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6-23章 姬芷 • 死守
临淄。
纪军与胡公子的围城，已逾五日。
这些天来，围城部队只增不减，敌军的增援不断从四面八方赶来。而反观齐国，在国都被围的这段时间里，竟然没有一座城邑派来援兵，而手握齐国兵权的国、高二家，也不见任何动静。
“擂鼓，应战！”召芷依旧在城墙上督战，自齐侯无忌薨后，她已经几夜难以合眼。眼下战事胶着，敌军破城只在旦夕之功，她不敢有任何怠慢，只是昼夜在城门之上坐镇。
城下，是夫君齐侯无忌的尸首。她不爱他，甚至恨他，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与他虽是孽缘，却总归是夫妻一场。齐侯无忌若活着，纪人终究不敢觊觎临淄。然而，齐侯因轻敌而死于乱军之中，引来强敌窥伺，这对临淄臣民而言，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
召芷从未经历过兵事，她害怕至极，但不敢显露出任何脆弱的表现。此刻，她是临淄城守军的希望，更是临淄城百姓的寄托。但召芷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高尚，她如此放手一搏，无非是为了保全世子赤的君位，还有母子俩的性命罢了。
为母则刚，为了幼子，她必须坚强。
有了国母督战，守城的将士们士气大振。邹讽本就是齐国良将，只因受国、高排挤而不得重用，只是屈才被派作临淄守将。而召芷不同，她相信张仲和吕义的推荐，用人不疑，将临淄城所有防务交由邹讽，并予以其便宜行事之特权。邹讽感激，如何不肝脑涂地？
临淄城的守军原先不过一师之数，自得了禁卫军的支援，如今已有近五千兵马。城下敌军虽然数倍于守方，但临淄城乃昔日姜太公监造之大邑，城高池深，一时间难以攻陷。尽管纪军早已准备好云梯钩索，但临淄城守军见主帅舍命，自然也都同仇敌忾，杀退敌军数轮冲锋。
而在城内，张仲和吕义也收获颇丰，他们高举义旗，在城内招募义兵，已初见成效。
在齐国，吕祜的口碑甚佳，国人对他的冤死多有怨言，只不过碍于国、高二家的势力，敢怒而不敢言。如今，国、高二家在国难之前便借故逃回封邑，其党羽也悉数撤离临淄，国都内留下的大多都都是忠义之士，听闻夫人召芷为吕祜昭雪，并以其子吕义的名义招募义兵，自然踊跃，有人出人，有力出力，便是老弱妇孺，也都箪食壶浆，为义兵贡献粮饷。
很快，临淄城内的义兵已然亦有数千余众，张仲挑选其中精壮者一千余人，开了军械库配上铠甲兵刃，便发至临淄城各城门参与守城。又择其次者一千，拱卫齐国后宫，以填补禁卫军的空缺。至于剩下的义兵，虽略显羸弱，但亦有用处，张仲将他们编为三队，分早、中、晚三班，巡查各处街坊巷市，维持战时治安。
就这样，在张仲和吕义的操持下，本来混乱恐慌的临淄城，很快就安定下来。
对于眼前的这一切，召芷十分欣慰。她不禁对阿岚道：“张子高才，纵是方叔在此，也不过如此也……”
阿岚脸一红，眼神闪烁着，羞赧道：“可……可不是嘛。那个吕子，也……也不错……”
召芷睥睨着侍女，她为何如此不安？自从阿岚入太保府以来，一心服侍女公子召芷，从未心生过男女之情，难道说，她心中的情种被谁勾起了不成？
“女大当嫁，”召芷假意试探道，“阿岚，我终究是留不久你的……”
阿岚大吃一惊，忙摆手道：“夫人乱说甚么，阿岚才没有……”
“好了好了，”召芷莞尔，心中早已猜出七八分，“我不取笑你了，你速去准备车马，随我回宫一趟！”
“回宫？”阿岚不经意地问着，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叫你去，你就去，”召芷佯怒道，“何时变得如此放肆，竟反问起主母来了？”
“是，是……”阿岚赶忙道歉，转身往城下奔去，不知是慌乱还是心虚，一个趔趄，正好遇见张仲走上城门，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阿岚“啊也”喊了一声，埋下头，急匆匆地疾步跑开。
召芷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只觉好笑，又想起昔日自己在镐京城内与方兴嬉闹的那些时日，何尝不是如此滑稽模样？不由心中一甜，倒把烦恼又卸去几分。
张仲道：“夫人，唤草民来，所为何事？”
召芷道：“我有一事踌躇，想听听张子如何定夺。”
张仲躬身道：“若是草民力之所及者，愿劳心力而不辞！”
召芷点了点头：“纪人围城之时，张子曾设下三道计策。如今，城防已固，义兵已募，还剩一事无暇为之，还望张子为未亡人谋划。”
张仲眉头紧皱，很是为难：“夫人所言，可是立世子为君之事？”
召芷毅然道：“正是！”
张仲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非是草民不愿助夫人，可是此乃齐国国事，亦是夫人私事，我一介外邦布衣，怕是爱莫能助……”
召芷听罢，笑道：“我有意封你为齐国下卿，齐国之事，便是足下之事，如何？”
张仲大骇，连连摆手：“我向来无意为官，此事恕张仲万万不能从命……”
召芷冷笑道：“怕是阁下已经许了方兴，要去为大周效命罢？”
“这……”张仲一愣，霎时无言以对，显然被猜透了心思。
“倒也无妨，”召芷冷哼一声，“既然阁下不愿为官，未亡人倒也不好勉强。”
张仲忙称谢道：“多谢夫人成全。”
“成全？”召芷嘿然道，“说起成全，我倒还愿促成你一桩美事！”
“美事？”张仲愈加不明所以。
召芷神秘道：“我愿将佳人相赠，以玉成你与阿岚之美事，如何？”
“这……”张仲面色瞬间绯红，局促地直拽拳头，“多……多谢夫人……只不知阿岚她……”
“你不必担心阿岚，自有我来说服，”召芷面色渐渐沉下，继续招揽道，“不过，你若与阿岚成了眷侣，那世子继位之事，你还要置身事外么？”
张仲惶恐，仍是没有答应。
召芷强忍不满，再次恳求道：“张子不愿出面，倒也无妨，未亡人亦不再强求。只是，求张子看在阿岚份上，或再献上几条计策，教世子赤坐稳君位，如何？”
张仲显然无法再拒，只得低头应允，在召芷身旁耳语几句。
召芷听得这机宜，无非是些立德、仁义之类的老生常谈，已知张仲无意牵涉到齐国内政之中。她虽心中不喜，但还是强作笑颜，道了声“多谢”。就在这时，阿岚也已将车马备好，召芷辞别张仲，匆匆上了凤辇，往后宫方向飞驰而去。
后宫中，世子赤早已被宫人们保护起来。他年近三岁，虽然懂事听话，但召芷不忍将其父战死的噩耗相告，只是命人严密封锁消息。
