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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故人往事

    那是在当今炎汉王朝的皇帝尚且年幼的时候,天下动乱。在外,南北匈奴蛮夷夹攻。在内,朝堂混乱,地方造反势力盘结割据一方。内忧外患,说的半分不差。

    那段历史,实在是描摹于青史上也染着血迹。王师忘命,老道出山,群雄赴难,浪子不忍。龙虎武当道士直赴燕京居庸关守关应敌,至今关外仍留道君冢,白骨累累,香火不见。那炎汉第一佛门圣地,洛阳白马寺。七十二武僧出征,全无归还。诸子百家后继举兵,除国贼,杀蛮夷,其中兵家十万精兵全灭。儒道墨法纵横各自也元气大伤。天下第一梨园八方听语毁于一把大火,九位大戏师舍生报国,虽为戏子,亦提刀上马。西蜀藏剑阁子弟带剑三百,西南而下守娘子关。报昔日唐昭阳公主守关护民之恩,全灭。南越流放乱地,拉帮结派绿林人居多,亦舍生许国,未敢忘忧。最大帮派百邦会直打到十不存一。官军上下更是打没六成兵力。那时的炎汉王朝,血流漂橹,尸横遍野,举目山河疮痍。

    青史记载此一战,长城龙脉十三关隘皆战,代称天下伐兵,故而称之“十三关之战”,史称“九州之战”。

    那段历史结束已有好几年,但人间留下可传唱的故事就不止千年。泱泱炎汉,共赴国难,浮萍不忍看山河,位卑未敢忘忧国。

    在颐安镇子住了已有一个月。兄妹俩除了每天说书做捕快挣钱外,就是商量着为这个家添置些家具。兄妹俩东一嘴西一说,天天吵闹。哥说要便宜皮实省钱,妹说要风格特立好歹装饰一下。两个人共同努力之下,原本家徒四壁的房子也早焕然一新。

    “唔...是这儿吧?”正午的时分,司言抬头看看颐安镇子的牌坊,扑一扑衣上风尘:身长七尺有余的身段,头戴一顶米黄色斗笠,身披一件白色长衫,黑色粗布长裤掩到脚踝,穿一双黑靴。冷白色眼睛透出目光无比随意,目上一字眉由大入小,英气十足。一条长马尾后束之一股,背一把白色油纸伞,腰间挂着个酒葫芦。

    在半个月前得到诺泠七的回信后,司言马上辗转从荆楚来到颐安。虽然本来在那做了份替个大户人家代笔的活,仍然放弃。身上攒着的银子如今也仅剩十两。但比起来见这对多年未见的发小,也不值一提。

    只是,这地方人生地不熟,还需找个人问路的好。那一对活宝只说住在南街,南街南街,哪条路哪条道是南街呢?想到这便头疼。

    要不去这地方的官府看看?若能看看这镇子的地形图也好说。司言望望四周,一眼过去人群熙攘,只有个药店风格与四周格格不入。

    好吧,官府没找着,去问问里头的老郎中倒也行。

    药店只一块红底黑纸的框匾,方方正正写着“百草堂”三个大字。门口两扇大门旁边贴一副对联:“唯愿天下无疾苦,宁肯架上药生尘。”

    医者仁心,这一看表面吹的确实可以。

    “啧啧,好仁心,可是天下郎中不得天天盼着人生病?哪有这等发愿断自己财路的蠢货?”司言摇摇头,轻轻叩门两声。

    “请进。”

    中气十足又沉稳冷静的声音,这可不像是个老郎中。司言心下疑惑,推门走入,左手边的青年紧紧盯了一下司言。青年身后是密密麻麻几百格的中药大柜,身前的木质柜台上放着本《伤寒杂病论》。

