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山河有志 » 第三章 不卖东西卖人情

第三章 不卖东西卖人情

    墨恒转过头,盯着诺寒的眼睛,像是要从这客人眼里找出一种识货的,慧眼如炬的光芒。只是诺寒却心下慌张:他哪儿懂什么狗屁古玩的学问,只是心里朦朦胧胧有个值钱的概念。若说先人朝代留下的国之宝器,价值连城自然说得过去。那些个白玉的锅碗瓢盆,字画书帖,当真没有什么假货么?

    “客人看来...是久从古玩的行家?”墨恒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发问。说不定这家伙也是个看似朴素寒酸实则隐藏的富家公子呢?诺寒故作镇定,盯着柜台上一口青铜酒樽沉默不语。墨恒顺着目光看去:好家伙!青铜器!这一看,诺寒在墨恒心中对古玩的品鉴目光一下子高了不少。以前那些公子哥们,可对这些还留着铜锈长得还不如自家酒杯好看的青铜器不屑一顾,更多不过就是赏识字画玉器。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些青铜器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的国宝。即便只是一些小件,但自上古夏商朝流传下来的这些东西,哪个不背着千年的故事?哪个不看饱人间的兴亡?风雅士爱风雅物,这些沉淀千年的老古董自然无人过问。若是细细一听,似有千年前兵戈之声遥遥而来。铿锵有力,绵延不绝。

    “可惜了,是些礼器。”诺寒忽然淡淡说道。墨恒心中一下子就明白了眼前这位客人的意思:若得观摩先代的那些兵器一二,便了了心愿了。是啊,千年青史,那催折六国的秦兵,商周封讨天下狼烟的古器,那越王传说的勾践佩剑,哪一件不是令人热血沸腾的一段活历史?

    “客官稍等,我这儿有些兵器,不过都是些名匠做的仿品罢了。真家伙可都在长安的观江楼那儿了,唉。朝廷把这些好宝贝都掏摸走了,剩下这些小物件,朝廷也就不怎么管了。客官要是想看,我可领你去。”

    “不用了,青铜的家伙,到底差点意思,我想看看真正的好东西,我来这不光是看这些历史的古玩意儿的。我想看看更珍重的。”诺寒云淡风轻的回绝了墨恒,但内心却如万马奔腾:这下好,把自己架子抬这么高。自己本来就是想进来问问老板还收不收人当店小二。哪知老板一口回绝,这转身就走倒也尴尬,本想着随便看看就走,结果老板还把自己当行家了!那倒不如装到底,看看这老板到底还有什么好东西,到时候再走不迟。

    墨恒这一回眼中惊讶一扫而光,目光决绝而坚定:“果然行家,看来这些凡品古器都入不了阁下的眼了,请跟我来吧。”

    墨恒返回柜台,从柜台下拿出一盏灯提住,领着诺寒向店内走。不一时,尽头一面青铜墙显现。墙上机关齿轮缓缓运转。

    “客官,接下来要看到的东西,若是喜欢,还请出个好价钱,莫要埋没了我这些宝贝。”

    “走。”墨恒起手,前后拨动齿轮,再猛地一转,青铜墙缓缓打开,内部一片漆黑。

    “这咋这么黑呢?”“不急,我点个亮堂。”墨恒摸出随身带的火折子,点燃后向前一扔,两旁坐排而去的火炬瞬间点亮。内部一排排兵器架子和玄铁的柜台陈列,兵刃寒光交错,宝器似有低语。诺寒心下一惊,墨恒却是神色如常。领着诺寒深入,墨恒拿起一把唐刀,展示于诺寒前,满脸自豪:刀鞘由熟铁嵌楠木而成,雕有磨砂暗纹,未见这刀身,光刀鞘就可看出物件不凡。

