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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3-13章 方兴 • 贰(下)

    果然,舞雩台上的众巫师都纷纷下台,仅留下那只土龙放置于祭坛之上。

    未几,那位身着黑色薄纱的妙龄少女缓步上台,袅袅婷婷,但却一瘸一拐,一步一个趔趄。

    女巫的登台,给人群中造成不小骚动,不愧是今日大雩仪式的压轴好戏。

    那满脸横肉的屠户突然面露猥琐神色,咽了口唾液道:“楚国女巫果然年轻貌美,可是个小俏娘们!”

    农夫不屑道:“你瞎呀,这女巫身材倒是媚态十足,就是脸太丑陋。”

    屠户哂道:“老三,你可忒没见识,女巫脸上分明戴得面具,你看,上面有四只眼睛咧。”

    那位中年士人也不禁插嘴道:“说得不错,这四只眼睛的脸孔,正是南国荆楚巫师的常用面具。我听祖辈说,楚国巫师历来都是选取美艳女子为之,不然……”

    屠户见士人害臊,嘿然一笑:“哟,不然如何?”

    士人脸色通红:“咳咳,不然,雨神也不会宠幸于她,与之降下云雨……”

    农夫来了兴趣:“你说楚国女巫都是美艳少女,为啥要带上这么丑的面具?”

    中年士人道:“美艳是给神灵享用的,行巫术之时自然要带面具,怕你等凡人把持不住,做出亵渎神灵的事情。”

    屠户啧啧道:“老三,说你呢,你可别做出龌龊的事情哟!”

    那农夫怒道:“呸,她是个跛子残疾,雨神哪会看上她?”

    士人道:“她才不是跛子呢,这是正儿八经的‘禹步’,数十年前我看那些可恶的卫巫跳过。刚才那几百个巫师虽说也是跳的‘禹步’,可就逊色多也。”

    屠户听到卫巫,啐了一口:“晦气,这楚国女巫岂是卫巫一党可比?”

    农夫问题最多:“为啥把这种畸形的步子叫做‘禹步’?”

    中年士人好为人师,滔滔不绝道:“既叫‘禹步’,是因这步法乃是夏禹时期所创,传说大禹治水时,三过家门而不入,十数年跋涉各大山川,最后落下了脚病,成了跛子。上天因此被他的诚意打动,这才使之治水成功。后世巫师奉大禹为先师大巫,做法时都效仿大禹跛行,以表虔诚。”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又见楚国女巫一步一跛,两个膝盖向内,小腿朝外摆出个外八字,艰难地爬上舞雩坛。待她站到土龙跟前,这才转过身来,众人这才得以看到她正面的样子。

    原来女巫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黑纱,身材凹凸有致,若隐若现,只因皮肤涂了黑色的油彩,所以看起来像是穿着黑色的衣服。她也就与召芷一般年纪,动作极为妖冶,在台上扭动着腰肢,抚摸着周身上下,千娇百媚,分外风骚。

    方兴少年心性,不由按讷不住吞了口唾液。

    只听得身旁阿岚鄙夷不已,低声嘀咕道:“呸,女孩子家家这么轻浮,简直是狐狸精!”

    方兴不由得脸一红,甩头不敢直视台上,又看周围围观的男性国人们,皆张嘴喘着粗气,双眼圆瞪,脸上都露出诡异微笑,生怕错过女巫任何一个动作,又好似企图看穿她薄纱之下的酮体。

    阿岚郁闷地叹了口气:“唉,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当然,人群中也有不少妇女,其想法皆与阿岚不谋而合,都在谩骂这楚国女巫太过伤风败俗。大周崇尚周礼,虽没有后世那般男女大防,但面对女巫这般摄人心魄的媚态,也同仇敌忾。

    那楚国女巫突然站定,背过身去面向土龙,不知从哪里取出两条长蛇,右手青蛇,左手赤蛇,皆吐信垂涎,很是可怖。随即,女巫的腰肢扭动得更加剧烈,原地转起圆圈,手中两蛇也越舞越快。