    司言看了看那个青年:一身白长衫白裤简单朴素,头发束之一股,只到肩部。黑眼睛搭配一对连山眉,看起来沉稳低调。

    “客官有何需要?抓药须按处方,若得病也可问诊,就在此一并抓好就可。”那青年郎中说完只低头又翻看医书。

    “没得病,也不抓药,只是来问路的。请问这地方南街怎么走?”司言看看这个郎中,低调普通如此,除了眉目温润并无亮点。“这儿是东街,你再往前走就能看到个四岔路口,中间有棵古树,其余方向你可自断。”那青年头也不抬,仍是低头看着那本医书。

    未免太平常了,这样的江湖郎中,就是随便转转的访客也会推销上七七八八的温养健体的药材或是汤方。而这个郎中似乎并想不多问,客人要什么就取什么。

    “啧,不爱财的郎中。”微微摇头,司言记得了这个地方。这郎中的风格很合的来路子,简单直接,绝无多话。不像那些个郎中絮絮叨叨或是有些谄媚。

    而那个郎中,也好像记住了眼前这飒爽英姿的家伙,虽然尚且不知道他

    开玩笑,司言何许人也?读书时候一个眼神就能迷死一大片小姑娘...的姑娘,饮酒题字,行书如龙蛇,狂草如奔势,一饮可尽坛中酒。除了是个女儿身外,做任何一个姑娘心中意气江湖的意中游侠都没有任何问题。

    好生懊恼的是,司言也并非自梳,未来的命运也不过是嫁一个夫君生活罢了。但那是以后不知什么时候,现在当然是走马江湖最快意。君子行剑,走千里,赴八方,杀恶客,扬眉气。但何须是君子才行呢?

    只是好巧不巧,没钱买匹好马。

    “这...?”眼前雕镂的檀木门让司言怀疑自己眼花。之前信件里那对活宝说的可是生活拮据家徒四壁。家徒四壁但是大门却如此奢华?看了看信件,反复确认没有找错后,还是叩响大门。

    “阿七?今天你不是值班办公事吗?”记忆里熟悉的男声悠悠飘来,诺寒不紧不慢打开大门,却没看见诺泠七,司言抬起斗笠帽子,冷白色的瞳孔终于折射出一些高兴。

    “好久不见。”司言微微笑着挥手。诺寒一时语塞,随后激动万分:司言!上次自己与妹妹商量着写完那封信后,原本只是想着和司言寒暄慰问一番,没成想本人直接就找上门来了。

    “先进来吧。”诺寒引司言入室,缓缓关好门。还不等诺寒开口,司言先发现了诺泠七不在。

    “阿七呢?信里阿七不是说了和你在一块的吗?”司言嘴上问着,眼睛没歇着:除了各样必要的家具,还有几盆梅兰竹菊做装饰,门口还立起两盏高灯,信中提到的家徒四壁已经收拾的像是个真正的家了。

    “她应了个捕快的职,今天轮到她值班。哈哈,你要是想见她,不妨留下来吃顿晚饭。”“我今天来,也不需走了。”司言看了看那两张床:“介意再多一张床吗?”“这...令慈...”“咱还分你家我家,都兄弟。我跟我娘说了,想游历江湖一趟,看够了江湖再回去。”司言拍拍诺寒肩膀,好像全然忘了自己其实是个女孩子。“自然不介意。”诺寒眉眼现出少有的温润和真挚。“唉对了,既然你自己出来游历,一个女孩子没曾被歹人盯上吗?哦我懂了....”诺寒看了看司言一马平川的胸前和刚烈英气的眉目。“......随便你吧,生成如此模样却是事实,不如说行路办事倒还方便。”

    诺寒会心笑笑。其实没有那两坨肉,司言也仍是气质独立的美女,眉目虽冷,若肯学着抛个媚眼照样迷死人。行路飒飒,饮酒纵马。身材高挑,虽然气质称不上冰山美人,却独有一身江湖意气。若立于酒馆独自豪饮,不开口说话,旁人定要以为是哪位大侠歇脚。

