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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嘈杂人世

    偏僻的城乡交界处,热闹异常的南坛口马车站,一见到有客人到来,司机们就都抢着嚷着问要去哪,魏师傅没有停车,而是一直开到了马车站的东北角,那儿有一位两鬓斑白的中老年人,岁数约莫五十好几,眼神凶恶,嘴角上有着一刻豆大的痣,眉毛上有着一处十厘米长的刀疤,可见年轻时是个狠角色,现在在这,因为少有客人敢来光顾,餐饱都只能靠些副业养活,他远远就看见魏师傅的车,回过头,假装没看见。

    “辛爷!”魏斌大喊道。

    辛拓(绰号路鬼)扭过头,也大喊道“不在!”。

    要说这二人的交好交恶,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二人师出同门,魏斌是南坛武当的第三代门徒,是辛拓师兄魏工成的儿子兼首席大弟子,自打入门魏斌就已经天赋尽显,学成时,辛拓仍然还只是普通剑师,他不喜欢魏斌的直爽,在魏斌转学柔道之后,甚至还说过要恩断义绝,南坛武当派解散后,辛拓加入了龙轩镖局(效仿龙门镖局的保镖师傅),随后镖局倒闭,落魄地成了一名马车司机,魏斌知道辛拓只是表面凶恶,时常让辛拓到武馆帮忙,无一例外的是,都遭到了辛拓的拒绝,如今已经三十年过去了。

    辛拓不仅司机的饭碗保不住,甚至连副业都难以料理。

    “这豆腐脑给我来一盒,要压箱底的,热乎的!”魏师傅笑着说,辛拓蹲在叫卖车旁边,卖豆花的老板娘就是辛拓的老婆,老板娘笑着招呼魏斌,辛拓把脸埋进马车里。

    “师叔,近来可好?”

    “我不是你师叔!别乱攀关系!卖国贼没资格跟我说话。”

    “辛爷您说笑了,这武术无国界,武当已然没落,这柔道才是...我也不跟您多废话了,这儿有个买卖您做还是不做?”

    “不...”辛拓没说完,被身旁的老板娘捂住嘴巴,老板娘微笑着,弯弯的眉眼看着魏斌:“是买卖就肯定得做!怎么说都得做!”

    “您可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我们家,我说了算!”辛拓在老婆面前显然没什么脾气,他板着脸,什么话也没说,一想起老婆常常训斥自己的那些话,他的头埋得越来越低了。

    ......

    “十个大洋!半个月!”老板娘捧起一盘豆腐!大喊道。

    “这定金可以先给您一半,到了淮城,自然把最后的一半交给辛爷。”魏斌微笑着,他看着目瞪口呆的司机们。

    “去淮城!”

    有其他司机围了过来,嚷嚷着可以少要一个大洋,魏斌心里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了,只要辛爷同意,就立刻启程。

    “就这么说定了!”老板娘一拍桌子,原本放好的豆腐花都震碎了一半,辛拓吓了一跳,小声抱怨着。

    “那辛爷能现在就出发吗?”魏斌看着老板娘,又看看辛拓,一个面露喜色,一个惊慌失措!

    “阿红!把你爹的衣服全都放进马车里,咱们家剩下的干粮也全都放进去!”

    辛拓还没爬起身,身后的女儿就已经把所有需要的物品放进车里,牵着马车走将出来。

    魏斌把五个大洋都交给老板娘之后,就拉着没有反应过来的辛爷往马车站外头走,在车站门前,魏斌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他单膝跪地,把自己父亲传与自己的武当玉佩双手奉上,这玉佩与辛拓胸前挂的乃是师出同门。

    以武当玉起誓者,决无虚话!

    “这是你爹的玉?”

    “师叔,无论您此前如何看我,如何待我,我希望都只是对我魏斌,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车里的孩子们都无辜的,他们千里迢迢赶回家乡,有着数不尽的艰难等待着他们,我希望您能代我好好照顾他们!武馆的事务众多,还要照顾左老,我实在是分身乏术!如今放眼天下,我魏斌能信得过的也就只有您了,这是买卖也好,托付也罢,我求您答应我!”

