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向导
天空中阴云密布，夹着雨丝的凉风卷过街头，为盛夏的黄昏带来一席清凉。
晚祷的钟声飘过大街小巷，夜幕降临在这座小城。
乌压压的云早积聚着，犹如陷阱，等狗肉男走出教堂拱门，豆大的雨滴砸下来，砸在狗肉男头顶，砸在狗肉男肩膀，砸在在泥漉漉的石板街上，溅成大片水花。
狗肉男缩缩脖子，将手中的一卷厚羊皮纸藏进怀里。
那是他的入学资格凭证。他是这一批面试者里唯一获得入学资格的人。
一同面试的五个人里面，金发瘦男人被吓得泣不成声，希尔被担架抬走，男孩主动放弃，还有一个不知道出于恐惧还是激动，居然试图吞下侍从们交到他手中的剑——好在那把剑是钝的，因为此前有过失控的人用剑刃抹自己脖子的先例。
狗肉男算是明白了，只有自己对那个可怕的声音没有一点负面的反应，并且在干扰下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水准，这就是他通过测试的原因。
这是一段奇怪的经历，狗肉男生出了太多的疑惑，可他没有提出疑问的机会。
胖修士一度怀疑狗肉男是个会读唇语的聋子，可当他倾身，悄悄向大主教说出这个猜测时，站在他身后的狗肉男第一时间大声表示自己听得到，并且愤愤地表示胖修士像个吃白饭的寄生虫，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天才什么是吹牛的杂种。这让胖修士涨红了脸。而这种莫名产生的反驳勇气，也是让狗肉男感到不安的原因之一。
当时，大主教挥手，融化蜡像似的面庞上看不出表情：
“行了。给他卷轴吧。”
胖修士只好领他出门，他看向狗肉男的目光中依然怀疑不减，只是那张抿着的嘴巴没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这依然让狗肉男很是不舒服。
等剩下那个家伙面试完以后，瘦修士带着狗肉男离开了地下室。
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了。瘦修士停步在昏暗的祈祷台前，点燃蜡烛，然后从底下的储物箱里摸出一卷羊皮纸。
烛光闪动，狗肉男认出羊皮纸上面已经写有密密麻麻的字。
“识字吗？”瘦修士问，捋起右胳膊的袖子，那只手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了一支羽毛笔。
狗肉男摇摇头。
“估计你要在阿卡德米的文化课上吃苦头了。”瘦修士落笔：
“名字，岁数，以及你最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
“狗肉男，十四岁，嗯，秘密？”
“如果你喜欢男人，那也许会考虑将你和有同样爱好的家伙安排在一个寝室。不然怎么说城堡里是你难以想象的另一个世界呢？”
“不，不，我不喜欢。”狗肉男吃了一惊。瘦修士一边写，一边发出轻笑：
“开玩笑的，孩子。不过如果你真的有秘密，比方说突发疾病，或者特殊嗜好之类的，最好现在就告诉我，话说回来你不提也没关系，每一个将要进入城堡的人，都免不了在暗中被刨根问底地调查一番，如果你真的喜欢男人……”
“我不喜欢。”狗肉男强调。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一次觉得这个瘦修士的声调怪怪的。
“哦，哦，好吧。”瘦修士填完了基本的信息，将写好的羊皮卷重新卷成捆，交到狗肉男手里，然后在他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接着……握住了他的手背。
“如果真是那样，那不是你的错，孩子。”他说，语气前所未有地温和。
狗肉男打了个寒战，抱着羊皮纸退开一步。
在这个气氛焦灼的时刻，胖修士从矮门后面走出来，狗肉男第一次为见到这家伙而感到开心，尽管胖修士的眼神里依然有着某种质疑。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记住，孩子，一周之后，在这儿，会有神圣的入学仪式为阿卡德米的新生们举行。在那以后，你将和所有外来者一起，在骑士和教授的带领下进入城堡，从此你就是属于城堡的一员了，你的名字将被编入流传的历史，你的后半生将不再有流浪汉那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自由——所以回去好好道个别，亲吻你的母亲，准备好直到圣诞节后再和她重聚吧。该死的幸运儿。”