    绝无半分夸张,在诺寒自己尚未懂事那会,就曾干出拉着司言吃酒彻夜弄墨行文的事儿。司言吃的比起诺寒不算多,但比起那些个小家碧玉笑不露齿咽米细声可要强上百倍。只要司言肚子还有空处,三下五除二干掉半只烧猪可不是说着玩,诺寒就亲眼看到过。

    至于喝酒就更是奇绝:女子饮酒,已然敢饮则是叫人刮目。用杯饮为常人法,司言却是杯作酒墨,蘸酒题字行兴,喝高兴了抱坛饮尽也不在少数。能和诺寒对饮者不计其数,能和诺寒对饮不落下风者就少有,能和诺寒一般同饮同停称海量者,目前唯司言一人而已。至于诺泠七?虽能饮烈酒,但酒量并不太好,比司言如杯盏见江海。

    “我每月缴五两银,吃喝多少包其中,多了另付,不足垫付,放心。”司言拽过一张椅子坐下,神色坚定。“诺寒,分别许久,武艺可曾退步?”司言跷起二郎腿横搭着,取出腰间的酒葫芦痛饮。

    “或许有吧,当年那一仗后,我已极少操戈,现在做个说书先生倒也好。天下太平了,也该享受一下了。”“唉....只是那一战,打出了这个结果,来年清明我去祭拜我爹爹,你呢?你会回兵冢一趟吗?”

    诺寒眼睛一下子黯淡,略略低头看着地板不作声。

    “...抱歉,但...我们都失去了不少,总要面对。”司言看着诺寒的脸,其实她知道,这家伙脸上能看出来的百不有一。现在看着只是眼神黯淡,其实心里早已心如刀绞。他只是不说,但瞒不过自己。

    毕竟亲眼看见过一大家庭死在眼前,那里面,包含着自己过去的一切。

    “会去的,再多买点酒。”诺寒话语平淡,好像并无悲伤。

    “少主,今日可来与我比试一番?之后请你喝酒。”

    “少主,小姐上回把你衣服割破,听说你一个月没给她买糕点,哈哈哈,少主你不知道,小姐好不容易攒下点银子,全在将军夫人那赔你衣服了,跑来我们这哭诉,说少主你冷酷无情哈哈哈哈哈哈...不行..我岔气了哈哈哈...”

    “少主,上回听你说书实在有趣,今日可有兴致再续前篇?”

    ——

    “唉....”诺寒轻轻叹气,按一按内衬里那块东西,就放在心口,好像他们就在这里,从未离开。

    “不说这个,司言大老远来,可想吃点什么?我和阿七近日托人修砌了个伙房...不,灶间。”“你学过做饭?那我今日倒要看看你的手艺。”“好说好说,不过只会炒两个家常菜。若是不满意就胡吃两口,担待担待,哈哈。”诺寒缓缓起身:“你在这坐会儿,我去买菜。晚上阿七便回来了。”

    一瞬间,司言眼中那位昔日玄甲战马的少年将军,和这个平凡的说书先生重合,前者眼中杀伐决断,后者眼神早磨去一切,唯余平淡如水。恍惚一瞬,却叫人唏嘘不已。

    ——

    颐安官府。

    自打上次比武结束,除了诺泠七坐稳榜首,这二三位也选出两位好手:第二位名叫姜停雪,善使八方汉剑,美艳动人的红衣姑娘,据说来自西蜀。第三位叫齐竺,操一把长戈,耍的好生威风。看上去精壮的黑衣汉子。

    对于这两位的印象在诺泠七心中甚至不如赵翟生和张守义。毕竟和哥哥打完后诺泠七便三天内没看打斗,这两位武艺也是打了大大的问号。三人常常共事,诺泠七和这两位关系一般,和门口那两位孙豹赵建大哥倒是早混熟了。说来这官府内捕快着实清闲,除了每日巡街,就是府内值守,对诺泠七来说实在是闲的发癫。

