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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白衣宰相

    二人跟着诺泠七飞奔而出,虽然尚且不明白诺泠七对于加班为什么这么拒绝,但是光是看她的架势,实在是杀伐极烈。现在可没人担心诺泠七的安全,倒是要担心那个大盗的生命安全,别被诺泠七失手打死了。

    “其疾如风。”

    这是那一场与她兄长对打时念动的话!如二人所想,诺泠七背后那个白色的“风”字亮起,然后迅速熄灭。

    那般传说中的兵势,其实二人只听闻《孙子兵法·军争篇》记载过,所谓快如风齐如林掠如火守如山,只是当个夸张比喻罢了。但真正见到将那等传说中的东西复现于眼前的诺泠七,还是倒抽一口凉气。在她与自己兄长对打的时候,其实众人根本看不清动作,只得见火花四溅,兵器交错之声不绝于耳,再加以阵阵寒光闪过。而这仅是两个人。

    如果是一支这样的军队,那么该怎么形容?

    天军。

    只是动用一个兵势,二人便感受到诺泠七身边隐隐有一支百万雄师相随的错觉。扑面而来的杀伐和压迫感让二人一瞬间停了呼吸。现在他们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姑娘不会轻易操练动手。

    “天军行阵”齐竺一下子想到这番形容。尽管他知道在那的只是一个芳华之年的姑娘,可是那恐怖的杀气和压迫感也是同样真实的。齐竺不禁想到一个故事,往前的古代有位将军练兵有方,当他号令军队列阵时,路过的飞鸟会被下方军阵的杀气吓到一时忘了飞行从而掉下来。

    而这个看似可爱机灵的姑娘,却仅凭一人就能迸发出一支军队的杀气和阵势。

    一人成军。

    此时的诺泠七可没空管身后这两个家伙,现在她心中只想开着风的兵势满镇子搜,必须逮出那个大盗,终止加班。

    于是那一点白光挨家挨户掠过,足足找了近半个时辰,然后姜停雪和齐竺才好不容易找着她说加强巡视只是要我们多加小心,并不用加班。

    诺泠七气喘吁吁说完,这才注意到司言。仍与记忆中没差:酒葫纸伞,白衣黑裤,还有干练的一股马尾,搭配斗笠帽子,像极了浪迹江湖的隐世高人。

    “司言姐!”诺泠七激动的喊出声。司言淡淡点头,笑意浅浅。“阿七,好久不见了,看你长高了不少了,来让我抱抱。”司言张开双手,如哄小孩般对待诺泠七。“不了不了,司言姐,我又不是小孩子。”诺泠七又展露出可爱元气的一面,把头摇的如拨浪鼓一样跟这位许久未见的姐姐撒娇。“在我这,阿七永远是小孩子。”司言笑的宠溺,随后拨起筷子。“既然来了就先吃饭吧,我和你哥就等你了。”“司言姐,今晚这么晚了,不如不走了吧?”诺泠七眼中高兴,心里有太多话想和这位姐姐聊她个天昏地暗。“岂止呢,我今天开始就住这了。”“好耶!”诺泠七一蹦三丈高,手中的筷子都险些抖落。

    “不过,这就两张床,今晚睡哪呢?”司言若有所思把问题抛出。“跟我睡司言姐!”“你小时候不是不愿意和我睡吗?咋?黄花大闺女长大了?”诺泠七羞的脸颊通红,当初第一次见到司言姐的时候,自己却把她错当成男儿身。不过不能怪她,司言的气质,一个眼神迷死一大片姑娘可不是夸张。

    “我..我那时候不是不知道嘛,司言姐还是跟我睡!嘿嘿。”“要不就按照小时候好了,跟你哥睡。我记得你哥睡相还蛮安生。”这回轮到诺寒窘迫了,毕竟稀里糊涂的小时候就和女孩子同塌而眠。诺寒性情那时自然豪爽,有司言这么个相投甚欢的“兄弟”当然是关系好到能睡一张床的。关键就在司言也没拒绝,也没道明自己是个女儿身,真的就和诺寒饮酒彻夜畅谈,困了倒头便睡。根本不计较男女之别。