    人群中一片哗然,只有身旁那屠户不停地傻笑。方兴虽不明就里,但毕竟少年心性,乍看这仪式诡异,只是觉得好奇。但又略微觉得反常,心中暗忖,这两条蛇似乎和平时惯见的样子大是不同。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妇女犀利的怒吼:“羞死人了……好不要脸的贱货!她这哪是什么蛇,分明是男女那儿的形状……”

    此言一出,又引来了男人们的一阵哄笑。

    方兴脸上一红,他未经男女之事,一听到这低俗之语,这才觉得脸上发烫,低头再也不看。原来,乞雨本来就是最为原始的巫术,龙神在天上之云雨事,便成了人间的风雨交加。而女巫以身事土龙,便是预示此术。在楚国,举行雩祭的女巫有种独特的称谓,曰“雨师妾”,即把女巫当做雨神之妾,在雩祭之时和雨神天人交感。

    原始的娱神仪式要比这露骨逼真许多,周公旦特意弱化,才使得求雨仪式多了几分庄重和内敛。古人眼中蛇便是龙之同属,故而把蛇作为女体极阴之象征,以替代真人的不雅举动。

    方兴羞愧地一转头,却见阿岚已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小脸臊得通红,竟把脸上的脂粉擦去了一大半。

    “你,你,你是女公子……”

    这回轮到方兴惊讶地无以复加,原来一路跟随自己而来的人不是阿岚,而是召公虎的千金召芷。

    “你甚么你?”召芷不敢把手移开,“谁让你带我出来看这个的,羞死人也!”

    方兴简直不能再冤,只支吾道:“这,这,这……”

    “这甚么这,我要和公父告状,看你怎么办?”

    方兴被一顿抢白,懊悔地直跺脚:“苦也!这该如何是好?”

    要知道,一旦召公虎得知此事,私自带女公子出府已然惹了大祸,要是被好事者一顿喧哗,说他勾引召芷私奔,那可是大罪。方兴叫苦不迭,可身旁人多嘴杂,又哪有什么办法。

    人群中又一阵骚动,不过却不是因为方兴——

    楚国女巫此时变本加厉地搔首弄姿,发出阵阵怪叫呻吟,轻解薄裳,已难蔽体。剧烈扭动过后,索性直接躺在舞雩坛上,如同被雨神附身般,不断颤抖挣扎。

    妇女们对楚国女巫的举动再也看不下去,纷纷扯起嗓子咒骂道:

    “太伤风化了!先王之地怎么能有这种乐舞?”

    “这哪是乐舞,楚国荡妇这简直就是蛊惑人心!恬不知耻!”

    方兴侧目不敢多看,却见召芷秀气的小脸早已憋得通红,小手紧紧与方兴十指相扣,少女体香沁入方兴心脾,激得少年心中一荡,情不自禁,竟吻向召芷嘴唇。

    “你……你在干嘛?”召芷恼羞成怒,摔了方兴一巴掌。

    方兴捂着脸,这才惊觉自己失礼,只恨自己意志不坚,竟被那女巫的不耻行为蛊惑,赶紧道歉:“女公子,是在下失礼了!”

    “嘘!”召芷却似乎并不生气,反倒娇羞无比,“方叔,芷儿打疼你了么?”

    只见她眼中充满了柔情蜜意,也不顾自己的小厮扮相,竟紧紧靠在少年那频繁起伏的胸口上,吹气如兰,不舍分离。

    这下倒把方兴吓得不轻,他强摄心神,不断催促道:“女公子,你我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别让人发现我们在看……这个……”

    召芷娇声拒绝:“不,芷儿不想走……”

    而身旁的国人们要么如痴如聋,要么面露萎靡之色,也都没有理会身旁方兴和召芷的异样,准确地说,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贪婪地锁定在舞雩台上,哪舍得移开片刻。

    方兴紧张地看着舞雩台下,似乎公卿们正议论纷纷,只见南仲和师寰已然迫不及待,正在集结手下虎贲卫士,随时准备冲上台去,阻止这样一场亵渎周礼的闹剧。

    就在此时,一阵妖风迎面袭来,在场所有人见求雨突然有了进展,都喝起彩来。

    “雨神显灵乎?”

