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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1-20章 方兴 • 毒源

    眼前是程伯休父忙碌的身影。大司马为救被困林中的幼子,急得如雷雨前的蚂蚁般团团转。

    日上三竿,此时天光大亮,前方林中迷雾已经散去。可即便如此,响应蒲无伤入林搜救的“敢死队”,寥寥无几。

    方兴粗略估算过,这个小树林距离彘林不过二、三十里,可这路途之间究竟还埋伏多少鬼子?藏着多少毒物和陷阱?没有人知道答案。

    屈指数来,自方兴突围以来,已过去五日,同老胡公的十日之约已然过半。

    此时,他身处孱弱不堪的周王师,面前,遭遇强大恐怖的赤狄鬼子。

    方兴曾经对驰骋疆场是那么向往,可当他真正身临其境,才知战争实乃世间最残酷之事——“兵者,万事之至不祥也!”此话已深深烙在方兴心头。

    要甚么出将入相?求何许富贵荣华?即便显贵如虢公、虞公那般,还不是成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哪有当野人自在快活?待解了彘林之围,我便带着茹儿浪迹天涯,岂不美哉?

    “禀太保,赵札不才,愿意随蒲先生入林探查!”

    赵氏宗主自告奋勇,自愿加入搜寻队,倒把方兴从神游中拉回现实。

    “林中危险,你身为赵邑城主……”召公虎陷入犹豫。

    经过几日相处,方兴觉察到老太保正变得越来越怯战。这不怪他,手中数不足万的周王师,是大周的最后家底,经不起豪赌,召公虎只得慎之又慎。

    “札身为赵氏宗主,彘林中有我赵氏族人,”赵札单膝跪地,语气诚恳,“太保亲身涉险前来解我赵邑之围,我又安敢惜此命而不效死力?”

    听闻这般豪迈而悲切的请战之辞,方兴如同被当头一棒、击中心扉。

    往事涌上心头,方兴不禁想起彘林外初识赵札的场景,他与亡父义无反顾杀奔赵家村的一幕,还历历在目。

    “我该做些什么?”有个声音在少年心底不断回旋。为了亡父的仇?为了赵叔的许配?为了老胡公的救命之恩?为了茹儿的七年之约?

    “我该做些什么?”这声音从心底回旋到脑海,几乎脱口而出。

    凡人皆有心魔。但这个声音显然并非来自心魔,而是来自勇气——直面心魔勇气,击碎怯懦与患得患失的勇气。是的,我该做些什么!

    “太保,在下不才,也愿随蒲先生同去!”方兴决心请缨。

    “你?这太过危险。”召公虎和赵札近乎同时道。

    “但我熟悉鬼子!”方兴摸着胸口道。那里似乎装着无所畏惧,长到十五岁,自己第一次感受到它的存在。

    召公虎眼眶泛红,他先是对赵札抱拳拱手,继而拍了拍方兴的肩头。“二位多加小心!”老太保不忘叮嘱道。

    有了赵札加入,搜寻队不仅很快组建完毕,人数还多达两百之众——尽管其中大半是赵邑的勇士。

    一切准备就绪,搜寻队将士们口含艾叶,一头钻进林子里。而召公虎和程伯休父则率领其余大军原地戒备,等待消息。

    方兴紧跟在赵札身后,刚入林走了半里,便能看到一条潺潺小河穿林而过。见此小河,方兴拼命暗示自己不要多想,但它实在是太像方武战死的那条赵家村溪流。

    蒲无伤似乎有新发现,他三步并作两步凑近小河。用手在河水中捞了一阵,笑道:“好事,好事!”

    “愿闻高见?”赵札云里雾里。他已然是这支搜寻队当之无愧的队长。

    “看,这水中还有活鱼活虾,想必此水无毒!”

    “所以?”

    “所以嘛,如果程仲庚小将军顺着这条河追赤狄鬼子,或许还有命在!”

