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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不相逢

    一生中总会遇见几个过客吧,可能匆匆一瞥,可能有短暂的交情,然后转身就消失不见。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一日忽然想起,曾经见过一张赏心悦目的脸,曾经跟一个不算熟悉的人吐露过自己的心事。然后把这件事当成一个不重要的谈资,在茶余饭后讲给身边的人听,随机感叹一句岁月匆匆。

    商绯是这样想的,禹鸿也是。他们都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了,所以即便心中觉得挺惊艳的,也没有去想过要跟那个人再发生点什么,不过是一张匆匆一瞥觉得还挺合心意的脸。

    至少,在再次相遇之前,他们都是那样无比笃定的告诉自己的。

    不过当下,商绯躺在病床上,看着头顶粉色的天花板,眼神下移到自己被吊起来的腿上,再移到旁边坐着的禹鸿身上,她心中满是无奈。

    这大抵就是传说中的孽缘吧,她轻轻叹了口气,放在身侧的手机响起,她用没受伤的左手拿过来接了。

    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有些着急:“你这孩子怎么回事,现在才接电话。”

    她又看了一眼自己被吊起来的脚,三个小时前,她还在洱海边上转悠,现在她就躺在了洱海边上的医院里,连身都起不来。

    “上午有点忙,怎么了?”腿疼,她实在没有力气中气十足的讲话。

    电话那头传来麻将的声音,妈妈这会儿应该也没有心思去关注她和平时有什么细微的区别:“你表姐去法国玩了,我让她给你买了个包,她说已经邮过去你那个小破屋子了。”

    自从一年前她重新开始工作就坚持从家里搬了出来,并且搬到了另一个城市,也不要家里给她买的房子,父母拗不过她,只好随她去。父亲还好,母亲却是很不赞同她的做法,总说着在外面哪有在家舒服,但也知道她不会乖乖听话,索性不管这个,只在其他方面贴补她。只是言辞中对她租的房子总是很嫌弃,她也知道那个房子太小,但以她挣的钱,能租起那个套间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至少她自己对那个房子还是挺满意的。

    “你怎么又买,我现在都没什么机会挎那些包出门。”虽然语气中有些埋怨,但她心里还是很开心,她自小过得不说锦衣玉食,起码也是不愁吃喝,妈妈又一向爱购物。她耳濡目染的,也喜欢买东西,包包尤甚。有很多包都没什么实际用处,但她就是看着就欢喜,不过现在她挣钱挣得艰辛,消费观自然也跟着改变了一些。

    “怎么没机会,你出门不带东西的啊,给你买包不就是为了让你装东西的嘛。”

    这话倒也没毛病,可那些包大部分都不能承受她平时带出门的东西的重量,与其包坏了心疼,她宁愿放在家里观赏:“您玩吧,我这边还有事呢。”

    “整得跟个大忙人似的,别累着自己啊。”

    “知道了。”她挂了电话,有些无奈,妈妈总是跟个小孩子一样,随性得很。

    一时间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禹鸿想跟她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去讲,毕竟这等孽缘,实在是让人糟心。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商绯一时间心中有些烦闷,这人怎么还和一年前一样,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

    “这次要多久?”她先开了口,语气不善。也是了,任谁走在路上好好的被撞了都不会开心。

    “一个多月。”禹鸿到现在还沉浸在再次见到她的微妙情绪中有些反应不过来,就他而言,是很愿意再次见到商绯的。

    当初他们都是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所以才毫无顾忌的敞开心扉说出心里话,但分别之后禹鸿总是会在梦中见到这个沉着冷静的女子,在梦里与她说话,说的却不是那些糟心的事,梦中他们相谈甚欢。醒来之后禹鸿常常长叹,觉得有些失望,如果他和商绯是朋友就好了,他们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就算没有,也可以倾听彼此的心事,互相慰藉。

    他的生活很忙,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空出时间来回想当时的事情,却又会在回忆之后陷入懊悔的情绪。当时勇敢一点就好了,脸皮厚一点,不去管什么难堪不难堪的,只要能再见一次,再说说话,都是好的。

    他看着商绯的脸,脸颊和下巴都有擦伤,看起来有点狼狈,但那双眸子依旧和一年前一样亮,或者说,和那个晚上跟自己的过去和解的她的眼神一样。思及此,他又有些难为情,谁能想到再见会又是这样令人尴尬的场面。

    “我给你擦药吧,刚才医生只来得及简单消毒。”他拿过床头放着的药袋,从里面取出擦外伤的药来打开,沾在棉签上给她涂药。除了吊起来的左腿之外,右手伤得比较厉害,虽然没骨折,但也抬不起来。他细细给她脸上的手上的擦伤都涂了药,好在身上没有擦伤,不然还要去找个护工来才行。

    新涂上的药膏冰冰凉凉的,让她觉得伤口处有点痒,很想伸手挠一挠,又不敢轻举妄动。

    她只好跟禹鸿说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那个怨种弟弟呢?”