    辛拓看着这武当玉心情沉重极了,即使自己早就不怪罪魏斌背叛武当,他仍然深吸一口气,他掏出烟卷:“给师叔点个火!等我回来,你可得给师祖上香致歉。”

    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心生感动,魏斌已然泪目,他看着辛拓,想着孩子们这一路上的安危有了着落,欣喜都写在了脸上。

    “这是酒钱!”辛拓看着递钱过来的魏斌,脸上又出现了常有的鄙夷的神情,他推开魏斌的手,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潇洒地说道:“酒我早就戒了,快把客人都叫过来吧,今晚就能到六合村!那儿我熟,酒馆也便宜。”

    “多谢师叔!”魏斌刚说完,手上的钞票转眼就被老板娘拿了去,她拍拍魏斌的肩膀,有些用力地笑着表示感谢。

    她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把钱对折好,放进衣兜里,让魏斌下次有这样的买卖也要过来找辛爷。

    ……

    “辛爷好!”

    “孩子们好,都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好认人。”辛爷十分严肃地说道,声音很低沉。

    思孑看其他人都没有开口,他站起来,模仿着自己心里读心神探讲话的样子介绍身边的两个人,并且说了他们的伪装身份——北上求学的学生。

    辛爷听了他们说的话,他平常的看着思孑的样子,端详了一下,把头探出窗外吐了口痰,有看见远方的魏斌和左邱。

    “魏斌!赶紧的,再不放那孩子过来我可就先走了!”

    魏斌跟左邱小声商量着,最后道别之后,二人不舍的拥抱在一起,随后左邱小跑着,回到马车上,他有些抱歉地说道:“辛爷久等了。”

    “可坐好扶稳了,驾!”辛爷拉高长鞭,用力一抽,马车快速启动,往更远的夜色冲去。

    “这马车可真宽敞,我还是第一次坐马车!”思孑笑着说,他环顾四周,看着前方的辛爷,还有辛爷两侧飞速移动的景色,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清奇,和一路以来提心吊胆的日子相比,现在的安逸才是让人享受的生活。

    “没坐过马车?小子没出过远门吧。”

    左邱以为一开始伪装的身份要露馅,赶紧打圆场道:“这倒不是……平日里去私塾的路程不远,也不用坐马车出行,也就是这阵子需要北上升学……”

    “只是没坐过马车而已。”思孑看着辛爷的背影,自信地回答道,公曲看着他似有旁人不晓之事,若是不知道思孑会读心,恐怕会以为思孑只是太过老实,相反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思孑的神通,他们放低姿态,装作并不在意,心里打量着思孑到底知道些什么,预备到旅馆了再问一问。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了下来,但是并不是到达了目的地,心岩往外看了看,是个四下无人的山脚,离着最近的活物怕是只有远处田野间的水牛了,辛爷下了车,嘱咐几个人不要到处走动,他待会儿就回来。

    左邱第一个坐不住拉住身旁思孑的冰冷的手,问道:“莫名!这......虽然魏师傅告诉我辛爷他是个好人,但是把咱们带到这儿来真的没事吗?要不我用用符印?”

    思孑笑了笑,甚至都有点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左邱了,他镇定地说道:“看来过犹不及,此话不假。”

    他指了指远处的大树,让左邱看清楚了,不一会儿,有个人影从来跑了出来,那人提着裤子,似乎刚小解完,亮橘色的天空下,这画面滑稽得很。

    “原来是去尿尿了,我还以为是识破我们的身份去找衙门抓咱们呢。”听到识破身份这些字眼,对面座位上的公曲和心岩有些坐不住了,他们看看窗外,心岩的手试探性地握住腰带上的匕首,而公曲在一旁稍加运气,提足脚力。

    “识破了又怎么样?”思孑打了个响指,让前面二人注意自己说的话,“辛爷早就知道我们不是学生了,只是为了我们好,没有道破,辛爷见多识广,怎么可能这么简单被我们蒙骗过去,若是就这样相信了我们,我反倒怀疑我们这一路的安全。也正因如此,我选择相信他,我有预感,辛爷会是我们此行的护航者,所以我们需要做的不是怀疑,而是互相照顾,待会到达......”