“母后，”世子赤带着哭腔，蹒蹒跚跚地跑来，“你去了哪里，好几日不曾见你……”
“赤儿……”召芷鼻尖一酸，将爱子抱入怀中，再不顾什么国母身份，将这几日的委屈和焦虑一股脑倾泻出来，哭得撕心裂肺，闻着无不落泪。
哭了好一阵，召芷直觉浑身舒畅不少。紧接着，她贪婪地嗅着世子赤身上的乳臭之香，仿佛坠于云雾之中，缥缈而陶醉。
再看世子赤，显然不知道母后为何如此伤心，竟学着大人模样，抚摸着母亲的发髻，安慰起召芷来：“母后，是谁欺负你？君父打你了么？”
这言语虽稚嫩，但对召芷却是甘霖般的抚熨，她再次忍不住掉下泪来，捏着爱子肉嘟嘟的脸颊，破涕笑道：“你这小脑瓜子，尽琢磨些顽皮的话，”紧接着，长舒一口气，“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以后啊，我们母子俩要过上好时日咯！”
世子赤被哄得一愣：“好时日？母后是夫人，赤儿是世子，还有更好的时日？”
“有，”召芷收敛笑容，坚毅地看着儿子，“母后不骗你，我们马上就会过上最好的时日！”
言罢，世子赤兴高采烈，又蹦蹦跳跳跑到阿岚怀里：“岚姨！赤儿也好想你！”
从小到大，阿岚算是世子赤最好的玩伴，召芷忙着料理后宫内务时，世子赤都是交给阿岚看顾，两个人自然亲密无间。
“走！岚姨带你去后花园喂小鸟！”阿岚抱起世子，用眼神向夫人道别后，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召芷又深情地望了爱子几眼，这才将复杂的心情平复。此刻，她不敢有任何耽搁，赶忙派人喊来后宫的女缝人。
不多时，女官带着女缝人前来求见。
召芷低声问道：“衣物准备好了么？”
“禀夫人，已经准备好了，乃是按照世子之身量定制。”女缝人转过身去，从金篋中取来几套孩童服饰，布料鲜艳而华丽，呈交给召芷面前。
召芷检视一遍，很是满意：“你确定，这套兖服不会逾制罢？”
女缝人道：“下婢虽未曾裁过君服，但亡夫曾是齐武公时缝人，家中藏有图纸纹章。下婢照图纸剪裁，依照未冠孤子的制式缝就，料不会错。”
召芷点了点头，手心已被汗水沁湿。
她知道，要扶立世子赤为新君，阻力不可谓不大——齐侯无忌薨后，朝内准备拥立胡公子的公卿大臣不在少数，若不是邹讽死守城门，恐怕城中早有乱党与纪军里应外合，迎立胡公子多时了。而张仲、吕义之所以成立义军，除了维护治安外，便是在城内明察暗访，查出胡公子及国、高的同党帮凶，以便秋后算账。
也正是因为事态繁杂，敌明我暗，召芷不敢高调，只是暗中筹备世子继位的典礼。
次日，便是太卜选定的吉日，召芷决定召集群臣在宗庙，议定世子继位之事。但眼下，准备仍未万全，她还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也不等世子赤睡下，召芷披上狐皮大氅，走出后寝，迈步到了正寝之内。正寝本是齐侯无忌日常起居之处，但这几日，这里俨然成了召芷谋划大事的处所。而她所要谋划之事，不可为外人道，就算是贴身侍女阿岚，也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无从知晓。
正寝内，聚集着二十个黑衣寺人，看到召芷到来，纷纷下跪行礼。他们都是清一色十四、五岁的精壮小厮，面容端正，个头高挑，站在一起时，竟如刀砍斧剁一般整齐。而在入宫之前，这些小生都接受过严苛的角斗训练，别看他们眉清目秀，每个人的双手却沾满血债。要知道，他们是靠残忍地击杀同伴后，才最终脱颖而出，成为百里挑一的嗜血杀手。
待召芷坐定，寺人中有身着青衣者，乃是首领，拱手向召芷请安，口称“主母”。
召芷点了点头，只是冷冷问道：“齐侯的那些姬妾，如何了？”
“回主母话，”那青衣寺人森然一笑，“都按主母吩咐，全部处死在后山之上也！”
召芷冷哼一声：“尸首何在？”
青衣寺人道：“全部弃于北城暗沟里。”
“便宜她们了，”召芷不以为然，“这些都是狐媚祸害，是国、高从鲁国买来蛊惑齐侯的贱婢，淫秽后宫，若不是贼兵临城，本该让她们多些零碎罪受！不过……”召芷顿了顿，“你们手脚还算干净，这次倒是立了功劳。”
青衣寺人笑道：“皆是主母提携。”
召芷也不回答，而是抬眼打量眼前的这些精壮少年。突然，她的眼神停在在一个寺人脸上。
“你如何长起髭须来？”召芷瞪了他一眼，“寺人哪来的髭须？左右，将他脸上的毛拔了！”
左右的寺人大骇，一拥而上，很快就把那人的髭须拔个精光。
召芷面露怒色：“你们未净身便入宫，务必注重样貌、仪态、语气，须与女子一般。从今往后，谁若再露出任何破绽，便将他那话儿割去，去作那真正的寺人！”
“是，是……”众寺人唯唯。
召芷正色道：“明日，我召集众臣工于宗庙，议立世子赤为齐侯。此事不容丝毫差池，你们都机灵些，务必见我眼色行事！若有立大功者，我便赏他一名宫女，以消遣漫漫长夜。”
众小厮喜上眉梢，踊跃问道：“那立首功如何？”
“首功嘛？”召芷媚笑着，指了指眼前那青衣寺人，“便与他前番立功一般，来我后宫侍寝半月，如何？”
“谢过主母！”这些都是初通人事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听到此话，各个都坏笑着舔唇咧嘴，纷纷摩拳擦掌起来。
召芷见众小厮已然动员起来，心中多了几分底气，她很享受现在的感觉，或许，这就是权力的滋味，或许，这就是驭人的快感。毕竟，对付大多数男人，召芷向来有的是办法，唯独方兴是个例外，他终究是她前半生难以抹去的痛楚。
一夜无话。
次日，齐国太庙之外。
应召芷之约，张仲、吕义一大早就领着义兵，在太庙四周拱卫。见召芷车驾到来，二人皆上前行礼。
召芷笑着对张仲道：“有劳二位，不管太庙内有何事发生，切不可让临淄城内出了乱子。”
张仲一愣，只觉之言蹊跷，露出疑惑神色。但这恰恰是召芷想要的反应，她干笑了两声，迈步进了太庙。
此时，太庙内已经挤满了卿大夫们，除了被国、高带回封邑的亲信，以及跟随齐侯无忌出征未还之人外，剩下能出席的齐国政要们都已聚集一堂，正在焦急的交头接耳，不知夫人所召何事。待见到召芷领着世子赤前来，这些卿大夫们很快止语不言。
召芷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走向主位坐定。
她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忐忑不安，她知道，今天她要面临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刻，今日之事的成败与否，于己、于世子赤、于齐国，都是生死攸关的转折。
