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山河有志 » 第九章 散是两颗星,聚是双活宝

第九章 散是两颗星,聚是双活宝

    颐安官府

    诺泠七眨巴着眼睛,看了看门口姜停雪和齐竺一左一右的门神样子,姿容肃穆,原来的孙豹赵建却不见了人影。

    “孙叔赵叔呢?咋成了你们俩看门了。”诺泠七略略歪着嘴,慢慢摇着头,想着会不会老大胆子太小怕那大盗临幸,万一给记恨了这不大官府的加强巡视,给来个“擒贼先擒王”。

    “今早来的时候,老大跟我们说,孙叔赵叔和我们换班一天,要我们今日看门,莫在衙门里练武偷闲了。”姜停雪摊手歪头叹气,一脸无可奈何。“...那你们站一会,过会我们换班。”诺泠七话一撂,头也不回往府里冲。“唉唉慢着!”一展红袖拦住诺泠七,姜停雪眼中扭捏,看着诺泠七,嘴唇紧咬。

    “有什么话就说吧。”诺泠七双手抱胸,心中猜到几分。只会是昨晚又施展的手段了。“那个,你昨晚用的那等手段...好生厉害,但又不像是道术,实在稀罕,能说一说吗?”“什么手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湖有神行之术,比我那个跑的快多了,有什么稀罕的。”诺泠七眉眼弯弯,浅浅笑意浮上脸颊。姜停雪一下子明白了她这是不想说,不说便不说,不能强求。

    “唉?诺泠七,你说你和你哥谁武艺更好?”姜停雪负剑身后站定,带着西蜀剑客的骄傲,但即便如此也必须承认诺泠七耍的双剑确实比她好。“我俩一直是平手,平的没有一点起伏的那种。”诺泠七懒懒声。姣好面容一下子变得敷衍于色。“这么说,你们一块学武?还是你跟你哥学武的?”

    跟哥哥学武?或许有点,但同为兵器的天纵之才实在也不需要。跟着自己哥哥正儿八经学武的,反倒是那个人称文秤天下的司言姐了。

    “啊嚏!不知什么人又在骂我了。”诺寒捏把鼻子,带着司言来到了百味楼门口。兵家昔日护国讨贼,却是朝廷聘请。诸子百家其实并不甚敬畏天子,先秦立下的传世风骨让他们尤其硬的厉害。说是有甚么朝堂忠士骂骂已然随风散去的兵家武卒不忠天子也情有可原。

    “你说那帮高坐庙堂闲的没事干指天骂地的腐儒?哈,放心好了,那一战后我回儒家,也曾入京城骂过那些腐儒,可不光是我们儒家,当年和我们吵的不可开交的法家,坐大理寺卿者也设下法度不许多舌为国死战者。诸子百家虽然面不和,其实心思却是铁板一块。”

    司言说的不假,在诺寒的记忆中,兵家十万精兵赴边境关隘应敌时候,那帮子墨家的游侠就有不少人慷慨相助,研发过不少厉害的机关装备,甚至亲自提刀上阵。墨家法度严明,钜子之令重于君王,但擅自报国的这些游侠,钜子却不忧不怒反称喜。说我墨家男儿就当如此杀敌报国。侠以武犯禁,当是自墨家而始,朝堂真龙之意他们从来懒得揣测,只是脚下这片大好山河才被他们真正敬之爱之。

    “不吃酒,进去看一圈就行。”司言长呼一口气,看看这小镇子民生安乐,心中也有说不出的宽慰。当年儒家治文天下,却也在国家有难时敢立言劝人报国酬志。书生意气可不光是提笔纵横。悠悠千古最重是文墨,魏晋张载横渠四句,哪个儒家子弟不烙在心头?为万世开太平,既然天下不太平,拿笔做不到的,就拿兵器试试。现在天下太平了,儒家出身的司言怎能不感慨动容?

