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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先生席荣

    李长安喜欢干净,在家里,每日都要泡澡换洗,这一趟出去,在外边还没觉得,一进家门顿时浑身上下的难受,等一通收拾舒坦了,这才顾得上说些闲话。

    “张家小姐叫人来过一回。”

    “嗯。”

    “……”

    “张凝玉?”

    “是。”

    “什么事?”

    “说是看看小小先生出去没有,什么时候能回来。”

    “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过午,天快黑的时候。”

    “怎么说的?”

    “陈伯说李家甲士游骑上百,随侍左右,不会有事。”

    “还有呢?”

    “说是小先生回来了,一定要告诉她。”

    “这个时候,想必张叔已经到家了。”

    “……”

    “……”李长安忽然想起,自己似乎是忘了点什么事情,起身擦干身上水迹。

    “小先生,这是?”

    “不成,更衣,我要出去一趟。”

    “今日晚了,要不明天吧。”

    “……就今天。”

    深夜的丰城,院落里偶有点点昏暗的灯光,却被无处不在的浓重烟雾笼罩,只能在狭小的方寸之地挣扎。

    李长安在山岭之间提纵飘忽还不到火候,在城内的屋脊院落之上纵越腾挪,却已经是游刃有余。身边数个未丁起落,卷起阵阵阴风。

    一阵阴风卷烟云,刮过半个丰城两三个街道,落在一座大院落里。

    张明海离了李成梁,径直回到张家大宅

    身为丰城四家之一,张家的话事人突然消失了两天,在第二天深夜又突然破门回城。还杀了几个县令大人手下的县兵门卒。传话的人说是李家那个不常见的小儿子下手杀人。

    开玩笑,那个孩子现在根骨都没长全呢。

    张明海方一进门,就被人请进了议事厅。

    “各位长辈,这是……”看着堂上所坐几位老人,须发皆白。一身气血已经随着身体的衰老变得枯竭,张明海有种深切的恐惧和危机感。

    炼血练筋,人一旦过了六十岁,气血衰败,就再也拿不起拳架子,就算是练到骨髓,也不过是能换几次血,在往后拖十年,这十年一过,难有善终。还不如从六十岁就慢慢的熬着,只要不动手,总是能再熬个二三十年。

    再看看李成梁,四十余岁也还是三十来岁的样子,传闻武道巅峰,也能延年益寿,不输术道分毫。李成梁昨日明里暗里的闲话,给了他很大启发。

    张明海今年三十刚过,一身筋骨气血都在巅峰,若能由此进入气道,没准,能摆脱这些老人一样的命运。

    “明海,说说吧,怎么回事。”

    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张明海的思路。

    “昨日你带人出城,带走几个家里的后生,今天那几个后生回来之后,崔兴石就封了北门。方才听说你破门而入,李家那孩子出手杀死了崔县令手下的县兵。这是怎么回事?”

    “这都是小事。”

    回来的路上张明海就想明白了,李家那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没两天,从崔家护卫算起,死在他手上的人命已经少说有二三十条。看似杀伤不少,实则少有无端杀戮。李成梁是个明白人,这些事,他能收拾。眼前大敌当前,狄人南下,最要紧的,是把这一身功夫再提一提,若是能破四境,进入唱气境界,获能在乱局之中保住家族,以后更有一番作为。

    “小事?那你倒是说说,什么事大事?”另一个老人把眉毛凝成一个疙瘩,显然对张明海十分不悦。

    “野人南下了。”张明海不打算遮掩,眼前能坐在这里的,或许平日里有些龌龊,但张家在丰城传承百年,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能从一代人中剩下来,活到现在,都是知道轻重的。至于说恐慌?野人都到了眼前头,恐慌也是自然。

    “野人南下?”

    “或者可以说,是狄族。”张明海重复道。

    “怎么说?”之前皱眉质问的老人眉头更紧了。

    这个话事人不爱听他们这些老头子的安排,是让人很不满,但事情牵涉到了狄族,就不是组长听不听话这种事能比得了了。

    “李先生说,狄族人的先祖,要苏醒了。”张明海把这两天的经历简单的讲了讲,这两天实在是太累了,他准备应付完这些老家伙,赶紧去休息。

    “李先生?”几个老人面面相觑,多年不理县里的事,竟不知道张明海说的是谁。还是下手一个管事的中年人回到,“是李家现在管事的,叫李成梁,因为会些术道本事,之前掌着县里的文书杂物,都称他一声李先生。”

    “哦。”

    “李家那个娃娃。”

    坐上老人纷纷议论。

    “这话从李家口中出来,想必是算数的。”

    张明海苦笑,那个娃娃的娃娃现在就能端了你们这十来个,黄土埋到脚脖子的人了,还死撑着那个面子有什么用。

    当下懒得听堂中众人闲话,告辞离开。

    “晚辈奔行两日,疲惫难支,就不陪各位叔伯了。”

    起身离开,身后传来众人的议论声。

    “你看看,这是又嫌弃我们几个老东西。”

    “明海这身子骨不行啊,想当年……”

    “行了行了,不早了,我也回去歇着。”

