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多余
狗肉男离开屋子后，那扇门就在他的身后合上了。
沉闷的声音让他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觉得自己就像一桶被泼出去的洗脚水，没人关心它是渗到泥土里去了，还是积蓄在石板上，被马车轮碾得飞溅起来，然后在月光里寂寞地蒸发干净。
他摇摇头，在门外蹲下来。
屋里的动静不小，约翰大概先是想要通过循循善诱来劝说安德烈去做什么事情，但是安德烈吭哧的抽泣和一声声“不”都表明那不是一件好事，然后约翰可能是生气了，狗肉男听见他提了好几次“那小子”，可每次他的声音大起来的时候，他就会意识到自己让狗肉男滚出门的原因，然后立刻降低音量，把更多的内容咽下去。
狗肉男猜不出他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后来屋里陷入沉默，再后来，父子俩走动的声音和铁锤落在铁砧上的声音响了起来。
狗肉男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聊完事情。那扇门一直没有重新打开。屋里的打铁动静时不时停下来，约翰的叹气声总是响起，跟着的，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循循善诱，和安德烈沉闷但坚定的拒绝。
直到午饭的时刻，俩人也没有开门让狗肉男进屋去的意思。
他们决不是忘记了午饭，狗肉男围着屋子闲逛的时候，注意到烟囱里照常升起的烟雾。他搓着手站在门，外等着有人来为他开门，可屋里已然响起了餐具碰撞的声音，却没有谁记起餐桌上少了一个人。
狗肉男想敲门，抬手，又想到早上约翰让他滚出去时的眼神，缩缩脖子，把手收了回去。
屋里，有人放下瓦罐。
在狗肉男的期待中，约翰叹了一口气，好像要做出什么决定，他说“我们应该去找希尔问问清楚”，接着，他又开始压着声音和安德烈低语起来。狗肉男听不清。
但他基本确定，自己没有机会坐上午饭的餐桌了。
希尔。这个名字狗肉男不陌生，有着短胡茬的粗鲁老醉鬼形象浮现在眼前。
希尔是住在镇子边缘的一个单身汉，据他自己说，他的父亲曾追随着国王参加了七场平叛战争，获得了男爵的封位，可该死的，那个伟大的骑士后来因为站错了阵营，一夜之间被打上了逆党的罪名，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
父亲被处决后，一无所有的希尔被驱逐出了城堡，好在那时他已经到了一个足以自力更生的年纪，所以才能在这所城镇上安顿下来。
这段往事希尔不止提过一次，每次提起时他都情绪激动，短胡茬里薄薄的红嘴唇嗡嗡开合，说着说着，他就会开始吐痰，“嗬——呸”，吐完，像是咽不过气似的沉默一会儿，然后继续和他的听众——几个老邻居，或者是偶倚在街边晒太阳的路人——说起自己的家族曾经的辉煌。
他总说得绘声绘色，有模有样，以至于人们毫不怀疑他真的体验过“城堡日子”。
只不过那副邋遢的形象很难让人将希尔和贵族联系在一起，加上提起那段所谓“站错阵营”经历的具体细节时希尔的支支吾吾，与其说相信他是男爵，人们倒更愿意相信他是个曾在城堡为贵族们工作过的仆役。
不过话说回来，希尔确实是个对城堡有着超乎常人的了解的家伙。
狗肉男心想大概约翰和安德烈没法在是否要参加阿卡德米的事情上达成一致的意见，所以想要找希尔问更多的信息。
可自己才是那个有机会进入城堡的人啊。
狗肉男摇摇头，他犹豫很久，还是决定回到他的马厩。灰尘飞舞，向导披盔戴甲的结实身影在角落盘腿而坐。
狗肉男张张嘴，想让他滚出去。可话要脱口时，脑子里闪过约翰驱逐他时的画面。他突然觉得说出这种残忍的话是一件叫人讨厌的事情。
向导看着他，眼睛亮闪闪。
“唉。”狗肉男叹了口气。“算了。”
“你有袍子吗？”向导用食指关节叩了叩自己的胸甲，胸甲发出沉闷的嗡嗡声。“街上的人不喜欢我这副装扮。”
狗肉男无力地抬手，指指木架上的夹隙，那是他的简陋衣柜。
向导毫不客气地在那儿翻找起来。狗肉男不担心尺寸的问题，安德烈是那样一个敦实的胖子，而狗肉男的衣服差不多全部来自他那里。想到这一点，狗肉男更加难过了，虽然都是儿子，可自己和安德烈完全不在一个地位。
狗肉男知道很多有权有势的贵族在外面有着相当多的私生子，那些孩子尽管在名声地位上远远匹配不了他们的真实血统，可毕竟暗中受着照顾，生活不至于太差。狗肉男怀疑自己也是老约翰的私生子什么的，这个想法很荒唐，破绽百出，可除此之外狗肉男想不出别的原因来解释自己的处境——自己和哥哥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可明摆着是个多余的家伙。
糟心的事情接连跳进他的脑海，一件接着一件，让狗肉男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在稻草堆里仰面躺下，合上眼，想象自己正坐在一叶漏水的木小舟里，沉重的身躯一点点浸没在深不见底的水面，尚未窒息，可不敢挣扎，无法自拔。
胡想间，隔壁开门的声音响起。
狗肉男睁开眼，欠起身，从半开的木栅门看出去，等着约翰来喊自己吃午饭。
可约翰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在巷口。
一小会儿后，又传来关门的嘎吱声。狗肉男就明白了：约翰是要出门，要带着安德烈去找希尔打听情况。
他想了想，从稻草堆里跳起来，跑到巷口那儿，探出一点身子。果然，一高一矮两个胖背影正沿街走远。
