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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回城受阻

    山下遇到李崇方安排下的人看守着战马,倒是满了张明海的意,毕竟要单凭周身血肉狂奔百余里,哪怕是张明海,周身血肉接近完满,也忍不住打怵。

    回城的路上,李成梁不住往四周打量,观察着三个一组,散布在五十步方圆内的未丁。这些东西从何而来,李成梁多少有些猜测,也懒得理会,洗练的残魂命魂,祭炼虚空恶鬼,托在山羊体内,本就是世间最恶,托了个脱毛剥皮吃肉的恶命,投胎之前怕也是个大恶之辈,这两者合在一起,谁知道能生出什么怪异来。

    张明海不懂,不知道,但是聪明的不问,李家人没一个好相与的,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回到县城北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城门早就关了,城头上影影绰绰的火把明灭。李成梁表情怪异的看张明海一眼,“你的人?”

    丰城的北城门,一向只有十来个县兵看着,早晚开门点灯,别无杂事。李家小院就在北城,离城门不远,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这十几个县兵也不是李家养的,只是李家用着,常常被人高看几分,衙门拨给的平日花用也比别人多几分。

    这些人李家用了十来年,自然熟悉,此时城墙上探出来的大半个脑袋,别人看不清晰,李成梁和张明海却能看见,那人,不熟悉。

    在丰城,此人捉刀,不熟悉,基本上可以认为是外来的。在现在的丰城,外来的高手,要么是城中四大家养在城外的,要么就是崔家来人。

    李成梁和张明海对视一眼,人不是对方的。

    张明海上前,敞开嗓门喊道,“墙上人出来答话。”

    城头上探出一个脑袋来,“天太黑了,看不清楚,城下果真是张县尉?可有印信。”

    张明海听见大怒,在丰城掌兵多年,除了官文就没用过印信。这几天在城外,面子就没撑起来过。没想到到了家门口,还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门卒挡在外面。身后就是李家父子,一个是曾经的衙中同僚,一个是未来的女婿,以后这个面子还留不留得住还是个问题。

    当下气不过,破口大骂,“老子这张脸就是印信,赶紧开城门,误了老子的事,把你丢到漳河里去。”

    城上那人却不答话,只将头缩了回去,城下三人都是耳聪目明的人,小县城的城墙也不算高,城头的话音听得真切。

    “县尊大人有令不得擅开城门,怎么办?”城墙上一阵骚乱,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大人有令,没有大人的令信,任何人不得开门。”此话一出,城墙上顿时鸦雀无声。

    眼看陈阿婆的汤饼就在前面不远,却被挡在城门之外,李长安满脸的不情愿。城上那些人,是李成梁他们那一辈的事,小辈,是不好插手的,这是个,面子问题。

    “要不,你们先聊,我先去找陈阿婆吃碗汤饼?”李长安骑在未丁化作的山羊背上,面对李成梁诧异的目光,搓着手,解释道,“你看,我也帮不上忙……而且,这个天气实在是不太好,如果有一碗汤饼,啧,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李成梁表情古怪,但道理没错,更何况,大人胡闹,何必让一个孩子陪着。这么想着,吹在脸上的风更冷了。裹了裹身上寒风吹起的罩衣,点点头,“去吧。”

    张明海被这父子俩的奇葩操作惊呆了,顾不得发火,回头看着李长安骑在羊背上,晃晃悠悠的往前走。

    相传术士神鬼莫测,竟果然如此神奇?

