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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谷贱伤农

    原本嗓门最大的大娘倔强地跺脚:“那你以前收,现在为什么又不给我们收?还说做帮带,说得好听!”

    黄思梅竖起眉毛怒喝道:“请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是我们不给你们收?还是你们先背信弃义、转投李东明和林娇娇?人在做,天在看!”

    她往前倾身,半只脚悬空,整个人摇晃了一下,吓得台下的人转头就跑。

    李东明和林娇娇见状,拉着他们还要游说,黄思梅冷哼了一声:“混账放肆!你们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劝你们善良!”

    黄思梅缓缓闭上双眼,泪水滑落,她抬起右手,深呼吸缓缓唱来。

    “一阵狂言响如雷,一股热流入心扉;一双娃儿黑心肺,一阵喜来一阵悲。二十年,婆婆养侬心力瘁,二十年,牵肠挂肚盼侬好;二十年,克服了穷山恶水,二十年,穿暖吃饱养侬肥。老天开眼来告慰,今日你俩长成人。

    你可知,童年时,婆婆养你情一腔,把屎把尿一腔情;心上时时将你挂,夜夜顾侬梦难成?你可知,少年时,辛勤抚育十二冬,教你为人要正堂?你可知,青年时,盼你茁壮能成材,心中有爱志四方?

    骂一声,你们还认谁是娘家人,为何这般心肠狠毒似虎狼?

    李东明,想不到,你为赚钱把脸翻,婆婆教诲你全忘。

    苦苦相劝你心不动,亲人面前还嚣张,枉屈你是男儿郎!

    像你这样的忤逆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灭绝人性罪昭彰;像你这样的忤逆种,犯下罪孽,一生一世都难偿还!”

    这唱段,改编自《喜团圆》的《一股热流入心扉》,原剧由著名琼剧演员陈素珍出演,她独特的嗓音,演绎这样的悲情,悲喜交加的情绪演绎得入木三分。

    黄思梅之前十里八乡巡演,也曾多次复刻过该剧演过该角色,如今见了李东明和林娇娇这不争气的样子,代入剧中角色,毫不违和,改编多部折子戏的她,直接代入改词更是信手拈来。

    别人也许听不清,但李东明却是如同被人钉在原地,一字一句,都如同重锤,捶在他的心口上。

    磨了磨牙,李东明甩袖离开前还不忘愤愤道:“不就是种了点地瓜,有什么好嚣张的?”

    林娇娇亦步亦趋跟上李东明,不忘回头吐痰辱骂道:“呸!!琼剧团种地,种死了也没有我们摆摊来钱快,有什么好嚣张的!”

    她这话一落地,原本那些闹事的人,都沉默了:自从他们跟了李东明和林娇娇后,一开始的确给价比张沈年略高,但是后面,李东明和林娇娇总会找各种原因压价,要么是市场滞销、要么是次品率高、要么就是掐头去尾。

    总之,村民们拿到手的钱,是一次比一次少。

    如此说来,他们累死累活,全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有几个年纪较长的,想通之后,了悟过来,回家后就召集全家商量,决定还是跟着琼剧团干:“说起来,从前张沈年和黄思梅,始终没有亏待过咱。都怪咱们被李东明和林娇娇蒙蔽了眼睛……”

    *

    几日后,想通了的村民,诚心诚意地带着家里养的母鸡和鸡蛋,纷纷登门到琼剧团,请求黄思梅的原谅。

    黄思梅看着他们一张张质朴的脸庞,说不出来责怪的话。

    吴琳琳气鼓鼓地站在黄思梅身后,见她心软同意给大家机会重新合作,连连跺脚,嘟着嘴道:“梅姐姐,如今他们想要和东方琼剧团合作,咱们就得签合约——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万一他们拿了我们的苗,用了咱们家的施肥方子,转头又琵琶另抱,咱们可不就是白忙活一场?”

    看着她稚嫩的脸,黄思梅笑了:“咱们琳琳真是深谋远虑,那就照你说的办!”

