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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十几天后,爸爸再回家时也带来了苏沙的考试成绩,总分四百零四分。中专的分数线是五百零八分,技校是四百二十九分,高中三百四十分。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附加消息是小军考了五百二十分,是全县屈指可数的几名考上中专的应届生。那时的普遍认知是上学就是为了找个饭碗,上中专比上高中考大学可以早日挣钱,要划算的多。一时间千军万马都均汇集于此,所以才会有人为此付出七八年的光阴。三四年的复读更是司空见惯。苏沙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上榜无望,但当听到了自己的成绩之后,还是觉得心如坠砣,一个人躲进了屋子里,眼泪不停的往下流。小军上榜的消息让他原本沉重的心,开始在胸腔内摆动、震颤。让他的五脏六腑全都躁动了起来,试图脱离体内的暗无天日,飞向身外的光明。

    妈妈听了苏沙的成绩之后,没说什么。人生只有死亡这一条鸿沟,其他的都只是小坎,对一个自觉不久于人世的人而言,也许这些东西都不再那么重要,这些属于前途的问题是活人们的事,将死之人并没有前途。爸爸也显得很平静,也许是早有预料,也许是被生活压的麻木,也许是看到了苏沙眼角的泪痕,他只是不断的强调着一句话:“你想好了,还上不上学?”,他曾经武断的替苏沙做过不少的决定,但这一次的决定他迟迟不肯下,哪怕是他已经为此付出了一万多元。

    妈妈总是莫名其妙的一会儿让苏沙离自己近一些,一会儿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让苏沙和自己保持距离。几年的分离,苏沙对妈妈已少有儿时的依恋,待在妈妈旁边的时间并不多,更愿意一个人独处,或者忙自己认为该忙的事。

    爸爸回家除了告知苏沙的成绩之外,还因为他接到了一单去山东购买机器的活儿,因为路途遥远,雇主可选择的人不多,爸爸由于长年开车经验丰富而被选中。他也意识到眼前自己该为妈妈做点什么,便询问妈妈能不能和自己一同前去,小姨坚决反对,妈妈却坚持要去,气的小姨拂袖而去。最终,爸爸拉着妈妈奔山东而去。

    苏沙将兔子托付给了小舅,自己回到了县里。第二天便来到学校体会看榜的感觉,班里上四百分的人比苏沙预计的要少的多,不超过十个,小芳是其中的一位,玉环稍低。那些在苏沙看来的好学生在成绩的度量下,突然显得平庸,全校没有一位考上中专。武达的成绩是三百六十多分,可以被苏沙所在的学校的高中录取,他心满意足。听大哥说,苏沙的入厂手续也办的差不多了,最迟可以年底正式上班。

    苏沙听了心里却开始莫名其妙的犹豫起来,曾经的他是多么渴望摆脱学校里的一切,但就在自己能够扭头而去的时候,却不再那么讨厌。而自己曾经向往的种地和卖菜的自由在初浅尝试之后自己能够拥抱到的时候却开始变的没有想象中那样美好。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上高中还得在炼狱里被炙烤上三年,复读上中专吧,自己的那点底子又怎么可能是那些奋战多年的“老前辈”的对手。看榜时苏沙碰到了初三时的班主任,得知苏沙辍学上班的打算后,竟然摇头叹息,有点疼失得意门生的意思,让苏沙当时觉得好笑,事后却略觉悲伤。

    报名的时间到了,爸爸和妈妈还没能返回,苏沙眼看着自己的犹豫将被时间冲散,心里便不再纠结。可就在报名结束的前一天晚上爸爸终于赶了回来。

    第二天早晨,爸爸和妈妈坐在苏沙面前,显得很庄重,爸爸用十分慎重的语气再次重复到:“决定了吗?到底还上不上学?”,苏沙原打算说“不上”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上学。”