耳旁，只听礼官报道：“吉时已到！”
召芷长舒一气，对身旁的青衣寺人微微点头，那青衣寺人将手一挥，站立太庙出入口的二十多个寺人同时动手，将三扇大门反锁，又用丧礼的麻布将窗户遮住，太庙内光线瞬间黯淡，只有火烛摇曳下的斑驳微光。
众大臣大惊，都一时目瞪口呆。
“赤儿，”召芷从阿岚手中接过世子赤，紧紧抱在怀中，“你不要怕，有母后在，你什么话都不用说，但是，也不能哭，记住了么？”
世子赤方才被关门的动静吓到，此时懵懵懂懂，只是点头。
“诸位，”召芷站起身来，对众人道，“齐侯薨逝，已过六日。可他尸骨未寒，遗骸却还在纪人手中，在临淄城下日晒雨淋。诸位身为齐国股肱，于心何安？”
夫人语出哀戚，众臣听罢，也是一阵吁叹之声。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召芷心一横，将心中演练多日的腹稿倾泻而出，“如今纪人为何围攻临淄？乃是欺我国中无君，欺我丧夫之寡妇，欺我丧父之孺子！恨只恨，便是那心怀篡逆之念的胡公子，他有何厌，竟然觊觎我世子赤之君位？更可恨，是那些与叛党里外勾结的逆臣，你们于心何安哉？”
召芷剑眉倒竖，瞪着鸦雀无声的人群，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英武之气。她这番狠话说罢，卿大夫中已不知有几人颤栗、几人不安。
“司徒大夫，司空大夫，”召芷开始点名，“今齐国上卿、亚卿已回封国，下卿已故，尚在临淄的大夫们，当属你二人官衔最高。烦请出列，共同主持世子继位之典。”
“这……”司徒大夫年长，他颤巍巍出列，却迟迟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朝司空大夫递眼色。
那司空大夫也是踟蹰很久，终是硬着头皮道：“回禀夫人，这依齐国成例，上卿、亚卿不在国中，照例是无法议立新君的……”
召芷冷哼一声：“你们是说，国伯、高仲不在城内，世子就成不了国君？”
二大夫齐声道：“正是。”
召芷怒道：“临淄被围六日，国、高手握重兵，却迟迟不来增援。我一介妇道都看得出来，他们这是坐等齐国灭亡罢？”
司空大夫赶忙道：“夫人不可如此猜度，国、高二卿乃中直之臣，臣虽不知他们为何迟迟不发兵，但定有其难言之苦衷也……”
“苦衷？”召芷冷笑道，“等临淄城破，胡公子坐了齐侯宝座，世子与我这未亡人成刀下之鬼时，谁又理会我母子的苦衷？”
司徒大夫见召芷话锋不谐，赶紧出面相劝。
召芷不愿搭理这二人，而是朗声问道：“这么说，你们都不愿立世子为齐侯咯？”
众人皆道：“此事当从长计议……”
召芷终于怒不可遏，拍案道：“从长计议，临淄破城只在旦夕，你们是从长计议呢，还是等贼入室？左右，押下去！”
话音未落，身旁那些寺人小厮早已迫不及待，呼喝着一拥而上，将司徒大夫和司空大夫绳捆索缚，绑得结结实实。司徒大夫吓得不轻，已经面如死灰，而司空大夫却来了劲头，开始破口大骂。
“夫人，你这是扣押大夫，意欲何为？”司空大夫恶狠狠道。
召芷也不答言，只是微微颔首，身旁青衣寺人便一个箭步冲到司空大夫跟前，在他怀中搜出一块铜牌，呈递到召芷手上。
召芷摩挲着铜牌，在司空大夫跟前晃了晃，“你说说，这是什么？”
司空大夫自知事泄，低头不语。
召芷冷笑着站起身来，对众人道：“在场的各位公卿大夫，想必有认识此牌者，这可不是寻常的令牌，而是国、高二贼发给城中内应的信物。待胡公子杀入城内，有此牌便是自家人，定保安然；若无此牌，格杀勿论，必成乱军刀下之鬼！”
说到这，众人中一片哗然。
召芷继续道：“如果哪位身上也藏有此牌者，此时自首，未亡人尚可既往不咎；若是稍迟被搜将出来，可别怪国法无情！”
言罢，召芷重重将铜牌摔落于地，众寺人也齐声疾呼，喊声震天。在这气场压迫之下，有几位下大夫已然吓得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乖乖地从怀内掏出类似的铜牌。
可那司空大夫还不愿就范，决定鱼死网破：“诸位，国、高二公待我等不薄，此时反抗，尚有一线生机，岂能为妇人所制……啊……”
话音未落，青衣寺人早已利刃出鞘，在他背后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喷。
“你……你要诛杀公卿？”司空大夫龇牙对召芷嚎道。
召芷让阿岚把世子赤抱走，接着头也不抬，低声轻吟道：“杀！为何不杀？”
司空大夫自知大限将至，恶狠狠地咒骂着：“你这妖妇，淫乱后宫，不得好死！齐侯，是不是也是你杀的……”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然被青衣寺人切开喉咙，倒毙在血泊之中。
这下，在场的卿大夫们都噤若寒蝉，他们显然低估了召芷，没想到齐侯夫人是如此一个狠角色，竟在宗庙开了杀戒。这下，方才还心存侥幸的国、高同党不敢再抱幻想，纷纷跪地求饶，一时之间，宗庙中竟有六、七成大臣献牌乞降。
召芷见状，不由冷汗直冒，暗叫侥幸。她无数次猜测国、高同党的规模，只是从没想过，国、高的势力已经盘根错节、渗透如斯。
但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召芷无比冷静，再次“请”来世子赤，奉他坐在主位之上。
“国伯、高仲里通胡公子，谋逆之证确凿，已不配作齐国之卿！”召芷顿了顿，扫视剩余的卿大夫，“诸位卿家，册立世子为国君，还有何异议否？”
经过清算之后，在场余下的皆都是忠于齐国的卿大夫，于公于私，他们都不再反对。
于是，世子赤在众臣的簇拥下，身披兖服，头戴冕冠，登上齐侯之位，自称小子之君。召芷当即命人修下国书，快马奔赴镐京，以求得天子的锡命册封。
就这样，世子赤成了齐侯赤，召芷也从夫人召姬变成太后。
但召芷的悬着的心只能算是放下一半，就在这时，守城大将邹讽派快马来报，纪人今日的进攻一浪高过一浪，显是决意要发起最后的攻坚。
召芷努力掩饰自己的惊慌，将义兵分为二部，命吕义保护着年幼的齐侯赤回路寝，又让张仲率领剩余的义兵，护送太后重回城墙上督战。
果然如邹讽所说，纪军今日的进攻异常凶猛，攻城的将士们争先恐后地抢上云梯，直冲墙头而上。另一边，齐国守军也不甘示弱，借助女墙与敌军肉搏厮杀。激战从巳时到酉时，始终难解难分，最终，纪军天黑前的第七次攻城被齐国化解后，终于偃旗息鼓。
