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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影中寻真

    深夜的废宅里,雨势不减,仍然倾盆地往这洪灾遍地的土地上浇灌着雨水,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火光依稀的房间里却是十分地寂静,门窗紧闭着,在炉火旁的公曲与女孩,还有床上的魏师傅都十分沉重地呼吸着,一点点地恢复活下去的气力,只有另外三个人还在炉火旁说着话。左邱一边给公曲包扎,一边看着冀先生,他很好奇安排好这一切的冀先生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他又会有一个怎么样的结局。

    夜色凄清,外面细雨绵绵,冀先生走到门口观察外面的情形。

    房里的思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刚才被救起来的那一刻,这个冀先生确实是使用读心术才拯救了自己,那样的呼喊声,只有心意相通的人才有可能听见并召唤,他越发地肯定,这位冀先生,就是自己的父亲田谷生!

    外面的雨发出哐当的响声,远处的须龙寺的火焰只剩下乌黑的一片,压到眼前的乌云忽地一道惊雷下来,冀先生的样子在那光芒之下显得格外沧桑,他回过头,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思孑,两个人,没有说话,泪水都已然在眼眶上涌动。

    “冀先生,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思孑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搓搓手,把手靠近火源,坐在冀先生身边问道。

    “如果你非要知道为什么?只要你能先回答我这几个问题我便告诉你。”冀先生没等思孑给出答案便直接继续提问:“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活着?第二个问题:你为了什么渡过这十几年来的苦难来到这里?你认为这一切值得吗?”

    “我为什么活着?”思孑低下头,湿润的头发盖住眼睛,他深邃的双眼反射着火炉中的阵阵火光。

    “为了知道活着的理由而活,”思孑笑了笑,泪水从左眼流出,接着说道:“为了知道他是否还活着而活,活着的理由太多太多,用这十几年的生活换来今晚的一次相见,兴许值得。”

    “为了这么自私、这么遥远的理由活着,你有没有想过在你身边抚养你,陪伴你长大的那些人?”冀先生咬紧牙关,眼中满是泪水,他转过身抓住思孑的衣领,将他拉起来,怒斥道:“有没有想过你口中的那个他为了你能够不这样活着,付出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牺牲!”

    思孑久久没有抬起头,他的泪已如泉涌,他不敢看冀先生的眼睛,他也已经没有力气反抗,自己活着寻找的答案现在就在他的眼前,他脑子一片空白,面对眼前的质问,他心里清楚,沦落至此,都是自己造成的,心里头的愧疚和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交织着。

    破旧的屋顶有个裂缝漏着水,滴落在房间里布满灰尘的桌子上,沉重的声响,像是有节奏的鼓声,左邱显然没能睡着,他侧着耳朵听着,不敢打扰。冀先生松开思孑的衣领,觉得自己有些激动,稍微平复之后,他转身离去,他走到别墅的正门面前,他不敢再看瘦弱的思孑一眼,甚至懊恼自己做过的一切,悔恨自己为什么要告诉思孑隐鹤的消息,相比于引起思孑的悔恨与改变,更该注意这孩子的安危才是,这样无限的自责也同样笼罩着他,他走了出去,任凭雨水冲刷着,忽地他想起逝世的妻子,想起与思孑一起生活的日子,心里的最后防线才开始崩溃。

    未因失而复得而自喜,先因患得患失而心惊,思孑冲了出去,看见父亲尚未走远而庆幸,二人伫立雨中,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

    如果真要问为了什么而存在,显然思孑与谷生,都是为了对方而存在吧。

    “爹!不要再弃我而去了!”

    “把你托付给先生那一刻起,我们便已注定不复相见,我愧对你,我也愧对你娘!回到囚先生身边吧,你父亲田谷生他死了!早就被他自己,被他的自私害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只是石头军的一个姓冀的密探,是个随时会死于非命的人,那时也是一种解脱吧,这样的我,早已不配做你的父亲。”

    “爹,我不愿你死,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听囚先生的话,认为你早就亡故了,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没了你,我又从何而来,要往哪去呢?也许你留给我读心的本事,就是为了寻你而存在,而找到你,才是我的宿命...”

    谷生回过头,他看着不断颤抖的思孑,两双血红的眼对视着,雨势渐大,已经疲惫不堪的谷生似乎在思孑眼里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他的泪水止不住的流,哽咽着,说道:“那找到我之后呢?你的宿命就结束了吗?你就真正用好这读心的本领了吗?读心是有罪的,命运会惩罚那些用读心满足私欲的人!”

