而今,赤狄大军距离周王师只有数里之遥,他们会像方兴预料那般发动夜袭么?

    “太保原来不信本帅,反去信了野人之言?”

    虢公长父的言犹在耳,召公虎不禁脊背发凉。他下意识地看了方兴几眼,心中暗祷,赤狄的袭击最好如期而至,否则程伯休父又该如何看待本帅?可是转念一想,又觉惶惑不安,如果赤狄果真夜袭,程老将军又能否克敌制胜?

    召公虎在大帐内焦虑地踱着,眼看已是三更时分。

    就在此时,只听大营外马蹄声乱,很快传来一阵喊杀之声。召公虎赶紧出帐观瞧,只见大营之内火光冲天,守营的军士已按程伯休父的部署,纷纷张弓拉箭,朝闯营的赤狄兵卒齐射。而其他士卒被战事惊醒,也纷纷摇旗呐喊,加入战局。

    “撤了,狄人撤了!”

    一阵欢呼雀跃后,赤狄人仓皇而逃,只丢下百余具同胞的尸首,一次失败的夜袭草草收场。

    直到这时,召公虎紧绷的心弦,终于送了下来。

    程伯休父得意洋洋,踏入中军大帐,朝召公虎行军礼道:“太保神算,竟能料定赤狄今夜来袭!”

    “此乃方兴所献计策,”召公虎毫不居功,“也有赖大司马神勇,击退敌犯,当计首功!”

    程伯休父大喜,又问道:“太保,天色将亮,我军作何打算?”

    召公虎思索片刻,道:“当即造饭,四更开拔,迎战围攻赵邑的赤狄主力。赤狄夜袭不成,士气正低,我等必可战而胜之!”

    “遵命!”程伯休父领命而出。

    召公虎摇了摇头,他了解程伯休父的为人,大司马此前听太傅虢公发号施令惯了,全然没有主见。如今虽然手握王师兵符,但只能算是个称职的大将,并非帅才。召公虎预感,粉碎赤狄夜袭的阴谋并不足喜,真正的挑战,还远未开始。

    五更,一切正如召公虎计划,周王师及诸侯联军已到达既定作战地点。而在赵邑城下,赤狄大军也已经摆开阵势。大战,一触即发。

    “太宰卫伯和还没率军到来?”召公虎想起一事,忙转头问显父道。

    “未曾。”显父摇了摇头,神色茫然。

    程伯休父听言,也是愁眉不展:“太保,卫伯和乃善战之君,昔日国人暴动时,便是有赖他率领卫国军队入关平定。如今卫伯和未至,我们是战,抑或是等?”

    召公虎沉吟片刻,没有答案,反问道:“依大司马所见,又当如何?”

    程伯休父道:“我军或许等得,可赵邑已经被围困多日,若再迁延,恐将不保!”

    召公虎忧心忡忡,又问道:“大司马,我军此时与赤狄交锋,可有胜算?”

    程伯休父信心倒是颇足:“方才斥候来报,围攻召邑的敌军,不过五千余众。而赤狄围城多日不克,疲倦劳顿,定生怠慢之心。我军远道而来,利于速战,太保不必迟疑!”

    召公虎微微点头,拱手道:“大司马既已有计较,那就有劳老帅指挥此役,务必旗开得胜!”

    “必不辱太保之命!”程伯休父大喜道,转身告退。

    回到阵前,程伯休父当即点起五千徒兵,率周王师二百乘战车,朝赵邑的赤狄大军发起冲锋。面对来势汹汹的对手,赤狄围城部队显然准备不足。这些赤狄人数日久攻赵邑不下,正是士气低落、疏于防备之时。

    待到两军接战,程伯休父身先士卒,手中一柄枣木大槊,在敌阵中横冲直撞。召公虎壮之,下令擂鼓助威。周王师士气大振,战意如虹。但赤狄毕竟骁勇,眼看局势出于下风,于是迅速从四面调集兵马,组织反击。

    不过,最终还是周王师的车阵更为犀利,赤狄大军多为徒兵,被割裂得七零八落。程伯休父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召公虎大喜,抚须笑道:“壮哉王师!赵邑之围,片刻可解也!”

    在他身后,显父、皇父与众诸侯公卿亦有得色。在此之前,他们还对与赤狄作战颇为悲观,如今看来,赤狄虽强,也不过如此而已。

    召公虎转身去看方兴,却见这野人少年面色忧虑,似乎颇有心事。于是问道:“小友,你何故发愁耶?”