    “客官看看此刀如何?”诺寒缓缓拔刀,刺目的锋芒一瞬闪过,伴随着尖厉的刀鸣,只叫诺寒失神。回头再看刀身时,三尺刀身暗纹无数,淡淡金色气息缠绕,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好刀!”诺寒一时激动,不由得失声。“只是不知此刀可有名字?”“我自入京城去时,逢一位匠人,自称欧冶子后人。锻铁打金出名刀无数,我便托重金求他打刀,便出此刀。当时我想,既出京城名匠之手,染龙气,服王化,利兵锋,便谓之......”墨恒突然没了下文,这可把诺寒急坏了:这等好刀,要是取了个烂名字便实在屈没,只求这老板胸中墨水足够。

    “谓之......东坡肘子!哎呀,想起那一趟京城之旅,那金玉堂的东坡肘子真是天下一绝。我现在想想还能流口水......”诺寒脸色一黑:去你的!说刀名怎么聊到菜上面去了?要是真告诉我这刀就叫东坡肘子,我可不得把你嘴给缝上!“哈哈,客官莫急,我只开个玩笑。实不相瞒,这刀既为你展示,其实是不曾取名,若是客官肯买下来,正好也给此刀取个好名字,正是一举两得。”

    取兵器名字?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在诺寒记忆里,跟金戈铁马相关的时日似乎早已远去了,只有贴身衣服内一块物件还时刻提醒着他。而现在,诺寒只不过是个身上钱财不足让自己买个瓦房容身的穷小子而已。

    诺寒一时眼神黯淡,似是想起了一些不愿回首的往事。

    墨恒看了看诺寒的眼神,明明嘴上对刀夸赞,为何临近付钱取刀时却无精打采?那么这样的客人只有一种解释了:

    没钱。

    “唉,我还以为你这般识货的行家能开我的张,没想到啊。”诺寒回过神,再看这口刀,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可这儿毕竟是古玩店,动辄成百上千两银子可不是他付得起钱的地方。掂量掂量自己往常那些短工,就是卖死力气干活也挣不了几个子。何况防身的刀剑自己和妹妹各有一把,这刀再好,眼下情况还是放弃为好。

    “抱歉,老板。这刀我自然很喜欢......”“唉,随便了。有眼光的衣衫褴褛,没眼光的锦衣玉食。识货不识货这方面,不见得大户人家就厉害。”墨恒扼腕连连叹息。

    “我不是说这个...其实我也不懂什么狗屁古玩。老板,其实我只是盯着那个青铜器的铜锈发呆而已。阴差阳错您就把我当行家了,我就随口一说唬一唬你,没想到真把这些宝贝给我看了,谢谢...哎哟您说说,这事儿搞的。”诺寒话刚出口,脸脖上就开始析出一层细汗:废话!不买东西还净捣乱,哪个老板能好气?

    果不其然,墨恒听完先是一愣,嘴角再不受控制的抽抽,随后胸口起伏,咬牙切齿:“合着客官这么半天,是逗在下开心呢?我本以为是伯乐相马,好物遇明主。没成想这竟是一场笑话?!”“唉唉,老板,我这也不是故意的,本来我也是想着,你这不招人那我转身就走岂不是尴尬......”诺寒脸上冷汗直流,声音越说越小,生怕再助老板一把无明火高举三千丈。“算了,我也是多想,真要是个识货的行家。怎么着也有这个买得起古玩的财力,哪有那么多金玉其内败絮在外的高人。走吧走吧,找活计去南北街那边吧,唱戏说书演曲儿的多。就算不会,给那些雅生的主儿们端茶倒水伺候倒也能赚点钱糊口。”“等会儿?说书?”诺寒眼里一亮,这可是拿手好戏啊,津门评书第一的名号虽然也是嘴上功夫,但绝不能是吹出来的。天津卫的百姓啥事都可以不踏实不在乎,在茶楼坊间传谈武行和评书的本事却是争的不可开交。能杀出各路重围,担得起天津卫百姓口中津门第一的人,绝对是名副其实。