    两个人同时说道:“读心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答应我,别再用读心术,就听囚先生的话,普普通通地、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就当我死了,为了你自己而活。我已不再是田家的人,也不再是与任何人有所联系的田谷生!舍弃了一切,向死而生,而你不一样,你有你的身份,你有爱你的家人,有你该有的一切,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知生死的人断送美好的未来!没有必要再用读心,残害自己的身体。”

    思孑听罢,原本就重伤未愈的他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最后的视线里,他在缓慢下落的雨滴之间,看见在那犹豫许久最终漠然离去的父亲,还有从背影中窥探到的,关于父亲的一切,来自父亲的心声。

    “思孑,我爱你,对不起。”

    冀先生离开了别墅,冒着大雨找到藏匿在山间的车,越过坎坷的路面,悲痛离去,他痛恨不善言辞的自己,痛恨这一辈子都做着错误选择还依然坚持的自己,这种痛苦在顽强持续,甚至在漠然离去之后波及给了思孑。

    ......

    等思孑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了,淋雨后的风寒退去,屋里的人也在那天下午用尽了最后的干粮,幸运的是大家的体力都恢复了大半。

    第二天屋外已经放晴,气温回升,他们换回了已经晾晒干净的衣物,思孑精神恍惚地喝着女孩煮好的粥,左邱把最后的小米包装好,放进兜里,为接下来的远行做好准备。

    “都听好了,我们待会就启程回市中心,地图我也已经设计好了,只要不出意外,很快就可以回到我家,有了足够的粮食,你们再决定要去哪里,但是事先说明,不可以赖在左家不走,我家可养不起你们这么多人。”左邱拿着纸板说道,这纸板原本是这别墅的墙壁上扯下来的画框,因为空白干净刚好能做画板,就是携带不方便,于是左邱还把药箱带走了,把纸板撕成两半刚好放得下去。

    争得所有人的同意之后,五个人一起往别墅的南面走去,只要翻过北面的高山只要半个时辰就能顺着东北方向的丛林回到南京城的西门,那儿把守并不森严,只需出示证件即可通过,门卫也是左邱的老相识,时常去城西捕鱼的左邱的交关十分熟练。

    通过泥泞的山路,跨过无数的倾倒的树干与枯木,他们成功翻越了原本看去艰险无比的高山,登高远望,南京城的繁华映入眼帘,即使是被暴雨冲刷过后的高楼大厦,也仍然矗立不倒。五人互帮互助下了山,有惊无险地冲过危险区。

    到了西门,左邱上去跟把守的高管老大爷知会一声,守关的几个年轻人做做样子的搜查之后,没有阻挠的放行了,至于身后的思孑眼睛无神,头发散乱,憔悴的样子已经和通缉令上完全不同,剩余的人因为没有被记录过,交了钱也就直接进去了。到了城里魏师傅租借了一辆马车,载着几个人去往左家,左老坐在门前,已经是五天五夜的等待,终于等来了魏斌与左邱,左老放声大笑,拍手叫好,眼里的泪花转啊转,慢悠悠地开了门,让大家进去,里面坐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巷口餐馆的厨师长葛师傅,这五天,他每天中午都会过来给左老作饭,今天看到这么多人过来,甚是开心,其实在他眼里都是自家的亲戚过来,于是又下厨炒了几个拿手菜。

    吃饱喝足,五个人都在大堂齐聚,左老在房间里收拾着行李,随后他把灵堂的众多祖先的灵位都一一擦拭,锁好门窗,同左邱一起在门前磕头跪拜。

    左邱先行起身搀扶左左老,左老心里明白,孩子长大了需要去外面闯闯,他眯着眼,回想侄孙的成长历程,没人比他更了解左邱的善良,若是自己能够到处走动而不似如今垂垂老矣,他也希望能与几位少年一同上路。

    “远行者如负重行船,需使舟平稳,前后同重,左右共以力挺,否则倾覆,亡命而不可复。”

    “是,叔公。”左邱望向破烂不堪的牌匾,心里想着一个人,一个因读心而死的人,一个读心犯。

    “莫名,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左邱搀扶着左老走了进来,轻声说道:“再不回家,家里人要担心了。”

    说罢在桌上放了一些珠宝首饰,并让魏斌帮自己把行李抬出去,魏斌点点头,快步跑了出去,大堂里只剩下几位年轻人。

    “心岩(女孩的名字)虽是石头军的人,但如今受冀先生所托,要保护莫名回到华北,其他人我不管。”她冷言冷语地说着。

    “那你呢?隐鹤的人,你叫公曲?”左邱指着公曲,挠挠头,回想着他的名字。

    “我也会保护少爷回到华北。”公曲很不熟练地说着,双手比划起来要表达的意思。

    “哟呵!都是莫少爷的铁杆粉丝,看来你不只有奇能异术,还身份显赫,有着不少护卫,那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怎么回去呢?”