    “有道理!诸位便以二十人一组,分头搜寻,务必小心!”赵札当机立断,开始安排众人行动。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一个搜寻小队在小河的下游发现线索。赵札将二百人重新集结,在入林不到三里处,找到了横七竖八倒在河水边的程仲庚队伍。

    探了探鼻息,蒲无伤脸上喜不自禁:“命大!此地通风,他们看起来只是晕厥。”

    “这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赵札检视过战场,疑道,“看起来他们还没与赤狄伏兵交锋,便倒在此处。”

    “这便是也!赤狄伏兵为毒物反噬,故而忙于撤退而无力加害。”蒲无伤很得意,一切都在验证他此前的猜测。

    河边战车散落,战马也悉数因中了牧麻草的毒气而晕厥。

    于是蒲无伤对赵札道:“有劳赵兄安排战车,把程小将军和受伤将士们接出林去,送回赵邑好生休养,必无大碍。”

    “遵命,那蒲先生不回去么?”赵札奇道。搜救任务显然已经圆满完成,不知这位青年神医为何还要逗留此处。

    “不急,”蒲无伤似乎并不担心自身安危,“这林中还有许多疑团,待无伤找出蛛丝马迹。”

    赵札点点头,便将搜寻队一分为二,半数负责把伤员运送出林去,而自己则领着剩余一半的赵邑勇士,跟随蒲无伤身边。

    “方贤侄,你也回去罢,这里太危险。”赵札显然不愿方兴有何差池。

    “这……我也留下吧。”方兴还在和内心的恐惧较劲。

    “没啥危险的,”蒲无伤可谓天下头号乐天派,“再说,别小看这野人少年,他比周王师的将领们还要勇敢许多也!”

    “我?勇敢?”方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可不,换成皇父、显父他们从彘林突围试试?还没走到半路都能被鬼子吓半死……”

    蒲无伤言者无心,可这话在方兴听来,却犹如旱中甘霖、雪中炭火一般——

    自从这位小神医进周王师大营以来,不论医术还是胆识,都让方兴佩服得五体投地。而偶像居然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如何不受宠若惊?

    做英雄要付出生命代价。这话亡父说过,赵叔也说过。但如果能将身死置之度外,当英雄的感觉,倒是也不差。

    不过蒲无伤才不会关心方兴有多少内心戏,他忙着把搜寻队再次拆开,分头寻找昨日放毒箭袭击程仲辛的那波赤狄鬼子踪迹。

    “发现赤狄死尸!”功夫不负有心人,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在东南方向传来动静。

    众人赶了过去,几具红衣祭司装扮的赤狄尸体在地上躺着,毒箭散落在身边。他们大多死状可怖,临死前还保持着惊恐与痛苦的表情。

    “这些鬼子倒和昨日中箭身亡的王师士兵类似,”蒲无伤取来一根木棍,仔细翻查遗骸,“这些赤狄人都是从双手开始腐烂,说明放毒箭之时便已中剧毒。”

    “使毒者亦死于毒下,”赵札摇着头叹道,“可笑这些赤狄祭司学艺不精,反倒伤了自己。”

    “他们不是祭司,”蒲无伤得出结论,“看,他们左手遍布老茧,什么人才会有这种特征?”

    “弓箭手?”赵札恍然大悟,“红衣祭司原来是赤狄弓手乔装改扮。”

    “继续搜寻,最大疑点便在黑衣祭司身上!”蒲无伤决定把搜查范围扩大。

    待到夕阳西下,终有搜寻队员在一棵树下找到一具黑衣祭司尸体。这是个振奋人心的发现,蒲无伤正困惑于黑衣赤狄的神秘身份,于是迅速来到尸首跟前。

    “此人绝非普通祭司,至少是个祭司长!”蒲无伤指着尸体的装束,死者身着玄色缁衣,确实身份不凡。

    只是尸身头部朝下,看不清面貌。但身体却已经高度腐烂,长蛆见骨,恶臭难闻。

    “噁——”搜寻队员见此恶状,呕吐者不在少数。

    “是也!这是蜃毒入骨的症状,”蒲无伤似乎对此类腐尸见怪不怪,“尸油炼毒,再混上鸩毒,程仲辛小将军所部中的毒箭,便是拜此人所赐。”