战斗可谓惨烈，很快，邹讽就收到各城门传来的战损报告——原先的两千守城将士损伤大半，前来支援的禁卫军也多半带伤，至于那些自告奋勇前来守城的义兵们，由于装备不精、缺乏训练，非死即伤，折损最为惨重。
听罢战报，召芷头皮发麻：“邹将军，按如今这态势，城池还能固守多久？”
邹讽正了正兜鍪，神情痛苦：“禀夫人……不，太后，我方战损极为严重，且临淄城内守城之器用已经所剩无几，按照这个态势，恐怕难以再坚持。”
召芷点了点头，她见邹讽已经疲惫不堪，心中固然焦急，却也不敢再给将士们任何压力，只是说了些鼓励的话语，便默默走下城楼。
一夜无战事。
次日一早，临淄城下再次传来厮杀之声，召芷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时，邹讽已经带着守城将士们，与来犯的纪国大军展开最后的白刃战。比起昨日，今日的战斗愈加激烈，纪人的先锋部队争先恐后，齐国的守城将士也浴血奋战，直杀得天昏地暗，各个血人相仿，难辨敌我。但敌众我寡，齐国守军很快就落入下风，一时战况十分被动。
就在这时，只听城下纪军突然鸣金，紧接着阵脚一阵大乱。至于那些好不容易才登上云梯的纪军士兵，因为失去了后续支援，在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后，被乱刀从女墙上斩落城下，跌成肉泥。
召芷赶忙抬眼观瞧，只见纪军阵后突然杀出两彪军马，悉皆有战车两百余乘，徒兵一万余众。左军阵中有一大纛，上书“国”字大旗，右军阵中也是旌旗挥舞，尽是“高”字大旗。很显然，这是国、高二家的军队来了。
看到来者势大，纪侯不敢恋战，鸣金收兵之后，又纠集其余各门攻城部队，后撤数里，消失在召芷的视线当中。
而城上的将士们本已陷入绝境，见是本国兵马逼退纪军，纷纷欢呼雀跃，喜上眉梢。
很快，国、高二家的军队在城下会兵一处，召芷这才看清，领兵者非是旁人，正式国伯和高仲亲自率齐国上军、下军前来。
邹讽很是兴奋，也不顾擦拭兜鍪上的血迹，来到召芷面前，请示道：“禀太后，城下是我齐国军队！”
召芷并不答话，头也不抬，只是双眸死死盯着城下的兵马。
邹讽以为召芷没听清，又问道：“太后，城下是国、高二卿率领的齐国上军、下军，末将这就打开城门，迎接……”
“我看谁敢！”召芷直接打断邹讽，恶狠狠道，“谁若打开城门，以叛国之罪处之！”
邹讽大惊，不解问道：“太后，这是何故？”
召芷冷笑道：“邹将军，我知道你是忠臣，也非国、高同党，告诉你也不妨。我问你，自纪人围城以来，将军每日向国、高求援，可曾有半点回音？”
邹讽摇了摇头：“未曾。”
召芷道：“那为何国、高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我军与纪军两败俱伤，即将破城之时，他们便来了呢？”
邹讽被问得发愣，挠了挠头：“恕末将愚钝，不知其故。”
召芷笑道：“这便是国、高二贼的如意算计——对外，他们不会坐视纪国人拥立胡公子，只因当初国、高祖上正是助齐献公废齐胡公的帮凶，胡公子若得以复辟，定会清算国、高家族；对内，他们见齐侯已薨，我与世子孤儿寡母，正好操纵，唯一忌惮者，乃是将军这般忠君爱国之将兵。故而，他们能战而不战，能助而不助，只待纪人与临淄守军两败俱伤之时，他们才会现身渔利！”
邹讽听罢，这才厘清其中厉害，连道：“太后高见！”
就在这时，城下国伯、高仲见城门迟迟不开，于是高声喝道：“城上守将乃是何人？见我齐军旗号，如何不开城门相迎？”
此言刚出，国、高身后的大军一起附和，声势浩大，直上干云。
邹讽刚要去答话，便被召芷拦住，她摇了摇头，在邹讽耳畔低语几句。邹讽会意，于是唤来亲兵，各个手持护盾，护卫着召芷来到城门前沿，与国、高对话。
国、高见是召芷出现，先是一愣，随后皆道：“原是夫人亲自守城，失敬失敬！恕我二人甲胄在身，难施全礼！”
召芷见这二人神情甚是倨傲，心中不悦，却依旧强作笑颜道：“二位卿家，未亡人已经不是夫人也！”
国、高不解，忙问道：“夫人此话何意？”
召芷给邹讽使了个眼色，邹讽心领神会，朗声道：“国伯、高仲听命，今齐国诸公卿已然拥立世子为齐侯，夫人如今已贵为太后，你二人难道不知吗？”
国、高显然没想到邹讽竟然直呼其名，面面相觑。
高仲先回过神来，朝城上喊道：“拥立国君乃齐国大事，我与上卿未曾参与，如何做得如此主张？”
邹讽也没搭理高仲，只是喝道：“国伯、高仲，奉新任齐侯之命，你二人速速下车解甲，孤身入城，将兵符交于太后，面见齐侯，不得有误！”
高仲破口大骂：“好个太后，你这是要夺我二卿的兵权么？”
召芷也忍不住吼道：“这么说，国、高二卿不愿交兵权，难道是要谋反不成？”
“话倒也不是如此，”国伯见话锋不谐，赶紧拦住高仲，指了指远方，朝城上道：“只是强敌环伺，急促间，也非交权之时……”
召芷自然识破他那缓兵之计，笑道：“不交兵权也行，你们这便去追击纪军，把胡公子的首级献上，便可入城，我为二卿设宴庆功，届时，尔等不仅仍享高官厚禄，还不失增邑晋爵，如何？”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心中忐忑无比。她知道，以这般强硬姿态对付国、高，不仅容易逼反这二人，而且还会引起城下军士哗变，甚至城上的守军也会不满，届时国、高若是与胡公子勾结起来攻城，那后果不堪设想。
怕什么来什么，就当召芷和国、高对峙之时，西城城门传来急报，有兵士不听将令，竟要私自斩断门索，接应国、高进城。幸好被张仲发现，及时派人将其抓获，扭送来待召芷发落。
召芷大怒，恶向胆边生，咬牙道：“斩首，示众！”
她知道，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刻，必须斩尽杀绝，以儆效尤。
邹讽不敢怠慢，手起刀落，将几个首犯正法，将首级传示各门，众守军皆为震恐。
召芷看着满地血迹，一阵眩晕，许久才定了定神，对城下道：“国伯、高仲，二位权衡得如何了？诛杀胡公子，去也不去？”
城下沉默。
城上也随之沉默。
就在这时，远处再次尘土飞扬，只见纪军重新出现在视线尽头，朝城下飞奔而来，城上城下同时陷入恐慌。
“纪人杀回来了？”召芷低声惊问。
邹讽眉头紧皱，看了许久，终于摇了摇头：“纪人像是败了……”
“败了？”召芷惊疑不定，“是谁在追击纪军？”
邹讽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是……是卫国的旗号……”
“卫国？卫侯和？”召芷的声音兴奋地颤抖着。
召芷知道，卫伯和到来的同时，也意味着，她心心念念的方兴，也来了。
纪军与胡公子的围城，已逾五日。