    村民们也理解琼剧团,她们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再说了,以前没有签约的时候,琼剧团都未曾亏待过他们,如今签约,对自己也更有保障。

    更何况,他们来之前,可都去织娘家家户户了解过,做黎锦的织娘,不但月月有固定收入,而且黎锦到海外售出后,还每件衣服给他们提成。

    至于织娘家里的粉薯和木薯,苗顺条靓,这两季都大丰收,小半年就到手万把块。

    黄思梅开荒的初心,是为了支撑剧团活下去,再后来,是希望和张沈年并肩,把他在银行的贷款还清。

    这两年,张沈年一直在海上飘,东南亚、内陆、杨浦三边跑,每次来信,都会给她带来一些新的思潮,比如内陆商业市场的蒸蒸日上、东南亚贸易的繁荣景象,还不时给她带了一些新鲜的玩意儿,让她融合到黎锦和琼剧的创作上。

    木薯和白薯的种植,正是张沈年托了王云飞给她送来,让她吃个新鲜,再加上电视新闻联播的一番点醒,让她有了这个新想法。

    如今李东明和林娇娇,的确把质朴的村民骗了一大圈。但是只要还有悬崖勒马愿意回来和琼剧团合作的,黄思梅还是愿意给他们这个机会。

    毕竟,开荒种地和土货进城,归根结底,不仅仅是为了琼剧团的生存,也想帮扶一把贫困线上的俄贤村。

    黄思梅是宰相肚里能撑船,非但不会苛责这些村民,还一视同仁和他们分享了接下来的“种地计划”。

    但是村民们却心有戚戚,一个两个拎着手里的土鸡土鸭,都不肯走。

    “你要是不肯收我的小小心意,就是还没有原谅我!那我没脸继续跟着琼剧团干!”

    “没错!我们诚心诚意来道歉,哪里能空手而来?你要是不收,就是还在生我们的气!”

    “空手进门狗不吠!我们是真心想以后好好跟着琼剧团,您就收下我们的小小心意吧!”

    ……

    看着村民们一张张质朴的脸,黄思梅笑道:“既然大家非得要给琼剧团送来礼物,不如咱们就做一次公道,正好让大家一起聚聚。”

    她想过了,种地如果光靠走原来的老路,村民们最多只能管个饱腹。

    这一次的粉薯和木薯种植成功、柴油机应用的便利,让她找到了市场经济大潮下,一个大胆的种地新想法。

    公道饭过两旬后,黄思梅说出了自己的构想:如果俄贤村村民有愿意合作的,未来由琼剧团提供种苗和种植指导,全程帮扶。

    收获后,琼剧团统一收购,并保证不低于同类市场收购价。原本不少村民来,是想来蹭饭就走的,但是听完黄思梅的提议之后,却也迈不动脚了——这简直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不过,还是有人提出了异议。

    毕竟,之前李东明和林娇娇,也做过类似的承诺,告诉他们,只要能用琼剧团开荒的种苗,就能种出同样的粉薯和木薯,不管有多少产量都照单全收。

    结果,SY市场滞销之后,李东明和林娇娇弃了订金不收货,那些种了上千斤变种薯的村民,苦不堪言。

    此外,这若是全村都种同样的东西,三亚哪怕是批发,市场也有限,琼剧团会不会因此故意压低价格?

    谷贱伤农呀!

    黄思梅自然不会打无准备的仗。

    如今张沈年在海运上,已经小有所成,本月来信中还提及,又新增了两条货船。

    她想过了,要让大家赚到钱,就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新鲜货”,如今市场经济下,好货不愁卖,同时还要打通各种通道,让“土货”不但进城,还有走出海岛。

    而如今,张沈年的货运倒卖,给她带来了全新的思路和想法。

    不过,眼下和和村民们说土货出岛、出海,他们大抵无法理解,也不敢相信。

    所以,黄思梅用了吴琳琳的说辞,提出和大家签订合约,并且可以预付30%的订金。

    之前李东明和林娇娇下定金,每家每户就是两三百块,如今黄思梅按照地产直接给30%的订金,基本可以保证他们的投入成本,无疑给了他们一个定心丸。

    张文轩和张文倩上了学,如今已经开始识字。

    听完母亲站在台上激情澎湃的样子,一左一右地依偎在她怀里,彩虹屁夸个不停:阿妈是巾帼英雄穆桂英!阿妈运筹帷幄未雨绸缪生意精!阿妈顶天立地男子汉……

    黄思梅被他们逗乐,一左一右亲了好几下:“你们成语学挺好,但是阿妈可不想变成男子汉!”