    “是啊,南街留墨阁那儿。你要是有点本事,倒也可以去那儿搏个位置。那儿阁主就好养些文人雅士或是曲艺门人。”“那...老板,那留墨阁在南街什么地方?”“你要去?”墨恒掩盖不住惊讶,要知道留墨阁那儿虽然比不了那钟鼓楼,八方听语这些天下闻名的大地方,但是能在那儿混口饭吃,也得是民间高手也称高手的家伙。毕竟只要和阁主谈拢了,除了高达五成的演出抽成,还有阁主每月按例供的赏钱。动辄几十上百两银子的工钱,哪个颐安镇子的本地人不动心?可是能进留墨阁的曲艺门人却寥寥无几。那个阁主眼光不说挑剔,也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墨恒仔细打量一番诺寒:这身衣服折扇倒像个说书的,只是本事几何?这就得驴子还是马拉出来溜溜才知道了。

    “不错,我觉得我可以去试试。”诺寒紧紧盯住墨恒的眼睛。目光仍然平静如水。“嘶...不瞒你说,在下以前倒也喜爱听书。不知阁下是源自哪派?”“我这书,无师自通,自千年前炎黄逐鹿,到庙堂王师君臣,从坊间江湖豪气,至南北烟雨边疆。天下之大,我说于口中,青史兴衰,我演于台上。英雄豪杰是我梦里人,人间故事是我眼中观。我只这一张嘴,爱说些人间的故事罢了。”墨恒吃了一惊,这不似贯口胜于贯口的介绍,确实比之听过的那些先生们还要奇绝。“可以啊,看不出来,你这口才,绝是端的起这个饭碗的。唉对了?那你又师从何人?”

    诺寒想了一想,只淡淡回应:

    “哪儿啊,听百家书长大的罢了。”

    “到了,进去以后跟阁主打个招呼,我记得他叫周侃儿,直接找人问他在哪就行。”墨恒转身一挥衣袖:“自己把握机会,我回去接着开店了。”

    与先前看过的磨砂烫金字牌匾不同,留墨阁的牌匾是白玉墨书的,高挂于堂上。许是先前看过墨恒的轩云肆和那个百味楼,这留墨阁的陈设诺寒便已经审美疲劳了。

    跨过了门槛,大厅人声嘈杂,横七竖八列着数十把桌椅,男女老少皆有。观对坐弈棋,看演墨走笔。一拨一拨都围在几个点边上。倒是有几个说书的如诺寒这般一身长衫坐定,面前摆一张小桌,听书的就一弧一弧的坐开,半围着那些先生。都口若悬河,讲话抑扬顿挫,又时而讲演个中人物的神色,喜怒哀乐各自有趣。

    或许骡子还是马这事儿不用怀疑,他们都是马,可能还有些汗血宝马,但进来的这个藏蓝色长衫的少年,他是条龙。

    “我的天...这氛围不赖。”诺寒征征看了看,回过神来:自己可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听书,来这是混口饭吃的。风餐露宿的日子虽然也过惯了,但谁不恋一瓦一房作个安稳呢?

    “喂,喂?”诺寒轻轻扳过一个壮年的伙计:“大哥,这儿阁主在哪呢?”伙计上下细细打量一番诺寒:“哟,新来的吧,这儿周阁主从来不是常客,有时来有时不来。你可以去二楼碰碰运气。”“好嘞好嘞,谢谢大哥,大哥接着听吧。”诺寒心情复杂:这阁主看来是个有脾气的家伙啊。但脾气越怪眼光本事可不是越坏,厉害的人都有些古怪,这一点诺寒心里再清楚不过。

    就比如,他那文秤天下才郎的青梅竹马,一身文气滴水不漏,市井惫懒一览无余。还有他那头疼的妹妹,表面看上去元气可爱,动起手来可一点不比他差。人前林黛玉人后花木兰,两张面孔一杯酒便见分晓。