    “这么说起来,司言我算不算占了你大便宜?”诺寒故作猥琐,企图让这个青梅竹马害羞一阵。“占便宜?我不说你知道我是个姑娘家?谁占谁便宜还不一定呢。”司言踅眉,用眼神挑逗一番诺寒。一字眉傲然骄横。“再说了,又没真对我动手动脚,起码证明你没有龙阳之好,长的还算俊,以后讨老婆方便。而且你小时候可比现在秀色可餐多了。”司言舔一舔唇,但眉眼全是挑衅的意味。“哈,说不定是因为你的身材,一杵那就跟竹竿似的,前不凸后不翘,谁稀罕对你动手呢。”诺寒眉眼挑逗,一句话把司言说到语塞。“....好吧,我要是做个男人就好了,比你们不强太多了?小姑娘手一招就来。”司言端坐椅子上,意气风发。

    诺寒只笑着,但思绪慢慢飘过去,那些遥远过去的事,关于司言的。

    先秦时代,诸子出世,百家争鸣。秦皇以后诸子百家并不随着春秋战国一同葬入青史,而是传承至今。百家各自蛰伏江湖之中,仍有百家争鸣复现千年前的盛况。其中当属百家中的十家最为瞩目:儒,道,墨,法,纵横,阴阳,兵,农,名,杂。

    司言便出身于儒家,后人承之孔夫子的教义,但否认了夫子后种种儒家变形的腐朽老旧的教条。人人可习武入世,学文最重时事,绝不是死捧圣贤书当至理之人。人们常说腐儒,但实际上却指的是后世被儒家扭曲变形的腐朽教条捆绑的家伙。国子监与稷下宫就常有儒家的学生,参政议事,担之重臣。

    不过司言是最让那些先生们头疼的。

    儒家有五位书法大成之人,每位都堪论当世第一,所以天下书法总归儒家做首。五书天下称绝,题字赠予的墨宝更是千金难求。而司言,父亲是行书书绝司铭之,女儿青出于蓝,不光行书隐有超越其父亲之势,其余书法亦炉火纯青。学识更不必提,儒家藏书通览,稷下宫榜首之人。本来是大好前程,甚至皇帝都曾言几年后若司言入宫做官可予宰相之位。

    可她的梦想却是一马一剑一壶酒入世江湖中,还在稷下宫时听教喝酒已是屡见不鲜。更仗着自己的英气眉目一度掰弯了多少才女为之倾心疯狂。以至于司言其实是个女儿家的消息传出来,那些痴迷司言的姑娘们都要死命摇头否认自己爱上了一个女人。一战成名的契机是一年寒冬,才女们披裘衣在檐下廊前看着学宫外梅花赞叹,各人打趣作诗咏梅。都想折下一枝带回书房慢慢观赏,只是没人肯去。

    司言便于姑娘们中间走过,披一身白衣白裘袍,手里端着一碗酒。“我去。”这一下引的姑娘们侧目。随后在众人目光中行而远去,踏雪折梅,以手中碗酒浇开梅上冰雪。返还路上按着斗笠帽披风载雪,如豪放的雪中侠行。

    “是哪位姑娘想要这枝梅花?”那踏雪折梅的“侠客”把枝头前伸,引得一众姑娘疯狂争抢。那雪中长行的身影更是深深烙印在在场每个人心中。梅上酒香更是叫姑娘们直接发了疯。闻一闻,脑海中便全是司言的身影。

    于是自那以后,稷下宫风流倜傥的那些公子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头号敌人,可笑的是居然还是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却什么都没说,所有人都自顾自把她当男人。作为儒家八少名士之首,在稷下宫的传说便成了“那个行姿飒沓的儒家公子。”