    苏沙定了定神,他想在进入自己人生的另一段旅行前,有必要进行一些简单的梳理,以避免为了匆匆赶路而忘了欣赏沿途的风景,并且从目前的情景来判断,似乎也没有谁企图让他早点结束观赏自己的人生。苏沙显然能感觉到有某种“意识”的存在,并且与自己时刻结伴而行,但对方似乎更关注自己此刻心意的变化,而不是和自己一起欣赏自己的人生,苏沙对此也不愿做过多的理会。

    苏沙意识到:从他出生看到妈妈的那一刻起,他整个人就不由自主的进行着一次次的往复循环,这是一种逻辑意义上的循环,并不是指他人生的结局或者运行轨迹。每个人都被置身于某种环境,组成环境的要素也是多种多样,有的大而无形,比如他所处的时代,所在的国家,所属的种族,所接触的文化……,有的小而具体,比如是否家中独子,父母的性格,在兄弟姐妹中的排行,甚至包括父母给他准备的玩具,以及所熟知的游戏。人是在与环境的互动中获取信息的,这些信息经过心灵的加工,在意世界形成积淀,这些积淀又会在下一轮的与环境的互动中以经验或者品德等形式输出,成为成长的垫脚石。从而使得他后期的行为特征中具有前期心理积淀的影子,而后期与环境互动中形成的新的积淀又会对他的意世界进行修正或者加强,如环之无端,周而复始。

    当苏沙第一次一个人被妈妈放在门口的小巷子的时候,他对环境最强烈的感知是这里没有妈妈,苏沙采取了和以前妈妈不在身边时相同的应对策略——不停的哭喊!显然这一次苏沙没能如愿,但他并不能立刻意识到这一点,他会不断的重复他以前的经验——哭喊能将妈妈招来。直到一次次的失望后,他就会慢慢修正自己的行为——现在哭喊没用。假如妈妈随后又出现了,苏沙就会认为坚持哭喊有作用,这两种不同的新的认知又会指导他下一步的行为,使得他下一步的行为表现出不同的品行。前者是坚强,后者是坚韧!

    教育者的任务之一就是分辨出这些心理积淀的优劣,并给予疏导,帮助整理。使得这些积淀在孩子的心里得以有效的组织和安放,这样的话,孩子才有可能充分的发挥他们的所学所能,而不至于作茧自缚!

    现代教育的主流目标是让孩子尽早的积累起足够多的知识与技能,以帮助他们更加符合成人后的社会需求,这并没有不妥当之处,然而实施起来,要么是“不可得”,要么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偏失,这些偏失最基本的根源,来自大人与孩子之间价值观上的差异。具体的说,知识与技能在大人的眼中是有明确的指向的,也是更有价值的。这种指向和价值起源于被各种商业行为包装好的社会主流价值判断以及教育者个人长期成长过程中形成的价值判断。比如一个并不打算让孩子成为一名运动员的父母,仍然极力推崇孩子以体育项目为健身手段,而对孩子追逐,打闹等自由活动的健身效果视若无睹,不愿意去关注。

    一旦孩子能如愿的表现出符合大人价值观的行为意愿,大人们则往往表现的过分热情,百依百顺,而忽略了现实世界的本来面目,让孩子的世界过分理想。

    无论是视若无睹,还是百依百顺,其根源都是以自己的价值判断遮掩了孩子的心理,阻碍了孩子正常的心理循环,让他们不能在真实的世界里经历本该有的酸、甜、苦、辣,从而积淀出一定的心理养分,发展出与枝叶匹配的根系。

    事实上大人与孩子面对的是同一世界,心理循环机理上并无质的差别,都是在对物质世界的柴、米、油、盐的应对过程中而产生喜、怒、哀、乐的心理体验,又在这种心理体验的舂捣之下,积淀出意世界的花果。比如坚强,勇敢,进取等等积极或者消极的品质与经验。但这并不是说,大人们就可以任由孩子们在他所面对的环境里摔打而袖手旁观。因为孩子认知能力的匮乏,极易使得他们在理解自己的处境和遭遇时发生严重的偏差,从而偏离正确的轨道,比如苏沙在此前生活的各个阶段都曾被比他年龄大许多,但却被苏沙理解为“同龄人”的认知偏差所困扰。这些年龄大许多的“同龄人”的行为与素质,极易使比他幼小的孩子产生严重的自卑感,或者进行不切实际的效仿。而及时发现这种超出孩子认知范围的现象并加以解释和疏导,往往需要大人们的介入,才能避免出现更大的错误。只有这样,大人们才不必担心一旦有一天自己不具备左右孩子环境的能力时,他们不会因此而变的面目皆非,甚至陌生恐怖了!