    从百味楼出来又转到北街,司言心情大好。别看她是稷下宫第一才女,身上酒香比墨香却分毫不差。稷下先生问过众学生,何为圣人之姿?有言当飘然隐于山野,作风雅无双隐士;有言当出世遗尘一朝悟道,天地通透其理。唯独司言却大笑着卧在榻垫上,饮酒不语。先生从来知道这丫头最是特别,竟恭敬请问。司言便高举酒葫芦朗声:“圣人之姿,当入世走市井,遭炎凉,看饱人间兴亡,隐世小隐隐于山野,大隐却要隐于世俗。滚滚红尘,若不先走一遭,谈何出世?”这一语却惊得满堂噤声,唯有先生大笑抚须,欣然称善。司言从来只爱人间烟火。天上灿烂宫阙,司言心中不如一盏灯火暖人肚肠。生于天地之间,当为人间风流,这是天上神仙也羡慕的。

    当然,让神仙羡慕的不光是百味楼浓重到让人安心的烟火气,还有神仙也跳墙的美味佳肴。

    “玉聆弦如何?”诺寒淡淡笑着,侧头看向司言:只有她真正高兴时候,笑得才有点像是个女孩子。“没得说,好一个重情重义。不过我可更在意另一些事。”诺寒当年一战后流落江湖谋生,自然不问高堂事。司言却是多有耳闻,长安钟鼓楼除夕献乐曾请一位琵琶作师,教演出好一场《十面埋伏》。不巧的是,那教师也姓玉。

    “你注意过她的手吗?”诺寒细细回想,但自己实在不曾细看过,摇了摇头。“猜的不错的话她会弹琵琶,前年钟鼓楼除夕献乐,那一场《十面埋伏》好生精彩,听说教师也姓玉。”

    “说不定只是个巧合?”诺寒嘴上这么说,但其实来了兴致。司言神色淡然。“她的指头有老茧。”司言抬起自己的手,修长的手指上老茧密布,指节分明有力。“你我习武写字多年,有老茧很正常。但她一个酒馆的老板,指头老茧?”司言语言玩味。“这个玉聆弦玉老板娘,不简单。”“你是说,她就是那个玉教师?”

    “极有可能。”司言淡淡回应,但比起玉教师,眼前的这位“诺将军”才更加厉害。

    “诺寒,以后如果有机会,你想重建兵家吗?”司言看似抛出来轻描淡写,实际上内心也非常纠结:毕竟当年兵家十万精兵三军勇冠,主帅诺天武更是武勋冠绝天下,如今却只剩下两个苗裔。如此凄凉唏嘘的下场,诺寒又如何一定有勇气再建立起来呢?

    “或许会吧。”诺寒眼睛直直望着前方,司言看不见他的表情。“如果你哪天真有这个打算,我去稷下宫给先生们说道说道,说不定能动动太傅的枕头风。实在不行自筹资金,咱们招兵买马,不怕以后拉不起来。”这番话出自任何一个女人口中都不像那么回事,可那是司言,诺寒自然相信她干得出来。“哈,不用操这个心,或许以后兵家不会再有了,朝廷也能放心些。”

    司言有另一些话憋在心里没说,她看着诺寒背影,心中有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因为为国捐躯的兵家武卒,家属们除了领了还算像样的抚恤金之外再无别的表示,那所谓的兵冢也肯定不是朝廷埋的。自然,还有司言一点属于女孩子一面的小心思。

    她还想再看一看那个大将军啊。

    司言无奈一笑:“得,等你愿意开这个金口,我都不知道什么年纪了。指不定早走完江湖回儒家被我娘安排嫁人了。唉,那些昔日觊觎八少名士的豪门士子或是倾慕的千金,哪个懂我们呢?”“现在倒好,就剩你一个了,听说当年八少中四个才女,司李林江,唯独你虽排榜首,却没任何雅士看中。”诺寒贱兮兮的表情几乎控制不住。“.....害,我还不稀罕他们呢,男人不都一个样?总来才华无双也好,婀娜多姿也罢,都喜欢依靠男人的。我不赞同,哪怕我是儒生也不赞同。男人做的事我们就做不得?我偏要纵马饮酒学兵戈。带扬眉之剑,见不平则荡不平,见恶首便杀恶首。”说罢还拍了拍自己平坦的胸脯。