这些天来，围城部队只增不减，敌军的增援不断从四面八方赶来。而反观齐国，在国都被围的这段时间里，竟然没有一座城邑派来援兵，而手握齐国兵权的国、高二家，也不见任何动静。
“擂鼓，应战！”召芷依旧在城墙上督战，自齐侯无忌薨后，她已经几夜难以合眼。眼下战事胶着，敌军破城只在旦夕之功，她不敢有任何怠慢，只是昼夜在城门之上坐镇。
城下，是夫君齐侯无忌的尸首。她不爱他，甚至恨他，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与他虽是孽缘，却总归是夫妻一场。齐侯无忌若活着，纪人终究不敢觊觎临淄。然而，齐侯因轻敌而死于乱军之中，引来强敌窥伺，这对临淄臣民而言，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
召芷从未经历过兵事，她害怕至极，但不敢显露出任何脆弱的表现。此刻，她是临淄城守军的希望，更是临淄城百姓的寄托。但召芷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高尚，她如此放手一搏，无非是为了保全世子赤的君位，还有母子俩的性命罢了。
为母则刚，为了幼子，她必须坚强。
有了国母督战，守城的将士们士气大振。邹讽本就是齐国良将，只因受国、高排挤而不得重用，只是屈才被派作临淄守将。而召芷不同，她相信张仲和吕义的推荐，用人不疑，将临淄城所有防务交由邹讽，并予以其便宜行事之特权。邹讽感激，如何不肝脑涂地？
临淄城的守军原先不过一师之数，自得了禁卫军的支援，如今已有近五千兵马。城下敌军虽然数倍于守方，但临淄城乃昔日姜太公监造之大邑，城高池深，一时间难以攻陷。尽管纪军早已准备好云梯钩索，但临淄城守军见主帅舍命，自然也都同仇敌忾，杀退敌军数轮冲锋。
而在城内，张仲和吕义也收获颇丰，他们高举义旗，在城内招募义兵，已初见成效。
在齐国，吕祜的口碑甚佳，国人对他的冤死多有怨言，只不过碍于国、高二家的势力，敢怒而不敢言。如今，国、高二家在国难之前便借故逃回封邑，其党羽也悉数撤离临淄，国都内留下的大多都都是忠义之士，听闻夫人召芷为吕祜昭雪，并以其子吕义的名义招募义兵，自然踊跃，有人出人，有力出力，便是老弱妇孺，也都箪食壶浆，为义兵贡献粮饷。
很快，临淄城内的义兵已然亦有数千余众，张仲挑选其中精壮者一千余人，开了军械库配上铠甲兵刃，便发至临淄城各城门参与守城。又择其次者一千，拱卫齐国后宫，以填补禁卫军的空缺。至于剩下的义兵，虽略显羸弱，但亦有用处，张仲将他们编为三队，分早、中、晚三班，巡查各处街坊巷市，维持战时治安。
就这样，在张仲和吕义的操持下，本来混乱恐慌的临淄城，很快就安定下来。
对于眼前的这一切，召芷十分欣慰。她不禁对阿岚道：“张子高才，纵是方叔在此，也不过如此也……”
阿岚脸一红，眼神闪烁着，羞赧道：“可……可不是嘛。那个吕子，也……也不错……”
召芷睥睨着侍女，她为何如此不安？自从阿岚入太保府以来，一心服侍女公子召芷，从未心生过男女之情，难道说，她心中的情种被谁勾起了不成？
“女大当嫁，”召芷假意试探道，“阿岚，我终究是留不久你的……”
阿岚大吃一惊，忙摆手道：“夫人乱说甚么，阿岚才没有……”
“好了好了，”召芷莞尔，心中早已猜出七八分，“我不取笑你了，你速去准备车马，随我回宫一趟！”
“回宫？”阿岚不经意地问着，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叫你去，你就去，”召芷佯怒道，“何时变得如此放肆，竟反问起主母来了？”
“是，是……”阿岚赶忙道歉，转身往城下奔去，不知是慌乱还是心虚，一个趔趄，正好遇见张仲走上城门，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阿岚“啊也”喊了一声，埋下头，急匆匆地疾步跑开。
召芷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只觉好笑，又想起昔日自己在镐京城内与方兴嬉闹的那些时日，何尝不是如此滑稽模样？不由心中一甜，倒把烦恼又卸去几分。
张仲道：“夫人，唤草民来，所为何事？”
召芷道：“我有一事踌躇，想听听张子如何定夺。”
张仲躬身道：“若是草民力之所及者，愿劳心力而不辞！”
召芷点了点头：“纪人围城之时，张子曾设下三道计策。如今，城防已固，义兵已募，还剩一事无暇为之，还望张子为未亡人谋划。”
张仲眉头紧皱，很是为难：“夫人所言，可是立世子为君之事？”
召芷毅然道：“正是！”
张仲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非是草民不愿助夫人，可是此乃齐国国事，亦是夫人私事，我一介外邦布衣，怕是爱莫能助……”
召芷听罢，笑道：“我有意封你为齐国下卿，齐国之事，便是足下之事，如何？”
张仲大骇，连连摆手：“我向来无意为官，此事恕张仲万万不能从命……”
召芷冷笑道：“怕是阁下已经许了方兴，要去为大周效命罢？”
“这……”张仲一愣，霎时无言以对，显然被猜透了心思。
“倒也无妨，”召芷冷哼一声，“既然阁下不愿为官，未亡人倒也不好勉强。”
张仲忙称谢道：“多谢夫人成全。”
“成全？”召芷嘿然道，“说起成全，我倒还愿促成你一桩美事！”
“美事？”张仲愈加不明所以。
召芷神秘道：“我愿将佳人相赠，以玉成你与阿岚之美事，如何？”
“这……”张仲面色瞬间绯红，局促地直拽拳头，“多……多谢夫人……只不知阿岚她……”
“你不必担心阿岚，自有我来说服，”召芷面色渐渐沉下，继续招揽道，“不过，你若与阿岚成了眷侣，那世子继位之事，你还要置身事外么？”
张仲惶恐，仍是没有答应。
召芷强忍不满，再次恳求道：“张子不愿出面，倒也无妨，未亡人亦不再强求。只是，求张子看在阿岚份上，或再献上几条计策，教世子赤坐稳君位，如何？”
张仲显然无法再拒，只得低头应允，在召芷身旁耳语几句。
召芷听得这机宜，无非是些立德、仁义之类的老生常谈，已知张仲无意牵涉到齐国内政之中。她虽心中不喜，但还是强作笑颜，道了声“多谢”。就在这时，阿岚也已将车马备好，召芷辞别张仲，匆匆上了凤辇，往后宫方向飞驰而去。
后宫中，世子赤早已被宫人们保护起来。他年近三岁，虽然懂事听话，但召芷不忍将其父战死的噩耗相告，只是命人严密封锁消息。
“母后，”世子赤带着哭腔，蹒蹒跚跚地跑来，“你去了哪里，好几日不曾见你……”
“赤儿……”召芷鼻尖一酸，将爱子抱入怀中，再不顾什么国母身份，将这几日的委屈和焦虑一股脑倾泻出来，哭得撕心裂肺，闻着无不落泪。