    思孑还在小声说着因为车上带的药物没有专门医治膝伤的,要等到了有空去给膝盖有伤的辛爷买点膏药时,马车后边的辛爷静静地将那些真切的话照单全收了,他听完,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干涩的眼眶有些模糊,他揉揉眼,回到车上后,没再说过一句话,当晚到达六合村之后,四人跟着辛爷到了一家名为“六合花所”的日式旅馆住下,辛爷卖力地跟老板娘讨价还价,最后用半价就租下了旅馆的三间双人房。

    辛爷和其他在马车已经睡过一觉的年轻小伙子不同,奔波了一路,一吃了晚饭,就急匆匆地回了房间,倒头大睡。

    “我...我要和莫名一个房间,不能分开,这是任务!”心岩看着要走进房间的思孑说道,一边说话,一边拉着思孑的衣领往最里边的一号房走,剩下其他两个小伙子,在旁边干羡慕着。

    “这不好吧,你先放开我,不会有事的,我在隔壁住就行了,有辛爷保护我。”思孑想往外走,谁能想到这瘦小的心岩在后头十分轻松地扯住思孑的衣领,思孑根本逃脱不了,还得不停地听心岩说这是任务,不能分开,思孑转念一想,兴许还能在心岩心中看见特别的关于父亲的消息,至于她所遵守的是什么任务,也可一一知晓了,若是这任务里面另有阴谋现在舍弃心岩还来得及,只是没想到。

    ......

    “等会儿!不行啊!我先出去!”思孑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往外跑去,满脸涨红,隔壁的左邱好像是闻到了十分美味的菜肴,他跑到隔壁房间,想透过门口的深色窗户看见里面的趣事,他刚一碰上去,门似乎是没锁,轻轻地打开了,房内的奇异景象也像洪水一样冲击着他的视网膜,心岩站在思孑面前,一手按住思孑的肩膀,一手拉下身上的衣服,露出绝美白皙的左肩,左邱的鼻子有些受不了这香艳的画面,他回身要走,公曲也走了过来,闻声而来的他没看清里面的局势,直勾勾地冲了进去,要保护他以为被伤害的思孑少爷,哪曾想,他的莫名少爷正直勾勾地盯着心岩袒露的肩膀,惶恐不安。

    心岩看见公曲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动手,自是不甘示弱,拉起衣领,一记勾腿过去,公曲一跃而起,柔软的身体在空中似反射一般,解开臂刃的护甲,一个苍鹰擒蛇,臂刃如一道闪电向心岩的头部刺去,心岩腰间的匕首不知何时已经握在她的手心之中,迅雷之势,火花与刀剑碰撞声同时喷发,公曲落地后仍要上去制服心岩,思孑赶紧把二人叫住,这时,左邱也跑进来帮忙,只听见心岩问道:“为什么袭击我?”

    “公曲他只是以为我被袭击了,不是有意袭击你的,都是误会!左邱你也看到了,我只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才大叫的,真的不是被袭击了,公曲你先回去吧,我没事。”思孑有些害羞。

    “我说句公道话,心岩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也很担心你莫名,不然这样,我和心岩......”左邱被心岩推了出去,门重重地砸在他的面前,左邱向后退了几步,心里担心房里的二人。

    回到思孑房间中来,原来心岩只是要更衣洗澡,从小在训练场从来不避讳脱衣服的她,在旅馆里也是如此,她只是要脱下衣服,然后走到双人间精致小巧的浴室中去罢了,然而思孑反应极大,实属无奈才来按住思孑。

    “非礼勿视!你就当是为我好,先进浴室再更衣,不然我躲在被子里也行。”

    心岩照做之后,心里仍然不知更衣的先后有何区别,外面的思孑则长舒一口气。

    安静的深夜降临,难以入睡的公曲忍受着左邱的震天的呼噜,一个人坐在窗外,看着微微起雾的夜空,远处的月亮成了一块巨大的光斑,对勾月的思念尤其深刻,殊不知身在华北的勾月已然向隐鹤上报了公曲与思孑的死讯。

    ......

    “我们的勾月少主!由于能力不足,意气用事,此行前去南京探查没能保护先生之子莫名,此外搜查时还造成隐鹤人员丧命,此次行动可谓是让隐鹤名誉扫地!”

