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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风波起

    灵芝一早出去,半晚才回到客栈。

    回来时,敖淼正坐在客栈前的池塘边,胳膊环抱着膝盖,面对塘子发呆,月光洒在小小的脸蛋,显得苍白无力。

    他面色沮丧,一脸委屈。

    还癸直立在敖淼身旁。

    灵芝心下一紧,赶紧走过去,“小鸟,你怎么出外头了?”

    敖淼一见她,赶紧爬起来扑过去,又委屈地哭了。

    “灵姨,你终于回来了,娘亲怎么没有来?我好饿呜呜呜。”

    奔波一日,灵芝没有力气抱他,拍拍他屁股后的脏泥,牵起他的手往客栈走,“小鸟,饿了怎么不去吃饭?”

    敖淼又气愤又委屈,“他们不让我进去,也不给我吃饭。”

    “为什么?”

    “还姐姐打了人。”

    灵芝回头看了一眼还癸,心中疑惑,有不好的预感。

    还癸不是随便惹事的性子,必然是有人想伤害敖淼,她才会出手伤人。

    灵芝特意从后门绕进去,看到堂里地上躺着几具身着兵甲的尸体,死状千奇百态,但都有一共同点——他们的武器直直地从额心穿过,钉在地上!

    和昨天一样。

    这是还癸的杀人手法,及其残忍,也及其有效。

    店内是打斗后的残乱败象,店主人正愁眉苦脸,今后该是做不好生意了。

    尸体旁围着查看的官吏和医官,还有胆大的过路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谈论。

    “好残忍的杀人手法,看着都觉得疼!”

    “必须要抓住那女魔头,光天化日之下,竟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必定不得好死!”

    “那夜叉女当真厉害,不知道用的什么妖法,让那刀专杀主人。”

    “你们听说了没?临城出了大事,关川和黑影人大战三百回合,死伤惨重!你们说,这诡异的女娃会不会就是那黑影人?”

    “真的假的?临城出事了?”

    “当然是真的!那黑影人厉害得很,连关川都打不过他们,听说死了好几个关川!”

    “怎么会?!连关川都死了!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你担心什么?这是当权者之间的争斗,干我们何事?”

    “你说的轻巧,要是起了战事,受苦的还不是我们百姓。”

    ……

    众人七嘴八舌地谈论。

    灵芝带着两人悄然上楼,急匆匆收拾了东西,从厨房拿些饼和水,做路上吃食,留下一锭金子,算是对客栈主人的赔偿。

    敖淼听到了下面的议论,突然问:“灵姨,黑影人是什么人?关川又是什么?”

    灵芝急着要逃,没时间解释,“你以后会知道的,我们先走。”

    敖淼不依,撅着嘴,停下了脚步。

    “不要,娘亲和爹爹还在临城,我要回去找他们!”

    灵芝面色更加阴沉,疲态更深,哑声道:“他们很好,我们一起回东果城等娘亲,好不好?”

    东果城是敖淼出生的地方,东果敖族的主城。

    灵芝见敖淼还欲拒绝,继续说道:“小鸟听话,灵姨今日去见了你娘亲,她有事要忙,让小鸟先到东果找祖母玩,等她过几日回来。”

    不等敖淼反应,灵芝抱起敖淼放到还癸怀里,低声说:“跟着我,赶紧走!”

    说着,快步融进夜幕,步态有些慌乱,离客栈远去。

    此地不宜久留。

    但身后少女没有跟上来。

    灵芝回头,气急了,“还癸姑娘,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为了小鸟的安全,你先听我的话,可不可以?”

    还癸没有回应,抱着敖淼站在原地不动,她低头看着敖淼,眼睛一刻不离敖淼。

    灵芝劝了好久,劝不动,心道:“冥顽不灵。”

    紧要关头,偏偏是她掉链子。

    说完,欲伸手去抱过敖淼。

    不料,还癸背过身去,没让她碰。

    什么意思?