    演武台子虽然撤去了,但诺泠七还是常常看到那姜停雪和齐竺操练武艺。有时诺泠七会有点兴致,搬出一条凳子坐在内府门前看看。那红衣的姜停雪耍剑着实不赖,突出一个快字,快剑快招,雁过无痕。而齐竺的长戈,攻守兼备,无懈可击。不过并无专精,好似各样招式风格都学过一些。尽管两位很想和诺泠七交手磨炼,但拉不下这个脸。好比初入弈道的小生要攀谈当湖十局。

    只是,那诺泠七武艺就好像天上掉下来一般,从未看见她操练,倒是每天糕点零食吃一堆,嘴馋的要命。除了吃就是找个地方打盹发呆,让人真的怀疑那个迅如风略如火坚如山的人间神仙和她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哈.....”打起一个哈欠,已经晚上七时,只待半个时辰后就可下班走人了。诺泠七百无聊赖,想来要干点什么事才好,只是自己倒也不想学女红,小时候说爱着胭脂水粉,长大了却不知如何施用,也渐渐的不爱了,虽然爱美是姑娘家天性,但比起这些,诺泠七更想做点有意思的,譬如早已盯上好久的钓鱼,哪天休息了就买条鱼竿去镇子外找条溪河试试。

    “诺泠七!”上司突然一声发喊,让昏昏欲睡的诺泠七浑身激灵。

    “我在,什么事?”诺泠七站起身。奇怪了,之前这样打盹也没管过自己啊,难道今晚有什么突发情况?想到这,诺泠七暗暗提神。“豫州官府下发了悬赏令,有位大盗偷窃财物价上五千两,现在往颐安方向逃窜,估计是想北上逃亡。要我们这几日加强巡视,从今夜开始,运气好今天就能抓住,你们做好准备。”诺泠七心头一震:这叫什么事?加强巡视,加强质量还是加强数量?难道要加班!诺泠七暗叫不好。如果加班,那今晚回家吃口热乎饭就泡汤了。之后想下班去百味楼吃酒也泡汤了。

    “这该死的大盗!”诺泠七眼中杀气腾腾,旁边两位看到那一双眼睛中叫人胆寒的杀气一下子双腿一软:咋回事?一个悬赏令的大盗和这家伙有这等深仇大恨?这般杀气,就是诺泠七与哥哥对打演练那一场也不曾有过,本来姣好的面容一下子狰狞可怖。

    “怎么了?诺泠七?”姜停雪有些打战地询问,她实在好奇什么事让诺泠七气愤成这样。“姜停雪,你没听到吗?加强巡视!这是要我们加班啊呐!啊啊啊啊啊啊!”诺泠七乱抓自己头发,秀发一下子散乱开。“不行,最好今晚就逮住!越早越好,绝对不能加班!”诺泠七说罢背起刀匣直冲出大门。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晚上八时半。

    司言看看眼前一桌热菜,又看向一旁正捣鼓着一盒象棋的诺寒。其实两人早饿着,但今晚实在蹊跷。诺寒说诺泠七一般八时下班,而且自己妹妹是绝对不加班的脾气,虽说以诺泠七的本事不太可能,但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呢?

    “诺寒,要不我们去衙门那问问吧,万一阿七真出事了呢?”诺寒摆好仗势方才抬头,又看一眼大门,微微摇头。

    “不会,她说不准是去买什么东西吃了。绑架她的可能性无异于你真的是个男人。”“但我确实像,不是吗?”这一番话直让诺寒语塞,确实小时候不懂事时真的把司言当兄弟看待,甚至干出邀她同塌而眠的事来,而且司言真的同意了。

    不如说那时候司言自己也没把自己当个女儿看待。

    “再等等吧,兴许一会就...”话音未落,身后大门被一脚踹开。接着是诺泠七的身影进来。看上去气喘吁吁,面容怒不可遏。

    “阿七,回来了先坐着,歇会然后吃饭吧。”

    诺泠七长舒一口气,挨到诺寒旁边坐下。“哥,我跟你说,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