    奔走两日,又应付完家中宿老,几百年是筋骨气血几近完满的张明海,也不禁感到一阵疲惫。

    匆匆跨进后院的一瞬间,张明海停下了脚步,一股气息似乎笼罩了这里。这气息阴冷肃杀,在他踏入后院的一瞬间,就被不止一道目光锁定。甚至,张明海能隐隐感觉到,已经有几支弩机对准了自己。

    这熟悉的危机感,张明海在两天之内几次遇到。

    “混账小子。”张明海怒骂一声,推门进入院子。

    院子比李家的小院还要小一些,毕竟只有一家三口和两个使唤丫头。

    北屋里油灯昏黄,窗纸上的人影隐约可见。张明海匆匆看了一眼,便赶向后院,那里,是张凝玉的秀楼。

    “嚓嚓”,张明海刚踏进后院,便听到墙头上一道砖瓦擦蹭的声音,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背影倏忽闪过,院内阴风卷起,方才被人顶上的危机感也消失不见。

    秀楼内,昏暗的灯光“噗”的熄灭。

    “……”张明海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叹了口气,便回了北屋。

    阴风煞气裹挟着李长安,在城北城西打了一个来回。悄悄的翻墙入院,才不管这一番看似轻来轻去,实则声势浩大,在这个微妙的节骨眼儿上惊动了多少人。

    北屋正房亮着灯,想必是老爹已经回来了。西厢房的门虚掩着,李长安咧嘴一笑。知秋果然善解人意。

    闪身进屋,把门轻轻带上,李长安不知道书房里李成梁嘴角的笑意,这趟出门不清净,回了家,自然要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年关将近,过了年,就是李长安十二岁的生日,到时候,在新朝的法律上讲,李长安就是个成年人了,很多家里有条件的,就可以娶妻生子了,在修行上讲,李长安进入了青春期,有了炼精化气的资本,自此之后,筑基只需百日,书上写得明白,百日筑基。

    李长安不觉得百日筑基就快到哪里,所谓百日,是说的成年男人,精血一体,体力充沛,百日之内,将往日亏空补足,筑成修行之基石,炼精化气,气行经脉,内视己身,血气蒸腾,性光才能炽盛,所谓气血为炭,神光为焰,自己这小身板,够性光点几天的。

    见了性光是一回事,性光能存在本身又是另一回事。李长安自知,自己感应到性光,也只在虚空宇宙,而不在现实世界,但事实上,现实世界与虚空宇宙是重合的,筑基之后所见性光,是能照见阴阳两界的,民间所说开天眼,正是此处。

    然而对于现在的李长安,想要接引性光事小,补充气血事大,所以,前日见了野人,远远地便能感受到,远处不亚于一粒粒灵丹妙药,当真是帮了大忙。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手里的野人命魂祭炼成未丁,或者更强一点的东西。

    野人营地之中的老祭司,给了李长安太大的压力。如若手里没有一手底牌,能镇压那个老祭司,或者仅仅只是能抵挡得住,再进野人营地,也不过是能收获几个野人的命魂,一个不甚还要陷在里边,那就很糟糕了。

    城中货场上,李长安休闲的躺在捆扎货物的麦秸堆上,翘起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着。

    “哦!”李长安被猛地惊醒,伸手一抓,是个荷包。

    李长安眯起眼睛,放在鼻尖,香气清新,还有点点奶香。香气入鼻,一个俏丽的脸蛋出现在李长安面前,居高临下,满脸怒容,“你来做什么?”

    “我先来的。”李长安被一句话问懵了,要问也是我问啊。

    “就是问你的。”小丫头气呼呼,瞪着大眼睛,捏着小拳头。

    “我来……晒太阳。”李长安眯着眼睛,佯装享受。想要让他承认来等这小丫头,不可能。

    “你……”小丫头气节,“那你就自己慢慢晒吧,我要回去了。”

    “诶,别呀……”李长安挺身,翻腾起身,追赶上去。这回要是让小丫头就这么回去了,没准得哭一天,就是不哭,下回也哄不好了。

    “凝玉,我自己有什么好玩的,这不是等着你呢嘛!”李长安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小丫头,一把拉住。

    “等我干什么。”张凝玉挣扎两下,挣扎不过,气冲冲的瞪视着李长安,“把东西还给我。”

    “什么东西?”李长安慢条斯理的把手中荷包塞进衣服里,一边装傻笑道,“我拿你东西了?”