    赵札被臭味熏得直掩袖:“这鬼子……死了至少两日以上。”

    “不耽误,昨日赤狄伏兵同王师交手前,他便已然毒发身亡。或许他的死状太过可怖,其同党亦不敢掩埋,任由他在这里腐化……”蒲无伤托着腮,不知思考些什么。

    “可是这不就成了大毒源?”赵札强忍肠胃不适。

    “然也,赤狄之所以溃退,与这个疏忽有莫大干系,”蒲无伤语气逐渐肯定,“他不该暴尸于此,愚蠢之极!”

    “此话怎讲?”

    蒲无伤闭着眼,极力还原赤狄鬼子的奸计:“赵邑解围之前,这黑衣祭司长负责在林中用蜃毒制作尸毒,混合鸩毒涂在箭上;其他鬼子则在林内外埋藏磷硝与牧麻草。”

    方兴听了后背发凉——赤狄鬼子真肯下血本,此计太过狠毒,幸好没有成功。

    “后来出了什么纰漏?”赵札问道。

    “侥幸!侥幸!赤狄人坐拥四大毒物,足以毒死十万周王师。所幸鬼子们学艺不精,害人不成反受其害——”蒲无伤发完感慨,继续他的推演:

    “黑衣祭司长用蜃毒不慎,死于非命,尸体又未及时掩埋,终使林中毒性蔓延。待到程氏兄弟发起冲锋,黑衣赤狄燃牧麻草,红衣赤狄放尸毒箭,却不料此时剧毒反噬。赤狄人见状不妙,也顾不及点燃磷硝,便四散逃窜。”

    众人听完蒲无伤分析,不禁头皮发麻。若不是冥冥中有大周列祖列宗保佑,周王师怕是早已全军覆没,或受毒而死,或葬身火海。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蒲无伤还在兀自捣腾——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嚼了颗祛毒丹药,从搜寻队员手中要过一支长戈,开始翻查这黑衣祭司长的服饰。

    “衣上皆是骷髅图案,看来此黑衣赤狄果然同鬼方有关联!”蒲无伤一边说着,一边尝试撬动尸首使其转向,想一睹其真容。

    “啊!!!”

    只见蒲无伤一声惨叫,倒退数步,几乎栽倒。

    “怎么了?”赵札一个箭步上前,扶住蒲无伤。

    “一……一目鬼!”蒲无伤脸上挂满惊恐,刚才气定神闲的淡定荡然无存。

    什么能让小神医如此震恐?

    方兴壮起胆量,一瞥地上的尸体——

    黑衣祭司长头部的腐烂程度远超想象,眼眶凹成了空洞,恐怖异常。更骇人的是死尸面上挂着的金属面具,只开一目,狰狞诡异,想必这就是蒲无伤口中的“一目鬼”无疑!

    回想起昨日阵前看见黑衣祭司所跳之鬼舞,已然让人毛骨悚然。但和眼前这透满邪性的面具时,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速速出林,无伤有要事禀报太保!”过了好一阵,蒲无伤这才缓过神来。

    众人闻言,不敢久留,纷纷鱼贯而出。

    召公虎、程伯休父正率军在林外翘首等待。见程仲庚所部并无大碍,且赤狄伏兵已然远遁,二位周王师统帅心情似乎不错。

    此时见一众人神色惊慌地窜出林来,召公虎赶忙迎上前去:“蒲先生,发生何事?”

    “一目鬼,”蒲无伤心有余悸,“黑衣祭司长面戴者,乃是一目鬼面具……”

    “一目鬼?”召公虎一头雾水。

    “都说鬼方遗孓重出江湖,看来所言非虚……”蒲无伤言辞凿凿。

    “何以见得?”

