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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月下夜练

    这些野人与之前在荒野之中杀死的野人不同,与在营寨外围杀死的放哨野人也不同。他们更高大,也更强壮,比五尺高下的未丁要高出一头,手里的武器更坚硬,有的野人身上甚至有破损的半身甲。虽然只有上半身或者下半身,也足以在关键时候挡下未丁一击。

    很突然的,战场上的声音变得嘈杂,兵器磕碰的战斗声,野人的惨嚎声和呼喝声,混杂在一起,把忆长安吵得一阵头晕,李长安似乎听到了一阵低声的呢喃,这声音压住了野人的嘶吼,也压住了兵器清脆的碰撞声,渐渐的,这声音竟变得清晰起来。

    恍惚中,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让李长安悚然惊醒,那是一个“祭司”。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把李长安惊出一身冷汗,低喝一声“临”,声音低沉,却浩浩荡荡,刹那之间魂魄归位,人也从恍惚之中惊醒。

    一个祭司,出现在野人阵中,那刚才,一定是野人祭司动了手脚。

    李长安顿感大事不妙,能让他在未丁的保护下中招的人,一定是个高手,会不会比李成梁厉害不好说,但一定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对付的。拨转坐骑,却发现十几个未丁被几个比刚才还要高大的野人缠住,一时竟难以脱身。

    “这……”李长安咬牙切齿的从背囊中往外掏东西,“辛辛苦苦攒了好些年,一朝出了城,都想揍我,非逼我破财消灾。”一边嘟囔着,一边掏出几块灰白色的木牌,在手里点了点,狠狠心,咬牙丢了出去。

    木牌出手,余光扫见野人祭司,手腕翻转间,三枚木牌射向身材佝偻的野人祭司。李长安恼恨此人坏了他的事,出手更不留力。木牌出如流星赶月,及至野人身前,李长安口称咒言,轻喝一声,“疾”。

    那木牌之上暗红纹路闪现,倏然凭空生出一股大力,速度再快三分,生了眼似的顶在野人身上,把几个纠缠的野人顶了一个趔趄,那野人祭司孱弱,竟站立不住,被顶在身后的土墙上。

    来不及细看,李长安右手虚握,猛地收紧,指掌之间搓出一声爆鸣,响如雷震,清脆入耳,一股烟雾腾出,四散开来,将李长安和一众未丁包裹在内。紧贴野人的木牌红芒乍现,应声炸裂。

    一阵轰鸣声响起,几个野人被炸开皮肉,露出里面鲜嫩的脏腑,还能看见胸腔之中跳动的心脏,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李长安一面持咒收集野人命魂,一面往野人祭司的方向看去,却看见那佝偻的身躯支撑起的松垮长袍下,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轻轻的把那三只木牌抓在手里。木牌之上的红色纹路早已不再,更不要提什么炸响。

    见此情况,李长安眼瞳紧缩。

    这木牌乃是李长安手里为数不多能算得上手段的物件,是李长安央父亲从县衙取来的旧门槛,门槛之上,却是代天伐罪,明德渡人的官气。

    丰城虽不大,李成梁处置事务还算工整,这门槛之上,自然官气凛然。

    符牌虽小,手段也不甚精巧,但使官气化雷,攻罚强悍,却已经摸到了天罡秘技的下限。

    即便如此,还是没能拿下那位身材佝偻成大虾一样的野人祭司,让李长安很是惊惧。

    目光收回,眼角余光之中,野人祭司身后,出现了几个身材更加高大的身影,烟气模糊之中看不仔细,约摸得有七尺上下。

    看身量,若是跟之前对付的野人比,怕是五六个未丁也对付不了一个。

    “走!”

    看着周中渐渐溢满的陶瓶,尤有不甘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野人祭司,恨声道,“走!”双腿夹紧羊腹,收了陶瓶,展开手中长枪,当先一个向斜刺里冲去。

    此时向后,必然要被野人追杀,再者,李长安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估计冲不开围过来的野人,反而腹背受敌,拖了未丁的后腿。不如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术道嘛,躲在后边,不丢人。

    未丁从来不会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音,包括现在。摆脱了纠缠的强壮野人,锋矢最前端的未丁冲到李长安身前,顶起周中圆盾,向远处的一个夯土墙缺口冲去。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野人并没有阻止李长安离开,李长安跟在当先一个未丁身后,合力斩杀了两个野人之后,就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夯土墙的缺口处。沿途路过的屋框之中,偶尔能看见躲在其中的野人妇孺,也都手持棍棒,恶狠狠的盯着他,李长安也无心杀戮。

    现在没有人追,可能是刚才那个老祭司除了什么没问题,等他缓过来,自己这几两肉,不一定能跑的出去。

    坐下公羊一跃而起,跳过三尺余高的寨墙缺口,身后未丁也纷纷跟上,再砍翻几个迎上来的野人,李长安率一众未丁扬长而去。

    之所以不是狼狈逃窜,是因为李长安清点战利品,未丁没有受到损失,还收获了不少野人的精魄。单就收获而言,这次不亏。

    至于面子,未成年的孩子,要什么面子,还是实惠更好。

    回到放马的地方,已是月上中天。酣战半夜,即使过午刚醒,李长安也是疲乏的厉害,尤其是跟野人祭司交手的短短时间,一着不慎,就要被留在当场。那场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要知道,野人的食物里面,并不排斥中原人。