    过低的心理输出,会阻碍心理的健康成长,超越孩子心理阶段的过高的心理输出,则会由于得不到足够的心理积淀的支撑而趋向枯萎,这些事实反复表明家长要对孩子的行为给予必要的关注,建立良好的沟通,适时的给予心理上的疏导和行为上的指导,同时又要保持宽容与克制,以防止将自己的价值判断粗暴的强加给孩子;以成人的行为准则和方法要求孩子,对他们横加干涉,使他们失去独立思考的机会和对自己行为判断的能力而变的是非难分,唯命是从。

    这种与环境互动过程中形成的内心积淀的好与坏的判定常会让人觉得顾此失彼,难以取舍。对此父母们不必过分的纠结,只需做好一定的正面解释和负面说明就行了,总之以关注而不过分干预为行为标准,以孩子的心理和行为不出格为尺度,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心理素质和品德本来就具有两面性。一个正直的人往往让人觉得失之于刚硬,宽容的品德又显得软弱,正直与宽容是内在的品德,刚硬与柔软是外在的表现,无刚则无以表现其直,无柔则无以佐其宽容。二者是内外的统一,既赞其正直,宽容,又非议其刚硬,柔弱,是观人者的求全责备,而非行为人的过失。

    判断一个孩子是否偏离了健康的发展轨道,最为恰当的标准是他是否具备了该年龄段本该具备的义务担当和社会情感表现,比如四岁是否尿床,八岁是否能帮着收拾碗筷,是否对学校成绩的好坏表现出喜悲,是否对弱小同学的遭遇表现出同情。这些状况的把握与判断并不适合学校教育,更多的依赖于家庭来进行。

    苏沙两次试图自杀的经历就暴露出一定的家庭教育上的缺陷,因为弄丢自己的手表而自杀,就表明妈妈平时对苏沙的教育简单而又过分严厉,“简单”表明苏沙在每次受惩罚之后并没能明白妈妈惩罚行为的初衷,他的心理认知是妈妈只管结果,不管原因。这样的认知使得他在手表丢了之后而无力改变的情况下选择以死亡逃避惩罚!

    在转入县城小学之后,因为没有课本而遭受老师的惩罚与同学的讥笑以及面对学习的窘境时,苏沙再一次的试图以自杀来逃避,这和苏沙与父亲缺乏有效的沟通,以及对学习技能培养的缺乏不无关系,导致他在面对任何困难的时候,都独自面对,而忘记了向父亲寻求帮助。

    自由而不被大人关注的成长环境培养了苏沙独立思考、自由发展的心理偏好,让他对外来意志的强制干预心生厌恶,对人际关系的束缚除了自我提升之外别无他能,也使得他没能及早的靠拢到主流价值观,这一点可以从他与小军的较劲以及后期的“武力”锻炼中体现,苏沙并不缺少进取之心,只是这种进取之心并没能适时的被导向到学业上来。

    一般而言,孩子内心积淀中的意志部分相对于大人显的更加的薄弱,而其内在的认知部分与情感部分也不足以支撑一个孩子把自己的目标锁定在学业之上,十数年如一日。就像大人想完全理解孩子很困难一样,孩子想理解大人们的世界更加困难,在没有直观的认知经验和切身的情感体会的情况下,让他们为十多年后的生活去付出当下的艰苦努力是过分理想的假定,面对这一困境,通行的较为有效的做法,一是借助习惯的力量,帮助他们尽早养成学习的习惯,让他们觉得生活本应如此;另一种就是通过对孩子内心的了解,探知出他们的心理需求,再将这种不断变化的心理需求不断的与艰苦学习的需要恰当的予以绑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