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琼音缭绕 » 第31章 他国琼音

第31章 他国琼音

    为了一抛而响,张沈年和黄思梅首场大戏,担纲主演。

    夫妻搭档,宝刀不老,唱到《闯宫》一场时,两人的对唱,字字珠玑,绕梁三日。

    郭暖:“贱人喂,分明是强词夺理,颠倒是非将人欺。说什么,不去拜寿没关系,还说是寻常之事。说你知,应念我父子情谊,媳妇要当贤淑女,且看哥哥和嫂子,携手上前献祝词,相亲相爱不分离,剩我孤单坐旁边。众哥哥,言相戏,众嫂嫂,笑还讥。贱人喂,溯本追源由你起,堂前受辱失面子!我今日回你身旁,要和你分清道理!”

    公主:“我是最最最欢喜,和你讲明分道理。你有你的牢骚事,休想找我来趁机。你家哥嫂算个么?怎么和我皇女比?哥嫂们,应该双脚跪下地;我跪有谁受得起?她们寻常一妇人,我是金枝玉叶女。我比天来她比地,草鸡怎和凤凰比?古至今,哪有公主拜藩王?只有藩王拜公主她。我不祝寿理当然,谁敢说我半句不是?”

    这一段唱腔,婉转激昂,两人对戏之间的动作表情,更是亮点,引得台下一阵阵喝彩和欢呼此起彼伏。

    尤其是公主刁蛮不讲理,却又阴阳怪气地摇晃着身子“我最喜欢和你讲道理”,恨得人牙痒痒。

    不仅是台上的驸马郭暖气得酒劲直往脑门冲,就是台下的观众,也忍不住提前剧透,挥舞着双手高喊:“打她!打她!”

    蒙华香站在幕后,看着黄思梅连连点头,这样“娇滴滴、刁蛮又傲慢”的角色,需要多加揣摩人物性格,才能做到让人又气又怜的效果。

    很显然,黄思梅的这个角色塑造非常成功。

    须知道,自从张沈年出海之后,黄思梅也算是改行下海,对琼剧的守护,更多的是以茶楼演出、十里八乡巡演的支持,以及戏曲改编为主。

    也就是说,她已经基本退居二线,成了幕后的“编剧”和“执行团长”,而非一名“演员”。

    看到儿子儿媳不忘组训,蒙华香心中又是骄傲又是自豪,只是眼眶酸胀得厉害,忍不住连连抹泪。

    吴琳琳见她暗暗抹泪,连忙拿了粉盒给她补妆:“阿奶可是眼睛飞沙啦?您等会可是要上台的,快快快,把妆补上!”

    蒙华香闻言无声哑笑:黄思梅带团后,带出来的这些后生,个个都是好样的。

    刘光伟和吴琳琳交流了一下眼神,拉着蒙华香就躲到幕后最佳观看位置:“年哥和梅姐这唱腔真的是绝了!多亏了阿奶你手把手的带教,才让侨胞们今日能一睹咱们东方琼剧团的风采!快看,他们演得多惟妙惟肖……”

    舞台上,张沈年和黄思梅的情绪酝酿十分到位,两人的戏曲冲突和张力,都表现得恰如其分。

    矜贵傲慢的公主、酒气冲天的驸马爷,都有了完美的画面。

    郭暖:“你真是不知羞耻,你父皇位怎继位?又是怎样的底细……又是谁把它保卫……你父王坐江山享尽富贵,靠我父子解垂危。曾记当年烽烟四起,有安禄山侵犯京畿,那玄宗帝逃亡西地,单留肃宗无所无依,你家父子遭陷毒计,凭我父子解危救起。我们父子奋战勇杀敌,才把你父皇位保住!说什么金枝玉叶女,真不知羞自以为是。”

    公主:“当然是,传自先皇记上本……是我父王的福气……你何德何能将国卫,乱砌词颠倒是非。若非是,父皇宠赐隆恩开口,你父子何来这爵位?”