狗肉男连连点头，不敢再去看瘦修士的目光，转身逃进了拱门外的夜色里。
雨追着狗肉男，一路淋到疯驴大街十九号的铁匠铺子。当头发湿漉漉的狗肉男叩响厚木门的时候，沙沙声轻下去，雨停了。
风依然清凉，悠悠拂过街道，带着被雨打落的花香，沁人心脾。
可世界空荡荡的，宵禁让所有的人统统躲进了一扇扇高矮不一的门后面，隔绝了热热闹闹的牵连。这一刻没有史莱姆王，没有践踏，没有流血，没有欢呼，世界平静安宁，好像狗肉男是全天下唯一一个在雨中奔逃，不知道接下来去往何处的少年。
没有人应门。狗肉男垂下手，低着脸。
他在夜色里站了很久，依然不见门缝中透出哪怕一点儿一点摇晃的火光。屋里的人一定早就吃完晚饭躺上床休息了，少了狗肉男一个，约翰和安德烈就能喝到更多的南瓜粥，并且舒服地享受只属于自己的卧房。
如果他们真的心有不安，那大概只会在入睡前祈祷教堂能管一顿晚饭，或者修道院愿意收留晚归的男孩。
狗肉男摇摇头，转身走进巷子。
他突然绷紧身体，警觉地盯住黑暗中的马厩轮廓。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有人从暗处注视着他，而且这一次的感觉前所未有地强烈，那个人就在眼前，就在马厩深处的黑暗里！
“你是谁？”狗肉男压着恐惧，努力让自己的声调平稳。
他没打算跑。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往哪儿逃。
恐惧包裹了他。在阴森森的雨夜，一束躲在暗处的目光，无疑给人带来一种很难缠、很不好摆脱的可怕感觉。
半开的马厩木门之后，黑暗晃动起来。
那儿果然有一个人，或者说，有一个活物。
月光自头顶落下。等马厩里的家伙踏出门槛时，狗肉男微微发抖，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对方确实是一个人，比狗肉男高一些。
蓬乱的褐色头发掩盖住了那张或许苍白的面孔，加上浓密凌乱的髭须遮挡，狗肉男根本无法看见他的五官。
他的身材宽实，身着盔甲，厚厚的泥垢覆于其上，让人猜想他也许是被活埋的战士，此时终于破土而出。
在他胸甲上的泥垢间，隐约的反光纹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散发出一种非比寻常的威慑气息。
“我找你很久了。”他说，声音轻松自然，不是狗肉男想象里那种坏掉的通风管道似的嘶哑，反而更像雨后流水汩汩的小溪。
“你是谁？”虽然对方没有一下子扑上来，可狗肉男没有放松戒备。
“额，我不知道，我是说，我忘记了一些东西……”怪人抬起一只手挠了挠额头，被护具遮掩的指头间也满是泥垢。狗肉男又后退了一步：
“你找我吗？找我做什么？”
“这是我记得的事情，我要来找你，然后……”他挠头的动作顿住，很无奈的感觉。“然后我就忘记了。我刚从一场很漫长的睡眠里醒来，记忆很混乱。”
“你还记得什么？”狗肉男忍不住看向自己的马厩，心想这个怪人会不会是城堡派来调查自己的密探。“醒来吗？你从哪儿醒来？”
“墓园，荒野，乱葬岗，嗯，总之是个徒步三天三夜也见不到一个人影的地方。”怪人若有所思。
“三天三夜？”狗肉男打量着对方肮脏的装扮，心想这确实是长期徒步荒野的人该有的样子。
“意思是你昏倒了吗？为什么会昏倒，而且是在那么一个……奇怪的地方？”
“我想我大概不是昏倒了。”乱发底下，那对眼神突然一凌，一下盯住了狗肉男。这让狗肉男加倍紧张。
“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孩子，发生了十分可怕的事情，决不是昏倒那么简单。我……我想不起来……我记得最清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找到你，然后要告诉你一些重要线索，在我想起它们的时刻。”
说着，他突然深吸一口气，好像要宣布什么重大的事件：
“好吧，就在这一刻，我想起来第一件事情了，我是——你的向导。”