    “雨神显灵也!”

    方兴大觉不妙,他心知这邪风来得不正,必有蹊跷。但也不由对那楚国女巫刮目相看,能招来如此突兀的大风,这妖女确会些左道法术。

    他心中忐忑而矛盾,一边不愿意看到这等淫邪的巫术奏效,一边又希望女巫真能求雨成功,解大周大旱的燃眉之急。

    这时,只见舞雩台下,数百名巫师搬来柴火之物,看样子是要在舞雩坛四面点火。

    农夫问道:“这是要作甚?”

    屠户吼道:“造孽,难不成要烧死这美艳尤物?”

    中年士人一边遮着儿子的双眼,一边摇头哀叹:“这怎么行,她刚刚求来大风,眼看着就要下雨,岂不是过河拆桥?”

    人群中七嘴八舌,伴随一片惊呼,舞雩台四面火起,烈焰直冲台上。

    眼看那妙龄女巫即将惨遭火刑,刚才还怜香惜玉的看客们,突然异口同声地萌发一种病态到极点的心理——

    “烧了她!烧了她乞雨!”

    起初只是几个好事者在起哄,后来居然演变成了排山倒海的整齐呼喊。

    人类的劣根性在于,既然得不到美好的事物,那么毁掉它,让谁也得不到,便是一种安慰。

    方兴想得明白,便遗憾地闭上眼睛。而召芷似乎对台上的一切充耳不闻,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方兴。

    火焰熊熊,那女巫用纱衣捂住口鼻,在舞雩坛上痛苦地挣扎,一次次轰然倒下,又挣扎地站起来,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几乎被浓烟熏得死去活来。

    “作孽!这美少女说烧就烧,暴殄天物,不如让爷们带回家痛快痛快咧……嘿嘿……”那满脸横肉的屠户吧唧着嘴,笑得骇人而露骨。

    旁人对他投去鄙夷的目光,但这些男人们又何尝不抱有相同想法呢?

    大火烧了近一刻钟,火势渐弱。透过浓浓黑烟,那女巫还在不断重复着站起倒下的机械动作,直到火焰熄灭,那女巫才站起来对观众致意。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竟也是雩祭的一部分,女巫不过刚表演完传统巫术中舍身求雨的“焚巫”仪式罢了。

    就当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女巫身上,为她由衷叫好时,不想天上已经乌云密布。眼看这大雨顷刻便至,久旱的镐京城马上要迎来甘露,的确振奋人心。

    那中年士人突然无比虔诚:“是了,这楚国女巫此前以身取悦龙神,博龙神欢心,此时又让人纵火烧她,龙神自然要行云布雨来救。”

    屠户意犹未尽,只一个劲地遗憾:“可惜太短,可惜太短!”

    而那农夫更是跪地叩拜:“楚国不愧为巫道兴盛之处,就是灵验!”

    风云突变,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闷雷传来,由远及近。

    方兴看着远方的南山出神,他知道镐京城盛传的一句农谚——“正午雷,顷刻雨”,难道说,今天的大雩的确感动了上苍不成?

    舞雩台上,楚国女巫还在竭力跳着禹步,一阵电闪雷鸣之后,暴雨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万岁!”

    暴雨倾盆,人群已顾不上被浇得透心冰凉。不论是舞雩坛下的公卿百官,还是周边密密麻麻的围观群众,刹那间都爆发出喜极而泣的呼喊,压抑已久的心情,此刻都烟消云散。

    众人纷纷效法那农夫,起初只有三、五人伏地叩拜,接着是数十人、数百人,直到几乎所有国人都跪地叩头,山呼万岁。

    站着的人越来越少,显得方兴与召芷无比扎眼,他再也不想多耽,赶紧用衣襟遮住召芷头脸,背着她往城里赶去。

    此时,他心中只想一事——女公子这般娇弱的身体,非被大雨淋出病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