哭了好一阵，召芷直觉浑身舒畅不少。紧接着，她贪婪地嗅着世子赤身上的乳臭之香，仿佛坠于云雾之中，缥缈而陶醉。
再看世子赤，显然不知道母后为何如此伤心，竟学着大人模样，抚摸着母亲的发髻，安慰起召芷来：“母后，是谁欺负你？君父打你了么？”
这言语虽稚嫩，但对召芷却是甘霖般的抚熨，她再次忍不住掉下泪来，捏着爱子肉嘟嘟的脸颊，破涕笑道：“你这小脑瓜子，尽琢磨些顽皮的话，”紧接着，长舒一口气，“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以后啊，我们母子俩要过上好时日咯！”
世子赤被哄得一愣：“好时日？母后是夫人，赤儿是世子，还有更好的时日？”
“有，”召芷收敛笑容，坚毅地看着儿子，“母后不骗你，我们马上就会过上最好的时日！”
言罢，世子赤兴高采烈，又蹦蹦跳跳跑到阿岚怀里：“岚姨！赤儿也好想你！”
从小到大，阿岚算是世子赤最好的玩伴，召芷忙着料理后宫内务时，世子赤都是交给阿岚看顾，两个人自然亲密无间。
“走！岚姨带你去后花园喂小鸟！”阿岚抱起世子，用眼神向夫人道别后，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召芷又深情地望了爱子几眼，这才将复杂的心情平复。此刻，她不敢有任何耽搁，赶忙派人喊来后宫的女缝人。
不多时，女官带着女缝人前来求见。
召芷低声问道：“衣物准备好了么？”
“禀夫人，已经准备好了，乃是按照世子之身量定制。”女缝人转过身去，从金篋中取来几套孩童服饰，布料鲜艳而华丽，呈交给召芷面前。
召芷检视一遍，很是满意：“你确定，这套兖服不会逾制罢？”
女缝人道：“下婢虽未曾裁过君服，但亡夫曾是齐武公时缝人，家中藏有图纸纹章。下婢照图纸剪裁，依照未冠孤子的制式缝就，料不会错。”
召芷点了点头，手心已被汗水沁湿。
她知道，要扶立世子赤为新君，阻力不可谓不大——齐侯无忌薨后，朝内准备拥立胡公子的公卿大臣不在少数，若不是邹讽死守城门，恐怕城中早有乱党与纪军里应外合，迎立胡公子多时了。而张仲、吕义之所以成立义军，除了维护治安外，便是在城内明察暗访，查出胡公子及国、高的同党帮凶，以便秋后算账。
也正是因为事态繁杂，敌明我暗，召芷不敢高调，只是暗中筹备世子继位的典礼。
次日，便是太卜选定的吉日，召芷决定召集群臣在宗庙，议定世子继位之事。但眼下，准备仍未万全，她还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也不等世子赤睡下，召芷披上狐皮大氅，走出后寝，迈步到了正寝之内。正寝本是齐侯无忌日常起居之处，但这几日，这里俨然成了召芷谋划大事的处所。而她所要谋划之事，不可为外人道，就算是贴身侍女阿岚，也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无从知晓。
正寝内，聚集着二十个黑衣寺人，看到召芷到来，纷纷下跪行礼。他们都是清一色十四、五岁的精壮小厮，面容端正，个头高挑，站在一起时，竟如刀砍斧剁一般整齐。而在入宫之前，这些小生都接受过严苛的角斗训练，别看他们眉清目秀，每个人的双手却沾满血债。要知道，他们是靠残忍地击杀同伴后，才最终脱颖而出，成为百里挑一的嗜血杀手。
待召芷坐定，寺人中有身着青衣者，乃是首领，拱手向召芷请安，口称“主母”。
召芷点了点头，只是冷冷问道：“齐侯的那些姬妾，如何了？”
“回主母话，”那青衣寺人森然一笑，“都按主母吩咐，全部处死在后山之上也！”
召芷冷哼一声：“尸首何在？”
青衣寺人道：“全部弃于北城暗沟里。”
“便宜她们了，”召芷不以为然，“这些都是狐媚祸害，是国、高从鲁国买来蛊惑齐侯的贱婢，淫秽后宫，若不是贼兵临城，本该让她们多些零碎罪受！不过……”召芷顿了顿，“你们手脚还算干净，这次倒是立了功劳。”
青衣寺人笑道：“皆是主母提携。”
召芷也不回答，而是抬眼打量眼前的这些精壮少年。突然，她的眼神停在在一个寺人脸上。
“你如何长起髭须来？”召芷瞪了他一眼，“寺人哪来的髭须？左右，将他脸上的毛拔了！”
左右的寺人大骇，一拥而上，很快就把那人的髭须拔个精光。
召芷面露怒色：“你们未净身便入宫，务必注重样貌、仪态、语气，须与女子一般。从今往后，谁若再露出任何破绽，便将他那话儿割去，去作那真正的寺人！”
“是，是……”众寺人唯唯。
召芷正色道：“明日，我召集众臣工于宗庙，议立世子赤为齐侯。此事不容丝毫差池，你们都机灵些，务必见我眼色行事！若有立大功者，我便赏他一名宫女，以消遣漫漫长夜。”
众小厮喜上眉梢，踊跃问道：“那立首功如何？”
“首功嘛？”召芷媚笑着，指了指眼前那青衣寺人，“便与他前番立功一般，来我后宫侍寝半月，如何？”
“谢过主母！”这些都是初通人事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听到此话，各个都坏笑着舔唇咧嘴，纷纷摩拳擦掌起来。
召芷见众小厮已然动员起来，心中多了几分底气，她很享受现在的感觉，或许，这就是权力的滋味，或许，这就是驭人的快感。毕竟，对付大多数男人，召芷向来有的是办法，唯独方兴是个例外，他终究是她前半生难以抹去的痛楚。
一夜无话。
次日，齐国太庙之外。
应召芷之约，张仲、吕义一大早就领着义兵，在太庙四周拱卫。见召芷车驾到来，二人皆上前行礼。
召芷笑着对张仲道：“有劳二位，不管太庙内有何事发生，切不可让临淄城内出了乱子。”
张仲一愣，只觉之言蹊跷，露出疑惑神色。但这恰恰是召芷想要的反应，她干笑了两声，迈步进了太庙。
此时，太庙内已经挤满了卿大夫们，除了被国、高带回封邑的亲信，以及跟随齐侯无忌出征未还之人外，剩下能出席的齐国政要们都已聚集一堂，正在焦急的交头接耳，不知夫人所召何事。待见到召芷领着世子赤前来，这些卿大夫们很快止语不言。
召芷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走向主位坐定。
她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忐忑不安，她知道，今天她要面临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刻，今日之事的成败与否，于己、于世子赤、于齐国，都是生死攸关的转折。
耳旁，只听礼官报道：“吉时已到！”