    “太保,”方兴眉头紧锁,“似乎有些不对劲……”

    “有何异常?”召公虎一凛。

    “我说不上来,”方兴摇了摇头,“赤狄似乎向来不擅长徒兵作战,攻城也不是其强项……”

    “你是说?”召公虎倒吸一口凉气。

    “骑兵,”方兴小心翼翼道,“他们的骑兵如何还未现身?”

    “骑兵如何?”召公虎追问道。

    方兴想了片刻,笃定道:“赤狄骑兵若出,胜负未可分也!”

    身旁,少保皇父闻言色变,叱方兴道:“军营之中,不可扰乱军心!”

    召公虎赶忙拦道:“童言无忌,再说,小友所言不无道理!”

    话音刚落,只见赵邑城后一片烟尘扬起,斜刺里杀出两支骑兵,少说也有三两千骑,自北向南呼啸而来。召公虎定睛一看,正是赤狄精锐骑兵——很显然,方兴又一次预料中了敌情。

    这两支赤狄骑兵方才埋伏于密林之中,故而未曾被大周阵营察觉。此时,狄军以逸待劳,火速从两翼包抄程伯休父的战车方阵。而这位大周老将正杀得上头,只顾追逐赤狄徒兵,哪里防备身后空虚,阵型很快被冲得散乱。

    “不好!程老将军危矣!”

    召公虎这下坐不住了,要知道,程伯休父率领的这五千兵马,已然是大周王师的最后生力军了。尽管他们的战斗力连赤狄骑兵的一半都犹不及。

    程伯休父固然勇猛,但手下兵士本就是临时重编而成,缺乏训练,被赤狄骑兵几阵冲锋,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再加上周王师的战车大多破旧,难以承担高强度的作战任务,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有数十乘战车已告报废。

    “鸣金么?”召公虎再难镇定,他缺乏临敌经验,这时竟问起方兴来。

    “太保且慢,”方兴毕竟是突破过赤狄重围之人,此时异常冷静,“你看赵邑城内,似有兵马异动!”

    召公虎连忙望向赵邑,只见其城门打开,竟有一支三十乘战车组成的车兵队冲出门来。主车上一位大将,全副戎装,在阳光下颇为耀眼。

    “赵札!太保,他正是赵邑宗主!”方兴大喜过望,不禁手舞足蹈。

    “好威风的将军!”召公虎顿时精神抖擞,不吝赞叹之辞,“不愧为造父之后,是员虎将!”

    说话间,赵邑的援军已经杀入重围,与程伯休父合兵一处。别看赵邑将士数量不多,但各个矫健善战,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杀敌时以一当十,任凭赤狄骑兵凶猛,在赵邑轻巧灵便的战车面前,也丝毫讨不到任何便宜。

    有了赵军的加入,战局再次回到了平衡均势,可激战之中,哪一方都没有战必胜之的把握。

    召公虎又不由焦急起来,眼下周王师已经无人可派,只得转头向各诸侯国的领军主帅求助:“诸公,谁愿前去支援大司马?”

    可令大周太保没想到的是,这些诸侯联军的统帅摇旗呐喊皆是好手,临敌作战时却开始推三阻四。魏、郇、耿三个伯爵小国兵微将寡还则罢了,晋国和韩国堂堂侯爵大国,其主帅却也踟躇怯战,避而不前。

    召公虎心灰意冷,眼下初战便如此不利,又如何面对赤狄的主力?又谈何去救彘林?

    在这一刻,他已然下定决心——待回到镐京之后,他必要整饬兵事,重编大周王师,再树这支鹰扬之师的雄风。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便是今日这场恶战,程伯休父及其手下的主力部队必须全身而退。

    “鸣金吗?”召公虎再次问起了方兴,他已不顾大周三公的尊贵身份,而是不耻下问,将面前年未弱冠的野人少年视为军事顾问。

    方兴痛苦地点了点头:“赵邑之战,其势已成拉锯战,若不收兵,损耗必重。赵邑之后,赤狄尚有上万生力之军,狄寇耗得起,我大周王师却耗不起……”

    “传令下去,”召公虎下定了决心,“鸣金收……”

    “兵”字还没出口,召公虎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他定睛一看,报信之人并非王师装扮,不知是谁。

    “报!”来人气喘吁吁,“奉卫伯将令,特来禀报太保。”

    “卫伯和?”召公虎忐忑道,“他如何了?”

    卫国信使报道:“卫伯命我转告太保,卫国出兵万余,星夜赶来会师,须臾便至此地,请太保勿忧!”

    “出兵多少?”召公虎大喜过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万有余,”卫国信使重复道,“卫军除留一师守国外,其余已悉数出动!”