    发言人正是隐鹤的新任副掌门,原野城北元帮帮主薛谋,他在隐鹤集会时,在事先询问了自己的亲信王一王二南京任务的完成情况之后,未经掌门大河同意,公然将勾月与大河此行的结果向隐鹤众人抖出,隐鹤派众人唏嘘不已,勾月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她站起身,没有理会薛谋的挑衅,而是离开集会地要往田家走去,让人没想到的是,田家大当家受囚先生指引正巧光临。

    集会的地点正是在田家园林的西侧一处空地上,在会场的西侧是一栋八层楼旧洋房,是隐鹤新人的住所,因此到这来并不困难。

    “大当家光临,我隐鹤众人有失远迎。”副掌门薛谋领着众位弟兄向大当家问好,大河作为掌门却在一旁担心勾月的安危。

    “先生!您可知道?”薛谋慢慢走到囚先生身边,想要告诉囚先生一个极其悲痛的消息,他装出一脸悲痛的样子,捂着嘴,回头在囚先生看不见的地方对勾月坏笑一声,勾月见着囚先生自然是抬不起头,她咬着下嘴唇,攥紧了拳头。

    “是我的错!”大河大声喊道,他走到囚先生面前,这时的囚先生似乎知道这其中原委,但是一时间仍然不敢相信,他见四周没有思孑的踪迹,已是预料到了结局,他感到窒息。

    “我没能保护莫公子,我们从苏易池手上解救出公子之后,次日清晨出发行动,我一时大意没能留下人手保护公子,公子失踪后我们搜寻了南京城内所有能到的地方,都没有看见公子的踪迹,除了...”

    “除了?”囚先生的手颤抖起来,他看着大河,疲惫的眼里含着无尽的恐惧。

    “除了赌坊!当时那封信件确实不小心被公子看见了,虽然原因不明,但是我们可以肯定他进了赌坊,但是当我们要去赌坊搜索之时,赌坊已然被玄武区的全武帮包围了,我想您也知道了赌坊的现状,全武帮杀了赌坊的人,放了大火,烧毁了一切。”

    囚先生受到了此生最无防备的一击,他不堪重负,精明的脑子停止运行似的,成了一张白纸,呆立在原地,更加听不见眼前的大河正说着要辞去掌门的位置请求囚先生的宽恕,余光里薛谋的冷笑也像是慢放了一般,在先生眼里,那笑声是对他聪明一世的嘲笑,思孑的离去也似乎成了对他逝世的另一个骨肉“莫茗”的诅咒。

    想到这里,世界仿佛坠落到了地狱,先生倒了下去,老钟也从车上下来,从外场的停车处冲了过去,他抱起只剩空壳的囚先生往家里飞去,路上大当家嘱咐医生火速前来给囚先生看病,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保佑先生的身体。

    而另外一边,为了实现自己掌管隐鹤的薛谋,并没有在意先生的死活,他又在众人面前大喊道:“从即日起,以天地为证,日月为名,我,薛谋,执掌隐鹤,为隐鹤掌门,若有异议者,可以出来较量!”

    在此前入门比武之中,除了大河之外没有人能够打过拥有过人谋略以及北元拳法的薛谋,台下的人自然是不满他这样趁人之危,但是也不敢出面反抗,台上的薛谋似乎是预料到了这一切,他狂笑道:“好!现在我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是将勾月少主,本次事件的主谋,驱逐出隐鹤,而我们的前任掌门大河,是去是留,交与他自己决定。”

    这话虽是这样说的,但是薛谋早就知道这大河的心思,前门主让大河守护隐鹤守护少主,如今却只能选其一,大河回过头,看着已经泪眼婆娑的勾月,心中隐隐作痛,似乎有着千万的后悔难以回头一般,他回过头,对着隐鹤众人,义正言辞地说道:“大河不才,此行之失在我,前任掌门让我守护隐鹤,将少主依托给我,今卸下掌门一职,已愧对前门主。但是此行我离去,新掌门若是愧对众弟兄,我大河愿为门派清理门户!告辞!”

    大河说完便扛起宝剑,和勾月消失在黑暗之中,底下的隐鹤新人们炸开了锅,议论纷纷,而一些隐鹤老将则唉声叹气,意欲次日追随大河掌门的脚步。

    ……

    “钟师傅,我爹肯定会没事的对吗?思孑也是?对吗?”花赞跪在床前,他看着先生沧桑消瘦的摸样,泪流不已,远方的月儿被雾气遮挡住,寒鸦飞散,发出凄惨的叫声。

    ......

    漫漫长夜无心眠,何尝此月催人泪了眼,肝肠断尽,寒窗染雪。许是相思梦中人,音容笑貌如是再相见,笑为思孑,哭为思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