    子时,李长安盘坐月下。月色虽朦胧,却也足够照亮。未丁四下撒出去,在纵身三百步方圆的范围内布置警戒。即便如此,李长安也不敢在此时取用野人的命魂灵魂,补益未丁。生怕再引来什么山精鬼怪,搅了今日的修行。

    千日夜里,看似教训了三个野妖,斩杀了不少有了修行的鬼怪,实则误了李长安当日的修行。所谓补不足而损有余,功课一日落下,百年损了多日的修行。是以高人多闲云野鹤,不理人间杂务,李成梁,可算是个例外。

    接连两日,祭炼气血命魂,李长安隐隐感觉自身气血竟有些进益。昨日夜里以为是错觉,今日再进野人营地乱杀一通,力道气机竟真是增长了不少。

    李长安还未成年,精元未开,只能蕴养李成梁给他保下的一口先天气,所谓呼吸吐纳,没有了本身的一点因子,只能是调理气血,清醒精神。

    今日,还是李长安自修行以来,除拳脚之外,增长的第一份气力。昨日夜里,神魂气血一时收束不住,惊醒了心猿,虽已降服,却仍是暴躁难抑。

    今夜硬生生的杀进野人营地,其中难免没有心猿作怪。

    平时不觉得,这一坐下,气血升腾,神魂灵敏,一时间竟是按捺不住。由此,久坐亦无益处,李长安其身提枪,将这几年所学尽数施展。

    李长安所学招数,皆是李成梁搜集珍藏,放在江湖武林上,无一不是数得着的密集。做日请神时得了灌顶,今日又降服了心猿,一身武功更是圆融如意。放在江湖之中,比之一流的高手,也不过是年岁尚小,欠缺了十几年打磨的筋骨气血。

    偏偏术道讲究一个气力绵绵,气脉贯通,修不得这些气血筋骨,只能以术道手段祭炼些丹药宝物增长气血,是以术道修士大多身体孱弱。李长安误打误撞,竟得了其中的益处。虽比不得正经的祭炼得来的气血磅礴,却好在材料易得,常有常在。

    此时若是张明海看见,一定会赞叹一声,“好功夫。”

    只可惜,此地只有未丁,无人奉承这位少年郎。只有寒风呼啸,朦胧月色。

    李长安月下舞枪,七十里外的望山庄李家营地里,张明海和李成梁两个围在火堆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篇。

    “长安现在是个什么水平?”张明海怎么都想不通,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孩子,怎么能让人放心在野外过夜,除非,李长安身上的本事足够在野外护住自己的周全。

    “水平?”李成梁似笑非笑的看了张明海一眼。

    多年的交情,让张明海一眼就看明白了李成梁的意思,不禁一阵腻歪,又忍不住好奇“是,我就想知道他能打几个,你说别的我也不懂。”

    李成梁似乎是很满意张明海的反应,满脸欣慰的笑道,“他还不太会用他的本事,大概也就能比李崇方差不多。”

    说着示意张明海看外面火堆旁的一个大汉。此人张明海认识,乃是李家甲士中的一名校统领,此时披挂全身的轻甲,脸上棱角分明,太阳穴高高鼓起,猿背蜂腰,单看骨架子,也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这……”张明海知道李成梁不会说假话,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李长安若是能完全发挥出他的本事,要比李崇方强不少,要知道,李崇方年近三十,刚进武道的巅峰时间,气血充足,筋骨强健,反观李长安,不过是一个筋骨尚未长全的少年。

    “我记得你们这些术士不能打熬气血,长安岁数又小,还不能筑基,这本事从何而来?”

    李成梁看看外面天色,时间还早,左右无事,索性跟张明海聊一聊。李长安头一回自己出去办事,说是放心,若真能放得下心,李成梁早就找个小院子,静修去了。

    “术道上不锤炼筋骨气血,跟你们这些武夫讲的不是一回事。”李成梁很是不满张明海把他称呼为术士,不顾张明海的白眼,继续说道,“术道上不锤炼筋骨,并非不修行气血,有两个条件,一是锤炼筋骨容易损伤经脉。四境以上的武道高手或可修复巩固,加以利用,但术道上,一身本事大多在筑基之后,筑基的条件,就是要经脉贯通,无尘无垢。这是其一,其二是术道修行讲究一个圆融如意,纳气补缺。所谓的吹凉筋骨气血,大多是大强度的使用损伤后,再进行补充修复,这一点,观念道路上的不同。”

    “再者,术道上讲究以巧破拙,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就能做不少事,与其费力气去熬练筋骨气血,不如专心修行,更有进益。”