召芷长舒一气，对身旁的青衣寺人微微点头，那青衣寺人将手一挥，站立太庙出入口的二十多个寺人同时动手，将三扇大门反锁，又用丧礼的麻布将窗户遮住，太庙内光线瞬间黯淡，只有火烛摇曳下的斑驳微光。
众大臣大惊，都一时目瞪口呆。
“赤儿，”召芷从阿岚手中接过世子赤，紧紧抱在怀中，“你不要怕，有母后在，你什么话都不用说，但是，也不能哭，记住了么？”
世子赤方才被关门的动静吓到，此时懵懵懂懂，只是点头。
“诸位，”召芷站起身来，对众人道，“齐侯薨逝，已过六日。可他尸骨未寒，遗骸却还在纪人手中，在临淄城下日晒雨淋。诸位身为齐国股肱，于心何安？”
夫人语出哀戚，众臣听罢，也是一阵吁叹之声。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召芷心一横，将心中演练多日的腹稿倾泻而出，“如今纪人为何围攻临淄？乃是欺我国中无君，欺我丧夫之寡妇，欺我丧父之孺子！恨只恨，便是那心怀篡逆之念的胡公子，他有何厌，竟然觊觎我世子赤之君位？更可恨，是那些与叛党里外勾结的逆臣，你们于心何安哉？”
召芷剑眉倒竖，瞪着鸦雀无声的人群，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英武之气。她这番狠话说罢，卿大夫中已不知有几人颤栗、几人不安。
“司徒大夫，司空大夫，”召芷开始点名，“今齐国上卿、亚卿已回封国，下卿已故，尚在临淄的大夫们，当属你二人官衔最高。烦请出列，共同主持世子继位之典。”
“这……”司徒大夫年长，他颤巍巍出列，却迟迟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朝司空大夫递眼色。
那司空大夫也是踟蹰很久，终是硬着头皮道：“回禀夫人，这依齐国成例，上卿、亚卿不在国中，照例是无法议立新君的……”
召芷冷哼一声：“你们是说，国伯、高仲不在城内，世子就成不了国君？”
二大夫齐声道：“正是。”
召芷怒道：“临淄被围六日，国、高手握重兵，却迟迟不来增援。我一介妇道都看得出来，他们这是坐等齐国灭亡罢？”
司空大夫赶忙道：“夫人不可如此猜度，国、高二卿乃中直之臣，臣虽不知他们为何迟迟不发兵，但定有其难言之苦衷也……”
“苦衷？”召芷冷笑道，“等临淄城破，胡公子坐了齐侯宝座，世子与我这未亡人成刀下之鬼时，谁又理会我母子的苦衷？”
司徒大夫见召芷话锋不谐，赶紧出面相劝。
召芷不愿搭理这二人，而是朗声问道：“这么说，你们都不愿立世子为齐侯咯？”
众人皆道：“此事当从长计议……”
召芷终于怒不可遏，拍案道：“从长计议，临淄破城只在旦夕，你们是从长计议呢，还是等贼入室？左右，押下去！”
话音未落，身旁那些寺人小厮早已迫不及待，呼喝着一拥而上，将司徒大夫和司空大夫绳捆索缚，绑得结结实实。司徒大夫吓得不轻，已经面如死灰，而司空大夫却来了劲头，开始破口大骂。
“夫人，你这是扣押大夫，意欲何为？”司空大夫恶狠狠道。
召芷也不答言，只是微微颔首，身旁青衣寺人便一个箭步冲到司空大夫跟前，在他怀中搜出一块铜牌，呈递到召芷手上。
召芷摩挲着铜牌，在司空大夫跟前晃了晃，“你说说，这是什么？”
司空大夫自知事泄，低头不语。
召芷冷笑着站起身来，对众人道：“在场的各位公卿大夫，想必有认识此牌者，这可不是寻常的令牌，而是国、高二贼发给城中内应的信物。待胡公子杀入城内，有此牌便是自家人，定保安然；若无此牌，格杀勿论，必成乱军刀下之鬼！”
说到这，众人中一片哗然。
召芷继续道：“如果哪位身上也藏有此牌者，此时自首，未亡人尚可既往不咎；若是稍迟被搜将出来，可别怪国法无情！”
言罢，召芷重重将铜牌摔落于地，众寺人也齐声疾呼，喊声震天。在这气场压迫之下，有几位下大夫已然吓得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乖乖地从怀内掏出类似的铜牌。
可那司空大夫还不愿就范，决定鱼死网破：“诸位，国、高二公待我等不薄，此时反抗，尚有一线生机，岂能为妇人所制……啊……”
话音未落，青衣寺人早已利刃出鞘，在他背后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喷。
“你……你要诛杀公卿？”司空大夫龇牙对召芷嚎道。
召芷让阿岚把世子赤抱走，接着头也不抬，低声轻吟道：“杀！为何不杀？”
司空大夫自知大限将至，恶狠狠地咒骂着：“你这妖妇，淫乱后宫，不得好死！齐侯，是不是也是你杀的……”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然被青衣寺人切开喉咙，倒毙在血泊之中。
这下，在场的卿大夫们都噤若寒蝉，他们显然低估了召芷，没想到齐侯夫人是如此一个狠角色，竟在宗庙开了杀戒。这下，方才还心存侥幸的国、高同党不敢再抱幻想，纷纷跪地求饶，一时之间，宗庙中竟有六、七成大臣献牌乞降。
召芷见状，不由冷汗直冒，暗叫侥幸。她无数次猜测国、高同党的规模，只是从没想过，国、高的势力已经盘根错节、渗透如斯。
但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召芷无比冷静，再次“请”来世子赤，奉他坐在主位之上。
“国伯、高仲里通胡公子，谋逆之证确凿，已不配作齐国之卿！”召芷顿了顿，扫视剩余的卿大夫，“诸位卿家，册立世子为国君，还有何异议否？”
经过清算之后，在场余下的皆都是忠于齐国的卿大夫，于公于私，他们都不再反对。
于是，世子赤在众臣的簇拥下，身披兖服，头戴冕冠，登上齐侯之位，自称小子之君。召芷当即命人修下国书，快马奔赴镐京，以求得天子的锡命册封。
就这样，世子赤成了齐侯赤，召芷也从夫人召姬变成太后。
但召芷的悬着的心只能算是放下一半，就在这时，守城大将邹讽派快马来报，纪人今日的进攻一浪高过一浪，显是决意要发起最后的攻坚。
召芷努力掩饰自己的惊慌，将义兵分为二部，命吕义保护着年幼的齐侯赤回路寝，又让张仲率领剩余的义兵，护送太后重回城墙上督战。
果然如邹讽所说，纪军今日的进攻异常凶猛，攻城的将士们争先恐后地抢上云梯，直冲墙头而上。另一边，齐国守军也不甘示弱，借助女墙与敌军肉搏厮杀。激战从巳时到酉时，始终难解难分，最终，纪军天黑前的第七次攻城被齐国化解后，终于偃旗息鼓。
战斗可谓惨烈，很快，邹讽就收到各城门传来的战损报告——原先的两千守城将士损伤大半，前来支援的禁卫军也多半带伤，至于那些自告奋勇前来守城的义兵们，由于装备不精、缺乏训练，非死即伤，折损最为惨重。
听罢战报，召芷头皮发麻：“邹将军，按如今这态势，城池还能固守多久？”