    灵芝一愣,急得面目狰狞。

    还癸没遇到过黑影人,自然不知道黑影人的厉害。

    灵芝五脏六腑还留着今日跟黑影人交手留下的伤痛,应该是渗血了。

    黑影人的强悍,没有人比她灵芝更清楚。

    灵芝急于抢过敖淼,居高临下,俯视比她矮一个头的还癸,生气地伸手抓住还癸肩膀,想把她掰过身来。

    手碰到还癸肩膀的前一瞬,灵芝突然被一阵强力束缚,动弹不得,接着,被抛开十几米,狠狠砸在树上。

    灵芝口吐鲜血,双手捂着胸口,面色难看,不可置信地瞪着还癸,眼中愤怒更深。

    敖淼被吓到了,哭着挣扎离开还癸怀抱,朝灵芝跑去,嘴里关切地喊着“灵姨”。

    灵芝费力扶着树干坐起来,看着跑近的敖淼,想伸手摸摸他,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手臂一阵阵刺痛,可能断了。

    胸前背后的骨头,可能也断了。

    该死!这个紧要关头!灵芝抬眼,见还癸跟着,不紧不慢走来,黑袍完美与夜色结合,苍白的面色显得阴森恐怖,乍一眼看去,仿佛只有一颗头悬在空中,常人见了,估计会被吓得双眼一闭,晕死过去。

    灵芝虽伤,仍全神警惕,坐着防御的准备。

    灵芝害怕还癸杀了自己,眼中的恐惧、不甘展露无疑,她不轻易展示自己的懦弱。

    但面对视生命如草芥的强于自己的诡异女魔,灵芝看不透她,怕极了,因为她根本不会考虑后果,来者都杀,不留情面。

    准确来说,她根本没有情。

    但还癸没有动手,只看着敖淼、跟着敖淼,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灵芝看着还癸走近,恐惧之余,竟闪过一丝同情,很快又消失不见。

    还癸就像个傀儡,围着主人转,不会说话,不会思考。

    不会爱人,也没有人爱。

    灵芝慢慢挪动身体,靠着树干休息,疼得连呼吸都费劲,气体灌进咽喉、胸腔,出血处一凉,火辣辣地疼,却还在轻声安慰哭得一脸眼泪鼻涕的敖淼。

    敖淼哭够了,小声问:“灵姨,还姐姐是害人的黑影人吗?”

    眼睛不敢往还癸处看。

    灵芝缓了一阵,才迟疑地、缓慢地摇了摇头。

    敖淼抽噎着继续问:“那她为什么打你?”

    “她、她以为,我想伤你,她为了,保护你,才,打我。”

    敖淼不敢相信,“可是灵姨明明不会伤害我,她弄错了,她不好。”

    “小鸟,乖,别哭,别怨……饿坏了吧,来,先吃些饼。”

    灵芝咬咬牙,忍着剧痛抬起右手,想扯出装饼的布袋,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敖淼见状,赶忙伸手去够,掏出布袋的饼,先递一个给灵芝,灵芝吃不下。

    于是敖淼喂灵芝喝了几口水,灵芝咽下血水,感觉好了些。

    敖淼啃着一张大饼,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还癸,这个人阴晴不定的。

    敖淼突然想起,没见过她吃东西,可能也饿坏了,便拿了一张饼给她。

    还癸面无表情地看着敖淼,没有看饼,也没有伸手去接。

    敖淼拿着饼的手晃了几下,“还姐姐,我不生你的气,也不害怕你,你吃个饼吧。”

    过了几秒,敖淼举得手累,站了起来,换只手举饼,放到还癸嘴边,引诱她吃。

    敖淼被饼挡住,还癸看不到他,于是伸手微微拨开那张香饼,一双含笑的好看的眼睛,映入眼帘。

    敖淼趁机把饼放在还癸手里,拉着她坐下,教她如何吃饼。

    灵芝在一旁静静看着,没有意识到自己弯起了嘴角,露出的微笑,竟然温柔如水。

    晚风吹起少女的黑袍、黑发,弯起好看的形状,给这个淡漠少女带来些许灵动的活力。

    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津津有味吃着饼,画面竟有些和谐。

    吃饱喝足后,敖淼开始犯困,索性缩在还癸怀里睡着了。

    小孩子脾性就是如此,原先还在害怕,很快就能释怀。

    主要还是因为灵芝的话,灵芝说她好,她便好。

    而且敖淼自己感觉得到,还癸不会伤害自己,先前害怕,只是因为她与常人不一样,没有活气,敖淼自己误会罢了。

    灵芝半睡半醒间,看到敖淼抱着还癸睡得坦然,便伸手将还癸压在屁股下面的黑袍扯出,盖住敖淼的小身子,顺手在他背颈处轻拍几下。

    一抬眼,却发现还癸正盯着她放在敖淼身上的手,不知看了多久。

    灵芝吓得赶紧缩回了手,闭上眼,道:“睡吧,还癸姑娘。”