    李成梁把话说到这,已经是涉及到术道修行的秘法了,张明海若是有心,细细琢磨,修行上一定大有裨益。

    “嗯,有道理。”张明海点点头,又仿佛觉得李成梁着话里似乎不太多,终于是武道修行占了上风,反复思索着李成梁话里的关窍,时间不长,便再也坐不住,去外面院子里练功了。

    李成梁笑笑,这些东西,早晚是要跟张明海说的。此人气血旺盛,早已隐隐摸到了唱气的门槛,再往上,且不说张家那几本旧书是不是能让他有所突破,便是突破了,也不过是个凡俗的武夫。自己透露些关要给他,虽然见不着性光,没什么捷径可走,至少少走些弯路。

    李长安回来的时候,鸡已经叫过了三遍。未丁幻化出盘角公羊,各自骑乘其上,黑袍布甲,覆面遮脸,簇拥着李长安骑在马上,带着酣战半宿的杀气,从清晨阴沉的浓雾之中冲出,活像地狱之中冲出的恶鬼。

    望山庄的寨墙上,一队庄丁蜷缩在墙角背风处。荒野之中吹来的北风冻得人发麻,所有人都紧紧裹着身上不算厚实的衣服,尽量小心的保持平稳呼吸,不敢大口喘气。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也不敢有人真的把眼睛闭上。身后,是一庄百姓,所有人的家人财物。

    在荒野之中,哪怕是在村子里,大意的代价,很可能是失去一切。

    王锁也缩在墙角里,最里边的地儿轮不着他,只能在边上找了个地方,背身避着寒风。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回到家里,虽只有四面土墙,好歹也有口热汤吃,今日或许还有口热酒喝。

    昨日里,端爷给了家里五十两银锭,说是给家里老二的补偿。想到这里,王大锁嘴角忍不住的上翘,老二已经被他们杀死了,那些给老二的补偿,或可买上一把好刀,到时候,自己也能在队里直起腰杆来,不至于只能拿着一把破砍刀,被人看不起。剩下的钱,还够买些酒,也能让自己暖和些。

    “隆隆”,一阵蹄声把沉浸在未来美好想象之中的王锁唤醒,同时被惊动的,还有一同躲在寨墙墙角里的一队庄丁。

    寨墙之外的浓雾破开,一队羊骑未丁如同地狱降临的恶鬼,出现在众人眼前。

    “开门。”低沉而嘶哑的声音从未丁的面具之下传来,让寨墙上寒风之中的庄丁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那是……”这些未丁站在李长安居住小院四周的房脊上,用弩弓威胁了整个望山庄整整一天,没人不认识,只是,现在开不开门,属实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去禀报王端?在凌晨?除非他们不想在望山庄呆了。

    寨墙上的庄丁犹豫不决,寨墙之下的未丁却没有等待的意思。很快有两个未丁加快速度,脱离队伍,向着寨墙冲击过来,直到离夯土墙十几步的地方,仍不停下。

    寨墙之上,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两个未丁就要撞在寨墙上,撞成一滩破碎血肉的时候,两尊未丁竟再次加速,两根钩锁飞出,搭在夯土墙之上,原木搭建的寨墙上。

    寨墙上的庄丁甚至没有看清,只隐约看到两个身影越过头顶,待黑影落地,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一阵阴风吹过后颈,王锁只觉双腿发软,手中缠在刀柄上的麻布被汗水浸透,摸上去,冰凉刺骨,再难以带来一分安全感。

    寨门伴随着“嘎嘎”声响缓缓打开,李长安带领未丁毫不停顿,穿过寨门之后,直奔李家营地。

    来到营地门前,听到了“隆隆”蹄声的李家甲士早已剑拔弩张,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营地之中,李崇方紧紧的握着刀柄,脸也绷紧着面无表情。

    寨门之外的动静,惊动了闭目养神的李崇方。在外面,李家甲士从来只有轮流休息,没有睡着一说。虽然猜到是李长安回来了,却是隔着寨墙,哪里看得清楚。再加上望山庄这寨墙低矮,起不到什么作用,李崇方就更是紧张。

    身后,一只手轻轻的拍在李崇方的肩上,“没事,是长安。”是李成梁的声音,这让李崇方松了口气。

    在李家,李成梁的话一向算数。李成梁说没事,就一定没事。

    下一刻,远远的只看见两道黑影轻飘飘的从墙上落下,寨门打开,门外一众黑袍蜂拥而入,黑暗之中,似是一团黑云阴雾翻涌,刹那间,已经到了营地门口。

    黑云散开,化作一个个黑袍申请,腾身而起,占住营地之中要紧的地方。

    李长安进了营地,稳稳的拉住战马,翻身跃下。

    不等李成梁问话,便急匆匆的道,“爹,我回来了。”

    李成梁尚未答话,张明海却已经忍不住了,赶上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直到看得李长安心里发毛,“张叔,你这是?”

    “哈哈,贤侄年未弱冠,便在荒野之中来去自如,将来一定是万夫不当之勇。”张明海哈哈大笑,转身走开,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对李长安带回来的。

    “这个……莽夫?”李长安被笑的不知所粗,试探着说道,话音未落,便被李成梁一巴掌拍在后脑上,“叫张叔!”语气柔和,几乎相当于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