    “一目鬼曾是我神农氏传人的天敌,早已消失千年,今日得见传说中之面具,倒把无伤吓得魂不守舍,失态!失态!”蒲无伤喝了一大壶水,这才神色稍定。

    “赤狄素爱装神弄鬼,这会不会是他们故弄玄虚?”召公虎提出疑问。

    “不可能,黑衣祭司乃是在制尸毒时遭反噬而死,”蒲无伤用力摇着头,“这炼尸之法,不仅是鬼方邪术,更是失传多年的巫教妖法!”

    “巫教?”

    方兴太保身后默默旁听,只见召公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来周王师所面对的对手,要远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蒲无伤看了眼夕阳,长出一口气,叹道:“天色已晚,此间毒气未散,不是说话之地。”

    “所言极是,大军这就回赵邑暂歇,明日再从此路北上彘林。”

    召公虎当即传帅令,程伯休父便率领大军回到赵邑。一路上,大小将帅、诸侯都沉默不语,各怀心思。

    一回到赵邑,召公虎赶紧召集程伯休父、卫伯和等众公卿议事,重点自然是听蒲无伤演说这一目鬼的来龙去脉。

    蒲无伤清了清嗓子,道:“《神农治世经》记载:鬼方设有‘鬼军’,士卒皆非活人,而是骷髅成兵,刀枪不入、所向披靡。而‘一目鬼’则犹甚之,乃半人半骷髅的鬼方祭司。”

    召公虎愁眉不展:“这么说,林中的那位一目鬼,本身就不是活人?”

    “这便不得而知,传说不知真伪,”蒲无伤补充道,“但也不能完全信其无。”

    才仅仅时隔一日,周王师将帅们便再次听到鬼方秘术的传言。赵札和蒲无伤此前并未谋面,所说之事却大同小异,就连方兴不由得也信了三分。

    蒲无伤所描述的鬼军皆披发罩面,族徽旌旗画满骷髅,作鬼泣之乐,行尸毒之法。这一切,都与昨日黑衣祭司作法的场景如出一辙——诡异装束、骷髅图腾,鬼哭狼嚎的乐舞,遍布林中的毒物。

    难不成,赤狄鬼子真的找回失传已久的鬼方邪术?东山皋落氏,廧咎如氏,看来他们比想象更难对付许多。

    旁观者清,方兴见在场将帅眼中尽是惧意,心觉不妥——大帐之中谈论怪力乱神之事,未免太过扰乱军心。更何况,昨日赵札已让众人胆寒过一回。

    无独有偶,召公虎也有意转移注意力,问蒲无伤道:“先生,方才你所言《神农治世经》,可是神农氏所传之著述?”

    “正是。”

    “上古神农氏竟有典籍流传?”召公虎很是惊讶,“孤听闻神农氏有遗作传世,但大多遗失,只剩只言片语而已。”

    蒲无伤点头道:“神农氏炎帝有两本著作流传,一为《神农本草经》,记载上古草药、良方,乃神农氏亲尝百草后写成;一为《神农治世经》,可惜已几近散佚。”

    召公虎道:“《神农本草经》大名如雷贯耳,传说中神农记录下了三百六十五种草药良方、悬壶济世。然这另一部《神农治世经》,倒是从未听说。”

    蒲无伤道:“正因《本草经》传世而《治世经》失传,故而世人只知神农氏乃尝百草之医圣,却忽略神农氏亦是一代炎帝,甚至早于轩辕黄帝。《神农治世经》所载便是神农氏如何治理天下之事。”

    召公虎:“神农氏炎帝?愿闻其详。”

    蒲无伤道:“《神农治世经》残篇详细记载了炎帝世系——炎帝不止一人,亦非一世。三皇之后,先后有朱襄氏、魁隗氏、神农氏三支炎帝交替登位。其中魁隗氏之炎帝,便是鬼方先祖也!”