    “卫伯真社稷臣也!”召公虎振臂攥拳,热泪几乎盈眶。再看身后的其余诸侯将帅,也都闻言羞惭,默默地将头埋在胸前。

    卫国不过只是个伯爵诸侯,次于晋、韩,仅与魏、郇、耿等国相当,而卫伯和却几乎将全国兵马带来驰援。继十四年前提兵入京,平定国人暴动之后,这位身兼大周太宰的卫国国君又一次奔赴国难。

    说起来,卫国的诞生,本就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

    卫国国都位于朝歌,正是商王朝最后的都城。武王伐纣,以弱胜强,纣王最终自焚于朝歌。周人虽占据了殷商故都,但却未伤及商朝根本,各地殷商残余势力依旧强大,随时可能把新生的周王朝扼杀于摇篮之中。

    为了怀柔殷商遗孓,周武王没有对商朝王族斩尽杀绝,而是将纣王太子武庚封在了朝歌,并分封三弟管叔鲜、五弟蔡叔度、八弟霍叔处于管、蔡、霍三邑,对朝歌形成包围之势,周武王的三位同母嫡弟奉命监视武庚,是为“三监”。

    但武王英年早逝,太子登基,便是周成王。成王年幼,因此武王临死前命四弟周公旦摄政,没想到,这个任命彻底激怒了老三管叔鲜,他不甘居于四弟之下,反煽动蔡叔度、霍叔处造反,拥立武庚复辟商朝,史称“三监之乱”。

    好在周公旦早有准备,武庚的叛乱不到一年便告失败,周公旦大义灭亲,处死首恶管叔鲜,流放蔡叔度、罢黜霍叔处。而武庚战后也没了踪影,有人说他成了巫教魁首,有了说他做了商盟的领袖,销声匿迹了。

    周公旦痛定思痛,于是改立殷商王族中的微子启为宋公,定都商丘,宋国故而同虢国、虞国并列,成为大周唯三的公爵诸侯。同时,周公旦又将最有贤能的九弟康叔封为卫伯,成为商朝故都朝歌的新主人。

    为了指导卫康叔建国,周公旦亲自撰写《康诰》、《酒诰》、《梓材》等诰令相赠。卫康叔也十分争气,他遵循四兄“启以商政,疆以周索”的教诲,沿袭商人习俗以贯彻周法,把朝歌治理得井井有条。卫国成为屏蕃大周、遏制商朝余孽的重要力量,卫康叔也因此兼任大周朝廷的大司寇。

    但卫康叔死后,子孙后辈却良莠不齐,卫顷伯靠厚赂周夷王被“晋升”为侯爵,为天下不齿。直到卫伯和,他继位的第一天便上表自贬为伯,周天子大为赞赏,虽降了卫伯的爵,却依旧维持卫国侯爵的军队编制,正是这个无心之举,将大周从国人暴动中拯救出来……

    待召公虎回忆完这些,卫伯和的援军也已然杀到赵邑。

    在卫军的最前头,一乘驷马战车最为醒目,车上站定一员老将,白发苍苍,看上去年纪似乎要比程伯休父还要大上一轮。只见这老将杀入重围,指挥若定,不出半刻钟功夫,卫军先头部队左近的赤狄骑兵,已然被杀得四散而逃。

    “这位老将是何人也?”召公虎侧身问道,双眸依旧目不转睛地看向战场。

    “禀太保,”显父出列答道,“此人乃是卫国耄耋宿将,名曰公石焕。”

    “原来是他……”召公虎肃然道,“孤年幼之时,便曾听闻过公石将军大名,没想到,数十年过去,老将军风采依旧……”

    说话间,赤狄骑兵已经招架不住,卫军的加入使之措手不及,至于那些围攻赵邑多日的徒兵,见状不妙,也都边打边撤。这边厢,程伯休父和赵札见有援军相助,亦是越战越勇,将逃跑不及的赤狄散兵斩杀殆尽,大获全胜。

    程伯休父杀得兴起,正待追杀敌兵,却被卫伯和驱车拦住。召公虎见胜负已分,终于可以下令收兵,比起前两次“未遂”的鸣金,这一次,他的心情已如拨云见日相仿。

    烟尘散去,三路兵马得胜回营。

    率先归营的是程伯休父,老将军虽然打了胜仗,但是过程十分艰苦。由于没有提防赤狄的骑兵冲锋,故而损失惨重,甚至一度濒临溃散,可谓惨胜。清点过后,程伯休父麾下死伤五百余人,有三十乘战车被彻底摧毁,剩余的兵士大多带伤。

    “折兵之将,特来向太保谢罪!”程伯休父单膝跪地,发白的须发沾满了征尘。看得出来,他很懊丧,侥幸的胜利,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成就感。

    召公虎连忙抚慰道:“大司马休要自责,赵邑之围已解,此皆程老将军功劳也!”

