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自责（下）
方啸云和陆长枫无奈地走出这所医院，虽然很担心林漠会出什么事，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知道，战争发展到现在这种局势，中国已经承受不起这种损失——在沿海的港口城市全部沦陷后，国民政府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关税已经被切断，捉襟见肘的收入甚至连最艰苦的前线陆军的弹药都开始无法正常供应，而现在空军的军费已经基本上全靠捐赠（尤其是海外华人的捐赠）。在这种形势下，别说一架飞机的损失，甚至连一个零件的损失中国空军都已经不能承受。
但方啸云和陆长枫也忍不住问自己，如果是自己遇到林漠那种事情，难道又能眼看着难民被屠杀吗？但在现在这种连燃油都无法保证的环境下作战，谁又能保证毫发无伤？事实上，现在这种局势已经把这些原本骄傲凌厉的年轻飞行员们逼上了一个难以忍受的沉重境地，甚至连一向剽悍无比的赵鹰最近都开始沉寂下来。
方啸云走出医院的大门，抬头望着头顶明镜如洗的天空，忍不住叹了口气——难道连这万里长空最后都要被那些日本杂种占领吗？
这时陆长枫低声问道：“啸云，你知道重庆第五大队上个月发生的事情吗？”
方啸云愣了一愣，回答道：“你是说苏刚吗？”
苏刚是比方啸云他们早一期从笕桥航校毕业的飞行员，也可以说是方啸云的师兄，在航校的时候就是他第一次带方啸云放飞的，自从八一三开战以来，苏刚已经击落了四架日机，五个月前被授予六等云麾勋章，有一次路过第七中队基地，还特意佩着勋章对方啸云他们炫耀了一番。但他在上个月却死在了一次空战中，方啸云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不能相信——那么一个技术和勇气都可以说是勇冠三军的飞行员，怎么会死在一次小小的意外的空战中？
陆长枫苦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对方啸云说道：“前天中队长刚从广阳坝机场回来，你知道吗？苏刚根本就不是空战中死的，他是自杀的。。。”
方啸云蓦然站住脚步，说道：“怎么会？通报上不是说阵亡吗？”
陆长枫苦笑道：“那只是为了激励士气——苏刚在降落的时候，不小心擦坏了起落架。。。你知道，重庆那边比我们这里还困难，他压力很大。。。最后在公寓里开枪自杀了，所以中队长特意交待我们，林漠。。。”
方啸云挥手打断了陆长枫的说话，涩声道：“好了！我知道了。。。”
说到这里，两人对望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的都是无奈和愤愤不平——他们想起了航校时候那些西方教官的话“飞行员是空军最宝贵的财富，一个训练有素的飞行员远比十架飞机还重要。”但到中国空军这里，甚至比不上一个起落架！
这时身后林灵从医院里追了出来，叫道：“等一下。。。啸云哥！”
方啸云和陆长枫站住脚步，只见林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啸云哥，不好了！”
方啸云心头一跳，以为林漠出了什么事情，连忙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林灵急得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道：“有个好像是陆军的军官正在骂我哥哥呢！哥哥看起来很难过，你们快去看看吧！快点！”
方啸云一听，立刻就和陆长枫往医院里面跑去，心想居然还有人敢在这里撒野，难道空军真的没落到谁都可以踩上来的地步了？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们这些家伙，还真以为我们好欺负了！
陆长风和方啸云跑到住院部门口的时候，那位护士看见两人横冲直撞地跑了过来，皱了皱眉，拦住他们道：“你们想干什么？”
方啸云随手推开这位尽责的护士，毫不客气地就往远处林漠的那间病房跑去，陆长枫回头对这位护士歉然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们有急事！”
方啸云他们大步走进林漠那间病房，只见一个左手扎着绷带的年轻军官正冷笑着对林漠说道：“听别人说，你已经掉了两架战机了，是吗？”
林漠脸色苍白，一边喘息着想说些什么，但由于降落的时候伤着肺部了，一直咳嗽着说不出话来。看到这情形，方啸云忍不住大怒，抢上去插在他和林漠的病床之间，身手往那名年轻的军官肩头一推，低声说道：“欺负不能动的人算什么本事？要就冲我来！”
那军官由于手臂受伤，被方啸云这么一推，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扶着墙壁才站稳身子，虽然看见对方多了两个人，但脸上却毫无惧色，他冷冷地说道：“好啊，又多了两个！你们除了会这样耀武扬威，还会做什么？”