    没多时,灵芝浅浅睡去,才入梦境,便被吵闹声惊醒。

    一抬眼,面前竟躺了几具面目狰狞的尸体。

    再一抬头,入目的是黑压压一群人!

    大部分是穿着兵甲的普通士兵,十几个身着轻便黑衣的蒙脸人,灵芝知道,他们就是黑影人。

    领头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身着青衣,手持白色折扇,上面端端正正写着“礼”字,身姿挺立,面若玄松,笑脸盈盈,正是一副翩翩美公子的模样。

    灵芝一见此人,没了往日轻声细语的矜持模样,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千刀万剐的狗东西!宋屁眼的走狗!你自诩名门贵公子,实则做尽龌蹉下流之事,好一个假面郎君!亏得敖族长那么器重你,你个白眼狼!咳咳咳……”

    狠话说出口,牵痛着伤口,胸腔也愈发闷得难受,瘀血堵成一团,她剧烈咳嗽起来。

    那人听了脏话,却面不改色,毫不在意地悠悠摇着折扇,笑着回道:“灵芝姑娘,好久不见!真是难为姑娘你了,还记得小生的名字,不过,小生如今身份有变,还是再做一番自我介绍为好。”

    然后收扇作揖,言语骤然严肃:“在下沈之助,……家族左上使。”

    一声惊雷乍响,模糊了沈之助的言语。

    礼未完,沈之助就着俯首的姿势抬起头,眼里闪着精光,突然溢出的寒意令空气瞬间凝了几分。

    恰起夜风呼啸,吹动枝叶婆娑,窸窸窣窣,如泣如诉,如鬼如魅,吹起沈之助的墨发青衫,露出俊美的面庞,白皙的皮肤倒显得淡青,仿佛没有血色的尸体,嘴角微翘,带着诡异的笑,显得阴森恐怖。

    只一瞬,他就敛起凶意,眼中寒冰乍破,立刻如入春之木,抽枝发芽,暖意融融。

    从一个地狱的鬼,又成了人间福贵才子。

    两副面孔,教人不敢认,不敢信。

    灵芝虽被刹那间的杀意震撼,不由得心颤了一下,很快便回复平静,紧接着感到恶心,沈之助这个人当真恶心!

    人前是个正人君子,识礼讲理,风度翩翩,温柔如风,惹得不少小姑娘心生爱慕。

    不仅拿捏得住小姑娘,还极得长辈赞赏、同辈信赖,为人勤恳乖顺又能干,要不是临城事变,谁也料不到他竟有如此心机,如此二心,罔顾昔日情,将旧主、好友赶尽杀绝。

    灵芝“呸”地朝他吐了带血的口水,唾液黏软地沾在地上,裹着泥沙,泛起小泡,咕噜破掉一个,咕噜又生成一个,煞是恶心。

    左上使一脸嫌弃地甩扇子,连连后退,“咳,嗯……你们东果人当真是粗鄙无理。”

    沈之助说话期间,灵芝动作极快地揽过一旁的敖淼,紧紧抱在怀里护着,双眼猫儿似的敏感凶狠,死死盯着沈之助,一副拼了命也要护住少主的模样。

    眼下情况糟糕,强悍的追兵到来,如同甩不掉的厄运、逃不出的魔掌,令人绝望。

    即便灵芝没有受重伤,也决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击杀黑影人,更何况现下连走动都困难,主仆二人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随意宰割。