    “若非,赵邑乃是赵人自救,老朽有何面目冒领军功?”程伯休父摇头长叹,转身告辞,回营整顿兵马不提。

    召公虎慨然,心中颇为赞许程伯休父之为人,这位老将虽然在带兵打仗上差强人意,但论起人品来,要比朝中大多数的公卿大夫来,要强上好大一截。

    想到这,召公虎又不禁黯然,经过今日一战,才发觉如今大周朝廷积弊之深,不仅没有能征惯战的帅才,就连凑齐一批可靠勤恳的卿大夫都是难题——如今的大周,世卿世禄尸位素餐,朝堂内充斥的都是虢公长父和虞公余臣这样的庸蠹之辈,大周又该如何中兴?

    这时,赵札也已整饬罢兵马,前来拜见召公虎。

    召公虎大喜,下车趋步向前,向赵札施军礼道:“昔日造父英雄,今见其后人勇武如斯,亦是不遑多让也!”

    “太保谬赞!”赵札连忙回礼,毕恭毕敬道,“多谢周王师不远千里,前来赵邑这边陲僻壤解围,太保真乃我赵氏百姓之再生父母也!”言罢,这位赵氏宗主大手一挥,身后的千余民兵卒俯身下拜,称谢不迭。

    召公虎放眼望去,这才看清赵札麾下军队的样貌,他们多半都是老弱病残,青壮者也大多带伤出战。没想到,如此一支看似羸弱的队伍,竟然在赵札的带领之下,不仅守住了赤狄数日的围城,甚至敢于主动出击,没让赤狄的精锐骑兵占到半分便宜。

    “真将才也!”召公虎忍不住叹道,不由起了爱才之心。

    赵札年仅三十,脸上却满是沧桑,兜鍪上还染着赤狄鲜血,但这些都掩盖不住他眉宇间的英气,他的眼神坚定而锐利,写满了无所畏惧。召公虎阅人无数,他心中暗想,倘若此人能为我大周所用,假以时日,何愁周王师不重振雄风?

    召公虎踟躇片刻,试探道:“赵氏贤侄,汝先祖造父乃周穆王名臣,如今赵邑却寄晋国篱下,非长久之计……”

    赵札微微抬头,略有迟疑。

    “当今周王室乃用人之际,”召公虎继续招揽,“孤有意邀你到镐京任职,统率大周王师,共谋中兴之业,如何?”

    赵札受宠若惊:“承蒙太保错爱,本当义无反顾、效命朝廷。只是……”

    召公虎背脊一凉:“但讲无妨!”

    “昔日赵氏全族为赤狄所迫,蒙晋侯收容才得以保全。赵札已许诺先报答晋侯之恩,他日太保倘有驱驰,札愿执鞭坠镫,听命左右!”说这话时,赵札不停地看向召公虎身后。

    召公虎连忙回头,这才发现身侧的晋世子籍面色异常,方觉失言。心道,晋国与赵邑渊源颇深,赵札似乎对晋侯父子也多有忌惮,如今孤空有招揽之意,却怎奈说得不是时候。想及于此,召公虎固然不甘心,却也只得暂时断了此念。

    身后,方兴突然走到赵札近前,哭诉道:“宗主,可曾记得赵家邨之方武耶?”

    “方武?”赵札一怔,“自然记得,你是……”

    “我是其子方兴,”野人少年道,“先父与你分别的那夜,便死于赤狄的乱箭之下也……”说到伤心之处,方兴泪若涌泉。

    “啊也!”赵札大叫一声,捶胸顿足道,“方武义士,他死前还曾来赵邑报信,若非得他预警,我赵邑如何能守到今日?”

    言罢,赵札与方兴抱头痛哭,其情可惨,召公虎见状,也不由眼眶泛红。

    召公虎初见方兴之时,只将他当做故人之子看待,等班师回镐京之后,恢复其国人身份,仍使之承袭其父方武太保府家宰之职,也算对这对父子有个交待。可今日,方兴竟然展示出过人的军事素养,他对战场形势研判精准,更难得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绝对是个罕逢的将帅之才。

    片刻沉思过后,召公虎终于将忧虑卸下几分,大周的未来,倒也并非只有阴霾。

    这时,耳畔一阵车辚马萧之声,原是卫伯和前来相见。

    “太宰别来无恙!”召公虎率领王师将帅及各诸侯公卿,疾步出迎。

    “参见太保!”卫伯和行礼道,“寡人来迟,险些贻误战机,有罪,有罪!”