方啸云狠狠地说道：“不看你受伤的份上，今天就让你知道空军到底能干些什么！”
那军官脸上露出嘲讽地笑容，不屑地说道：“你知道我怎么受伤的吗？我他妈的就是为了保护你们这些混蛋的机场才丢了一条胳膊，还丢掉我们排的三十一个弟兄——就是为了你们这些废物，你们又做了什么？日本人的飞机照样在我们的头上飞。。。”
这位军官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哽咽起来，他大声吼叫道：“我们连长和团长被炸成碎片，团长被日本人的机枪打成了筛子。。。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到底干什么去了？每次都是让我们保护机场保护你们的观测站，你们什么时候保护过我们的阵地！”
方啸云忽然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是的，比起这些悲惨的陆军来，空军虽然已经尽力，但却还是逃不出他说的那些事实。这位年轻的陆军军官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无神地喃喃自语道：“一架飞机。。。一架飞机就够我们全排的弟兄们都换上钢盔和新式步枪，可以让弟兄们吃饱了白米饭再去死。。。就被你们这么弄没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听到这里，三名飞行员都静默下来——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方啸云望着这名年轻英挺的陆军军官，他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胳膊上缠绕着的纱布还透着血迹，浑身的硝烟还未散尽，或许，这位少尉所有的部下都已经阵亡，或许，他也会在不久之后就毫无生息地阵亡在一次微不足道的战斗中，可他刚才的那些话却永远都是这些陆军官兵们的心声——但以现在中国空军的实力可能满足这种看起来很卑微但实际上却很奢侈的愿望吗？
慢慢地，这名年轻的军官似乎平静下来，他望了望嘴角已经溢出鲜血的林漠，整理一下破破烂烂的衣领，然后用还没有受伤的左手勉强对方啸云敬了个礼，低声说道：“长官，我并不想得罪这位弟兄。。。”
方啸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回礼，过了一会儿，陆长枫才涩声说道：“你说的没错。。。”
这时方啸云他们才发现这名少尉的胳膊上配着的臂章上写着四个字——还我河山，这是五十四军的臂章，也就是不久前在随枣一线近乎全军覆没的那支军队。
但方啸云和陆长枫也忍不住问自己，如果是自己遇到林漠那种事情，难道又能眼看着难民被屠杀吗？但在现在这种连燃油都无法保证的环境下作战，谁又能保证毫发无伤？事实上，现在这种局势已经把这些原本骄傲凌厉的年轻飞行员们逼上了一个难以忍受的沉重境地，甚至连一向剽悍无比的赵鹰最近都开始沉寂下来。
方啸云走出医院的大门，抬头望着头顶明镜如洗的天空，忍不住叹了口气——难道连这万里长空最后都要被那些日本杂种占领吗？
这时陆长枫低声问道：“啸云，你知道重庆第五大队上个月发生的事情吗？”
方啸云愣了一愣，回答道：“你是说苏刚吗？”
苏刚是比方啸云他们早一期从笕桥航校毕业的飞行员，也可以说是方啸云的师兄，在航校的时候就是他第一次带方啸云放飞的，自从八一三开战以来，苏刚已经击落了四架日机，五个月前被授予六等云麾勋章，有一次路过第七中队基地，还特意佩着勋章对方啸云他们炫耀了一番。但他在上个月却死在了一次空战中，方啸云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不能相信——那么一个技术和勇气都可以说是勇冠三军的飞行员，怎么会死在一次小小的意外的空战中？
陆长枫苦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对方啸云说道：“前天中队长刚从广阳坝机场回来，你知道吗？苏刚根本就不是空战中死的，他是自杀的。。。”
方啸云蓦然站住脚步，说道：“怎么会？通报上不是说阵亡吗？”
陆长枫苦笑道：“那只是为了激励士气——苏刚在降落的时候，不小心擦坏了起落架。。。你知道，重庆那边比我们这里还困难，他压力很大。。。最后在公寓里开枪自杀了，所以中队长特意交待我们，林漠。。。”
方啸云挥手打断了陆长枫的说话，涩声道：“好了！我知道了。。。”
说到这里，两人对望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的都是无奈和愤愤不平——他们想起了航校时候那些西方教官的话“飞行员是空军最宝贵的财富，一个训练有素的飞行员远比十架飞机还重要。”但到中国空军这里，甚至比不上一个起落架！
这时身后林灵从医院里追了出来，叫道：“等一下。。。啸云哥！”
