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当没有什么新鲜的内容来读时老师便会让大家自己看书。有一次他走过来拿起苏沙正看的津津有味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不由得从嘴角发出了“噗嗤”一声，全班的同学也都跟着笑了起来。苏沙暗自纳闷，他觉得书中的很多内容让自己都受益匪浅，尤其是书中对人类历史发展规律的深刻认识与总结并不比自己读过的任何一位西方哲学家的观点对人的心灵的启发逊色。怎么就成了被人讥笑的对象？难道真的就该被认为是过时的学问摆在街边的旧书摊上而无人问津吗？

    苏沙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老师和同学们的讥笑，如果是不同的观点他倒可以去和对方辩论，但仅仅是对极具主观色彩的“态度”自己又能如何呢？毕竟人人都有保持自己态度的权力，倒是坐在前排的小玲看不下去了，开口反讥到：“难道毛爷爷也错了吗？”在这一场并没有观点之争的争论的场合之下，她的这个同样极具主观色彩的“论据”竟然起到了力压众人的效果，大家听了之后不约而同的停止了笑声，毕竟你可以试图去否定一个人的观点，但对于一个一生当中把谋求大众的利益当做自己唯一使命的人来说，你无可否定!老师也讪讪的说了句：“看看也行”，便走开了。

    自打实习结束、返回学校之后，小玲与苏沙的关系亲密了不少，常常会来找苏沙请教学习时遇到的问题。苏沙有晚饭后散步的习惯，自从与小玲相熟之后，每天散步的路径也改为小玲家所在的方向，于是二人常常在途中相遇，然后并肩返校。以前与苏沙势不两立的女同学们也突然对苏沙一反常态、褒奖有加，什么帮女同学背行李，火车上帮老年人拿包，积极打扫班级卫生之类的赞誉不断!

    不久之后，小玲又找到苏沙之前的同桌和自己调了座位，她成了苏沙的新同桌。课外时间常常留下来与苏沙一起在教室里看书。班里读书的人依旧很少，除了两三对谈恋爱的同学之外，只有苏沙和小玲。当然也有人认为苏沙和小玲也是在谈恋爱，只不过眼前比别人多了本书而已。其实小玲读书的热情确实不高，她大多数的时间只是坐在旁边做卡片、叠星星、纸鹤之类的小手工，做好了之后就会送给苏沙做纪念。

    有一次她见苏沙读得专注，完全不顾自己的无聊，便爬过来将下巴搁在苏沙的手臂上诺诺的说道：“我有个新礼物想要送给你”，苏沙停止了读书抬起头看着她，小玲诡异的笑了一下之后，便对着苏沙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一口，然后才一边笑一边指着留在苏沙手臂上深深的一圈牙印说到：“就是这个，一枚大大的戒指。”疼过之后，苏沙也煞有介事的打趣到：“这么大！分明是手镯吗！”

    苏沙心里明白小玲的心意，只是不甘心为了一年的花前月下，耽误了自己心中的梦想，再加上不想伤害到小玲，不得已只好一味半醉半痴的装糊涂。

    假期在母亲强烈的要求下，苏沙回家待了十多天。爸爸因厌烦了与形形色色的乘客打嘴仗，一气之下，便将中巴车卖掉换了辆小轿车，跑起了出租。苏沙也以跑出租不用帮忙为借口，匆匆返校。

    当时正值春节过年，大多数餐馆都闭门歇业，为了解决吃饭的问题，苏沙只好向小玲求助，借来了煤气罐，准备在宿舍里自己做饭。为了逃避学校的检查，苏沙想到了兵史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典故，先故意将隔壁宿舍的窗户用报纸遮的严严实实，却把煤气罐放在了另外一间宿舍，果然检查的人对遮了窗户的宿舍检查了好几次，对于放了气罐的宿舍见锁了门便轻易放弃了检查。这让苏沙心中很是得意，机巧之心也随即而起！

    开学不久后的一天，小玲气呼呼的坐在苏沙旁边嘟囔着什么，苏沙放下书本向她询问，小玲便没好气的向苏沙抱怨起来。原来是小玲宿舍里的一位女同学警告小玲，让她不要欺骗苏沙的感情。苏沙知道小玲嘴里所说的人是谁，她是唯一一个两年前没对苏沙口诛笔伐的女生。苏沙猜测这位女同学大概也是因为见到小玲与众多的追求者分分合合的过往，才口出此言。但这些话苏沙也不好向小玲挑明，只是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小玲见了却疑心顿起，反倒开始追问苏沙与这位女生到底有什么瓜葛？苏沙直说没有，小玲那里肯信。没奈何苏沙只好笑而不应，这让小玲更加气愤，再加上小玲之前大概是没有遭受过像苏沙一样的怠慢，便开始对自己不离不弃的追求者又有了笑意。