    诺寒看看司言意气风发样子,掏出酒壶。“碰一杯。”司言会心笑笑,摸出酒葫芦狠狠撞上酒壶,两人一下子开怀大笑,随后一口气喝尽。“痛快!那些狗屁风流雅士,要是能有你这般酒量和豪气就好了。”司言感慨万千,二人所饮出奇一致,便是将虎胆。诺寒眼神复杂,随后指了指北街前面:“这地方我也没来过了。逛完回百味楼添酒去?”“那就权当逛逛吧,以后攒够钱,咱们纵马入世闯江湖去!累了就回来这儿歇歇。”“好!但是今晚吃饭轮到你洗碗。”“...那就我洗。我回头也在这找个活赚钱去。”诺寒指了指自己腰间挂着的醒木:“你也一块来留墨阁吧,你的书法,我不信有人不买账。我不过做个说书先生,倒也是有人愿意听的。”

    司言盯着那块醒木,良久回过头来:“津门第一的书,当然有人愿意听。”“那八少名士之首的书法更有人愿意花重金求购了。”司言摆摆手:“名头好听与否无所谓,我就是不说自己是名士之首,不说自己是当世天下举目期望的白衣宰相,写出来的东西也叫人愿意看,那才是真的欣赏,我乐意看到这个。”“可是你的名声也是实打实的啊,这一点可是先叫稷下宫三千六百子弟见识过的。”“我可不相信你会大摇大摆的跟听客说,你就是当世评书的津门第一。”一句话说到诺寒心坎上,两人再放声大笑。和从前一般无二。

    津门,走龙镖局。

    绿色轻甲盖身的男子躺于门外的马车旁呼呼大睡。许是最近镖局生意少,沈星虽为津门武道第一,却轻易是镖局老大不派任务的。

    另一个方面,除去这津门武道第一的名号值钱,沈星走镖的闹剧倒也不少。比如遭山贼劫路一马当先打翻一片后奋勇追击,结果客户被留在原地直接被抢走,得亏沈星身手够快够硬才来得及折返救人。或是路途见不着什么吃的便采来山野菌菇和野果,自己吃了没事,客户吃了就上吐下泻。而甚至有些有毒的菌菇沈星也照吃不误,从来不曾出过事。

    这神奇的体质兴许是吃的太多有了抗性。以至于走龙镖局的厨艺传说赵妹子的新菜只有沈星敢试吃。

    “我的菜,总是中吃不中看嘛。”尽管如此,大伙对于那糊的和锅灰没区别的东西还是没什么胆量。沈星倒是不在意,对他来说,有的东西吃来解馋就是好事。因而走龙镖局自传一句俚语:赵悦泽见沈星——一个敢做,一个敢吃。

    “吁——”一声喝马声伴随马蹄停止。马车上黑杉男子背一把霸气无比的陌刀,刚刚走完镖,阎敬山看了看镖局门口酣睡于地的沈星,叹气摇头。

    走龙镖局的底牌,平日生活竟就是如此懒散。懒散到随便一个地方就能睡觉,连一把防身兵器也不带。

    这倒不是沈星粗心,而是他自己就有一件随意召来的兵器。阎敬山曾与沈星比试过,当他拔出陌刀严阵以待时,那沈星竟赤手空拳双拳横亘于胸前,甚至向他招了招手。

    以拳脚对抗马战中一刀连人带马尽碎的陌刀?这陌刀虽然锻造的轻了些方便使用,但仍然有着十二斤的恐怖重量,马匹挨上都要砍碎,何况是人?