方啸云和陆长枫站住脚步，只见林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啸云哥，不好了！”
方啸云心头一跳，以为林漠出了什么事情，连忙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林灵急得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道：“有个好像是陆军的军官正在骂我哥哥呢！哥哥看起来很难过，你们快去看看吧！快点！”
方啸云一听，立刻就和陆长枫往医院里面跑去，心想居然还有人敢在这里撒野，难道空军真的没落到谁都可以踩上来的地步了？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们这些家伙，还真以为我们好欺负了！
陆长风和方啸云跑到住院部门口的时候，那位护士看见两人横冲直撞地跑了过来，皱了皱眉，拦住他们道：“你们想干什么？”
方啸云随手推开这位尽责的护士，毫不客气地就往远处林漠的那间病房跑去，陆长枫回头对这位护士歉然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们有急事！”
方啸云他们大步走进林漠那间病房，只见一个左手扎着绷带的年轻军官正冷笑着对林漠说道：“听别人说，你已经掉了两架战机了，是吗？”
林漠脸色苍白，一边喘息着想说些什么，但由于降落的时候伤着肺部了，一直咳嗽着说不出话来。看到这情形，方啸云忍不住大怒，抢上去插在他和林漠的病床之间，身手往那名年轻的军官肩头一推，低声说道：“欺负不能动的人算什么本事？要就冲我来！”
那军官由于手臂受伤，被方啸云这么一推，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扶着墙壁才站稳身子，虽然看见对方多了两个人，但脸上却毫无惧色，他冷冷地说道：“好啊，又多了两个！你们除了会这样耀武扬威，还会做什么？”
方啸云狠狠地说道：“不看你受伤的份上，今天就让你知道空军到底能干些什么！”
那军官脸上露出嘲讽地笑容，不屑地说道：“你知道我怎么受伤的吗？我他妈的就是为了保护你们这些混蛋的机场才丢了一条胳膊，还丢掉我们排的三十一个弟兄——就是为了你们这些废物，你们又做了什么？日本人的飞机照样在我们的头上飞。。。”
这位军官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哽咽起来，他大声吼叫道：“我们连长和团长被炸成碎片，团长被日本人的机枪打成了筛子。。。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到底干什么去了？每次都是让我们保护机场保护你们的观测站，你们什么时候保护过我们的阵地！”
方啸云忽然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是的，比起这些悲惨的陆军来，空军虽然已经尽力，但却还是逃不出他说的那些事实。这位年轻的陆军军官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无神地喃喃自语道：“一架飞机。。。一架飞机就够我们全排的弟兄们都换上钢盔和新式步枪，可以让弟兄们吃饱了白米饭再去死。。。就被你们这么弄没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听到这里，三名飞行员都静默下来——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方啸云望着这名年轻英挺的陆军军官，他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胳膊上缠绕着的纱布还透着血迹，浑身的硝烟还未散尽，或许，这位少尉所有的部下都已经阵亡，或许，他也会在不久之后就毫无生息地阵亡在一次微不足道的战斗中，可他刚才的那些话却永远都是这些陆军官兵们的心声——但以现在中国空军的实力可能满足这种看起来很卑微但实际上却很奢侈的愿望吗？
慢慢地，这名年轻的军官似乎平静下来，他望了望嘴角已经溢出鲜血的林漠，整理一下破破烂烂的衣领，然后用还没有受伤的左手勉强对方啸云敬了个礼，低声说道：“长官，我并不想得罪这位弟兄。。。”
方啸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回礼，过了一会儿，陆长枫才涩声说道：“你说的没错。。。”
这时方啸云他们才发现这名少尉的胳膊上配着的臂章上写着四个字——还我河山，这是五十四军的臂章，也就是不久前在随枣一线近乎全军覆没的那支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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