    城上门卒并没有因为李长安是个半吊子的术道修士,就放他进去,反而看他是个孩子,全然没有看在眼里。

    “小子,你回去,让你家大人来。”

    “我想吃一碗汤饼。”

    李长安答非所问,声音平静。

    城上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想进去吃一碗汤饼。”李长安认真的重复道。

    “他进来吃汤饼。”

    “哈哈,这是个傻子。”

    城上传来的嘲笑毫不遮掩,传进李长安的耳朵里。

    尽管十分的不耐烦,李长安还是才一次再次认真的说道,“我想进去吃一碗汤饼。”

    “一个傻子,走开走开。”城上的声音更加的嚣张。上面的大人交代半夜守城,就为了挡住那个李书办。三更半夜天寒地冻,哪知道李书办没见着,先是挡住了张县尉,现在又来了个傻子。

    “我只是想吃一碗汤饼,怎么就这么难?”李长安不再扬声对城上说话,只是低头喃喃自语,“你们要知道,这个城门坏了,可是要我们家出钱修的。”

    声音细微低沉,张明海就在身后,都听不清晰,城上自然听不见他说什么。只隐隐约约看见五六个黑影从城墙之下的阴影之中钻出来,在城墙上借力,轻飘飘的上了城墙。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往城门楼的内侧跳了下去。

    方才喝止住众人的声音大道,“杀了他们。”

    城墙上一众人等慌忙阻拦,还没来得及下城门楼,只听城门之内两声闷响,紧接着就城门缓缓打开,城门轴发出咔咔的声音。

    城门并未全开开,只开了一条四五尺宽的过道。李长安催动坐下公羊,从城门打开的夹缝之中缓缓入城。

    铁轴嘎嘎作响,大门缓缓关闭,城门之内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几声短暂的惨叫,和沉重物体落地的闷响。

    “哐”,门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在城门上张明海定睛看过去,闪亮的刀光刺穿了城门,刀身颤抖,清吟不断,一股腥咸的粘稠液体从门缝之中流淌到地上。

    张明海惊疑回头,看向一脸镇定的李成梁,“长安这是杀人了?”

    “是吗?”李成梁扬声问道,“我能进去吗?”

    城墙上几人都下城来拦李长安,墙上哪还有人答话。

    李成梁微微皱着眉头,招呼身后甲士开门。

    “开门。”

    转身又招呼张明海,“关着门呢,谁知道怎么回事?”说完催动身下战马,匆匆进城而去。

    城门在身后吱吱呀呀的,几个大汉合力推动,喊着号子,把城门闭上。

    城门之内,横七竖八大躺着不少县兵,几乎都是一刀致命,伤口都在脖颈、胸口这些要紧的地方。贴着城门内侧,一具县兵的尸体被推开的大门挤开,横躺在门边,当胸一刀,贯胸而入。人似乎还没死,一张口,就从嘴里和伤口呛出许多血沫。

    李成梁看过一眼,点点头不再言语。

    李长安已经不见了身影,深夜烟气弥漫的街道上,孤零零的杵着一个身影。

    “你在等我。”李成梁的声音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马蹄声停下,张明海看向李成梁马前的身影,似乎是崔兴石。

    “是,我在等你。”崔县令的声音传来,“找个地方聊聊。”

    “可是我累了一天了,想休息休息。”李成梁懒散的声音,催促着黑暗的夜幕更加深沉,黑暗中隐隐约约的巨口,似乎要把崔兴石吞没。

    “陈阿婆的汤饼,我请。”崔兴石声音坚定,身上散发淡淡荧光,退避身周的黑暗。

    “一起?”李成梁招呼张明海。

    “叫我?”张明海紧紧的盯着崔兴石,不防备李成梁忽然叫他。

    “县尊请我们吃饭。”

    “吃什么?”