    于是在阎敬山的提醒下,那沈星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有一件兵器,随后掌中红金两色光芒乍现,一条花纹雕刻煞是好看的玄铁棍子便在手。看上去与普通棍子一般无二,不过六七斤斤两。

    随后便一个交锋把阎敬山十二斤的陌刀打飞老远。而他本人,只是持刀抗下一棍,双手便直接震麻。自己去试着耍一耍那棍子时,竟发现连拎起来都十分勉强。如此看来,沈星或是天生神力,要么便真的不是个凡人。

    阎敬山是走龙镖局少有的正经性子,做什么都正经,所以常年被老大刘楚龙说道。说我们这走龙镖局怎么就来了你这么个板脸门神,没事笑一笑多好。其实不怪阎敬山,走龙镖局虽然闻名天津已数十年,但天津人的乐呵性子还真抓不出几个阎敬山这样老实的。阎敬山又是外地人来天津,一身武艺得头儿青睐不假,但却常遭诟病染不得一点津味儿。

    只可惜如今世道太平了,走镖又是大户人家才能请得起的活,堂堂天津榜首的走龙镖局,竟然成员连着头儿只有七个。老大刘楚龙,手下五个活宝一个板脸。大活宝开口不是相声便是乐子,小活宝们各自有各自奇特。若是津门第一的名头能多评几个,说不定走龙镖局能包圆一大片。

    “唉,这家伙,一天天活的跟神仙似的。”阎敬山停下马车,小心避开睡如死猪般的沈星,探出脑袋看看镖局内赵丫头有没有做新菜让人试吃。镖局里闹腾从来没个消停,除了极少数只有一个人在镖局的情况,一旦到了两个人,那不分享下走镖所见的乐子见闻,也得高低整个对口相声。

    确认了没有赵悦泽捧着碟锅灰都嫌丑的东西追着人试吃在镖局里来回追赶后,阎敬山放了心。想当初自己初来乍到还不太懂规矩时候,被请试吃前就有徐云胜跟自己天花乱坠般描绘过赵悦泽的菜有多恐怖。奈何年轻不懂事,不听劝。人家姑娘一片心意,高低也得吃两口嘛不是?直到有一天轮到他时,慷慨下箸时看到周遭目光如见英雄悍然赴死般敬重,心中疑惑刚起,在这一筷子入口后便打消了。随后直挺挺口吐白沫倒地的阎敬山记住了走龙镖局的第一条规矩。

    “嗯?”恰好睡醒的沈星睁开睡眼惺忪,回头看着了阎敬山的背影。恰好肚子饿了,这不得敲打敲打走龙镖局唯一的老实人?

    “阎敬山!”一声断喝猛的让阎敬山打了个激灵,循声看去是爬起身扑打尘土的沈星:一身绿色轻甲盖身,满头短发只留一条长辫束之,下身修身齐踝黑色粗布长裤,登一双靴,眼睛上一对剑眉非常醒目,可眼神却无半分锐气,只有纯粹温和。

    “嘿,正好肚子饿了,阎敬山,你刚走完一趟镖吧?”言外之意阎敬山心里一清二楚:既然闲下来了,不如陪我吃点什么去。“可以,不过头儿给我发了话,说要你南下一趟,去接一桩大买卖。”“什么大买卖?”“去江南那接生意,保州府官家长女,中途要过豫州地界,长途。”阎敬山耸耸肩,似要为沈星一趟远途感到无奈。

    “行吧,就当带事儿去游山玩水。对了,听说边上有个镇子叫颐安,本来该并入豫州,奈何现在还没呢。”“你想路过看看?”阎敬山的脸不起波澜。印象中那里一直没什么名声,什么风土人情什么地貌状况,完全未知数。阎敬山对那谈不上多向往,但也没什么坏印象。

    “倒也不是不行,现在世道好起来了,走镖不看看沿路的地方风景怎么行?”阎敬山则是满头黑线,合着人家走镖小心翼翼避贼趋安,他沈星走镖就是哪热闹往哪去,一趟镖一趟旅行。

    “走吧,去吃饭去,听说咱这儿新开了家烤鸭店,燕京来的师傅,味儿指定正呢!”沈星招招手,引着无奈叹气的阎敬山走出。

    不过半个时辰后,刘楚龙慢慢驾着马车回到镖局门口,看了眼沈星的那辆马车,若有所思。

    “唉...沈星,这一趟该叫潜龙出渊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