晚祷的钟声飘过大街小巷，夜幕降临在这座小城。
乌压压的云早积聚着，犹如陷阱，等狗肉男走出教堂拱门，豆大的雨滴砸下来，砸在狗肉男头顶，砸在狗肉男肩膀，砸在在泥漉漉的石板街上，溅成大片水花。
狗肉男缩缩脖子，将手中的一卷厚羊皮纸藏进怀里。
那是他的入学资格凭证。他是这一批面试者里唯一获得入学资格的人。
一同面试的五个人里面，金发瘦男人被吓得泣不成声，希尔被担架抬走，男孩主动放弃，还有一个不知道出于恐惧还是激动，居然试图吞下侍从们交到他手中的剑——好在那把剑是钝的，因为此前有过失控的人用剑刃抹自己脖子的先例。
狗肉男算是明白了，只有自己对那个可怕的声音没有一点负面的反应，并且在干扰下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水准，这就是他通过测试的原因。
这是一段奇怪的经历，狗肉男生出了太多的疑惑，可他没有提出疑问的机会。
胖修士一度怀疑狗肉男是个会读唇语的聋子，可当他倾身，悄悄向大主教说出这个猜测时，站在他身后的狗肉男第一时间大声表示自己听得到，并且愤愤地表示胖修士像个吃白饭的寄生虫，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天才什么是吹牛的杂种。这让胖修士涨红了脸。而这种莫名产生的反驳勇气，也是让狗肉男感到不安的原因之一。
当时，大主教挥手，融化蜡像似的面庞上看不出表情：
“行了。给他卷轴吧。”
胖修士只好领他出门，他看向狗肉男的目光中依然怀疑不减，只是那张抿着的嘴巴没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这依然让狗肉男很是不舒服。
等剩下那个家伙面试完以后，瘦修士带着狗肉男离开了地下室。
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了。瘦修士停步在昏暗的祈祷台前，点燃蜡烛，然后从底下的储物箱里摸出一卷羊皮纸。
烛光闪动，狗肉男认出羊皮纸上面已经写有密密麻麻的字。
“识字吗？”瘦修士问，捋起右胳膊的袖子，那只手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了一支羽毛笔。
狗肉男摇摇头。
“估计你要在阿卡德米的文化课上吃苦头了。”瘦修士落笔：
“名字，岁数，以及你最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
“狗肉男，十四岁，嗯，秘密？”
“如果你喜欢男人，那也许会考虑将你和有同样爱好的家伙安排在一个寝室。不然怎么说城堡里是你难以想象的另一个世界呢？”
“不，不，我不喜欢。”狗肉男吃了一惊。瘦修士一边写，一边发出轻笑：
“开玩笑的，孩子。不过如果你真的有秘密，比方说突发疾病，或者特殊嗜好之类的，最好现在就告诉我，话说回来你不提也没关系，每一个将要进入城堡的人，都免不了在暗中被刨根问底地调查一番，如果你真的喜欢男人……”
“我不喜欢。”狗肉男强调。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一次觉得这个瘦修士的声调怪怪的。
“哦，哦，好吧。”瘦修士填完了基本的信息，将写好的羊皮卷重新卷成捆，交到狗肉男手里，然后在他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接着……握住了他的手背。
“如果真是那样，那不是你的错，孩子。”他说，语气前所未有地温和。
狗肉男打了个寒战，抱着羊皮纸退开一步。
在这个气氛焦灼的时刻，胖修士从矮门后面走出来，狗肉男第一次为见到这家伙而感到开心，尽管胖修士的眼神里依然有着某种质疑。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记住，孩子，一周之后，在这儿，会有神圣的入学仪式为阿卡德米的新生们举行。在那以后，你将和所有外来者一起，在骑士和教授的带领下进入城堡，从此你就是属于城堡的一员了，你的名字将被编入流传的历史，你的后半生将不再有流浪汉那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自由——所以回去好好道个别，亲吻你的母亲，准备好直到圣诞节后再和她重聚吧。该死的幸运儿。”