    “躲回酒店了吧。”禹鸿也不知道许翱去哪了,他这次又是哭着给自己打电话求自己帮他,本来他是不愿意来的,自从一年前他决定不再那么为难自己之后,他就鲜少跟洪玲玥往来,至多是定期打钱过去,这也是洪玲玥一早要求的,他开始工作之后洪玲玥就要他每个月打钱给自己。钱是他最不缺的东西了,所以他一直都按时转钱过去,洪玲玥拿了钱也不会跟他多话,倒也算相安无事。

    许翱总是在惹事,一惹事就习惯性地找他解决,他不想管之后不管许翱说什么他都没有再管过。本来也都是些拿钱就能解决的事,他不帮许翱许翱就去找洪玲玥要钱,他这边至多是听洪玲玥骂自己几句,不痛不痒的。

    这次他也不准备管许翱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许翱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地跟他说自己撞了人的时候他心中就很不舒服,实在放心不下,本来在个旧考察,匆匆忙忙就往大理赶。许翱见他来了,借口都没找一个,偷摸着就溜了。

    他属实没想到能再见到商绯,而且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感叹孽缘的同时又有些庆幸自己来了。

    “你……还在渴望母爱吗?”商绯本想婉转点说,但又觉得跟禹鸿这种软绵绵的性子不应该拐弯抹角,直白一点、无情一点,他也许能早些看清现实。

    禹鸿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我本来是不想管许翱的,这一年来他犯了许多事,我都没管过。”这次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牵引吧,这话他没说出来。

    商绯不信他的说辞,要是真的不管,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坐着,果然还是放不下吧。她没有说这个,而是转了话头:“让他给我公开道歉,否则我会起诉他。”她可不是什么好心人,会因为禹鸿而放过许翱。一年前,禹鸿让许翱来给她道歉,到了他也没来,还在电话里骂禹鸿没良心,不知所谓。那时候她就已经很不爽了,没想到冤家路窄,又被他给撞了。这次她要是不给许翱一点教训,她就枉为社会主义接班人。

    禹鸿脸上稍显为难,看到她一脸严肃,没办法还是给许翱去了电话。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狗改不了吃屎,许翱一听禹鸿让他来道歉就炸了,在电话那头吼得像个神经病:“老子不去,凭什么给她道歉,又不是没给她送去医院。”

    “商小姐说,你如果不来道歉,她就会起诉你。”

    许翱都气笑了:“你让她告去,老子还怕她不成。”

    禹鸿实在生气:“今天之内你过来道歉,不然我不会再帮你了。”

    “呸,你还真是把自己当个人了,老子凭什么听你的。”许翱直接挂了电话,完全一副反正别人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反正禹鸿都去医院了,医药费他肯定会付,那女人就算想告他也得有个由头才是。

    被挂电话的禹鸿神色很难堪,商绯了然:“医院的费用你结清了没?”

    “还没,只交了保证金,剩下的是出院再结。”

    “行吧,剩下的你别管,给他发个消息,让他自己来负责。”

    “这……”禹鸿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商绯看他这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他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去付出吗?”这话说得有些重,但禹鸿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没错,许翱就算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也不值得他去付出什么,因为就算是洪玲玥这个做母亲的都不值得他付出半点。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商绯的话,给许翱发了消息,又给许栋原打了个电话简单说明情况。商绯看他这样,心中暗自叹气,果然啊,还是不能指望他完全不理会那两个讨厌鬼,人心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之后商绯让禹鸿先离开医院,禹鸿不太愿意,但商绯作为受害者自然有资格为自己讨回公道,他没立场去阻拦,何况商绯这样做也存了为他抱不平的打算。

    离开之前他纠结了半晌,终于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商绯本想拒绝,但想着以自己和他这深厚的孽缘,怕是以后还会再在某个不合时宜的场所碰面,与其日后再尴尬,还不如留个联系方式主动约出来见见,至少应该不会再天降横祸。

    她用左手玩手机不太方便,索性示意禹鸿自己拿过手机去:“密码1212,直接扫码加微信吧,手机号微信里面有。”

    “好,”禹鸿心里开心,面上也有所显露,弄好这些之后他把手机放回商绯手边,“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用。”商绯直接拒绝。

    禹鸿既尴尬又有点失落,他这样子任谁看了都觉得这孩子真可怜,商绯无奈轻叹:“等我把你那怨种弟弟教训了之后就找你。”

    这么说定之后,禹鸿把钱包里的现金都拿出来给了她,有些医院必须要用现金,他怕商绯身上没有现金,腿脚又不方便。商绯没跟他客气,让他把钱放到床头柜的抽屉里,跟他道了再见。