    “这?”思孑刚笃定了自己要回华北开始新生活的想法,却被这个现实的问题所击倒,他从来都没有自己买过东西,所取所用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看的书也都是古老的书籍,许多生活细节都是被囚先生带着学的,就连到火车站买票都未曾实践,当然其他的两位护卫也都是各自队伍中年龄最小的,虽然身怀绝技,但是生活经验一样缺失。

    “看来都是些没有生活常识的人呢,如果不介意,我不仅可以资助你们,还能告诉你们怎么回到华北,条件是...”

    “条件?”三个人一脸蒙圈。

    魏师傅走了进来,笑着说:“条件是,让他也跟你们去华北。”

    左邱点点头,左老把窗户都关上,书房里只有大门透着光,左邱的侧脸被阳光照着,显得帅气极了。

    “按理说,我是你们当中年纪最大的,我勉为其难做个大哥,带你们去华北闯荡一番。”书房里的人听罢都笑了,甚至忘记了这一路走来的艰苦,可能这就是共患难的友谊吧,像是暴风雨后愈发靠近的四颗礁石,相拥着,有着固不可破的力量

    “只要能帮助我完成任务,我不反对。”心岩仍然冷言冷语地说着,可以看出的是心岩这样的态度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一种常态,从小就生活在石头军的严酷训练之下,让她能够为了完成任务而忍受任何痛苦,即使是在狱中非人的拷问。

    公曲看着她,想起了被抓之前看见的勾月少主,虽然勾月的年纪比心岩稍微年长,但是这说话的语气都十分的相似。

    公曲的联想很快浮现出来,思孑似乎看到了勾月站在他面前,二人的灵魂似乎都幻化出来,在思孑的眼里悦动着。

    “他们两个很不一样。”

    公曲很疑惑,左邱却很明白:“哟呵!你终于把能力用在正途上了!”他在一旁坏笑起来,打趣道。

    心岩歪过头看着思孑,思索着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并没有明白。

    ......

    左邱即将远行,左老也要被魏斌接走安享晚年,三人相拥道别,漫长的“依依惜别”之后,四个人在寂静的左家等待魏师傅回来,左邱给每个人都分发了两个符印,讲解了符印的作用与用法,随后从书房拿来纸张绘制了去往华北的路线,由于南京现今满城风云,并不是久留之地,又加之大雨对铁路干道的破坏,他们预备先坐魏师傅的车到城郊的南坛口马车站,一路坐马车到火车路线的中点——淮城,这中间估计时间是三十一天,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港口城市,这些村镇都是没有多少外籍军队或者军阀势力的,最主要的还是要找到靠谱的车夫与这一路过夜的地点,旅馆或是车站都是需要慎重考量的。

    半个时辰后,魏师傅回到左家,手里拿着珠宝换来的零钱与大洋,分别放置在几个布袋里,为了防盗,特意买了几件与布袋相似的衣物给四个少男少女穿。

    看着换好衣物的几个人,原本滑头的左少爷转眼已然一副英雄少年的模样,魏师傅的眼眶有些湿润,心想那个调皮捣蛋的小阿邱已经是一个能照顾好自己并且帮助其他人的大人了,心情十分复杂,此刻即将远行,只能悔恨自己没有教授他更多的武术技巧。

    跟着左邱后头出来的还有带着圆框眼镜的思孑与公曲,他们二人俨然一副刚投身事业的书生摸样,心岩则衣着朴素,褪去了原来那种与世隔绝,暗杀刺客的外表,但是眼神仍然十分坚定,绝非容易被欺负的弱女子。

    “此行切勿与他人争斗,安全回来,我和你叔公在武馆等你回来,期间记得每三日寄一封信回来通报平安,到了华北,此行去留必定自行斟酌,书信告知,叔公与武馆的安危我也会时常记录,等你回到南京城,我直接来接你,休要胡乱转悠遇着恶人。”魏师傅说罢又转过身向其他三个人都说了此行的注意事项,身份安排都必须妥当无误,行进的过关费各是多少等具体情形都记录在地图上,以便他们进行费用的安排。

    “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上车吧!”

    ......

    赶往城郊的路上,看着壮观绚丽的夕阳,思孑想起自己这十六年的岁月光景,回想起经历的一切,真的就像在地室里做了个梦一般,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深刻地刻画在他的脑海之中,每个人都有属于他们各自的色彩,点缀着自己原本黑白色的生活。

    在自己开始一场全新的旅程,这一切都是新鲜的,是自己从过去父亲的影子中突破出来,自主生活的开始;纵使磕磕绊绊,也要为自己而活。就这样,在这嘈杂的人世间,这位少年决定用自己的双眼,甚至不惜借助这读心术,看穿世间百态,去更多地理解世界,去看清父亲放弃生活、默默离开的原因!他的选择正确与否,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