    “汤饼。”

    陈阿婆的汤饼?张明海突然变得精神起来,“不去不去,我回家,还有点事,我突然想起来,我家里有事,你们吃好。”说着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战马吃痛,“唏哷哷”一声,从几人身侧擦身而过,往城西去了。

    陈阿婆的汤饼铺子门前挑起灯笼,昏黄的灯光,在灰暗的街道上显得尤为明亮,灯下的桌案上,盆碗瓶罐摆的满满当当,陈阿婆满是皱纹的脸在汤锅蒸腾的雾气中,显得虚幻不真实。

    铺子里只有李长安在吃汤饼,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跟在身边的黑袍护卫不知道去了哪里。除此之外,静悄悄的,就连陈阿婆的呼吸声,都微乎其微。

    “大人,回来了。”陈阿婆暗哑的声音响起,在昏暗的火光之中,透露着点点诡异气息,“还有县尊大人。”陈阿婆笑的脸上褶子挤在一处,“县尊大人,要来点什么,汤饼,还是馄饨。”

    “给我一碗馄饨吧。”崔兴石在靠窗的地方找了个座位,这样的小店里,多是给做苦力或者中下层百姓吃的,味道好不到哪里去,崔兴石做足了心理准备。

    “老样子。”李成梁笑道,挨着崔兴石坐在桌子相邻的边上。

    陈阿婆的目光扫过门外,阴沉的浓雾挡住了一大片的灯光。

    空气重新回到之前的寂静,只是多了崔兴石沉重的呼吸声。崔县令似乎有些明白张明海不愿意来此的原因了,在这里,吃饭都要比别处压抑些。

    “李书办。”崔兴石试图打破这种安静,李长安呼噜呼噜吃汤饼的声音在他看来,与这个汤饼铺子一样的诡异和安静。

    “你知道我来的目的。”崔兴石深吸一口气。“丰城县不能失去控制。”

    “失去控制?”李成梁拿着筷子扒拉着桌上的几样小菜,似乎想从里边找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出来。“你说的失去控制,是指什么?”

    李成梁示意崔兴石想窗外看去,街道上虽然一片阴暗,却也不乏星星点点的暗弱灯光,倔强的支撑着一点点的亮光。

    “丰城贫瘠,老百姓也都能靠着自己吃上一口饭,晚上能睡个安稳觉。早起晚归,还能有一碗热汤饼吃。哪里失去了控制?”

    “丰城是你的丰城,是你们四大家的丰城,不是朝廷的丰城。”崔兴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是朝廷的,就是失控了。”

    “是朝廷的。”李成梁严肃,声音沉定,“崔大人举着大印,去街面上,看看谁敢不听话。在下只是一介草民,更不敢说拥有丰城。他们三家,大概也不敢这么说,但我做不了他们的主。”

    “谁都敢。”崔兴石索性撕破脸皮,手指颤抖的指向北城门,“衙中县兵没有一个敢去守北门,为什么?”崔兴石的嘴哆嗦着,“我可以以此为由斩了他们,但我知道,他们不敢,斩了他们,也是无用。”崔县尊无力的垂下手。

    “哦?”李成梁终于有了些许聊天的兴趣,“他们在惧怕谁?是谁给了他们胆子,来顶撞大人。”

    “是你们!“崔兴石再也压抑不住,怒道,”是你们,是你,是你李成梁!“

    “我与张县尉出城查勘敌情,回城后还要被关在城外。”李成梁笑吟吟的,“这就是你所谓的控制?”

    “汤饼来了。”陈阿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来到桌旁,“小心烫着。”

    “我先要的馄饨。”崔兴石无力。

    “我们这里一直是这个规矩。”陈阿婆不理会他发怒的表情。

    “什么规矩,不是先到先得吗?”

    “是先给小大人,再给大人,别人往后排。”陈阿婆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排序方式,强调道,“先给小大人。”

    小大人?

    崔兴石思索半晌,指向正在他斜对面角落里吃汤饼的李长安,“你是说他?”转而怒气更胜,将怒火转向李成梁,“你看见了,一个未及弱冠的孩子,都要被称一声‘小大人’。”

    “是啊。”李成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难道崔大人要和一个半大孩子抢一碗汤饼?还要挣个先后?”