    苏沙之前只知道一味读书，等小玲“陪读”的时间少了，自己又觉得若有所失，每当小玲不在的时候，常常会不自觉的望向窗外的操场，希望能看到小玲的身影。等一次次的失望之后，又暗自懊恼，懊恼之后又会因为看书效果不佳而自责，就这样内心杂乱过一段时间之后，苏沙干脆在校园里找了个小玲绝不会出现的小角落里去读书。这样自己心中便没有了盼望，自然无由再分心，读书效果好了许多。

    一天，就在苏沙一个人爬到教学楼的天台上看书的时候，班里有个叫飞飞的男生突然来找苏沙，飞飞平时很少运动，等翻过铁门爬上天台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他没有着急开口，苏沙也坐在地上没动、默默的揣测着飞飞的来意。飞飞平缓了一下气息后开口说到：“我很欣赏你！”苏沙与飞飞平常来往不多，见他如此开场，心中暗暗好笑，便打趣着说道：“我没这个爱好”。飞飞大概也察觉出了自己言语中的不当之处，大笑着化解心中的尴尬。

    那天苏沙和飞飞二个人坐在楼顶的台阶上聊了许久。原来飞飞也梦想着自己将来能够经商，崇拜当时中国首富级人物“牟其中”，更是对他旗下“南德集团“所采取的内部员工激励的形式推崇备至。对此苏沙也十分感兴趣，毕竟在当时大家都对国有企业内部管理松散，无法调动职工“积极性”的问题深恶痛绝。一时间在国家“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的方针指引下，全国到处都弥漫着对国有企业改制的话语。而为了解决产权清晰的问题，许多的国有企业股份被通过各种名目卖给了私人，接下来便是全国性的职工“下岗潮”，以及在此过程中的官商勾结贱卖国有资产所导致的国有资产大规模流失，苏沙因为看到过许多爸爸之前的同事们下岗之后拮据的生活，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够找到提升国有企业效率的途径。

    飞飞的长相与牟其中本人十分相似，他平常花费心思主要学习的是股市交易技术。飞飞还告诉苏沙他对小玲心生爱慕已久，也曾向小玲表露过心声，却一直没等到小玲明确的答复。之前他见小玲主动与苏沙同桌，一时间被“羡慕、嫉妒、恨”包围，后来见苏沙与小玲没有进一步的动向，才又生出与苏沙“结识”的想法。

    苏沙难得碰到一位与自己志趣相近的人，此后便与飞飞两人渐行渐近、形影不离。常常坐在校园的角落里终日探讨一些商业知识。

    一次，飞飞突然问起苏沙对济南实习的感受，苏沙不明其意，沉默着没有马上开口。飞飞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对济南的扎啤销售印象深刻，几乎每个餐馆、烧烤摊上都会有扎啤销售，而学校所在的城市虽然也有一家啤酒生产厂，却并没有见到哪里有扎啤销售。经飞飞一说，苏沙也眼前一亮、来了劲头。他虽然很少喝酒，也品不出扎啤与啤酒的差异，但两地之间如此巨大的差别确实值得让人好奇，况且仅凭直觉就能察觉到这其中隐含的商机，于是二人决定一探究竟。飞飞原本并没有“实操”的打算，只是想和苏沙应正一下自己的眼光，看到苏沙“见风就是雨”的举动，起初还很犹豫，但之后在苏沙的坚持下还是勉强同意了。

    二人总共凑了三千元钱。苏沙正好有大姐赞助的买萨克斯的一千多元钱，加上生活费能拿出两千元，飞飞也凑了一千元。接着两人便开始规划起下一步可能的商业模式：一是零售，自己进货，然后摆摊销售，估计钱数差不多。最好的方式是代理，但可能所需要资金量太大，很难实现。当时的地区代理通常都要先付给厂家一笔数额不菲的保证金。

    不管如何，二人决定先找啤酒厂家谈谈再说。一个周末的早晨，两个人早早乘公交车来到了本市唯一的啤酒生产厂家。刚要进门，就被门卫给拦了下来，二人告知对方想要见厂长，门卫回到：“厂长不在，出差了”，于是两个人又向门卫打听：“厂里有没有扎啤出售？”门卫回答：“没听说过”。二人听了同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怏怏的退了出来。站在门口不远的路边上，商议着对策。既然人家不提供扎啤，零售的方法显然行不通，那代理呢？三千元的资本值得一个基本垄断了全市啤酒市场的生产厂家为其新增设备，扩展销售渠道吗？唯一的讲的通的理由是“拓展市场”，即扎啤不同的口味有增加市场规模的可能，可“可能”又有多大呢？就连市场营销的学术界也仅将“扩大市场规模”，作为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给予很少的笔墨，进行倡导式的描述的年代，又有多大的把握奢望一个生存在地方保护主义大伞之下，顺风顺水的企业与两个不谙世事的学生风雨同行呢？