    而司言呢?她却是唯恐天下不乱,每次和与她同来的名士李如月谈及此事便忍俊不禁。乐在其中的司言索性将错就错。虽然她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女人味,但是在撩拨姑娘这方面,已然是炉火纯青,甚至到了所谓“美男计”就可用她了。

    是啊,这般洒脱的姑娘,小时候居然是跟自己习武长大的。

    只是那时候兵儒二家交好,共称天下文武。而今儒家尚存,兵家却早随风散去。不复留于世人眼中了。

    吃完饭,除却正洗碗的诺寒,司言看了看那盒被诺寒摆好阵势的象棋来了兴致。见惯了雅士们的手谈对弈,象棋的攻杀伐阵更得司言青睐。古云“博弈”,弈则围棋,而这博,就是最早的象棋——六博棋。

    “来一局?司言姐?”诺泠七看看司言专注于楚河汉界的眼睛,冷白色的眼眸仿佛也看着棋盘变得几分炽热。“象棋啊,古称六博,后世不断改良,再喻引楚汉之争,才变为如此模样,落子如兵,如再演楚汉传奇于盘上,见那西楚的霸王,见那夺天下的汉季...”司言一时入胜,脑海中浮现楚汉兵戈争霸天下的画面。斩蛇起义,破釜沉舟,青史上看似冰冷的简单描摹,其实都曾在岁月里滚烫。

    一如,昔日的百家一般....

    “司言姐?”诺泠七察觉到司言的黯然神伤。心里也猜到七八分儒家在那场战乱中的结局。兵家是几乎全灭,但恐怕其余百家也好不到哪去。“那个...以前常跟你同来的李如月姐姐呢?”

    司言突然沉默了,因为她第一次见识象棋后就是和李如月下的第一盘。而现在,李如月已经不在了。

    “她....”司言声音有些哽咽,怕自己突然失声,摸出酒葫芦猛灌一口,狠狠压制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

    “不在了,五圣书绝都不在了,世人称八少名士,也只剩下了我一个,我唯一剩下的亲人只有我娘,他们....”许是憋了太久,司言缓缓闭上了眼,两行浊泪缓缓滑落,那其中积淀着太多。

    “哈.....”司言长叹一口气。“抱歉,我知道,你和诺寒承受的比我更多。我只是...有些想他们了。”司言擦去眼泪,那对冷白色的瞳孔从未展露过如此脆弱和悲伤。

    世人赞誉她无数,崇敬无数,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年岁十八的女孩子而已。哪怕是铁打的心肠也要动容,何况是肉长的呢?

    “对不起,司言姐....”诺泠七想象的到那种感受,至亲和挚友离去后悲伤不会如暴雨倾盆,而是在年岁里相随无声。人在悲伤到极致后反而会非常平静,初时并无感觉,在睹物思人后,悲伤才如千刀万剐般涌现。

    可惜思念无声,否则震耳欲聋。

    “不说啦。”司言鼻头一酸,狠狠吸住一口气,才不至于让自己的情绪崩溃。“来你们这做客,不添喜反思忧,真是叫你们看笑话了啊。”

    “想哭就哭一会吧,都兄弟。”诺寒从身后拍了拍司言肩膀,轻声劝慰。“哭够了,我爹爹在天上看着我呢,不能给他丢脸。”“以后怎么打算?”“如不嫌弃,以后我就住这了,之后我便去一趟江湖,去走遍河山。”“好,那就走遍河山。”诺寒递过来一杯热茶:“喝点,暖暖身子。以后我们也会去走一遭,带上你。”诺寒表情淡然,但是也不必怀着同情,或许关爱对一般女孩子很有用,但她是司言,她只需要有个人默默听她说,说完拍两下她的肩膀提醒她振作就行。她就是这样,坚强的要命的家伙。