    蒙华香坐在木椅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儿媳:“这,是沈年那猴孙崽的意思?”

    黄思梅羞赧地笑道:“不!这是我的意思!阿年为了这个家,为了剧团,全力以赴地在拼,我也想跟上他的步伐,不让他一个人那么孤单……”

    蒙华香身子一僵,愣怔地盯着儿媳看了许久,幽幽地叹气:“那,你也要跟着他,去海上飘吗?”

    黄思梅笑着抱了抱婆婆,反复承诺她不会和张沈年一起出海。

    早年张沈年当过船长,她也跟随着一起出过海,不过是短程的从东方八所到莺歌海,她吐得只剩下胆汁,一路上昏昏沉沉,下船都是张沈年抱着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如今张沈年的货运生意,的确红红火火,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像之前的房地产投资一样,动辄崩盘。

    再有一个,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她放不下,对东方琼剧团,她也同样放不下,她唱了半辈子,哪怕要下海走市场经济,依旧愿意陪着蒙华香一起,守护这个日渐式微的小小梦想。

    当她讲到守护琼剧这个“小小梦想”时,蒙华香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一圈。

    黄思梅早知道,婆婆心中的所念所想,见她哭了之后,连忙给张文轩和张文倩使眼色,两个宝贝一左一右扑到奶奶怀里:“奶奶不哭!我们长大了把琼剧唱到新加坡、唱到马来去!”

    蒙华香被逗乐,破涕为笑看着孙子孙女:“好!好!好!再唱出去!”

    黄思梅拍着婆婆的手:“阿妈,您放心!我和阿年还能再奋斗几十年!有我们在,东方琼剧团它倒不了!”

    *

    一九九七年,小雪。

    返航洋浦的张沈年,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出海。

    这几年,他每次出海,短则两三月,长则小半年,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他咬着牙,愣是“过家门而不进”,忍到了今天。

    当然,主要是因为通讯技术的发达,张沈年仅凭一只汉佳诺9771大哥大手机,就都能指挥洋浦物流的生意。

    所以,是否跟船,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和往常一样,张沈年落地后,还是和王云飞找了个海鲜小酒馆,准备一醉方休。

    张沈年笑得一口大白牙闪着光,两杯下肚就开始想太太:“我们家阿梅跟着我,真的吃了很多苦。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她操劳,全心全意地陪着老太太守着琼剧团,我呀,真是祖坟上冒了烟了!”

    端起手中的地瓜酒,一饮而尽,张沈年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巴,眉头拧成了麻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双儿女的照片:“我这两年都海上漂泊,都没回去看他们一眼,我这个爸爸呀,真的糟糕。”

    说着,张沈年就红了眼眶:“今年,如论如何,我都不能再出海了,不然,孩子们以后都不知道,我是他们的爸爸!”

    王云飞闷声仰头,灌了几碗地瓜酒,磨了磨牙:“你丫的是个命好的!”

    “对了,兄弟,我把之前烂尾的两栋楼,都修好了……”

    听张沈年絮絮叨叨说完,王云飞又闷头灌了几碗地瓜酒。

    张沈年在海运生意上,的确赚得钵满盆满,只花了一年半的时间,不但还清了银行贷款,还让黄思梅存折上的数字蹭蹭蹭往上涨。

    在海运中练出一身熊胆后,张沈年的想法越来越多,就在去年,他一通越洋电话,就把当初砸手里的两栋烂尾楼重拾起来,真材实料地建好了两栋商品楼。

    王云飞听完这一茬,心下大惊:“如今海岛的房地产,生死未卜,你这样大手笔的投入,难道就不害怕吗?这万一要是像之前一样,血本无归,你怎么办?”

    面对王云飞不解的疑问,张沈年挠着脑袋笑了笑:“房子能卖出去最好,若是卖不出去,我就当廉租房,专门租给外地来的奋斗者。”

    抹了一把脸,王云飞拍着桌子嚷了起来:“你糊涂呀!那租出去的房子,能挣几个钱哪?我看你呀,真是海上漂给漂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