    于是苏沙决意不再尝试，飞飞也只能作罢。由于事先二人对这种差异巨大的合作也不报太大的希望，这件事的不了了之也没对二人产生影响！倒是几天之后班主任的一句话在大多数人的心里生出了不小的波澜，一时间成为同学们谈论的主题。班主任说：“国家的教育体制有了新的变革，自本年度起，中专学校的毕业生不再享有干部编制，而是与技校同为工人编制”。

    “士、农、工、商”这四个中国传统社会人众的分类，在不同的年代交替引领着时代的风华。“工人”这个曾经在中国社会响当当的称号，在不断席卷全国的下岗潮的冲刷之下，不但没有了之前的光彩，甚至还有些“谈虎色变”的意味。取而代之的是“老板、企业家、商业精英”之类的称号。当时的苏沙对此不以为然，直到参加工作之后，才慢慢的意识到这一变革对自己职业生涯的影响。

    苏沙在收到大姐寄来的一千多元钱后，又省吃俭用了两个月，终于凑足了买萨克斯的钱，按照之前与姐姐的约定将萨克斯买了回来。苏沙对音律知之甚少，为什么要买乐器，连他自己也说不大清楚，大概是想通过掌握一项技能来为自己理想的实施寻找一个抓手，否则他就会像许许多多的历史人物一样空有一腔抱负而无从下手！

    萨克斯买来之后，苏沙便每日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练习。飞飞起初会来旁听，但每次总会因为耐心耗尽而咬牙切齿的离开！在教室里谈恋爱的同学也会被苏沙“勾魂”般的演奏搅的六神无主，每天早早的就把门窗关的严严实实，最后依旧抵挡不住而选择鸟兽散！一段时间内，苏沙每日的演奏成了班里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好在苏沙一向不太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才能坚持到最后完整的吹完一首曲子，可他真正想要获得的“抓手”却始终没能成形！

    一次苏沙从MBA教程中，“麦当劳”连锁经营的成功运作模式中看到了一丝曙光，当时的“麦当劳”只在上海等几个大城市中开店营业，苏沙并没有机会去切身体会一下。于是只好去书店里寻找相关资料。还好，苏沙在一家书店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本印刷粗糙的《连锁经营与仓储管理》，由于苏沙的商业知识全部靠自学，底子并不扎实，读一些比较专业的书籍时会倍感吃力，但苏沙依然能够从这本书的讲解中感觉到，这种通过提高库存周转率而获得成本与价格优势的新型零售模式必将对传统的商店、商场式的柜台销售模式产生极大的挑战。他所具备的成本优势、与供应商定价的话语权以及开放式的购物环境都是其他销售模式无法抗衡的。但作为一种新型模式，也必将面临旧的社会环境的制约，比如监管问题就是其发展所要面对的一个很重要的“瓶颈”。

    到了四年级，同学们的日常变的松散而肆无忌惮，小玲依旧是苏沙的同桌，而她的追求者常常会忘记了自己的教室。除了上课，所有的课外时间，便会坐在小玲的前排，扭过头来与小玲闲聊。苏沙只好揣着书本去寻找清净的读书场所，小玲却常常拉着苏沙的衣角不让离开。

    经过之前苏沙的刻意冷却，他和小玲的关系也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虽然不像之前亲近却更加的友好，不过这种友好的界限也会时不时的被突破而显得有些亲密。比如两人的胳膊会因为写字的缘故偶尔轻轻的触碰，一旦触碰到了，谁也不愿挪开，两人便会静静的等上一会儿。聊天时也会不经意的越靠越近，这时候小玲的某一根头发被风吹到苏沙的脸上，苏沙便会傻傻的一直等到下一阵风再将它吹开。

    小玲的追求者与她们同级不同班，不知什么时候，他所在班级的男生集体喜欢上了打扑克，起初会打到晚上十点熄灯为止，后来熄灯之后又会把桌子搬到走廊的灯下照亮，一直玩到凌晨，并且肆无忌惮的在楼道里吵闹。低年级的同学敢怒不敢言，同年级的又多慑于对方人数众多，偶尔劝说一两句，对方不听，也就作罢。