    “对了,你既今天来此,明儿正好我歇息,带你在颐安镇子转转吧。正好有些朋友带你认识一下。”“也好,就是我今天来时,那街入口有一座牌坊,那条街上有一家药房叫百草堂,里头郎中稀奇,不像那般俗医贪求银子,好似地藏菩萨转世,眉眼天生就带着悲天悯人。你们认识么?”“嘶...东街吧?我不曾去那看过,阿七你呢?你不是去过东街取信吗?”诺泠七苦思,但不曾有过这般印象。或许那药房太不起眼,或是顾客萧条。

    西街,百味楼。

    二楼的隔间里,玉聆弦慢慢斟下酒,抬眼看一看对面的这个白衣郎中。好像不太适应,除了喝茶外碗筷勺都不曾动用。

    “都来这吃过这么多回饭,还拘谨?”玉聆弦捧起碗中酒,示意对方一下。那郎中一时尴尬,但索性也捧起那碗酒,碰碗后仰脖一饮而尽。

    “回回都是白吃白喝,当然拘谨,我说要付账你又不肯。”白衣郎中叹气,看着眼前这玲珑姑娘的盈盈笑意,实在没有办法。“是吗?可你给人白白治病,可曾问过别人拘谨不拘谨?楚地大疫时候,你或许不认识我,但你救了整个楚地百姓的命。那时候,你向我们讨要过医药钱吗?你又计较过么?”玉聆弦话语仿佛“威胁”着一般,努力想让他宽心。“....唉,可是那时,我并不认识你们。”“可我认识你了,你可能忘记了,但你救了我和我爹的命,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更别提开这家酒楼。楚人知恩图报,认出你时我说以后来我这吃酒永不要钱,你难道是当我说着玩?”玉聆弦仍然笑意盈盈。那白衣郎中却一下无话可说。“往大了说,你一辈子是我恩人,公孙参。我玉聆弦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如今你还是不信么?”郎中一愣,轻轻叹气。

    “吃菜啊,光叹气干嘛。”玉聆弦先动筷子,夹起那招牌的酱牛肉往嘴里塞。公孙参本想着治病救人不值一提,不管想过有人记到现在,还打算记着一辈子。

    “好吧。虽然受之有愧,但白吃白喝谁不愿意呢?”这话不知道是对谁说,但公孙参终于下定决心动起筷子,再捧着一碗温热的银耳莲子羹下肚,桌旁的两盏坐地白琉璃长灯添得氛围更妙。只是眼前姑娘表面玲珑动人,骨子里却站着男人一般的重情重义。

    “楚地大疫那年,我爹娘都病了,我一个人支撑酒馆,还要去给他们寻医,店里伙计跑了一些,另一些也得病了。整个楚地乱成了一锅粥,朝廷一开始还派些官医来后来就不管了。”玉聆弦开始说起一些往事。“往后瘟疫严重,楚地百姓还被其他州府勒令不准出入,路有死人堆,家有尸骨寒。我们那时候等着一个良医,起码敢孤身闯进楚地,给我们治病的良医。后来你来了。”玉聆弦又倒下一碗酒。“我伺候我爹娘,免不得也染了病,托店里伙计去问你的事,没想到你亲自带着家伙到了我家,我不信有人不怕死,可是你的眼神就像现在一样,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能放着将死的病人不管。那时候,我在想你上辈子会不会是那个为救护众民试草药断肠而死的神农。”玉聆弦捧起酒,目光真诚。“来,我敬你一碗。”说罢又一饮而尽。双手作揖放下,好像拜着一尊神仙。

    是啊,她不敬仙神,可是她听着那些老祖宗的故事长大,老祖宗以人堪比仙神,如千万万的炎汉百姓一样,如千万万的华夏先民一样,他们敬仰着先祖,敬仰着那些以人的力量和意志对抗天灾和反叛仙神的先祖。而眼前这位,就好似当年的那位神农在世,舍着自己的命,渡过苍生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