    当然除了“宰割”,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他们身边还有还癸。

    但对于她的脾性、武功皆不清楚,近两日的相处,还没能有过正常交流,先前还误伤灵芝,只怕还癸没有分辨敌友的能力,这给还癸本就神秘的身份再添一层阴霾,教人越发看不清。

    对于这种不在自己掌握中的“未知”,灵芝总会多留一个心眼,并不完全安心,恐有变数。

    这变数不是指敖淼会被杀死或者被带走,灵芝相信,以还癸的身份,她的实力不会差,定能护敖淼周全,但看这姑娘不太聪明的样子,想必还没有太多情感、经验,会不会护着灵芝,哪怕顺便一下,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所以,灵芝抱着敖淼,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少主,也是为了保住自己。

    沈之助直视着灵芝的直勾勾的目光,并不在意,就一个丫鬟,能有什么大能耐?

    哪怕是习过武的,再厉害,能打的过十二个黑影人?

    就算是关川,恐怕也是没有办法将敖淼完好无损地带走,留守临城的那几个老头和关川娃子,可是都死在了黑影人的手下。

    昨日在临城一场死战,勉强算是得胜了,攻进中临寺,可惜让敖乞跑了。

    不过他的关川已经在大战中被蛊兵分尸而死。

    接下来,只要找到敖乞,杀死他简直轻而易举。

    上百名骁勇善战的黑影人,经此一战,竟只剩不到二十,才只杀了十一位关川。

    关川实力实在强悍,打斗时爆发的霸道灵流和恐怖的杀意,令他们变成最凶猛的野兽,撕扯咬碎一切。

    那双杀红了的眼睛,暴起暗红色的血丝,令沈之助一想起就毛骨悚然。

    今晨,族长召集部下干将,下了两个急令——其一在敖乞逃回东果城或其他四族主城之前杀了他,其二杀死敖乞幼子敖淼,是为斩草除根。

    当然还有相对不那么紧急的任务,或者追杀其他人,或者清理战场,毕竟现在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一旦被揪出,刚经过一场损失惨重的死战,难以面对四族联合绞杀。

    当沈之助收到“带十二个蛊兵追杀敖淼及其随从”的任务时,他满腔震惊和疑惑,本来蛊兵就所剩不多,为何不派去追杀敖乞,反而用在他六岁的儿子身上。

    “敖淼身边有个小关川,大意不得。”

    这是族长给沈之助的回答。

    “可是,十二个蛊兵,再加上我,对付一个关川已经绰绰有余了,更何况一个小关川?族长,这是不是有点……浪费战力了。”

    “我自有道理,左上使万不可轻敌。噢,对了,带敖淼那个小崽子逃跑的丫鬟身手也是不错的,你到时也一定要杀了她。她知道的有点多。”

    族长在高座上疲惫地摆摆手,眼神晦暗不明。

    “是,族长。”

    沈之助回答得恭敬,暗下却不爽,觉得族长小瞧了自己。

    直到现在,看着眼前的对手。

    幼儿,少女,奴婢。

    在他眼里无能弱小,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他心中更是不服,心想族长太高估对手。

    沈之助无视灵芝敌视的眼神,终于正眼去瞧杆子般杵在一旁的还癸。

    他其实一直都在注意这个一身黑的小姑娘。

    方才一感知到此处有人,沈之助为避免打草惊蛇,怕他们乱逃乱窜,找起来怪麻烦的,先带身手好的黑影人前去,其他人随后跟上。

    一行人快速前进,沈之助一看到歪树下的三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瞳孔一缩,他对面的少女正睁开眼盯着他!

    竟是早就感知到了他们的存在。

    沈之助停下脚步,等了一会儿,让跟上来的普通士兵前去试试还癸的水究竟有多深。

    还癸面对提着大砍刀的凶神恶煞,身体未动,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用灵力控制士兵手中的武器,让它们刺穿主人的脑仁。

    一时间尖叫声起,嘶哑哀嚎,伴着头骨碎裂的“咔……咔嚓嚓”声,和脑浆溢出的水声。

    空气中现在还飘着血的腥味。

    沈之助上下打量还癸,眼中疑虑,最终还是嗤笑一声,从容转身离开,右手“礼”字折扇缓缓摇动,左手举起摆了个手势,示意手下行动。

    “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