    “你……你欺负我。”小丫头眼圈一红,这两三天的担惊受怕,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子含在眼里,拧着性子,不让自己哭出来。

    李长安最受不了这个,哪里还敢逗她,赶紧用好话哄她。

    “我哪里敢欺负你,昨晚上去送东西,还险些被当贼抓了。”

    “哼!”小丫头皱起鼻子,噘嘴斜蔑李长安,“我可不知道,只知道昨晚上有个小贼,进我家里,险些被爹爹逮着。”

    李长安见小丫头不再要走,便拉着她去麦堆上坐下。暗中吩咐未丁,把四周碍事的人都赶走。

    张凝玉出门,毕竟不同小男孩,三五个护卫总是有的。虽然远远的不来参和,但回去总要和张明海报告。不如直接赶走,省的麻烦。

    席荣作为张明海找来的西席先生,也跟在张凝玉身后。见李家小先生叫那些阴诡的黑袍撵人,不动声色的叫住几个想要上前的张家护卫,“李家的人,不碍事。”退开百余步距离,在远处候着。

    上一次见到黑袍,还是前日,李长安指使黑袍当街杀了崔家护卫。那是未丁也不在李长安身边,只在远处护卫,今日一见,不止人手多了,气势也更胜以往。

    席荣深深地看了一眼远处,少年少女并肩坐在一起,阳光洒在两人身上,一个唇红齿白,一个粉雕玉琢,嘴角不禁勾起,抬手退开几个护卫,“再远些。”

    “昨天……”

    “我知道你昨天出城了。”

    “那……”

    “你说好的过午要来的啊。”小丫头脸蛋被寒风吹得泛起一片嫣红,“我也知道你来不了。”

    “还有,”小丫头突然板起脸,“爹爹说你以后会忙一阵子,但是,你要告诉我,尤其是在我会找不找你的时候。”

    “嗯……”李长安沉默下来。

    “我知道这不容易,”张凝玉的眼圈红了起来,“我也知道我管不了,可是,我害怕。”

    眼看着小丫头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李长安手足无措。以前也惹哭过这丫头几回,但没有一次让他这么心碎。

    这也是第一次,让李长安有一种冲动,要把眼前这个女孩抱在怀里,为她遮挡风雨。

    “啊!”伴随着一声仍显稚嫩的惊呼,李长安把小丫头抱起。

    “你干什么!”

    “外边冷,哭皴了脸,就不好看了。”李长安一脸严肃。

    “你……”张凝玉想挣扎又怕掉下来,紧紧搂着李长安的脖子,一张脸从脖子红到耳根,“会被人看到的。”

    口中热气吹在脸上,让李长安心里发痒。

    货站本就是城中商队临时卸货的地方,平时只有一个看场子的老人,此时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正好不用怕人打搅。

    少年热情激烈,少女柔软香甜,良久唇分,小丫头一张脸红到脖子,细长白皙的颈子白里透红,李长安只觉这一眼看下去,就再也放不下了。

    “凝玉……”

    “……你就知道欺负我。”小丫头小拳头擂鼓一样敲下来,没几下就被李长安再次抱住,挣扎不出,眼里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李长安情知自己做的事孟浪了,但要他现在放手,是绝不可能的。

    席荣远远的看见李长安抱起张凝玉,心中就暗叫一声“不好”。想冲上前去,两道劲风劈面落下,箭头深入青石底面寸许,箭杆兀自颤抖不停。

    席荣转身绕过,往前一步,两个黑袍人从街边的屋脊上跃下,两柄长刀迎面劈下。刀上劲风凌冽,寒意刺骨,让人不禁动容。

    如果说之前的两箭是警告,这直劈而下的战刀,就是奔着要他的命来的。

    席荣慌忙退步,闪身躲过。微微喘息之间,脸色凝重。从弩箭落下,到刀风加身,不足两息的空档。

    席荣心中暗惊,在弩箭落地之前,这些人就已经准备好了,一旦他踏入圈内,就要被击杀当场。

    席荣教过李长安几年,但此时这些黑袍人,若是真出于李长安的授意,这孩子可就要走上斜路了。推到远处的席荣,左思右想解不了心中的疙瘩,转身往李家小院去了。

    剩下几个张家护卫左右为难,一面是张家吩咐照顾小姐的西席先生,一面是要照顾自己小姐。这些站在四周的黑袍人,哪一个都不是他们能应付的。席先生能躲过他们的袭杀,已经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李长安把张凝玉送回张家,回到小院的时候,还没进家门,巷子里迎头走来一个人。

    “席先生,”李长安行礼招呼道,“来找我父亲?”

    “哼!”席荣脚下一顿,冷哼一声,净值除了小巷子,往街上去了。

    “嘶……”李长安砸了咂嘴,席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为人师表这点礼数都没有?幸好幸好,自己这一身见识都是跟爹学的,没教这人把自己教坏了。

    再走两步,李长安一拍脑袋,“不好。”

    席荣没怎么教自己不错,他现在可是在张家教书呢。

    不成,得想个办法,把他赶走。

    一边思量着,李长安一进家门,就看见李成梁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伸手虚点,“你呀你呀。”

    李长安干了坏事心虚,自然不敢狡辩。李成梁在术道高深,在丰城耳目众多,更兼席荣刚走,知道些什么才正常。

    “席先生来告状了?”

    “闲聊。”李成梁哈哈一笑,“有段日子没见了,闲来无事,正好聊聊。”

    “哦,”李长安点点头,“今天看凝玉的学问,也该读些正经的书了。”

    “我儿也会考较学问了?”

    李成梁放下手中茶盏,“改天跟你张叔商量商量,给你们开个学。张家那个学堂,还是太潦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