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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请问有人吗?有人在吗?”卡尔继续呼喊着。

    过了好一会儿,紧闭的杉木门终于开了条缝,屋内的热气带来一阵白雾。透过门缝仿佛还传来阵阵歌声,像是有一个如同海洋一般广博的灵魂在歌唱,可惜听不大清楚。在弥散的雾气里,在不安的门框下,在躁动的雪花中,炽黄的光线映照出一个中年男性,穿着不知用何种动物毛皮制作的黑色厚袄,一只手里提着雾灯,连同卡尔的提灯一起,照在雪雾中泛起圈圈黄色的光晕,另一只手上的烟斗闪烁着点点红光。他和卡尔两个人站在舞台中央,但只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台词。

    卡尔对他挥了挥手:“哦,你好啊朋友。”

    “没事,不是探员。”开门的人把头扭了过来,对卡尔说,“你想要干啥?”

    卡尔微微鞠了个躬,笑着说:“不好意思打扰了。呃,我和我的朋友们,嗯,我们在路上,发生了点……意外,在暴风雪中迷路了……”

    “我们帮不了你,先生。”他说着走出木门,意思很明白,这是在拒绝卡尔进入屋子。卡尔也上前一步,像是在继续恳求,可泽维尔已经无暇顾及,艾萨克的低声喊叫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

    “泽维尔,泽维尔,有麻烦了。这里有具尸体!泽维尔,卸货机里面有具尸体,新鲜的尸体!”艾萨克躲在装卸机后面,一个劲地向泽维尔轻轻招手。

    “好了好了,我听到了。你只管先盯紧达奇那边,准备好武器。”泽维尔轻声回应,同时掏出多用途工具,并按下了紧急通讯按钮,希望卡尔能有所察觉。

    卡尔还在死皮赖脸地纠缠着。

    “啊,兄弟!眼下我,我只是需要一些吃的,什么都行。”卡尔往房子里瞟去,猛地停顿了一下,继续装模做样地说,“先生,求求你。”

    “你还是赶紧走吧,伙计。”说话间黑袄男不时回头向屋里张望,仿佛还有点担心卡尔会被怎么样。

    此时,泽维尔和艾萨克收到了卡尔急促的五次紧急应答信号,这是接敌的意思。

    “跟他说这许多做甚?”木门中又走出了两人,前面那人身穿制服,手中一个金属光泽的小握把指向卡尔,“快滚!这里啥都冇。”

    “比尔,不能放他走。直接把他处理了。”站在门口那人身着一件柔顺的银色防护服,像鳞甲一样闪闪发光,仿佛钻石城夜晚的点点灯火,他和黑袄男一起,一步步向卡尔靠了过来。拾荒者制服男也在逼近,他手中的小握把开始喷吐出闪烁着红光的等离子刃。

    “看清楚了吗?”艾萨克手中的多功能工具已经拉开了保险,“好像是‘拾荒者’。”

    “‘拾荒者’帮的制服,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泽维尔以窗台为掩体,启动C.A.T.S.猫猫辅助瞄准,把雅各布斯动能武器的前三发弹药锁定到门口的三位拾荒者帮成员的头颅上,“这三个交给我,你盯好侧门和二楼窗台,准备动手。”

    C.A.T.S.是Chenzhou-TecAssistedTargetingSystem的简写,即沉舟科技辅助瞄准系统,被沉舟帮戏称为猫猫之瞄。它可以自动识别瞄准人体部位,并且能够计算出大致的命中概率。由于调用的是分布式处理单元,它的运算速度实在不敢恭维,常常需要对准目标好几秒才能计算完成,所以只能用于午时已到般的先发制人。这款应用由“军师”鲁本开发,但说是开发,其实是找了几个星际开源的图像识别与动态捕捉项目稍作修改杂糅而来。因供其深度学习的训练样本太少,实战成为了其获得宝贵经验的主要渠道。C.A.T.S.现在只是Alpha版本,仅对少数几个产自雅各布斯厂的新型多功能工具的动能武器模块做了适配。泽维尔曾问过鲁本为什么不加以推广,得到的回答很简单,因为只有这代的雅各布斯工具提供了瞄准接口。

    泽维尔在瞄准镜中看到,卡尔右手提灯,左手掌向前方的空气压去,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拖延,他边说边向后挪动:“听我说,我会给你们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的。我们可以……”

    “别听他的,不能留活口。”后面的银甲男催促这位刚刚停下来的叫比尔的拾荒者,比尔听言,手中的电浆刃直直刺向卡尔。

    就在此时,随着三声紧凑而清脆的空气压缩声,门口三人几乎是同时倒地。卡尔趁机就地翻滚,躲到了传送带后面,在两尺深的雪地中书写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粗线条。

    泽维尔不知道屋子里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的装备等详细情况,但眼下已无回头路,余下的只有你死我活。

    泽维尔已经习惯了这种走在刀尖上的生活,凭借与拾荒者帮多次交手,他已经对拾荒者有了不浅的了解。那是一批和沉舟帮差不多的开拓者,准确地说,现在是流亡者,整体实力和个体素质都不怎么样。尽管如此,卡尔面前那把产自阿特拉斯的等离子刃还是让他难以判断眼下这帮人的底细。无论怎样,泽维尔首先打开了个人防护力场。这种护盾对远程能量武器很有效果,但对于经典动能武器,其防护效果相当有限。

    屋内一阵奔跑声与柜子倒地的声音,那一定是拾荒者帮派成员们在匆忙拿起武器。可能是被不小心碰到,原本似有似无的歌声突然加大了响度,音乐声中时不时出现滋滋的静电干扰,以及电平限幅导致的失真。但这无关紧要,这古老的歌谣已经如汹涌的潮水般湮没了一切——

    “都是无路可走的,还能前往何方?

    都是受尽风雪的,夜愈寒心愈凉。

    都是黯然泪下的,但绝不妥协退让。”

    在一汪只有图像没有声音的单色溶液里,三个黑色的剪影正在对抗一个格式化的白色世界,另外十余个黑色的剪影也在对抗着同一世界。刺眼的金光从敞开的杉木门缓缓流出,数人从此鱼贯而来,披着金色的光环,却一个个无声地倒下,被积雪抹除。

    “每至一处,我们都在寻找太阳。

    一直在奔波,却依旧不安动荡。

    我们是旧时代的残党。

    如今早已没有承载我们的船舱。”

    一阵阵枪口的闪光过后,周围的世界仿佛全都冻结了。闪光刺伤了泽维尔的眼睛,小黑点在他的视网膜上舞动,朦胧中,他看见二层的窗台上一个重型武器已经被架设好,正瞄准着艾萨克。泽维尔大声呼喊,声音却掩埋在无尽的歌谣中。

    “受够了污名烙印的束缚,

    就让我们以流亡者之名流亡。

    伤痕与恐惧造就了当下的我们,

    也让我们看清了自己的画像。”

    这首悲伤的小调衡量着这里的灵魂,抹去了所有人脸上的假笑。胜负已分,仅余一名拾荒者帮成员落荒而逃,伴随着悠扬的歌声,消失于白色的雪、黑色的夜。

    “哪怕心灵连同家园一同毁伤。

    离去,远去,我们唯有远航。

    飞得足够远,远到愿望所至,不见旧日辉煌。”

    曲终,这场默剧以一朵朵白雪中的红花谢幕。窗户听不到歌声,但投映了所有镜头,它破碎的微笑冰冷而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