    “我家里的侍卫被杀,我知道是他做的,你也知道,你们都知道。”崔兴石脸色涨红,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得阴沉,“我挨个审问他们,都没有一个人敢说是李长安干的。你明明不在城里,更有可能回不来,他们都不敢。”

    崔兴石穿着粗气,声音略显嘶哑,“李成梁,你还说丰城不是你的?”

    “哦……原来大人是这样打算的。”李成梁点点头,“但是我回来了,他们也知道我会回来。更何况,大人门下的侍卫是怎么被人杀掉的,还要详查。总不能因为您知道,就叫人作证,定了小儿的罪名。这叫作伪证,新朝律例里,可没有这一条。”

    崔兴石实在不想在这件事上多纠结,今日此来,也不是为了跟李成梁纠缠一个侍卫的死活。只是重复道,“丰城县,朝廷要说了算。”

    “好。”李成梁答应的很痛快,“虽然我说了不算,但是我支持你,丰城县从头到尾都是朝廷的。只是,有一事,还请崔大人明鉴。”

    “哼!”

    崔兴石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地把丰城让出来。”

    李成梁轻轻摇头,“丰城从来也不是谁的丰城,更谈不上让出来不让出来,只是丰城偏僻,朝廷的饷银多年未到,县中各家,为此垫付良多。县尊大人也看见了,丰城地小物薄,县中的各家各户也拿不出多少钱粮了,不如,大人将之前的账目清一清,也好开个新气象,日后若有人拿此时开口,我等也有个说项。大人您看呢。”

    朝廷给饷银吗,给了,但只给了他崔兴石一个人的,各曹房典吏书办,县兵衙役可是一文钱都没给。崔兴石心里清楚,如果他拿不下丰城,朝廷一钱银子都不会给他,拿下了丰城,朝廷的赋银或多或少,才会发下来。

    沉思,寂静,直到陈阿婆将崔大人的馄饨端上来,热气腾腾的汤碗里,十几颗馄饨卧在里面,顶上撒一点点青白葱末,在这夜里的灯光下更显得翠意盎然。崔兴石低头用汤匙吃馄饨,并不嫌烫。一连几个下肚,似乎驱散了身上的寒意,身子暖和过来,心思也就活络了。

    “崔大人,”李成梁率先开口,“我知道您是什么意思,我也知道我们不受欢迎,你大可去求援,援军一到,丰城的灭城之危解除,我自会离去,其他三家,愿去愿留,都随他们自己。”

    “你愿意让出来?”崔兴石反而不理解。人就是这样,求而不得的念念不忘,唾手可得的患得患失。

    “这跟我没有关系,到今天你也不懂。”李成梁起身,“我吃好了,你慢用。”说完,便往铺子外走去。李长安的位置上早就空了,估摸着,是回家去了。

    李长安当然回家了,难不成无聊到看李成梁和崔兴石打机锋,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不如及早回家,把今日所得,消化消化,想个办法,把那个老野人给解决掉,留着他,实在碍事。

    李长安沿着巷子走到最里边,院门口微黄的灯光下,一个老人等在那里。

    “小先生回来了,”陈伯笑眯眯的,“那些不开眼的东西,不要放在心上。”

    “陈伯知道了?”

    “小先生一进城,斩杀守城县兵门丁十余人。”陈伯笑道,“这可不是小事情。”一边说一边安排李长安进屋里,一边絮叨。

    “过午,李将军领着甲士骑军回来,说大人、小小先生和张县尉去野人营地查勘,随后就到。傍晚时分,北门来报,崔县令领了一众县兵,夺了北大门,据说是为了找大人。老仆在城门处安排了人手,应付不测。

    “方才城门口传来消息,说小先生出手将城门打开,老仆想小先生和大人一定是快要回来了。大人那边被崔县令拦住说话,想必还要再等片刻。小小先生一路劳累,知秋已经备好了热汤。小小先生先休息,老仆去门前候着。”

    说话的功夫,陈伯已经把李长安送到西厢房,知秋迎出来,给李长安除去身上行装,伺候着李长安泡在浴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