狗肉男连连点头，不敢再去看瘦修士的目光，转身逃进了拱门外的夜色里。
雨追着狗肉男，一路淋到疯驴大街十九号的铁匠铺子。当头发湿漉漉的狗肉男叩响厚木门的时候，沙沙声轻下去，雨停了。
风依然清凉，悠悠拂过街道，带着被雨打落的花香，沁人心脾。
可世界空荡荡的，宵禁让所有的人统统躲进了一扇扇高矮不一的门后面，隔绝了热热闹闹的牵连。这一刻没有史莱姆王，没有践踏，没有流血，没有欢呼，世界平静安宁，好像狗肉男是全天下唯一一个在雨中奔逃，不知道接下来去往何处的少年。
没有人应门。狗肉男垂下手，低着脸。
他在夜色里站了很久，依然不见门缝中透出哪怕一点儿一点摇晃的火光。屋里的人一定早就吃完晚饭躺上床休息了，少了狗肉男一个，约翰和安德烈就能喝到更多的南瓜粥，并且舒服地享受只属于自己的卧房。
如果他们真的心有不安，那大概只会在入睡前祈祷教堂能管一顿晚饭，或者修道院愿意收留晚归的男孩。
狗肉男摇摇头，转身走进巷子。
他突然绷紧身体，警觉地盯住黑暗中的马厩轮廓。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有人从暗处注视着他，而且这一次的感觉前所未有地强烈，那个人就在眼前，就在马厩深处的黑暗里！
“你是谁？”狗肉男压着恐惧，努力让自己的声调平稳。
他没打算跑。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往哪儿逃。
恐惧包裹了他。在阴森森的雨夜，一束躲在暗处的目光，无疑给人带来一种很难缠、很不好摆脱的可怕感觉。
半开的马厩木门之后，黑暗晃动起来。
那儿果然有一个人，或者说，有一个活物。
月光自头顶落下。等马厩里的家伙踏出门槛时，狗肉男微微发抖，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对方确实是一个人，比狗肉男高一些。
蓬乱的褐色头发掩盖住了那张或许苍白的面孔，加上浓密凌乱的髭须遮挡，狗肉男根本无法看见他的五官。
他的身材宽实，身着盔甲，厚厚的泥垢覆于其上，让人猜想他也许是被活埋的战士，此时终于破土而出。
在他胸甲上的泥垢间，隐约的反光纹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散发出一种非比寻常的威慑气息。
“我找你很久了。”他说，声音轻松自然，不是狗肉男想象里那种坏掉的通风管道似的嘶哑，反而更像雨后流水汩汩的小溪。
“你是谁？”虽然对方没有一下子扑上来，可狗肉男没有放松戒备。
“额，我不知道，我是说，我忘记了一些东西……”怪人抬起一只手挠了挠额头，被护具遮掩的指头间也满是泥垢。狗肉男又后退了一步：
“你找我吗？找我做什么？”
“这是我记得的事情，我要来找你，然后……”他挠头的动作顿住，很无奈的感觉。“然后我就忘记了。我刚从一场很漫长的睡眠里醒来，记忆很混乱。”
“你还记得什么？”狗肉男忍不住看向自己的马厩，心想这个怪人会不会是城堡派来调查自己的密探。“醒来吗？你从哪儿醒来？”
“墓园，荒野，乱葬岗，嗯，总之是个徒步三天三夜也见不到一个人影的地方。”怪人若有所思。
“三天三夜？”狗肉男打量着对方肮脏的装扮，心想这确实是长期徒步荒野的人该有的样子。
“意思是你昏倒了吗？为什么会昏倒，而且是在那么一个……奇怪的地方？”
“我想我大概不是昏倒了。”乱发底下，那对眼神突然一凌，一下盯住了狗肉男。这让狗肉男加倍紧张。
“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孩子，发生了十分可怕的事情，决不是昏倒那么简单。我……我想不起来……我记得最清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找到你，然后要告诉你一些重要线索，在我想起它们的时刻。”
说着，他突然深吸一口气，好像要宣布什么重大的事件：
“好吧，就在这一刻，我想起来第一件事情了，我是——你的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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