狗肉男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沉闷的声音让他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觉得自己就像一桶被泼出去的洗脚水，没人关心它是渗到泥土里去了，还是积蓄在石板上，被马车轮碾得飞溅起来，然后在月光里寂寞地蒸发干净。
他摇摇头，在门外蹲下来。
屋里的动静不小，约翰大概先是想要通过循循善诱来劝说安德烈去做什么事情，但是安德烈吭哧的抽泣和一声声“不”都表明那不是一件好事，然后约翰可能是生气了，狗肉男听见他提了好几次“那小子”，可每次他的声音大起来的时候，他就会意识到自己让狗肉男滚出门的原因，然后立刻降低音量，把更多的内容咽下去。
狗肉男猜不出他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后来屋里陷入沉默，再后来，父子俩走动的声音和铁锤落在铁砧上的声音响了起来。
狗肉男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聊完事情。那扇门一直没有重新打开。屋里的打铁动静时不时停下来，约翰的叹气声总是响起，跟着的，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循循善诱，和安德烈沉闷但坚定的拒绝。
直到午饭的时刻，俩人也没有开门让狗肉男进屋去的意思。
他们决不是忘记了午饭，狗肉男围着屋子闲逛的时候，注意到烟囱里照常升起的烟雾。他搓着手站在门，外等着有人来为他开门，可屋里已然响起了餐具碰撞的声音，却没有谁记起餐桌上少了一个人。
狗肉男想敲门，抬手，又想到早上约翰让他滚出去时的眼神，缩缩脖子，把手收了回去。
屋里，有人放下瓦罐。
在狗肉男的期待中，约翰叹了一口气，好像要做出什么决定，他说“我们应该去找希尔问问清楚”，接着，他又开始压着声音和安德烈低语起来。狗肉男听不清。
但他基本确定，自己没有机会坐上午饭的餐桌了。
希尔。这个名字狗肉男不陌生，有着短胡茬的粗鲁老醉鬼形象浮现在眼前。
希尔是住在镇子边缘的一个单身汉，据他自己说，他的父亲曾追随着国王参加了七场平叛战争，获得了男爵的封位，可该死的，那个伟大的骑士后来因为站错了阵营，一夜之间被打上了逆党的罪名，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
父亲被处决后，一无所有的希尔被驱逐出了城堡，好在那时他已经到了一个足以自力更生的年纪，所以才能在这所城镇上安顿下来。
这段往事希尔不止提过一次，每次提起时他都情绪激动，短胡茬里薄薄的红嘴唇嗡嗡开合，说着说着，他就会开始吐痰，“嗬——呸”，吐完，像是咽不过气似的沉默一会儿，然后继续和他的听众——几个老邻居，或者是偶倚在街边晒太阳的路人——说起自己的家族曾经的辉煌。
他总说得绘声绘色，有模有样，以至于人们毫不怀疑他真的体验过“城堡日子”。
只不过那副邋遢的形象很难让人将希尔和贵族联系在一起，加上提起那段所谓“站错阵营”经历的具体细节时希尔的支支吾吾，与其说相信他是男爵，人们倒更愿意相信他是个曾在城堡为贵族们工作过的仆役。
不过话说回来，希尔确实是个对城堡有着超乎常人的了解的家伙。
狗肉男心想大概约翰和安德烈没法在是否要参加阿卡德米的事情上达成一致的意见，所以想要找希尔问更多的信息。
可自己才是那个有机会进入城堡的人啊。
狗肉男摇摇头，他犹豫很久，还是决定回到他的马厩。灰尘飞舞，向导披盔戴甲的结实身影在角落盘腿而坐。
狗肉男张张嘴，想让他滚出去。可话要脱口时，脑子里闪过约翰驱逐他时的画面。他突然觉得说出这种残忍的话是一件叫人讨厌的事情。
向导看着他，眼睛亮闪闪。
“唉。”狗肉男叹了口气。“算了。”
“你有袍子吗？”向导用食指关节叩了叩自己的胸甲，胸甲发出沉闷的嗡嗡声。“街上的人不喜欢我这副装扮。”
狗肉男无力地抬手，指指木架上的夹隙，那是他的简陋衣柜。
向导毫不客气地在那儿翻找起来。狗肉男不担心尺寸的问题，安德烈是那样一个敦实的胖子，而狗肉男的衣服差不多全部来自他那里。想到这一点，狗肉男更加难过了，虽然都是儿子，可自己和安德烈完全不在一个地位。
狗肉男知道很多有权有势的贵族在外面有着相当多的私生子，那些孩子尽管在名声地位上远远匹配不了他们的真实血统，可毕竟暗中受着照顾，生活不至于太差。狗肉男怀疑自己也是老约翰的私生子什么的，这个想法很荒唐，破绽百出，可除此之外狗肉男想不出别的原因来解释自己的处境——自己和哥哥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可明摆着是个多余的家伙。
糟心的事情接连跳进他的脑海，一件接着一件，让狗肉男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在稻草堆里仰面躺下，合上眼，想象自己正坐在一叶漏水的木小舟里，沉重的身躯一点点浸没在深不见底的水面，尚未窒息，可不敢挣扎，无法自拔。
胡想间，隔壁开门的声音响起。
狗肉男睁开眼，欠起身，从半开的木栅门看出去，等着约翰来喊自己吃午饭。
可约翰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在巷口。
一小会儿后，又传来关门的嘎吱声。狗肉男就明白了：约翰是要出门，要带着安德烈去找希尔打听情况。
他想了想，从稻草堆里跳起来，跑到巷口那儿，探出一点身子。果然，一高一矮两个胖背影正沿街走远。
狗肉男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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