    “卫伯哪里话,”召公虎朗声笑道,“你我从镐京分别才不到十日,何必如此生分?若非太宰及时赶到,与赤狄一战胜负如何,还未可知也!”

    卫伯和口称“惭愧”,又同在场众人依次见礼。

    卫伯和年仅二十出头,便率兵平定了国人暴动,在大周担任了十几年的太宰,如今尚不到四旬年纪,在大周三公九卿之中,也算年轻“小辈”。只不过,他为了看起来老成些,刻意在俊朗的面庞上蓄起二尺长髯。卫人有《淇奥》一诗,来颂扬这位年轻国君的高尚品格,诗曰:“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可谓对卫伯和不吝赞美之词。

    已是午时,赵札见人已到齐,忙对召公虎道:“太保,城外非是叙话之所,赵邑虽小,礼数不周,还望众贵客移步城内一叙!”

    “如是甚好!”召公虎微微点头,又问卫伯和道,“如何不见公石老将军身影?”

    卫伯和捻须笑道:“老将军是个急脾气,每次战斗已毕,他都要在军营耗上半日光景,依次将死者安葬,伤者安顿,勇者褒奖,懦者惩戒,待这一切军务忙完,他才会来与太保相见。”

    召公虎听得目瞪口呆,啧啧赞道:“真良将也!纵是风后、太公在世,用兵也不过如此罢!”

    “太保过誉也,”卫伯和笑着,将召公虎扶上战车,“请!寡人给太保当回御者。”

    召公虎点头称谢,便率领车队朝赵邑进发。

    经过赤狄几日围困,赵邑内的物资早已告罄,若周王师不来相救,城内怕是坚持不过三日。见城中军民皆面带菜色,召公虎不忍再增其负担,于是命令王师大军在城外驻扎,自行补给,不得入城侵扰赵氏子民。

    赵札感激不已,将众人迎入中宫,摆下简陋的宴席,却已经是赵邑所剩无几的余粮了。

    召公虎大为感慨,又命显父将随军出征的粮秣调拨一半,先分发给赵邑赈济,卫伯和也慷慨解囊,将十车的随军禾谷相赠。其余诸侯国的公卿见状,也都感同身受,各有施舍——他们要感谢赵邑,扛住了赤狄最疯狂的围城,倘若被围困的是晋、韩、魏的国都,他们不见得能坚持到今日。

    简单用过午膳,众人正待起身,却见门外有一员赳赳老将踏步而来。

    召公虎抬眼一看,只见此公膀大腰圆,虎背熊腰,好一副尚武精神,更难得的是他已是白发苍苍,却犹然精神矍铄,正是卫国上将公石焕。论辈分,老将军算是卫伯和的祖父辈,为卫康叔六世孙卫靖伯之庶子,驰骋疆场数十年,如今年过七旬,罕尝败绩。

    “公石将军,”召公虎连忙起身,取过一爵清水,笑着敬道:“军中以水代酒,孤为老将军接风洗尘!”

    公石焕接过,仰头一饮而尽,朗声道:“多谢太保!敢问,何时起兵北上,追击赤狄?”

    召公虎一愣,忙望向卫伯和,二人相视一笑。看来,公石老将军的脾气之大,和他的军事能力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公石老将军远道而来,又厮杀一阵,”召公虎微微一笑,“还是稍事歇息,再作谋划……”

    “不必!军情紧急,哪容歇息?”公石焕没等召公虎说完,就摆手打断道,“太保,速将先锋印取来,老将我已等不及也!”

    召公虎被顶撞得一时沉默,众人听公石焕出言狂妄,也都面面相觑。

    “无礼老儿!”突然,座中一人拍案而起,“你欺我王师无将可用乎?哪容得你来撒野?”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者同样是员老将,正是大司马程伯休父。

    “原来是你?”公石焕脸上满是嘲讽的神色,一个劲地摇头。

    “怎么?”程伯休父暴跳如雷,“本将又没吃败仗,不配作先锋么?”

    “就凭你?”公石焕仰天大笑,“赤狄今日未败而退,必定有诈,显是想诱我军深入,你难道连这等伎俩都洞察不出?”

    “我……”程伯休父被呛得不轻,“你……”

    召公虎见两位老将吵嘴,既好气,又好笑,他不愿王师与卫军为此小事伤了和气,于是苦笑劝道:“二位老将军皆是社稷栋梁,请先各自落座,孤这就商议进军之事!”

    卫伯和也起身劝导公石焕,老将军这才略微镇定,随便寻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