邹讽正了正兜鍪，神情痛苦：“禀夫人……不，太后，我方战损极为严重，且临淄城内守城之器用已经所剩无几，按照这个态势，恐怕难以再坚持。”
召芷点了点头，她见邹讽已经疲惫不堪，心中固然焦急，却也不敢再给将士们任何压力，只是说了些鼓励的话语，便默默走下城楼。
一夜无战事。
次日一早，临淄城下再次传来厮杀之声，召芷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时，邹讽已经带着守城将士们，与来犯的纪国大军展开最后的白刃战。比起昨日，今日的战斗愈加激烈，纪人的先锋部队争先恐后，齐国的守城将士也浴血奋战，直杀得天昏地暗，各个血人相仿，难辨敌我。但敌众我寡，齐国守军很快就落入下风，一时战况十分被动。
就在这时，只听城下纪军突然鸣金，紧接着阵脚一阵大乱。至于那些好不容易才登上云梯的纪军士兵，因为失去了后续支援，在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后，被乱刀从女墙上斩落城下，跌成肉泥。
召芷赶忙抬眼观瞧，只见纪军阵后突然杀出两彪军马，悉皆有战车两百余乘，徒兵一万余众。左军阵中有一大纛，上书“国”字大旗，右军阵中也是旌旗挥舞，尽是“高”字大旗。很显然，这是国、高二家的军队来了。
看到来者势大，纪侯不敢恋战，鸣金收兵之后，又纠集其余各门攻城部队，后撤数里，消失在召芷的视线当中。
而城上的将士们本已陷入绝境，见是本国兵马逼退纪军，纷纷欢呼雀跃，喜上眉梢。
很快，国、高二家的军队在城下会兵一处，召芷这才看清，领兵者非是旁人，正式国伯和高仲亲自率齐国上军、下军前来。
邹讽很是兴奋，也不顾擦拭兜鍪上的血迹，来到召芷面前，请示道：“禀太后，城下是我齐国军队！”
召芷并不答话，头也不抬，只是双眸死死盯着城下的兵马。
邹讽以为召芷没听清，又问道：“太后，城下是国、高二卿率领的齐国上军、下军，末将这就打开城门，迎接……”
“我看谁敢！”召芷直接打断邹讽，恶狠狠道，“谁若打开城门，以叛国之罪处之！”
邹讽大惊，不解问道：“太后，这是何故？”
召芷冷笑道：“邹将军，我知道你是忠臣，也非国、高同党，告诉你也不妨。我问你，自纪人围城以来，将军每日向国、高求援，可曾有半点回音？”
邹讽摇了摇头：“未曾。”
召芷道：“那为何国、高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我军与纪军两败俱伤，即将破城之时，他们便来了呢？”
邹讽被问得发愣，挠了挠头：“恕末将愚钝，不知其故。”
召芷笑道：“这便是国、高二贼的如意算计——对外，他们不会坐视纪国人拥立胡公子，只因当初国、高祖上正是助齐献公废齐胡公的帮凶，胡公子若得以复辟，定会清算国、高家族；对内，他们见齐侯已薨，我与世子孤儿寡母，正好操纵，唯一忌惮者，乃是将军这般忠君爱国之将兵。故而，他们能战而不战，能助而不助，只待纪人与临淄守军两败俱伤之时，他们才会现身渔利！”
邹讽听罢，这才厘清其中厉害，连道：“太后高见！”
就在这时，城下国伯、高仲见城门迟迟不开，于是高声喝道：“城上守将乃是何人？见我齐军旗号，如何不开城门相迎？”
此言刚出，国、高身后的大军一起附和，声势浩大，直上干云。
邹讽刚要去答话，便被召芷拦住，她摇了摇头，在邹讽耳畔低语几句。邹讽会意，于是唤来亲兵，各个手持护盾，护卫着召芷来到城门前沿，与国、高对话。
国、高见是召芷出现，先是一愣，随后皆道：“原是夫人亲自守城，失敬失敬！恕我二人甲胄在身，难施全礼！”
召芷见这二人神情甚是倨傲，心中不悦，却依旧强作笑颜道：“二位卿家，未亡人已经不是夫人也！”
国、高不解，忙问道：“夫人此话何意？”
召芷给邹讽使了个眼色，邹讽心领神会，朗声道：“国伯、高仲听命，今齐国诸公卿已然拥立世子为齐侯，夫人如今已贵为太后，你二人难道不知吗？”
国、高显然没想到邹讽竟然直呼其名，面面相觑。
高仲先回过神来，朝城上喊道：“拥立国君乃齐国大事，我与上卿未曾参与，如何做得如此主张？”
邹讽也没搭理高仲，只是喝道：“国伯、高仲，奉新任齐侯之命，你二人速速下车解甲，孤身入城，将兵符交于太后，面见齐侯，不得有误！”
高仲破口大骂：“好个太后，你这是要夺我二卿的兵权么？”
召芷也忍不住吼道：“这么说，国、高二卿不愿交兵权，难道是要谋反不成？”
“话倒也不是如此，”国伯见话锋不谐，赶紧拦住高仲，指了指远方，朝城上道：“只是强敌环伺，急促间，也非交权之时……”
召芷自然识破他那缓兵之计，笑道：“不交兵权也行，你们这便去追击纪军，把胡公子的首级献上，便可入城，我为二卿设宴庆功，届时，尔等不仅仍享高官厚禄，还不失增邑晋爵，如何？”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心中忐忑无比。她知道，以这般强硬姿态对付国、高，不仅容易逼反这二人，而且还会引起城下军士哗变，甚至城上的守军也会不满，届时国、高若是与胡公子勾结起来攻城，那后果不堪设想。
怕什么来什么，就当召芷和国、高对峙之时，西城城门传来急报，有兵士不听将令，竟要私自斩断门索，接应国、高进城。幸好被张仲发现，及时派人将其抓获，扭送来待召芷发落。
召芷大怒，恶向胆边生，咬牙道：“斩首，示众！”
她知道，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刻，必须斩尽杀绝，以儆效尤。
邹讽不敢怠慢，手起刀落，将几个首犯正法，将首级传示各门，众守军皆为震恐。
召芷看着满地血迹，一阵眩晕，许久才定了定神，对城下道：“国伯、高仲，二位权衡得如何了？诛杀胡公子，去也不去？”
城下沉默。
城上也随之沉默。
就在这时，远处再次尘土飞扬，只见纪军重新出现在视线尽头，朝城下飞奔而来，城上城下同时陷入恐慌。
“纪人杀回来了？”召芷低声惊问。
邹讽眉头紧皱，看了许久，终于摇了摇头：“纪人像是败了……”
“败了？”召芷惊疑不定，“是谁在追击纪军？”
邹讽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是……是卫国的旗号……”
“卫国？卫侯和？”召芷的声音兴奋地颤抖着。
召芷知道，卫伯和到来的同时，也意味着，她心心念念的方兴，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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