    “望蒲先生不吝赐教!”看来这唤起了召公虎的求知欲。

    蒲无伤道:“华夏族始于炎黄,炎黄前则是三皇。燧人氏钻木取火,伏羲氏结绳记事,女娲氏炼石补天。燧皇、羲皇、娲皇圣德治世长达千年。三皇之后、黄帝之前,便是炎帝世系,亦绵延千年。”

    召公虎道:“先生请细言这三代炎帝事迹。”

    蒲无伤道:“‘皇’者,水火之德也。三皇末世天火、洪水泛滥,世人言其水火之德尽失,于是叛乱四起。其中,朱襄氏率先称‘帝’。‘帝’者,土德也,孕育生灵万物。朱襄氏领地炎热异常,故自称‘炎帝’,服色尚赤,以飞龙为图腾。

    “但三皇虽衰,后人不绝。部族中出了一位新领袖,率领族人抵抗朱襄氏,这便是祖师神农。神农氏普天下寻找同盟者,以求共同对抗朱襄氏。这个盟友,便是西南方向的魁隗氏。

    “魁隗氏发祥于终南山,兴起于南国赤水。起初默默无闻,直到出现一位英雄首领,其名曰魁。他筚路蓝缕,带领族人北迁,又在灵山拜灵山十巫为国师,终得其相助,这便是巫教起源。”

    召公虎闻言不快,道:“原来巫教和鬼方,早在魁隗氏之时就已经勾结成奸。”

    “灵山十巫,以巫咸为首,他用法力使魁隗氏部落人丁兴旺。一时间,魁隗氏以灵山为根基,画骷髅为图腾,势力如日中天。与祖师神农氏部落联合后,向朱襄氏宣战。

    “很快,魁隗氏吞并了朱襄氏,首领魁不顾神农氏反对,继承炎帝称号,这便是第二代炎帝——魁隗氏炎帝。魁隗氏后人乃是鬼方,鬼方后人乃是赤狄,皆隗姓,可见其一脉相承。”

    方兴若有所悟——这狄字从火,原来与其祖先僭炎帝之号有关。炎帝尚赤,赤狄亦尚赤,原来是有这等渊源。

    “后来魁隗氏又是如何被神农氏所灭?”召公虎又问。

    “魁隗氏窃取炎帝之号不久,族长魁便寿终正寝。其子炎居继位后迁都陈仓,居然背盟进攻神农氏。炎居之后,继承人节并、戏器暗弱,权力旁落到巫咸为首的灵山十巫手上。魁隗氏事鬼过甚,灵山十巫更是生性淫荡,多用女族人祭享鬼神,行秽乱之事。

    “恰此时,一场大瘟疫降临到中原大地,灵山十巫法力再大,面对此恶疾也是一筹莫展。祖师神农氏此时尝尽百草,最终找到解毒之物,名之曰‘茶’,族人得以从瘟疫中幸存。此消彼长,神农氏终于击退魁隗氏,一统中原各部,驱逐灵山十巫,魁隗氏则遁逃北方。

    “其后,神农氏拒绝百姓称其‘农皇’,于是继任为第三代炎帝。祖师爷息兵安民,教授五谷种植,潜心编撰药典传世。其仙逝后,炎帝之位又传了七世,直至末代炎帝榆罔,才与轩辕黄帝共称‘炎黄’。”

    召公虎抚掌道:“神农氏炎帝乃姜姓始祖,而轩辕黄帝则是姬姓始祖,华夏族中,多为姬、姜二姓之后,即炎黄子孙之所谓也。”

    故事说完了,但彘林的赤狄才是心腹大患,召公虎很很快把话题转回行军布阵之上。

    他转头问方兴道:“这两日之赤狄,与围攻彘林之赤狄,可否是同一拨人马?”