    禹鸿走之后,商绯叫来护士,请她帮自己联系一个护工,准备好病例和诊断报告,报了警。

    她知道许翱的名字,也知道他现在住在哪个酒店,警察很快就找到了许翱。这种事情,自然是先协商的好,警察把许翱带到商绯的病房,当面协调。

    许翱一开始很是嘴硬,说禹鸿已经帮他处理了这件事,商绯的医药费他已经付过,但医院说禹鸿只是给了保证金,其他费用都还没有结算。许翱气得破口大骂,被警察厉喝几句之后他便老实了,再不敢一开口就骂骂咧咧,只说自己要给禹鸿打电话,警察也允了他的要求,却不曾想禹鸿连电话都不接。许翱没办法,只得给洪玲玥打电话,让洪玲玥帮他找禹鸿,只是禹鸿也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关了机。

    “许少要是没钱,就去拘留所里住几天吧,也省得你在这城市举目无亲的孤单寂寞。”对上许翱这样长不大的渣子,商绯一向没什么好脸,开口便直接嘲讽他。

    气头上的许翱根本没心思去想她怎么会和熟人一样叫自己许少,只觉得这女人嘴很毒,让他看着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医药费不算多,洪玲玥给许翱转了钱,许翱便又叫嚣着给她结清医院的费用。许是有了钱就有了底气,他傲得很。商绯又怎么会给他这个面子,她不气死这不知死活的东西都算是仁慈。

    “许少要是没钱就赶紧联系家里人吧,何必拿着这点钱在这丢人现眼。”她嗤笑,对许翱很是不屑。

    许翱眉头紧皱:“怎么可能不够,警察在这里你还敢诈我,你这女人想钱想疯了吧。”

    商绯神色淡然,看他跳梁小丑一般被气得跺脚,心中畅快:“我这伤不轻,要在医院住很长一段时间,后续的治疗和康复还有护工都需要钱,更重要的是你撞了我导致我不能如期工作,给我造成了很大的经济损失,这个钱你总是要给的。至于什么精神损失费,我这个人心好,就不跟你计较了。明细我已经让人去整理了,很快就会有结果,撞了我总要付出点代价的吧。”

    许翱打小蛮横惯了,有家里做后盾,身边的朋友总是捧着他,怎么也没想过会有人这么不给他面子,当下便绷不住自己的情绪,当着警察的面骂起商绯来。警察也没想到许翱一个成年人会做出这么幼稚的行为,一时都忘了去阻止他。商绯听着他说的那些话,倒也没生气,她虽然没跟许翱接触过,但听着禹鸿的描述,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也知道了这人的脾性,不过是个长不大的蠢货,她自然不可能去计较他的话。

    等着许翱骂完了,她才幽幽开口:“许少,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是你犯了错,成年人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是应该的,如果你没有能力赔偿,可以找家长来。”

    一番话听得旁边的警察都快憋不住笑,偏偏许翱是个不学无术的,根本没听懂她话中的意思,还真就又给洪玲玥打了电话过去。

    洪玲玥方才收到许栋原的警告,根本不敢给他打钱,只能温声细语劝他:“你爸爸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现在正在赶过去,你先稳住对方,等你爸爸去解决。我看这次你爸爸是真的生气了,你在他面前最好乖巧一点。”

    “你怎么做事的,怎么能让爸爸知道呢?”许翱对着洪玲玥的时候和对着外人一样,盛气凌人,偏偏洪玲玥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你听话,等这件事情过去了妈妈给你买辆车。”洪玲玥继续好声好气哄他,要知道许翱虽然过得潇洒,实际上他身上并没有什么钱,许栋原只给了他一张副卡,并不能给别人大额转账,所以商绯所提出来的赔偿金额和医院的账单,他都没办法结清。

    许翱气结,又想着许栋原会过来,心中又多了一丝恐惧,他自小就很害怕自己的父亲。许栋原几乎没什么时间陪伴他,虽然给了他很好的生活条件,但其总是严肃的面容和生硬的沟通方式,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挂掉电话,他神色讪讪,根本不知道怎么跟在场的人开口。商绯也在这时接到了许栋原的电话,对方一说他是许翱的爸爸,商绯就知道肯定是禹鸿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许栋原。她对禹鸿多少有些无语,无他,他的行事方式实在是不太像一个刚硬的男子汉,太过优柔寡断。不过人无完人,她自己尚且不是什么全然清醒的人,哪有资格去评判别人的行事作风。

    她不认识许栋原,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不过听这人说话倒挺和气的,态度也好,说话滴水不漏。跟这种人对话,心里不可能不舒坦,只是有些奇怪这样的人怎么会养出许翱这种孩子,简直跟来报仇的一样。

    和许栋原通完话,她冷冷看着许翱:“你走吧,明天跟着你家长过来认错。”

    完了又看向在场的警察,面色柔和,颇有些不好意思:“麻烦各位了,今日先如此吧,若明日协商不成再劳烦各位。”

    这种事情警察处理得也很多,当事人能自行协调好是最省事的,当下便笑着跟她道了再见,顺便带走了许翱。这也是许栋原的意思,让警察先把许翱带去派出所看着,等他明日去接。

    许翱大概也没想到,还有被自己亲生父亲送进派出所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