    “得,碰运气呗。”诺寒四下张望,看到一座黑木扶手白玉阶砌就的楼梯,直直高挂,通向二层。

    周侃儿仔细摩挲把玩着一个青铜古螭镇纸,本来留墨阁清闲,没名士艺人投上门来,阁主也只是普通的客人一个而已。抬头看看满墙字画名帖,平日里早欣赏惯了。恨不得有个人陪自己手谈十局,毕竟好不容易来坐堂一次,一层大家各玩各的,谁放着曲戏书不听下这枯燥乏味的围棋呢?雅士自然喜爱,可大伙多半是市井粗人。去一层跟大家伙一块听戏听书吧,自个来的太晚了,早指不定没座了。

    “请问?周阁主在吗?”一道中气十足声音悠悠飘来,立马被周侃儿听着。随后一袭藏蓝色身影不紧不慢走上来,东张西望一番,瞟着一个白衣白袍顶冲天冠的雅士坐于席前,桌上尽是镇纸砚台文房宝。

    “我是,有何贵干?”周侃儿起身,眼前这打扮的就像个先生的家伙可是个生面孔,恐怕就是来递个“投名状”的。“哟,周阁主,来这前听说了您收艺人,想着您肯定也是风雅之士,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哈哈哈。”“行了,少拍马屁,咱之前都没见过。说吧,来这想做什么事儿?”“哈哈,您真爽利,不瞒你说,我是来应个说书先生的。”

    周侃儿眼轱辘一转,又缓缓坐下,开始把玩起那个镇纸。“说书先生?我见过说书先生不下十个,东南西北地界都有,沙场豪情,名士风流,女儿柔情,青史功过。你又说什么呢?”诺寒听言,缓缓摇头,又伸出两根指头,一动不动。

    这下可给周侃儿蒙上一头雾水:两?两全其美?两年学艺?一个顶俩?许是为了吊一吊这阁主的胃口,诺寒放任阁主心里腹诽良久,随后才开口:“两个方向。”周侃儿眉头一皱,更是看他如雾里看花般:这小子说话怎么这么捉摸不透呢,上辈子灯谜转世似的。“哪两个方向?”“从古至今,从天至地。”

    “好大的口气,虽然都是耍嘴皮子,但耍利索了让人听的进去,听的高兴,那可也是本事!”诺寒哈哈大笑,笑的周侃儿更摸不着头脑了,只是觉得这家伙狂妄至极,但不管他有没有本事,这习性着实古怪的吊起了他的胃口:周侃儿恨不得化身他肚子里的虫,听听他打的什么算盘。

    “放心放心,老板,我没别的本事,说些大家伙高兴的话还是会的。这两张皮啊,利索着。”“行,你且露两手,念段定场诗听听。风采好了,我立马准你进来。风采不好,这活你就甭想!”“嗨呀,别呀老板,混口饭吃不容易,您想听我说,说的不好多包涵包涵呗。呃,借一张桌子,老板。”

    周侃儿毛躁起身,立马去搬桌子去了:他真想看看这家伙是什么汗血宝马。

    “来来。”周侃儿搬来一张小桌于诺寒面前。诺寒抽出身旁别着的黑边白宣折扇和醒木。先一敲醒木,随后朗声开口: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

    英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

    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人生在世天天天,日月如梭年年年。

    富贵之家有有有,贫困之人寒寒寒。

    升官发财得得得,俩腿一蹬完完完。

    名利二字一堵墙高人俱在里边藏。

    有人跳出墙之外便是神仙不老方。

    快说到头,诺寒意起,又一敲醒木,叫人心头精神为之一震。周侃儿忍不住叫好。这一下算是明白了这家伙古怪狂妄的资本了。周侃儿起身鼓掌,情绪稍显激动:“再来段,再念个定场诗!”诺寒欣然应允,折扇开声铮然。又朗声开口:

    “一块醒木天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

    君王一块辖文武,文武一块管黎民。

    圣人一块警儒教,天师一块警鬼神。

    僧家一块劝佛法,道家一块劝玄门。

    一块流落江湖手,流落八方劝世人。

    湖海朋友不供我,如要有艺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