    少年很快感到众人眼光齐聚身上。承蒙太保青眼有加,他这几日得以跟随在主帅左右,耳濡目染,获益匪浅。现在,正是回报这份信任的时候。

    刚想开口,方兴只觉喉部发干,眼前的贵族将领们各个出身显赫,不禁有些发怵。

    他赶紧深吸一口气道:“围攻赵邑的赤狄、林中的赤狄祭司,与屠杀赵家村、围攻彘林的鬼子似乎并非一伙,其军容、服帽、语言都略有不同。”

    “这么说,赤狄各部族分工不同?”召公虎把目光投向赵札和蒲无伤。

    “赤狄部落众多,这再正常不过。”赵札附和道。

    召公虎又问程伯休父:“大司马,彘林到太岳山一线赤狄兵力部署,可否查清?”

    程伯休父苦着脸道:“禀太保,周王师连日派出斥候,多路侦查,皆铩羽而归……未能探明敌军部署。”

    召公虎点了点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方兴知道,这是场既不知己、又不知彼的战斗,一场还没开打就注定困难重重的战役。

    “蒲先生,”召公虎继续安排,“周王师明日便要北上彘林,伤员之事……”

    “太保放心,”一提救人之事,蒲无伤又精神大振,“方才林中救出的数百士卒,无伤这就去伤兵营医治。”

    “甚善,有劳先生!”

    当即,召公虎下令全军继续驻扎于赵邑城外,准备次日四更拔营进军。一切安排妥当,老太保便带着方兴,跟随蒲无伤去了伤兵营。

    蒲无伤早就派人准备好大鼎,将泉水烧沸,从药囊中取出几味安神的草药熬制。又在葫芦中倒出几粒丹丸,和着汤药冲泡之后,分别喂给程仲庚等中毒昏迷的将士。

    不多久,只见程仲庚面部开始泛红、额头上冒出豆大汗珠,嘴唇也由黑转紫、又由紫转红。

    “速速取来厚衣物,让中毒者发汗。”蒲无伤指挥若定。

    又过了半晌,程仲庚终于清转过来,睁开一目,有气无力问道:“此是何地?赤狄何在?”

    爱子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程伯休父显然大喜过望,他表面上强忍笑容,但早已心花怒放。

    老将军突然指着病榻上的程仲辛、程仲庚兄弟,怒目道:“你们两个不省心的崽子,害得周王师损兵折将、耽误战机!看本帅如何军法处置你二人!”

    召公虎见程伯父子再次“团聚”,欣慰一笑,赶忙拜谢蒲无伤。

    蒲无伤摆摆手,笑道:“此皆无伤分内之事,太保无需称谢。眼下中毒将士已然无碍,留赵邑将歇些日子,便可痊愈如初也。”

    召公虎感激涕零,挽住蒲无伤的衣袖:“蒲先生,召虎有个不情之请!”

    “太保请讲。”

    “此去彘林,不知征途上还有几多凶险,”召公虎脸上有些难为情,“还望先生能在军中盘桓几日,不知可否赏脸?”

    蒲无伤倒是干脆:“乐意之至!”

    方兴听到这位小神医应允留在周王师军中,也是一块大石头落地。有这位高人相助,解彘林之围就多了几分胜算。当然,他想得更远——待蒲无伤入了彘林,或许赵叔的重伤也就得救。

    夜深人静,方兴在帐内思绪难平。距离十日之约的期限越来越近,可周王师的进军之路依旧困难重重。

    尽管随着赵札、卫伯和君臣、蒲无伤加入,主帅召公虎的信心远胜当初。但前途未卜,敌军强悍,每日每夜都过得太过煎熬。

    煎熬令人成长,方兴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内心正变得逐渐强大。只是彘林中那些魂牵梦绕的人啊,你们还是否安好?

    这几日,每当他陷入无尽的苦闷与绝望时,便会虔诚地捧出老胡公相赠的羊皮卷《尚书》,阅读上几页。

    尽管那些文字诘屈聱牙、义理晦涩难懂,但贤哲们字里行间的词句有如魔法,足以熨平他的心灵,涤荡他的灵魂,赐予他无所畏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