    郭暖:“不堪听此风凉语,句句刺中我心脾!逼我无奈火性起,任教菩萨低眉。”

    公主:“驸马公你太放肆,打金枝你胆包天!我父皇,爱我胜似宝和玉,你敢打我帝王女。现在你水浸眼眉,罪已临头不知死。”

    两人在台上飙戏,将公主的傲慢狂妄和驸马爷隐忍到爆发的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一些经典的唱词间,台上亮嗓,台下合唱。

    很多侨胞甚至跑到戏台前,纷纷为他们献上了一束又一束的鲜花。

    再后来,不知道谁先起了个头,在舞台边缘放了一顶帽子,便有人纷纷往帽中投币。

    一时之间,台上锣鼓喧嚣、精彩纷呈,台下欢呼雀跃,各种打赏。

    蒙华香最后出场时,正是语重心长劝慰公主和驸马爷的《劝宫》。

    《劝宫》中,皇后劝告女儿和女婿的两段唱腔,堪称经典和传奇。

    劝女婿时,夸赞加鼓励,并自责没有教好刁蛮任性的公主,各种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在宫院,我领了万岁旨意,向前去劝女婿他,女婿母后,母后上前,劝谏女婿你不用气,母惜女婿胜儿她,忆前日,安禄山叛乱,他叛乱称帝,你随父带兵出师。扫平打乱定华夷,国家太平万民喜,身经百战你不畏惧,劳苦功高不自居,父皇见你聪明,聪明伶俐,才许公主给你为妻,公主从小在我身边,娇生惯养不懂情义,她不拜寿是她无理,你不应该喝酒闹事,常说桌上教子,枕上教妻,互相谅解深情厚谊,知冷知暖,知冷知暖是好夫妻,爹娘哥嫂见着喜笑眯眯。驸马啊!母说的话为你好,恩爱夫妻偕老百年。”

    劝公主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好话坏话各说一半,既合情又合理。

    “我刚才劝罢女婿,岳母做和合仙女,叫一声我的金枝女,你不该把公姑欺。父皇见他都迎接,你不拜寿失情理。如你父寿诞期来拜寿有众臣子,驸马不来你心何如,想想别人才想自己。你今天哭啼啼,弄是非把父皇欺,你虽是帝皇女儿,嫁到民家是民妻。你快回赔不是,对公姑,深下礼。母嘱的话要谨记,和和睦睦恩爱伴侣!”

    ……

    最后谢幕时,台下“安可”的声音一浪高于一浪。

    被观众们的热情吓到,蒙华香只能返场,再唱了一段《劝宫》。

    戏团全员再次返场致谢时,不知谁高喊了一声:“公主来了!”

    台上台下都有些懵圈:因为扮演公主的黄思梅,此刻正在舞台中央谢幕。

    所以,这公主是谁?

    随着人潮中一阵骚动,人群自动分成了两队,腾出了正中间一条直通舞台的小路来。

    几位人高马大的保镖开道后,一道亮丽的身影缓缓走向舞台正中央。

    来人正是中泰友好交往的使者——诗琳通公主!

    她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面容清隽温婉,未施脂粉却自带一身贵气;身着泰式传统宫廷装加裹身裙的她,端庄典雅。

    突然出现在舞台上的诗琳通公主,笑吟吟地朝舞台下的群众挥了挥手,再转身过来,和演员们一一握手问好。

    到黄思梅时,她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用泰语道:“我刚刚看了你演的公主,很有灵性和活力,非常棒!”

    黄思梅激动得双手在发抖,哆嗦了几下才响亮地道:“多谢公主垂爱!”

    来到蒙华香跟前时,诗琳通公主摘下胸前的珍珠订制胸针,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她:“你演的皇后是个好母亲,相信您也一样!”

    紧接着,诗琳通公主还慰问了此次来义演的其他票友演员。

    最后,临时剧组全体演员,和诗琳通公主留下了珍贵的合影。

    目送诗琳通公主离去之后,黄思梅才从大家七拼八凑的信息中得知:原来这一次来参加演出的票友中,有不少是当地有名望的侨胞海外老乡会组织要员,他们日常和皇室之间,都有生意或生活的往来。

    正因有这层关系,所以他们都特别给皇室成员发出了邀约,想让皇室也了解,海岛文化的“根”和老祖宗传下来的“瑰宝”。

    诗琳通公主感怀于既往海岛华侨的友好合作,同时又兼有中泰两国的友好使者,所以特地盛装出席了此次的演出。

    《打金枝》在泰国,预计巡演曼谷、普吉、清迈和苏梅岛分别演出。

    诗琳通公主大驾光临曼谷场的演出之后,不但临时剧团大受鼓舞,对后续的演出都充满了期待,而且很多侨胞也想着能见见公主真颜,每逢演出,早早就搬着小板凳去等着。

    原本只是友情巡演的《打金枝》,成了海岛侨胞们在异国他乡聊以慰藉思乡之情的袅袅乡音,在泰国的各个票友圈再次唱响

    它更重要的意义还在于,让蒙华香和黄思梅看到了琼剧传承的希望。

    看着公主远去,而台下依旧热情高涨地喊着“安可”,蒙华香泪眼婆娑:“想不到,时隔多年,琼剧还能有今日之盛况!”

    黄思梅和张沈年也眼眶微热:这样的场景,多年前常常出现。但近年来苦苦支撑的琼剧,连东方茶楼这样人流最集中的地方,真正为了欣赏琼剧而来的人,也少之又少。

    夫妻两人紧紧相拥,拍了拍彼此的肩膀,共勉。

    黄思梅声音微颤:“谢谢你!让阿妈能知道,琼剧今日也能如此辉煌!”

    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张沈年沉声道:“莫非娘子也以为,我下海从商,就真的彻底改行?我骨子里,可是刻着张璐金唱腔的基因,不管是摆摊、出海还是卖黎锦,我的血液里流淌的,都是琼剧从小滋养着我的音符!”

    “难得见你如此文绉绉,倒是显得好有文化的样子!”

    夫妻两人嬉笑一会,忙着开始指挥大家卸妆、收拾服道化的箱笼。

    对于下一站的演出,他们更加充满了信心。

    *

    从曼谷前往清迈,东方琼剧团一行,选择了坐慢速绿皮火车前往。

    这一趟慢速火车将每个卧铺都当成了一个小小的“旅馆”,每个旅客上车后,都能收到一套雪白的“床具”。

    哐当哐当的列车轮响中,列车缓缓开动,一行人铺好被褥,双脚盘坐在卧铺上。

    蒙华香笑得眼尾飞扬:“要说起来,我一开始最担心的,还是阿年。么猴孙崽,下海多年,这些年海上漂完、大陆漂,我着实担心,他的唱作功底大下降。”

    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张沈年在上铺握拳轻轻捶了捶:“阿妈你别小看人!我可是秉承组训,喝酒都只敢抿一口,每日鸡叫时分就起来练功的!”

    刘光伟最耿直,哼哼唧唧地告小状:“可是阿年哥哥喝酒哩!”

    蒙华香一听,故作嗔怒瞪圆了双眼:“就是!组训里可是连喝热水都有详细规定的,你酒都敢喝!该骂!”

    说着就作势要去揍张沈年,车厢内笑成一团。

    坐到婆婆身边,黄思梅拉着她的手轻轻晃着:“阿妈,如今你可放心了吧?就连山的那一头、海的那一头,都有这么多人热爱琼剧,琼剧一定能传承下去的!”

    看着儿媳笑吟吟的脸庞,蒙华香脸上的笑容却是多了一丝惆怅:“只可惜呀,这琼剧岛内开花岛外香!我们的侨胞们,都知道成立票友会,努力把老祖宗的宝藏传承下去,可是我们却被靡靡之音侵蚀,迷失了自己……”

    好不容易热络起来的气氛,瞬间又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张沈年给太太使了个眼色:“阿妈,你呀,就是老操心!如今咱们茶楼的琼剧演出日,哪次不是人满为患?都说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您呀,心放宽些,琼剧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呀!阿妈!就拿俄贤村来说,如今大家田间地头脱口而出的,全是咱们剧团改编的小曲儿。这琼剧呀,有朝一日,总会插上翅膀飞到电视上,飞到更远的地方去——上次阿年说的那个地方是哪儿来着……维也纳!对,维也纳音乐厅!有朝一日,咱们也上那,唱一出大戏!”

    黄思梅不愧是“演员编剧”,开口就把蒙华香的愁绪一点点抹开,温和的笑容,再次爬上了了脸庞:“我呀!是跟不上这个时代的步伐了,只希望有朝一日我到地下去,见了母亲,能和她说一句,我没有不争气,没有让琼剧断在我的手里!”

    黄思梅给了她一个虚虚的拥抱:“咱们琼剧的好日子,在后头呢!阿妈你只管放心!”

    她没说的是,这个“好日子”任重道远,还需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